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一葦還是沒了…說說我在澳洲做記者經歷的三次暴擊

06-03

來自專欄一條行走的秋褲

前幾天說的那個墨爾本華人失蹤案，說說後續吧。

昨天下午，維州警方在一個墨爾本市郊Werribee Gorge State Park發現了一具屍體。雖然沒有正式證實該屍體的身份，但據信即為失聯華人褚一葦。死因無可疑。

在上周末的搜尋沒有實質性進展後，褚一葦的父親於本周二回國，如今突然接到噩耗，不得不再次趕赴澳洲。

老年喪子，且愛子死得不明不白，這份悲痛難以言表。

雖然褚的妻子一直說家裡沒有矛盾此前一切正常，但我總覺得這其中有太多隱情，否則一個男人走上絕路，怎麼會一點跡象都沒有，更沒有向愛人或親人求助？

我想不明白。

說起來，我在澳洲做記者已經經歷了三次心靈的暴擊，每一次悲劇的核心都是白髮人送黑髮人，每一次參與報道都讓我非常非常難過，久久不能抽離——我真的不太適合做社會新聞報道。

第一次是2017年6月5日發生在墨爾本Brighton的劫持案，澳籍華人郝凱（Kai Hao，音譯）在這起恐怖襲擊事件中被兇手槍殺身亡。

2002年來澳留學的郝凱已經是澳洲公民，事發時他才結婚不久，剛把父母接到澳洲，打算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

郝凱的意外身亡對這個家庭的打擊是摧毀性的。

我參加了他父母事後舉行的新聞發布會。

在發布會上，郝凱的老母親淚流滿面，不停用紙巾拭淚。她說：

「我兒子來澳洲十幾年了，我這次就是來享天倫之樂的。沒想到短短兩天讓我跌進了萬谷深淵，我痛苦極了。我就這一個孩子，我們將來沒有指望了。」

面容憔悴的老母親泣不成聲地控訴恐怖分子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

（郝凱的母親）

第二次，是一個華人留學生在墨爾本被群毆致死的案件，當時也非常轟動。

案件發生在2016年4月15日，當時年僅19歲的中國留學生Jeremy Hu在墨爾本唐人街小巷被人毆打致死。

施暴者是覬覦Jeremy女友的另一名中國學生Jason，以及Jason召集來的「大哥」、22歲的萬晟良及其嘍啰。其中，萬晟良為毆打致人死亡的罪魁禍首。

我參與報道這個案件時，已經是澳洲最高法院終審了。

2018年2月9日，澳洲聯邦最高法院對Jeremy Hu被毆致死案作出終審判決，毆人致死的萬晟良被評審團判定為「過失殺人」，而非公訴方控訴的「故意殺人罪」，面臨的牢獄刑罰為8-12年。

對於這樣的結果，Jeremy的親人都非常不滿意，Jeremy的母親安琪（化名）對西方陪審團制度尤其無法理解。她跟我說，這樣人命關天的案子交給一群不專業不懂法的人來審，為什麼他們不相信警方、檢察官的判斷！？

然而，法律就是法律。最終，法官在量刑審判中給予了萬晟良11年的刑罰。

庭審中，安琪一直抱著Jeremy的相片框，依偎著身旁的友人；量刑結果宣判後，她忍不住在肅靜的法庭里失聲痛哭。

（Jeremy的母親）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上一次電話採訪她，她說庭審前夜睡不著，出門瞎逛。

「我在馬路上走，我在找我的孩子……兩年了，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太冤了，那麼好的孩子，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命運！」

電話另一頭的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覺得我沒有任何言語能夠安慰到她。我的心也糾成了一團，我想到她在深夜無人的馬路上找一個無法找到的孩子就無比難過。

然後第三次暴擊，就是褚一葦案了。

澳洲華人媒體，基本上等同於華人社群的社區報，沒有分條線，無論是娛樂新聞、商業新聞還是社會新聞，只要是華人關心的新聞，都是報道的範疇。

這也是為什麼從未跑過社會民生新聞的我，現在會參與這種報道的原因。

這幾樁案件，對於國內同胞來說也許根本不是什麼事，但對於在澳洲的我們來說，是人人都關心的大新聞。

褚一葦案從一樁尋人啟事，發展成現在這樣，真的很弔詭。

但對於這樣的結果，很多人也許都有所預料了。

讓我難受的，依然是跟其家人的接觸——跟受害者家屬的連接，讓我無法置身事外，把他們當做報紙、網上的「某人」。

當時在微信上，褚一葦的爸爸發了一段語音給我們，讓我們幫忙轉達給當時不知所蹤的褚一葦，以及所有網友。

50多秒的語音一氣呵成，中間老父親幾度哽咽都壓著情緒說了下去，一聽就知道這段話在他的腦海里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

聽完，不知覺間我已熱淚盈眶。

他說：

「一葦，爸爸已經到墨爾本，不管有什麼問題，一定能幫你解決。希望你一定健康平安，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多陪伴我們走走。」

（褚一葦的父親）

後來在維州警方舉行的媒體發布會上，面對澳媒，他又說：

「一葦，天越來越冷了，你在外面過的怎麼樣呢？家裡奶奶爸爸媽媽都特別想你，想早點跟你聯繫，家裡沒有你的日子怎麼過？孩子，一定要跟家裡聯繫，如果你不在了，奶奶有可能很快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心疼奶奶嗎？爸爸也是，今後跟媽媽還怎麼過，我們就你一個孩子，你一定要回來啊！」

……

唉。

昨晚我做了個夢，我夢到了褚一葦這個案件。

在夢裡我獲知（不知怎麼獲知的），褚一葦自殺的原因，是因為他最喜歡的女明星娜塔莉·波特曼自殺了——當然現實中娜塔莉·波特曼還好好的。

感謝我的潛意識，在我有點抑鬱的時候，用這種有點浪漫化的方式來解構了這樣一樁悲劇。

但我再也不想報道這樣的新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