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漢語寫作的高原上——讀張煒的《你在高原》

行走在漢語寫作的高原上——讀張煒的《你在高原》梁鴻鷹《 人民日報 》( 2010年09月14日 24 版)

  作家張煒的《你在高原》無疑是當代文學的一個重要現象,作品本身自然引起了多方面的話題,而最重要的是,關注不只由於其篇幅與深廣內容,更在於作家創作它時所體現的信念與精神。

  我們有充分理由把張煒這部作品的創作視為一次信仰的征服。信仰對於文學創作,之所以在當前有著特別重要的意義,就在於人們覺得,如果文學在失去轟動效應之後,寫作者的信仰也隨之漸漸失去,那麼文學之魂魄必將不復存在,如果人們被感官寫作、慾望寫作、碎片寫作所蠱惑,如果過於嚮往影像表達方式帶來的利益,希望借現代傳播手段能夠給作品價值的實現帶來見得到的實惠,如果在商業走向、經濟效益、名利指數的夾擊、感召面前,失去對文學的信心,如果在這個有著「網路化生存時代」、「小時代」、「碎片時代」、「狂歡時代」、「縮略時代」的氛圍中,對文學作品應有什麼樣的思想含量、應有什麼樣的價值取向沒有把握,那麼文學陷入更為尷尬境地的可能性就大幾分。就連王蒙也提出「呼喚經典」的口號,該多少反映了人們的深切憂慮吧。在這種情況下,張煒一如既往,自覺以堅韌的創作,實踐著對文學的既定理想,他的這次寫作既是信仰之旅,也是朝聖之旅,《你在高原》是張煒一次極富野心的攀登,一次張揚信念的行走,他將這450萬字獻給那些不願放棄思想的人、獻給那些不甘被物慾之潮和娛樂之潮淹沒過頂的人,他以百科全書式的記憶、探究和想像,想讓人們「恢復記憶,喚起激情,不忘他人的苦難。」從而能夠讓人感受一次真正的痛楚和例外的滿足。

  《你在高原》以非凡的實踐向人們昭告,優秀的文學作品必定勃發於無垠的大地、廣袤的星空,文學的重要品格在於體現作家對世界的獨特體認。張煒用自己的寫作實現了對現實、歷史,家族、村莊,城市、鄉村,天空、大地,江河、森林,一次全面的勘探、丈量與發掘,作者像他所心儀的地質隊員那樣,一寸寸地走過腳下的河山,一個字、一個字地為它命名、立碑、施洗。張煒像《家族》中的主人公那樣,睜大了一雙讓人注視和歆羨的黑眼睛看這個世界,看那到處都隱藏著的可怕的故事,發現那到處都埋葬的可愛的玫瑰。《你在高原》的寫作立足於作者生活的土地,而又絕不局限於腳下的家園。他像每個優秀的作家那樣,總是傾向於通過具體而微的事例,儘可能多地去發掘、指認、概括世間的事物。人們不得不相信,張煒的寫作得到了大自然世間萬物的充分激發,他就像第一部《家族》里的那個主人公那樣,每時每刻都能夠「從紅木樹、從早霞的金絲光束、從那個漫遊的身影上汲取力量」,他渴望一個泉,用以滋潤他充實他。就《你在高原》的主人公而言,是因為「我渴了一生,我的泉。我對我的泉祈禱,斂住母親給我的眼淚。我的泉,我的泉。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你騎在紅色的駿馬上飛馳而去,帶去了所有的家族的浪漫和希望,你是家族的永恆的父親。你是那一段神奇傳說的父親了……」(《家族》)。但對張煒而言,則更多生死攸關的事情,已故著名美國作家約翰·厄普代克說過:「經歷與體驗在這樣一個被大量報道與揭露的年代已經變得一錢不值。」張煒則要用自己的筆,讓豐沛的經歷與體驗在自己的筆下重新妖嬈綻放,而有誰敢說做得比他更強呢?有誰在當代文學的寫作中囊括、捕獲、放射出那麼多魅力十足的人生經驗呢?

  文學的多種可能性永遠是優秀作家獨善的領地,而它永沒有窮盡的時候。就在人們的視線被市場、消費者、書商所牽引的時候,張煒心無旁騖地專註於文學本身——專註於它的質地、境界、品格與前途,並且開始了義無反顧的探索。他從文學的本來意義出發,肩負著原始而恆久的使命,堅韌而曠達地前行,他這由10部小說組成的巨制,源自「茂長的思想,繁浩的記錄,生猛的身心」,它們以純凈的文本和表達,展示了一個跋涉者的步履,這些文字裡面有著豐饒的細節、性格各異的人物,直通向人心幽深的世界,通向生活細密的腠理。這裡有大面積的對景物、人物、風土的描寫,有對各色人物的刻畫,有深沉的議論、澎湃的抒情、機智的對話。這10部作品探求了中國小說長度的可能性,探求了畫面延伸、文字延伸、語言延伸的可能性,當然也探求了哲思、雄辯的可能性。自五四之後,雄辯在文學中的式微似乎已成定局,但《你在高原》恢復了文學作為讀者良師益友的追求,體現了作者對生活的全身心的擁抱,也恢復作家作為智者的社會角色。

  我們欣賞文學,也許有時是要找尋我們自己想不到、對心靈有所觸動的那些句子吧?而這正是人們久違的。在張煒創造的文本里,我們能讀到我們所期待的,比方說這樣的段落:「我只為阿萍奶奶一個人祈禱、感念、企盼和相守。您讓我做個好人,我就投進一個熾烈的火爐。熊熊燃燒——奶奶,我做到了,無悔了。我從您幽香深長的柔發中找到了感謝之路。這是一場徹底的祭與獻,我交出了生命。這是對美與愛、柔情蜜意與親近照拂的最後一次報答。」(《家族》)像這樣虔敬情懷的、純潔的議論,俯拾即是,直指人心、直逼人的情感。再比如這樣的景物描寫:「一片大漠,一片水波,一匹紅馬,一隻鷗鳥。就是它們,是旋轉的星辰,是漬紅的水霧,是摧折的樹林,是化為湯汁的頑石。心底盪動的是絕望的狂歡,是盡情盡興的瘋癲。然後就沉寂下來,聽一根根銀針悄然跌落。空曠的荒原、白皚皚的大野、流沙靜滯的高丘、漫漫無聲的長河。你在哪裡,我在哪裡?我看到雪原上你那飄揚的紅巾,草地上你那純白的裙裾。我盼念你的微笑在叢林邊、搖籃旁,在熱淚洗滌的臉龐上。」(《家族》)讀後也能使你的心靈得到安撫與凈化,而這難道不是詩的使命、文學的使命嗎?張煒肩負著這個神聖的使命,行走在漢語寫作的高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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