【長篇小說】十方(10)

【長篇小說】十方(10)

來自專欄沒茶茶會

十方(10)

崔杼 沒茶茶會

第十卦 團,如柳絮聚集成圓,順風出遊,挑動有情人的腮邊紅暈。

魁姬按照習慣來到院門口,發現平日里素雅清新的院子今天格外豪華奢侈。青石磚路上鋪著五彩的錦緞,壓邊角用的是象牙刻雕。樹枝上系滿了紅繩,樹下用盆栽花卉堆砌成景。連宮殿似乎也被清洗了個遍,窗戶換上了彩色玻璃——上個月夷城剛進獻的禮物,看樣子都在這兒了。她邁步進來,疏影正指揮馮碗用植物藤蔓纏繞桌椅腿。

魁姬問道:「這是在幹什麼?」

疏影鼻尖冒汗,急匆匆給魁姬行了一禮,說道:「姜先生說要過中秋節,這些都是王上派人送來的。」

「姜先生呢?」

「在陪十方小姐睡午覺。」

魁姬沒說話,坐在木椅上。疏影跪坐在桌子旁邊,一圈一圈纏常春藤的枝蔓。馮碗從她手裡搶走常春藤,木著臉道:「我來,姐姐去拿宮燈。」疏影緊張地抬頭看向魁姬,魁姬促狹地笑了笑,沒有說話。疏影滿面通紅,強自鎮定去取宮燈。

十方走出門口就被滿院的宮燈吸引住了心神,各種動物的樣子活靈活現。她拿了個小老鼠的燈去逗弄趴在桌子上的白貓,白貓懶洋洋,根本不理人。

十方:「阿喵,來嘛,這是老鼠,你看!」

白貓說:「喵。」有氣無力,聽起來像個哈欠。

十方不放棄,繼續勸道:「貓應該最喜歡抓老鼠了吧?阿喵,你看一看嘛!」

白貓面對快湊到眼皮子底下的老鼠燈,敷衍地用爪子撥了一下,之後與十方對視:你看,我玩過了啊!

看不下去的疏影對十方說:「魁姬姑娘正在書房等著姑娘。」

十方悻悻地拎起燈籠,奇道:「今天可是中秋節,她都不休息的嗎?」姜歧從遠方走過來,衣角生風,訓斥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懶散。」十方絲毫沒被影響到心情,歡欣道:「我去叫她出來,你們把月餅和茶拿出來,一會兒大家一起賞月。」走了兩步,又問:「馮碗去哪了?」

疏影正給姜歧將要坐的地方鋪上毯子,聞言半轉身答道:「也在書房,他畫符比不上魁姬姑娘,心裡著急,恨不得扎進墨汁里。」十方聽聞,笑嘻嘻地向書房走。

推開書房門,被這裡的寂靜晃了一下神,繞過幾個大書架,來到馮碗書案前靜靜看了片刻,冷不丁說道:「你這一筆畫的很好。」

這聲音嚇了馮碗一跳,一大滴墨汁「啪!」的一聲砸在紙上,又壞了一張紙。馮碗僵著臉去摸新的紙,摸了個空——今天的紙張都被他用完了。不禁有些喪氣,道:「這一筆畫得好有什麼用,還有成千上萬筆我畫不出來。」少見的哀怨。

十方從他手裡抽出筆,道:「是不是只能畫出一筆,其他的怎麼也畫不出來?」

馮碗看著她,道:「看來你知道。」

十方笑道:「此符是五符之首,頗具靈氣,你得拿他當成活物看待。讓你臨摹百遍,就是想要與他建立感情。此符若成,不是你畫他,卻是他認得你了。」

馮碗挑眉問:「那你怎麼不早說?」

十方嘆氣:「你還糾結這個,可見是不明白。早說晚說不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悟沒悟到。」

馮碗不爽得蹙起眉頭。

十方又繞到魁姬身旁看,驚奇道「你畫得很好……」魁姬平靜地笑了一笑。「明日可以用鴿子血墨試一試,第一次未必成符,但可以感受天地之力。」十方微笑說道。

馮碗自嘲一笑,道:「我不如她。」

十方欲言又止,臉色變幻片刻後說道:「命運無常,何必計較一時的得失,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言語間竟然有哀婉凄絕之意。馮碗見到的十方一直是嬌憨可愛的,何曾見過她如此傷感,一時呆愣住。

十方吐出口濁氣,嘆息道:「我們出去吧,他們該等著急了。」

中秋,賞月,吃月餅,猜燈謎,很傳統。

茶過三旬,夜過五更。十方拿了支簽筒出來,玩笑道:「相逢即是有緣,本半仙身無長物,無所相贈,就贈你們一人一卦,不靈不要錢。」簽筒里一共六十五根簽,五個人一人一根。

馮碗最先打開,簽曰:「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十方笑道:「好籤,當浮一大白。」然而桌上並沒有酒,馮碗莫名奇妙地在眾人的瞪視下喝了一大杯茶水。

疏影笑著拆開自己的紙簽,曰:「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她讀過書,看到簽文就有些害羞。十方一眼掃過,笑道「比不上馮碗,但也是支好籤,心想事成,人月具圓。」

疏影被她的笑容感染,眉眼彎彎拈起一枚杏子干吃。馮碗聽聞疏影的簽文沒他的好,將手中籤紙遞給疏影,道:「我跟你換。」疏影臉頰緋紅,嗔怒著打他的手,道:「我才不換,我就要我的簽。」馮碗收回自己的手,不懂自己哪裡做錯了,不過疏影笑起來實在好看,所以他也跟著扯了扯嘴角,萬年面癱一笑,還挺英俊。

正坐在他倆對面的魁姬笑出聲來,聲音婉轉清脆,像是普通的少女一樣。她身著紅色騎裝,不施粉黛,不點珠翠,很是帥氣美麗。魁姬拆開自己的簽紙,上面寫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笑嘻嘻將簽文調轉,示意十方,道:「這句怎麼樣?」十方仔細讀了兩遍,實誠地回答:「一般吧,明褒暗貶,樂景哀情。」魁姬不以為然,心情頗好地與她辯論:「我讀著挺好,『奇絕』,一聽就是夸人的詞。梅雪相映,如此美景,你怎麼就敢說是哀情?要我說,指不定是詩人一腔騷情,看見圓滿,心生逆反,非要說些愁啊怨啊,以顯高深。」她似乎心情極好。語速快而口齒清晰,整個人熠熠生輝。

十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被活潑開朗的魁姬鎮住了。馮碗用茶杯擋在自己面前,湊近疏影問道:「喝茶也能喝醉嗎?」疏影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好伸出食指,默默地用一根指頭把他的臉推開。

十方呆愣片刻,無意識地問道:「你很有慧根,要不要拜我為師?」

魁姬眼睛一亮,尚未出聲,姜歧一聲冷笑,一字一頓念道:「火烏日暗崩騰雲,秦皇虎視蒼生群。燒書滅國無暇日,鑄劍佩玦惟將軍。玉壇設醮思衝天,一世二世當萬年。燒丹未得不死葯,拏舟海上尋神仙。」

鬼氣森然,滿座具寂。

良久,馮碗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他的簽文這麼長……啊!」被疏影掐了一記。

十方回神,嘆氣,玩笑道:「你還真是心憂天下啊!」

魁姬有些遺憾憂愁,既因為被打斷的問詢,也因為姜歧卦象里透出的不吉,奇道:「哦,怎麼講?」十方舉起簽筒,示意道:「我今日拿的簽筒是『問靈』,抽取卦簽時你們在想的事情,抽到的卦就是回答。」話音一落,眾人臉色各不相同。魁姬臉色先是有些晦暗,而後洒脫一笑,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確很符合歧術「心自在,則萬物自在」的道心。

馮碗好奇地問疏影:「你當時想的什麼?」疏影萬萬沒想到簽文居然還有這個意思,一想到剛才把心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就萬分羞惱。此時聽到馮碗的問詢,簡直感到臉頰火燒火燎了,匆匆丟下一句「我去廚房看看湯。」跑走了。馮碗莫名其妙:「廚房今天沒有燉湯啊!」

桌上的氣氛一時變得歡樂了起來,十方笑倒在桌子上,爬起來一本正經地說:「疏影可能忘記了,你追去看看。」馮碗覺得大家都怪怪的,狐疑地看了一圈,發現連姜歧都是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古怪!他戒備地站起來,面對著桌子後退了幾步,才轉身向疏影的方向追去。

他們兩個一走,把歡樂輕鬆的氣氛也帶走了。姜歧收回放鬆懶散的樣子,正襟危坐,詢問十方:「此簽何解?」

「無解。」十方無奈道。「我只是半仙,還不能白日飛升。說實話,這簽文我都看不太懂。」這番話出乎眾人意料,細思卻覺得有理有據。

然而這簽文與鄭國現狀未免太過相似。魁姬不死心地問道:「是吉是凶?」十方整個人頹然地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的答道:「大凶。」

姜歧尖銳地問:「你不是連簽文都看不懂嗎?」魁姬深覺有理,懷疑地看著十方,十方像是只被踩到腳的貓,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說道:「吉凶是感覺,是境界,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氣息,你們這些凡人不要用世俗的眼光看待它好嗎?」

姜歧冷笑一聲,沒有說話,擺明了不信。魁姬雖然好奇,卻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問十方道:「你的簽文是什麼? 」十方從手心裡拿出已經被折成一個小小四方塊的簽紙,手一抖,展開:

——空白。

魁姬挑眉:「這算什麼?」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十方得意洋洋,把簽紙收回,又折成一個小方塊,握在手掌心。姜歧哼了一聲,忍不住拆她的台道:「你聽她胡說。」魁姬茫然地「啊?」十方笑嘻嘻地吃了一個芙蓉酥。姜歧把盤子抽走:「吃那麼多,晚上積食會睡不著。」十方討好地又捻起一塊送到姜歧嘴邊,姜歧平靜地直視十方的眼睛,似乎在問:「你想死嗎?」十方乖乖地把手收回來了,把芙蓉酥放回盤子里,還心虛地擺擺正。

至此,月上中天,留下一桌子殘羹冷炙。魁姬的婢女在院門口徘徊催促第四次,十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姜歧出聲趕人,道:「散了吧!」

魁姬站起身抻了個懶腰,走向院門口的途中忍不住回頭看:姜歧牽著十方向屋裡走,十方困極了,頭一點一點的,走路懶懶散散的樣子。惹得姜歧回頭訓斥,甩開了她的手,十方只好拽住他的衣角,乖乖的跟著走。魁姬轉過頭,收斂起唇角不自覺的微彎,粛容道:「回宮。」

於是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離開。

中秋過後,冬天,就不遠了。


推薦閱讀:

會飛的蛇(短篇.改編)
葉蘇原創小說。家庭三部曲(其二)獨角獸
小說連載·像我一樣開咖啡館(一)
葉蘇原創短篇小說《風來》
乞力馬扎羅山的陽光

TAG:小說創作 | 原創小說 | 長篇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