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B」不是髒話

和奕全相處了兩年，我自認為已經比較了解他了。這個孩子喜歡唱歌，英文歌也唱得不錯，颱風也很穩。除了這一愛好外，他其餘的時候都是弔兒郎當的樣子。上課專註力不夠，總是走神，同一句話我為了讓他聽到，起碼要啰嗦四五遍以上。學習能力弱，背誦速度慢，理解能力奇特，問出來的問題總是讓我和全班同學丈二摸不著頭腦。課堂上我常覺得我們在地球，而他的思維在金星，永遠跟我們不在同一軌道上，無法順暢交流。每次聽寫前，必說大話，結果卻是聽寫不過關，語文成績從未超過65分。

3班的語文整體基礎較弱，有些孩子連拼音的一二三四聲都分不清，小學根本是完全混完的。教了兩年，我想了許多辦法，孩子們的成績仍是提升不大，我很是挫敗。加上學校熱衷排名，熱衷老師與老師的比較，我有一段時間壓力很大，情緒很糟糕，對孩子們的耐心也越來越少，總覺得是當初對他們不夠嚴厲，所以他們才進步不大的。所以那陣子會對他們要求比較嚴厲。

有天，奕全不認真聽課，一直在說話，我一看他做的題目，就氣不打一處來，讓他站到教室後面去，他也很生氣，不爽的臉，看到他的表情，我更惱了，又批評他，說著說著，氣急了的我批了他一句：垃圾。他嘟噥了一句：「傻B。」我氣昏了，讓他滾出我的教室，我要請他父親來學校。他也氣呼呼地衝出了教室。

我約了他父親下午見面，聊他的學習態度。中午意外收到了奕全的道歉信，信中一再說今天他自己衝動了，都是他的錯什麼的。我認真讀了信，冷靜下來後，覺得孩子並沒有明白自己存在什麼問題。

下午，他父親、我、班主任、奕全四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奕全低著頭，準備接受批判的樣子。班主任讓他先說說發生了什麼事？他抬起頭，看了看我，說：「沒什麼好說的，都是我的錯，我向老師道歉。都是我的錯，下次我不會了！」「你覺得你自己錯在哪裡了？」我問。「就是錯了，反正你是老師，肯定都是我錯。」他耷拉著眼睛回答。

「奕全，今天你確實有錯，但是我叫你父親來，不是為了批判你，是為了一起幫助你，幫助我們兩個人的。今天的事情，老師冷靜下來想了想，不只是你的錯，我先犯錯的，作為一個老師，我不應該用垃圾這樣的字眼來說我的學生，所以我現在要跟你道歉。」聽到我說到道歉，他抬起頭，驚異地看著我。我繼續說：「但是我今天為什麼會生氣，是因為上課的時候你沒有認真聽講，你走神了，對嗎？」他點頭。「你一走神，我就擔心你沒聽見知識點，停下來等你，老師又擔心課程進度會太慢，影響我們後面的複習安排；再加上老師壓力大，一著急就說了錯誤的話。可是不管有什麼理由和壓力，我都不該這樣說自己的學生，所以你今天的憤怒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老師覺得，今天你不應該罵我髒話，我教了你兩年，聽到這句話，我很難過。」他疑惑地問我：「哪句話，老師？」「你說了傻B.。」他聽完後，急切地解釋：「老師，傻逼不是髒話，那就是我的口頭禪。」我震驚了，我這麼坦誠對他，他竟然給我找借口。但是看著他單純的眼神，又不像是說謊。

我發現這個孩子的問題在哪裡了，他對這個詞語的理解和別人的很不同，我耐心地告訴他，對於他來說，這可能是個普通的口頭禪，但是對於老師來說，這是一句很傷害別人的話，而且這是很粗俗的一句髒話。不光我這麼理解，連你的班主任也是這麼覺得的。

他認真地聽著，但是臉上仍然寫著迷茫。

我覺得他並沒有真正理解。聯繫他的道歉信，再加上他剛開始說「全是他的錯」的一類話，讓我對他的家庭教育產生了興趣。

我問他：「其實中午，你還在生我的氣，為什麼要寫信向我道歉？他說：「你是老師啊，肯定是我錯。」我想他定是從小常犯錯，老師喊了家長後，他不認錯，就被批評，最終不得不認錯，所以他覺得和老師對著干不管怎麼著都是自己錯。這種情緒壓抑久了，他就容易變得衝動和更憤怒，因為他心中的情緒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紓解，思想上也並沒有理解任何問題。

他父親也說，孩子在家常和父母頂嘴吵架，情緒很衝動。

我結合他的認錯表現，告訴奕全，他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情緒是有原因的，人人都會有情緒，孩子也是，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時，也會有情緒，所以很正常。

但我們不能總是壓制自己的情緒，一有事就道歉，這樣不僅不能緩解情緒，反而把情緒累積起來了，下次衝動會來得更快。你應該學習向別人正確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學習和家長老師溝通，把對老師和家長的不滿說出來，找大人溝通，反映自己的想法。

奕全說：「可是我爸媽都從來不聽我的意見的。」我轉頭看著他父親，再問：「在家時，做錯了爸爸媽媽會怎麼教育你？」奕全很快回答；「打我唄。」「爸媽沒跟你說道理嗎？」「沒有，反正都是我錯。」我看了一眼他父親，他父親臉上有些掛不住，就說：「也不是經常打你。」「哪有，你從來都是打我，沒有說道理的。」奕全一點情面都不給父親留。

我和班主任批評了他父親，認為打孩子並不是最佳教育方式，還是要多講道理，讓孩子要明白是非，這才最重要。他父親承諾會改變，但是奕全卻不相信。我們請他父親當著我們的面承諾，以後孩子做錯事要給孩子機會解釋，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他父親同意了。

奕全卻說，他不相信他父親能做到。我給了他們父子一個建議，他們可以約定一個暗號，爸爸生氣了，就喊你的名字，這時候，你就要冷靜，不要和父親對著干；等父親冷靜下來再去提意見，避免大的衝突，傷害父子感情。

他們父子表示願意嘗試。我問他父親：「平日里您都叫孩子什麼？我們想您生氣時喊孩子全名怎麼樣？」他父親笑嘻嘻地看著奕全說：」呵呵，不生氣的時候，我都是，傻逼，來吃飯！「

我跟班主任，兩人被他父親的」傻逼「給震驚到一時愣住了。

我們兩人面面相覷，不知下一句要接什麼話

那天，我忽然明白，奕全為什麼會覺得」傻逼「不是一句罵人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