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個世紀前的歷史佳話,工作在中國的日本動畫大師持永只仁

大半個世紀前的歷史佳話,工作在中國的日本動畫大師持永只仁

來自專欄動畫學術趴

持永只仁,日本動畫大師,被稱作是新中國美術電影事業元勛。其實他也有個中文名字,叫方明。他與中國的早期動畫史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持永只仁(方明)先生

今天,學術趴分享一篇來自北京電影學院學生對方明女兒持永伯子女士的採訪。沿著她對父親,對家庭的回憶,這篇採訪將把我們帶回大半個世紀之前。

持永伯子女士

採訪:王舒檬 霍笑妍

翻譯:馬可

撰稿:王舒檬

在學院獎期間,我有幸和幾位師姐一起採訪了持永伯子女士。

在採訪還未開始時,持永伯子女士就笑著對我們說,最近來中國接受了很多很多採訪,說了很多遍同樣的話。這讓採訪的同學們十分驚慌,急忙問這次準備的採訪問題之前有沒有重複過。持永伯子女士帶著有些調皮的笑容說,都有。在同學們還未做出反應時,持永女士接著說,不管多少遍,她都願意重複,她希望有更多的人能了解這段歷史,了解父親在中國的經歷,了解他們整個家庭與中國最深的淵源。

持永女士說,一開始是因為戰爭,他們才會來到中國。

「這是一段非常曲折的歷史。當時我們想要從日本往長春方向走,一開始選中的是福岡的博多,但當時在博多有許多炸彈流入海里,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於是他們就來到了博多旁邊的一個地方,就是山口縣的仙崎,從那邊的港口出發來到朝鮮。仙崎這個地方有很多外來人口,有許多朝鮮人、中國人逃到日本都是從仙崎上港,但是像我們這樣從日本向中國去的幾乎沒有,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的,真的嚇了我一跳。」

「父親來到長春後,本來是想休息一下,只要有口飯吃就好了。父親有一位曾經的工作夥伴在當時的滿洲映畫工作,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日,滿洲映畫就解散了。因為父親來到長春後沒有工作,所以他的朋友就建議他去滿洲映畫見習,可以不用那麼認真工作也可以拿到工資,相當於是一份閑職,於是父親就去了滿洲映畫。」

「在來到滿洲映畫後,父親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膠片的味道,作為一名電影人,在聞到了膠片的味道之後就會開始想要工作,於是父親就沒有像當初設想的那樣做閑職,開始繼續在滿洲映畫做動畫。而父親剛剛加入「滿映」一個月,日本戰敗投降。當時佳木斯、哈爾濱和鶴崗是解放區,但哈爾濱還是比較危險,國民黨隨時都有攻打過來的可能,於是我們就花了一晚上來到了佳木斯。佳木斯的水質非常不好,於是我們又來到了鶴崗。」

「在鶴崗,我們認識了舒群。舒群對父親說,您想回到日本也可以,但我們十分需要您來加入我們,幫助我們做動畫。那個時候有很多在中國的日本電影人,差不多有一百人,但其中只有父親一個人是做動畫的。如果舒群人並不是特別好的話,他是不會留下來的,但因為舒群是個很好的人,所以父親留了下來,幫助培養了一批優秀的中國動畫人。」

「為什麼我們會這麼喜歡舒群呢?當時有一個小插曲,舒群是一個很大的幹部,但卻一直穿著打著補丁的軍裝,是一個很勤儉的人,所以大家對她十分有好感。我們在鶴崗待了四年,東北電影製片廠成立了。父親在電影方面是一個全能的人,又能拍,又能剪。在東北電影製片廠,他參與了中國第一部木偶片《皇帝夢》和動畫片《瓮中捉鱉》的拍攝。」

《皇帝夢》(1947)

「回到了長春之後,當時東北電影製片廠的廠長吳印咸先生派父親和特偉先生來到上海,想要看一下上海這個地方是否適合做動畫。來到了上海之後,他們發現,上海是可行的,於是就開始繼續在上海做動畫了。當時雖然不能立刻建立動畫工作室,但是他們在上海電影製片廠建立了美術片組,在美術片組開始製作動畫。他們拍攝了美術電影《謝謝小花貓》《小鐵柱》《采蘑菇》和《小貓釣魚》等。同時,他們也在培養能夠製作動畫的年輕人。」

「1953年,我們決定回日本。雖然大家都希望父親留下來,但父親認為,他能教的東西都已經教了,希望上海的動畫工作者能夠自立。」

「父親到死前都與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有交流,包括浦家祥老師也一直都在說「我們都是方明老師的弟子」。當時日本人的名字不能在影片中出現,因此父親在中國一直都叫「方明」。當時有許許多多像父親一樣的日本電影人在中國製作電影,像剪輯之類的工作,當時中國沒有人會做。比如《風雲兒女》這樣的電影,早期都是日本人在做剪輯,但是他們沒有辦法在影片中留下自己的名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日本人在中國做了那麼多的壞事。成蔭老師拍過一部叫做《東映寶月》的紀錄片,講的都是當時日本電影人的事情,在這部影片中有一個章節叫做『新中國小主人』,裡面都是我們這些童年的玩伴。我們問於藍(田壯壯的母親),為什麼我們是日本人,您還要將我們放在影片里,於藍只是回答:「因為很可愛啊。」」

關於父親為什麼會走上動畫人的道路,持永女士是這樣說的:

「父親在上中學的時候,經常會逃課去看電影,為此還被學校勸退了兩次,但父親就是不退學,也不停止翹課去看電影。有一天,父親看到了一部電影,是《糊塗交響曲》中《水孩子》那一部。當時的彩色電影十分稀有,父親看到製作如此精良的動畫更是驚為天人,因此走上了職業動畫人的道路。父親在大學畢業時就成為了最優秀的學生,作為大家的總代表從美院畢業,他當時的老師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達芬奇」。」

持永女士說,當時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她看了很多很多動畫,不光是中國的。因為在中國沒有辦法看到,她回到了日本後,看了許許多多其它國家的作品,有蘇聯的、捷克的,還有美國的。一般的家庭是不會給孩子看動畫的,但因為父親的原因,她看了很多的動畫,她為此感到十分高興。她當時看到的蘇聯和捷克的動畫最多,美國的動畫她就只看過一部《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是當時在中國上映的最後一部美國電影,從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就再也沒有放映過美國的電影。

除了看動畫之外,持永只仁先生給持永女士留下的另一個影響就是畫畫。持永女士在鶴崗的時候就一直畫畫,在畢加索畫集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在護照上面……然而仔細看一下,持永女士畫的都是穿著和服的小女孩。持永女士說,自己喜歡看電影倒不完全是父親的影響,是與她從小長在電影製片廠里有關。當時的電影製片廠,但凡有「晚會」,幾乎都是放電影,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奔跑著去看。

在持永女士的印象中,她的父親一直是一個溫和的人。持永女士的妹妹小的時候在池袋學鋼琴(池袋是什麼樣的地方大家都明白),所以妹妹會有一些「不良」。持永女士唯一一次見到父親動怒,就是作為父親看到自己的女兒處於叛逆期的時候。

在東北的日子,除了動畫、電影和父親,最令持永女士懷念的依然是她童年的玩伴。在講到小的時候,在東北電影製片廠設立的幼兒園的日子時,持永女士從包里拿出了一本淡藍色封面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中國人的姓名和中國的電話號碼。筆記本看起來並不陳舊,應當是持永女士在更換備忘錄時又一次次將這些電話號碼手抄了下來。而這些電話號碼與姓名,正是持永女士在東北時童年玩伴的聯繫方式。持永女士說,每一次回到中國,她都會和她童年的玩伴們聯絡。

「父親的動畫對於美國的動畫大師也有很大的影響」,持永女士說,「像蒂姆波頓、韋斯安德森都有受到父親的動畫的影響。蒂姆波頓將父親給他的影響寫在了自傳里,韋斯安德森在記者招待會上也這樣說過。」

採訪途中,持永女士突然流露出不安的神態。持永女士說,父親做過那麼多偉大的工作,大家都是因為對父親的尊重,才會使我借了父親的光,被大家這麼重視。持永女士這麼說,或許也是日本人謙遜的天性使然。持永女士說,雖然父親已經去世十七年了,但還是被許多的中國高校重視,父親現在在中國依然有很大的影響,這一點,就使她十分感謝了。

*本文系來自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的投稿文章。學術趴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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