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義的隕落
如果我們相當多的人,認為《死亡詩社》里的老師是偉大的靈魂導師的話,那麼,我們就應該再看一部電影——《神奇隊長》。如果說靈魂導師僅僅是理論上的語言上的,那麼神奇隊長就是行為上的實踐上的,正如電影中所說,他們「以自己的行為,而非言語定義自我。」
他們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叢林里,因為他們對現實的世界有太多的厭惡,他們不是用語言而是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這種厭惡。女兒在聽說媽媽因為生病在醫院時,說:「你說過如果健康的人想找死,醫院是個不錯的去處。」另一個孩子也說:「你說美國人缺乏教育而且濫用藥物。」「為什麼他們非得洗澡?」「那不是在洗澡,我是說,看起來像是洗澡,但其實是個毒氣室。」什麼是可樂?父親說:「有毒的水。」當孩子們被父親要求離開餐廳而表示不解時,父親說:「因為這個菜單上沒有能吃的食物。」「這座房子是對財富的粗鄙炫耀。不道德地浪費空間。」
這裡不同情弱者,父親在兩個女兒的對攻訓練時,要求她們說:「盡你所能攻破她的防禦。」當其中一人得手後,父親說「很好」表示讚許,當被攻擊方抗議說:「這也叫好?她剛剛刺到我了!」父親的回答是:「既然這樣,那就學學怎麼保護自己吧。」在小兒子攀岩受傷時,父親冷靜地說:「你的手指還能彎曲嗎?靜、思、察、計,保持冷靜,思考,觀察然後計劃。」在兒子想要退縮時,他說:「救世主是不存在的,沒有人會奇蹟般地出現並在最後時刻拯救你。」
他給予孩子自由的空間。在他的大兒子與幾位女生相遇時,他鼓勵兒子說:「波,我這邊沒事,去跟她們聊聊吧,我們有的是時間。」可是兒子很抵觸地說:「問她對為推翻剝削階級及其國家結構而發動了武裝革命的工人階級,有什麼看法嗎?」
他們反對強權,追求公平。在因為岳父的偏執而不允許他們一家去參加葬禮時,兒子說:「這說不通,他們憑什麼做這些決定?他們似乎都有這種病態的權利意識,這就是我們反對的,也是媽媽反對的,媽媽厭惡那樣的世界。」「這太不公平了,就是這樣。我們處在憎恨那些人的特殊位置上。」「特殊能被改變嗎?」「不能。」
但是同時,他們又非常理性。父親說:「我們不恨外婆和外公……」「而是恨剩下的那群法西斯資本家們。」在車上上課時,父親說:「我們去不了媽媽的葬禮,我們不得不聽從別人的話,有些鬥爭你是贏不了的,弱者的人生被強者操控,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不公正,也不公平,但是這太糟糕了,我們只能閉嘴然後坦然接受。」
他要求孩子們說明觀點時要具體,而不是模糊。在問女兒對《洛麗塔》一書的看法時,女兒說:「有趣。」大家都表示這是「非法用語」,父親說:「有趣不是一個詞語,你知道你應該避開不用這個詞,具體點。」「讓人心煩意亂。」「再具體點。」「能讓我安靜看書嗎?」「你得給我們講講你對這本書的看法才行。」「有一個老男人愛上了一個女孩,女孩只有十二歲。」「這是故事情節。」女兒稍作思考後,說:「因為是從他的視角寫的,你會有點理解和同情他,神奇的地方就在這裡,因為他本質上是個戀童癖,但他對她的愛很美,但這也像是上天開的玩笑,因為這份愛情大錯特錯。你知道,他年紀很大,而且基本上算是強姦了她。所以這讓我感到,我厭惡他,不知怎麼的,同時我又同情他。」這番話才得以通過父親的盤問。
他教育孩子們要尊重他人。當孩子們看到城裡的人大多都比較肥胖而不解時,有孩子提醒說:「這樣說可不太好。」「但是你看啊!」「好吧,你可以這麼想,但是我們不能取笑別人。對嗎,爸爸?」「對,我們不能取笑別人。」在車上,當兩個女兒說著其他人還不能聽得懂的語言時,他教育她們說:「不,別說世界語,我沒開玩笑,不要說外語,除非所有人都會說,你知道規矩。」
他們甚至不墨守成規,父親帶領孩子們在超市偷食物,即所謂的解救食物任務,事後還要求他們總結「哪些地方還需要提升」。在慶祝前,父親說:「諾姆喬姆斯基節快樂!」「可諾姆是十一月七號出生的啊!」「無所謂,我們就要在今天慶祝。」後來,在小兒子反對他的說法時,說:「人得神經成什麼樣,才會慶祝諾姆的生日啊?弄得就像法定假日似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像這個世界的其他人一樣過聖誕節?」「你更願意為了一個虛構出來的魔法精靈,而不是給一位在世的人道主義者慶生嗎?他為推動人權及其理解做出了無與倫比的貢獻。好,那我們來一場討論吧,抓住機會,自圓其說。我們都很開明,願意聽取你的觀點,如果你的觀點合理,說服了我們,我相信我們都願意改變想法。對吧?」「沒錯,用語言來說服我們。」
他不說謊,在聚餐時,男主人說:「我對她的死表示遺憾,我們也深受打擊,我們真的,真的太難過了。」「謝謝你,戴維。」「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我有點兒……」「沒關係,我們都知道你和萊絲麗有過矛盾。」「什麼?」「又不是什麼秘密。沒關係的,我的孩子都記得,是不是啊,大家?」「是的。」但這並不是讓孩子們記恨,相反,只是讓他們看淡一些來自外界的傷害。然後,在男主要作解釋時,這位父親只是淡淡地說:「那不過就是言語而已,是你說的,但無傷大雅。」在孩子問及萊絲麗怎麼死的時間時,男主人很想用一套謊言試圖說明這只是自然的死亡時,這位父親卻再一次,表現了自己不說謊的一面:「她患有精神障礙,雙向型精神障礙……我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女主人說:「我們沒必要在孩子們面前談論這種事吧?這些細節有些……」男主人說:「她病得實在太厲害,然後,她就,死了。生病的人會死,她死了是因為她得的病。」但神奇隊長還是堅持說:「她割腕了,她自殺了,就是這麼回事。」這位父親堅持不撒謊的行為,令女主人大為光火,但孩子們卻不以為然地繼續大快朵頤。事後,這位父親在與男女主人爭執時,這位父親說:「我告訴孩子事實,我從不說謊。」但最後,這位隊長還是因為自己而導致的傷害而道歉:「我道歉,對不起,我沒能尊重你們家的行為習慣。」
他尊重妻子的遺願,在葬禮上,他堅持說:「首先,萊絲麗研習的是佛教,對她來說,這是哲學,而非宗教組織,事實上,萊絲麗厭棄任何一種有組織的宗教,她將這些看作世上最危險的童話,目的是為了使人盲從,並將恐懼深深烙印在天真者與無知者的心裡。對她而言,世上唯一比死亡糟糕的存在,就是得知她腐爛的身體,將恆久禁錮於一個大盒子里,被埋在該死的高爾夫球場中。」他的發言引起了現場的一片騷動,但是孩子們卻由衷地展開了笑容。
他們有獨立的思想,這種獨立突出表現在小兒子的身上,電影自一開始就展示了他身上對於父親的許多不滿,但這位父親並沒有使用父親的權威來壓制。最後,正是他的這種獨立思想,他對哥哥說:「爸爸很危險,你真的覺得我們的生活很好嗎?你以為爸爸那麼完美嗎?」這使得大兒子第一次真正成長起來,脫離了父親預設的生活軌道。
在父親與大兒子的談話中,父親說:「你可以說六門語言,精通高數和理論物理,那些人還有什麼可以教給你的?」「我說的不是這些,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拜你所賜,我成了一個怪物,你把我們都變成了怪物。而媽媽知道這些,她了解,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除非它被寫在哪本該死的書上。」
也許到這裡,所有曾經的美好都開始脫離了先前的預想。他們身體強健,學識淵博,個性獨立,思想自由。這些,都是這位神奇隊長堅持獨立教育子女的結果,但是,他沒有向子女展示這個世界不美好的一面。因此,他們不知道現實世界裡,我們都習以為常的事物。什麼是耐克?是那個古希臘長著翅膀的勝利女神嗎?阿迪達斯是誰?《星際迷航》又是什麼東西?或許,「不美好」本就是這個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批判它、攻擊它、厭惡它、試圖逃離它,但真的完全脫離了這些不美好,這個世界就會不完整。
所以,神奇隊長承認了錯誤:「那是個美麗的錯誤,不過終究是個錯誤。我以為我們可以幫到她,我還以為她在那裡會有所好轉,但是……太沉重了,那些都太沉重了。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我早知道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和你待在一起?」「因為這樣的話,我會毀了你們的生活。」
那麼,這位神奇隊長就這麼結束了嗎?沒有,他給予子女的教育不會因此而結束,這些教育將伴隨著子女的一生。因此,最終小兒子還是原諒了這位父親的所有過往:「我不恨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救媽媽。」這些話,是不是曾經非常熟悉?「我們不恨外婆和外公。」孩子們仍然希望繼續拯救媽媽的任務,但這位隊長不想讓孩子再去冒風險,小兒子說:「若你假設世上已無希望,便是你將希望抹去,若你假設諸人對自由嚮往,假設變革仍期冀發生,你將為創建理想社會,保留星星之火。」這些話難道不正是這位父親曾經的教導嗎?
在送別大兒子時,這位父親叮囑兒子:「跟女人做愛的時候,要溫柔,聽她說的話,即使你不愛她,尊重她,使她保有尊嚴。」「我知道。」「永遠不欺暗室,光明磊落。」「我知道。」「將每天當作末日珍視。珍惜時光,去歷經冒險,無畏無懼,享受世事,因為時光不再回頭。」「我知道。」最後,父親又鄭重地說:「活著。」「我會的。」
如果說《死亡詩社》是一部理想主義的啟蒙電影,那麼《神奇隊長》就是一部理想主義隕落的電影,《死亡詩社》中的那些理論,獨立思考,說自己的話,走自己的路,在《神奇隊長》里全部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得到最有力的詮釋,但是,理想主義仍然不敵殘酷無情的社會現實。《死亡詩社》被我看出了內心的恐怖,《神奇隊長》被我看出了理想的悲劇。理想主義註定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悲劇,這種悲劇性的原因在於《死亡詩社》里一句很多人都忽視的一句台詞——「我們都非常需要被接受。」
在《神奇隊長》里,當孩子們不知道耐克、阿迪達斯為何物時,其他人的那種難以置信的眼光、神情和言語,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尖刀一樣刺向孩子們的內心,可惜的是,神奇隊長在這裡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孩子們的內心,或者這只是電影編劇的有意為之,電影編劇的目的,無非就是讓理想主義在現實生活面前,彰顯出荒謬甚至可笑的一面。
現實生活里的物質世界、消費主義,真的就那麼值得大眾趨之若鶩地追求嗎?現實生活里的娛樂至上、盲目從眾,真的就如此值得民眾萬人空巷地追捧嗎?這些正是曾經的神奇隊長之所以隱居於叢林生活的最大原因,卻也是動搖孩子們思想根基的最主要力量。
當大兒子滿腔憤怒地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拜你所賜,我成了一個怪物,你把我們都變成了怪物。」但是,他不知道的究竟是什麼呢?他不知道的是有部名叫《星際迷航》的電影,他不知道一位女孩的吻其實只是一點點好感或者是雌激素的作用,他不知道的這些,換一種角度來看,正是現實生活里被相當多的人所詬病所厭惡的社會現象。但正是這些「不知道」最終擊垮了他內心的驕傲,還有什麼比這種絕望更讓人無助的呢?
我們都非常需要被接受。曾經的理想主義,也非常需要被社會大眾的「不完美」所接受所認可。腹有詩書氣自華?才不是,摘取中國詩詞大會冠軍的外賣小哥,不是依然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而被民眾嘲諷嗎?社會現實的普世價值觀,就像洶湧的浪潮一樣席捲社會的各個角落,對理想主義進行慘無人道的終極拷問,還有多少人能夠在這種刑訊逼供下堅貞不屈?
「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華裔女作家伍綺詩在《無聲告白》中說。找到真正的自己,多麼美好的辭彙啊!單純得就像一片純凈的雪花。我們真的可以找到真正的自己嗎?在目前的現實生活里,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豐功偉績。
我們風雨兼程走過歲月縱橫,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努力只是讓自己成為自己,但讓我們異常難堪、絕望而無助的是,我們還發現,傾盡自己一生的努力,這終將不可能完成。這個社會,究竟被誰所操控?是上層建築,是物質世界裡的利益驅動,還是人性里那些貪婪自私的本性?我們的精神世界歷經幾千年的歲月坎坷,依舊處於矇昧無知的蠻荒之地。
有一個定律叫作錯誤定律:別人全都不對,那就是自己的錯。當神奇隊長在妻子的葬禮上宣讀妻子的遺願時,只有孩子們展露出真心的笑容,而周圍所有的人都用驚異的眼光看著他,告訴他:「你錯了。」當我們沒有辦法說服別人這是坐騎時,便只能被別人「說(shuo)服」這是「坐騎(qi)」了(這是最新修改的發音標準,以後別再讀「錯」了啊)。社會法則就是如此,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告訴我們,錯誤定律一直以來都在肆無忌憚踐踏著人類的良知,對一批批新來者發起一次次攻城掠地般的侵略,現在還有多少人還在堅守最後的陣地?
理想主義終究難敵隕落的命運,但還是在最後,用這段話來結尾吧——若你假設世上已無希望,便是你將希望抹去,若你假設諸人對自由嚮往,假設變革仍期冀發生,你將為創建理想社會,保留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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