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者溫格：愛你所愛，無問西東

來自專欄槍手往事

首發：騰訊新聞

最後一次參加阿森納的賽前發布會，和往常一樣，溫格遲到了。

但等候多時的記者們並沒有慍怒，而是大多心滿意足。因為溫格隨後的答記者問，無論是對周末聯賽收官戰的部署，還是對自己在賽季結束後的打算，都為記者們提供了足夠多的報道素材。

這位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坐在台上的時候，還是和過去二十多年裡一樣，面帶調皮的笑容，用適中的語速吐露著幽默的句子，令現場的聽眾時不時會意一笑。然而，在場的人心裡都清楚，溫格在這個上午的發布會現場表現得如此自然，反倒有些故作輕鬆。而他在不經意間說出的一些話，也在暴露著他內心的感受，那是輕鬆表情下的波濤洶湧。

比如下面這段看上去沒有前後銜接的話：

「在訓練場邊，有大約兩萬棵樹，他們當年就都只是這麼小的一棵樹，現在已經生長為參天大樹了。在我離開前，我會到那邊對每一棵樹進行感謝，我想向他們說一聲謝謝」。

終於，還是無法逃脫告別的離愁。發布會結束後，每一個在場的記者都上前和溫格握手致意，而溫格也始終保持微笑，滿足每一個人的簽名要求。大家都知道，這一次，是台上這位身形消瘦的老人，最後一次作為阿森納主帥面對記者，下個賽季坐在這裡代表這支球隊發言的，將會是另一個人。

在告別的時刻，這些在過去二十多年裡報道這個領域的媒體，比外界更加了解台上這位老人的傳奇與偉大。沒有人再去質問為何阿森納又度過了一個一無所獲的賽季，也沒有人再去點名批評哪個槍手不應該出現在比賽場上。尊重，才是這個清晨發布會的最大主題。

在這不久之前，當溫格最後一次以阿森納主教練的身份踏進老特拉福德球場時，昔日針鋒相對的敵人反倒給予了這位老人最大的禮遇。

溫格、穆里尼奧和弗格森一同合影

早已解甲歸田的弗格森爵士又一次站在了球場邊，而曾經謾罵溫格是「失敗專家」的穆里尼奧，則一臉恭敬的跟隨在兩位老人身後。當他們共同為即將離開阿森納的老對手頒發獎盃時，世人又一次明白了，原來勢均力敵的對手，可能也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溫格被穆里尼奧稱為「失敗專家」的那個賽季，其實並不是兩人對抗最激烈的時候。早在那之前十年的2004年，兩人的唇槍舌戰就已經是英國足壇最具噱頭的報紙小料。

當時的情況是，切爾西在俄羅斯金主的支持下，請來了在葡超取得空前成功的穆里尼奧。而英超彼時剛剛由溫格率領的阿森納創造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完美賽季，哪怕是後來可以建立王超時代的曼聯，還是如同本賽季的曼城這般兵強馬壯，英超不敗奪冠，仍舊只屬於溫格和他執教的阿森納。但是，作為「特殊的一個」，穆里尼奧的到來，成為了當時溫格新的挑戰。

放在十幾年後的今天看來，我們知道，穆里尼奧登陸不列顛，確實是溫格執教生涯的轉折點。

在那之前，溫格從第一次參加阿森納發布會時被媒體嘲笑為「這人是誰」，迅速拿下一座英超桂冠證明自己，再到一手引入強援一手提拔新人，終於將阿森納打造成與弗格森的曼聯並駕齊驅的英超豪門，直至創造2003-04賽季的巔峰時刻。

而在穆里尼奧到來之後，切爾西迅速崛起，英超競爭格局悄然改變，藍軍在那個賽季創造的95分神話，直到本賽季才被更加可怕的瓜式曼城打破。而在衛冕失敗的那個賽季結束不久，阿森納便開始因俱樂部經營決策而陷入眾所周知的財政問題。此後，英超冠軍就此成為歷屆槍手孜孜不倦的追求，而溫格也開始陷入漫長而尷尬的無冠時光。

因此，當穆里尼奧重回斯坦福橋，對著媒體大放厥詞，將九年無冠的溫格形容為失敗專家，似乎也只是說些事實而已。只是，當時光悄然過去，當所有昔日的對手都已老去，當英超已經迎來了新的一波中生代主帥，當曾經桀驁不馴的自己，也開始為歲月賜予的滿頭白髮而犯愁，幾番輾轉的穆里尼奧也開始改口，稱溫格是真正的足球智者，是英超的時代象徵，是自己尊重的人。

那麼，這些從「狂人」口中說出的話，是否只是離別的恭維，或是單純對於一位老者的尊敬？顯然並非如此。

在老特拉福德球場上空響起側耳的掌聲中，站在弗格森旁邊的溫格望向主場球迷的看台時，緊緊抿住雙唇的表情里，分明有幾分動容的神采。往昔崢嶸只剩對於歲月的追憶，無可奈何的廉頗老矣，需要的正是對於壯志未酬的釋然。畢竟，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而清風拂山崗，明月依舊在。

「我會感到很難過，因為我深愛這支俱樂部，深愛球隊所代表的一切。22年不短，離別不易，我曾在人生中面對很多困境，但這一次，我要再次面對這樣的時刻。」

從不敗賽季的巔峰迴歸現實，阿森納在之後漫長的歲月里經歷過與切爾西的對抗、與巴薩的爭霸、與曼聯的焦灼。但更多時候，是大好形勢的功虧一簣、是背水一戰的無能為力、是脆弱陣容的捉襟見肘。即便如此，所有人都知道，酋長球場的每一寸草皮都有這位老人的功績。只是，營造這座球場，並非是溫格對自己最自豪的地方，給球隊留下獨特氣質的價值觀，才是他在審之於己時，無愧於己、無愧於時光的地方。

從何時起，當人們在一場球賽中看到一次行雲流水的短傳滲透進攻時，已經很自然的用「阿森納打法」來形容時，溫格留給這支球隊的財富，已經不言而喻。

即便是在執教阿森納生涯的末期，溫格依然竭力為自己賬下的將士足夠的庇護。說他愛才如子，並不為過。他在最近幾年裡為年輕的貝萊林、科克蘭、伊沃比提供了主力的機會，為更為年輕的恩凱蒂亞、奈爾斯、內爾森提供了職業初期的自信。在足壇上流傳著一種說法，「只有對不起溫格的球員，沒有溫格對不起的球員」，說得一點也不為過。那些叛將滑軌的尷尬鏡頭不會給溫格帶來罵名，反倒成就了他不計前嫌的慈父式關懷。毀譽聽之於人，直至今日，著名的槍手四君子雖然惡名在外，但對曾經一手提拔和培養自己的恩師溫格，仍是滿懷感激。

不可否認，英超越發是資本的天下，投入與產出在川流不息的時代滾滾洪流中，已經很難再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當溫格又一次爭冠失利後，引進波多爾斯基，已經是開始在理想與現實中尋求妥協或中和。

只是，造化弄人的是，時也運也的感慨下，是不斷的錯過、不斷的遺憾、不斷的掙扎，與不斷的奮鬥。這些年來，輸給萊斯特城的賽季最為可惜，但是當那個賽季中途，甚至出現需要吉布斯去頂替邊鋒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會忍不住問候遠在美國的大股東。心氣是會在一次次的希望與失望中被消耗的，更可怕的是，持續不斷的遺憾，會給這批原本就需要體系來維持的球員帶來心理層面的強大陰影。當曾經的西甲最佳防守球員之一都出現崩塌式的狀態滑坡，我們忍不住發問，這樣的阿森納，是否已經到了需要全盤推倒重建的時刻。

「我已經有35年未曾停止執教了，你可以看下周圍，這種情況都是沒有的。我不知道現在我有多麼沉迷於足球，我就像是一個每周都在玩俄羅斯輪盤賭的人，但突然我沒有了手槍，我會發現有多麼的懷念那把槍。」

當一切塵埃落定，當失望的時刻也即將永遠的成為過去，將自己形容為「輪盤賭」的溫格，是否也會長舒一口氣。「教練員總是生活在極端情況之下，但我學會了去控制自己的情緒」，無論如何，他終於可以不用再頂著「輪盤賭」的壓力，面對酋長上空飄揚的「wengerout」。只是，對於每一個人熟悉阿森納、熟悉溫格的人，無論是對這一切曾經給予讚頌，還是謾罵，都將永遠的失去了一份持續多年的期待。

那份期待，曾經可以讓我們晝夜不眠，讓我們寢食難安，因為它是如此的真實。它就像我們每一個平凡的芸芸眾生，總是在失望中鼓舞自己，在黑暗中摸索明天，在如履薄冰的生活中堅持著自己渺小的信念，哪怕只有一點點。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個結局，在溫格和阿森納這段長達22年的故事最後，我們看到的是尋求改變的溫格和他的弟子們仍然無法取得突破。即便如此，那份重返榮耀的期待，也早已成為回憶起過去漫長歲月時難以忘懷的燈塔。

當往事隨風消散，一切都會改變，人物會變，劇情會變，連看似堅固的理想或價值觀都會發生改變。但曾經滿懷期待的我們不會忘記，世上曾有溫格來到阿森納，年復一年的堅守著對於重返榮耀的信念，不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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