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黑社會發展秘史，告訴你一個真實的古惑仔

香港黑社會的歷史溯源，要從清代的「洪門」說起。有史料記載，清雍正十一年，福建有一夥少林寺僧人主張「反清復明」，密謀舉事，不料走漏風聲，引來清兵圍攻。有五名僧人（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馬超興、李式開）突圍逃走，這五個人後來被尊為洪門的「前五祖」，他們在逃跑途中又遇到了另外五個反清志士（吳天成、方惠成、張敬之、楊仗佑、林大江，即洪門「中五祖」），輾轉到達廣東惠州寶珠寺。

寶珠寺僧人吳天佑、洪太歲、姚必達、李式地、林永超（很巧又是五個人，他們當然就是洪門「後五祖」了）迎接逃亡的十位好漢入寺，他們一起成為南粵大地反清起義的帶頭人物，從廣東一路打到江西和湖北。雍正十一年農曆七月二十五，反清義士們在湖北找了個叫紅花亭的地方開會，決定成立組織，推舉陳近南為首領，稱為「香主」。

上世紀90年代，李連杰主演的《方世玉》系列電影里出現了「紅花會」和鄭少秋飾演的陳近南，就是由這段歷史改編而來。當時這個秘密幫會的會眾均以「洪」為姓，傳說是因為在紅花亭聚會那天，陳近南率眾拜祭天地和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崇禎，此時天邊出現紅光。因為「紅」與「洪」同音，故稱「洪門」。

洪門逐漸發展到兩千多人，會眾遍及廣東、福建、江西等地。當年八月，洪門的武裝力量一度攻佔了某些鄉鎮，直逼武漢。但到九月就迅速被清軍反撲鎮壓，洪門成員化整為零，分散到各地潛伏下來，成了秘密組織。「洪」字拆開是「三八廿一」，洪門成員遂以「三八二十一」作為暗語。

到乾隆年間，洪門改稱「三合會」，取天時地利人和「三合」之意。一直到滿清覆亡，民國建立，洪門或者說三合會的活動都未曾止歇，有記載的洪門「山頭」達三十多個，覆蓋十多個省。後來的革命家陶成章、孫中山等人創立了光復會、同盟會等諸多會黨，大約也是從洪門這種秘密幫會的發展歷程中學了些鬥爭經驗。

陶成章在《教會源流考》中就說：「志士仁人，不忍中原之塗炭，又結秘密團體，以求光復祖國，而洪門之會設也。何謂洪門？因明太祖年號洪武，故取以為名。」孫中山也用洪門的興起，來表明他「驅除韃虜」的民族主義理念：「洪門者起於康熙時代，蓋康熙以前，明朝之忠臣烈士，多欲力圖恢復，誓不臣清，捨生赴義，屢起屢蹶，與虜拚命，然卒不救明朝之亡。迨康熙之世，清勢已盛，而明朝之忠烈亦死亡殆盡，二三遺老見大勢已去，無可挽回，乃欲以民族主義根苗，流傳後代，故以反清復明之宗旨，結為團體，以待後有起者，可借為資助也，此殆洪門創設之本意也。」

洪門也好，三合會也好，這些組織名號只是作為一種傳統的象徵沿用到今天。現在香港警方把黑社會組織統稱三合會（TriadSociety），香港警務處專門負責反黑行動的機構叫「有組織罪案及三合會調查科」，俗稱「O記」。但是香港黑社會並不是清朝那個三合會的直接分支，而是另有其發展邏輯。

1842年英國佔據香港，1845年港英政府發現香港境內有來自內地的三合會組織成員活動，於是立法打擊三合會，監禁和遣送一批三合會分子出境。不過這些源自內地的正統洪門中人並不多，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香港本地的民間幫會勢力更加強盛。

作為開埠通商的自由港，香港經濟在英國人治下開始繁榮，許多行業開始僱用勞工，尤其是西環、上環一帶的搬運工人最多。這些工人大多來自海豐或者東莞，老鄉認老鄉，自然形成了很多派別，他們經常為爭搶生意進行械鬥。那年代的香港警察基本不管這種打架行為，只要不鬧出人命就行，沒什麼法治可言，工人們發現必須聯合起來，靠拳頭才能保障自身權益。

於是各種各樣的幫會在民間生長出來：「義興公司」是個同鄉會，主要吸納潮州、海南和福建等地來港的人；「東字會」主要是東莞人；「青年國術社」是潔凈局的工人組織，也就是很多環衛工人一起練功夫；「全」字型大小主要是油麻地一帶的艇戶和小商販；「勝」字型大小是客家人的幫會；「聯」字型大小是海軍船塢工人；「中和堂」則是日後「和」字型大小的前身。

在19世紀50年代興起的香港本土黑幫，還有「萬安堂」、「福安社」、「太平山體育會」等許多，在上環和灣仔的商業區，這些黑幫堂口林立，各自為戰，早期活動也比較低級，無非打架砍人，搶奪地盤之類。有個綽號「賣魚祥」的東莞籍小販，來香港之前就在廣州參加過黑社會，到了香港發現老實做生意經常受欺負，就組織一夥要好的商販成立了「洪勝會」，從此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會員受欺，大家齊上陣拳打腳踢。

到了清宣統元年（1909年），有個叫「黑骨仁」的大佬比較厲害，他是「勇義堂」的話事人（老大），覺得香港幫會太多太亂，主張大家團結起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了麻煩也應該先嘗試協商解決，實在商量不成再打架，總之一切要有組織有紀律，避免驚動警察。黑骨仁的提議得到很多黑道中人支持，那年端午節，香港史上第一次「洪門大會」召開，黑骨仁被推舉為香港洪門的「開山祖師」。

前面我們說到，香港黑社會跟內地真正的洪門其實關係不大，但這個黑骨仁卻是洪門的正式成員，他把內地幫會的諸多儀式和等級制度在香港確立並傳承下來。這次大會確立了香港洪門的六個職級，老大稱「香主」，往下依次是二路元帥、紅棍、紙扇、草鞋，最低級的普通馬仔叫「四九仔」。後來潮州幫的「義興公司」在「紙扇」和「草鞋」之間增加了「五虎將」職位。

黑骨仁召集的這次大會在筲箕灣的一個曬魚場舉行，黑骨仁說，大家來香港背井離鄉，無非為了求財，不要動不動就砍人，萬事以和為貴。他倡議各堂口名字一律加上「和」字，比如「洪勝會」改叫「和洪勝」，「勇義堂」改叫「和勇義」，等等。

後來「和安樂」成為二戰爆發之前，香港黑社會勢力最大的一支。「和安樂」的靈魂人物叫溫貴，他從「四九仔」開始打拚，直到當上「白紙扇」，租了油麻地的一整層樓作為「和安樂」的辦公室，主要從事放高利貸和收保護費兩大業務。港英政府有檔案顯示，19世紀80年代中期，香港黑社會分子約有兩萬人，甚至滲透到港英政府內部和華人警隊里。到19世紀末，香港華人成年男性約有三分之一都是「古惑仔」。

幫會團伙本是底層民眾抱團求生的工具，然而洪門大會之後，街頭混混們明確了彼此的存在，一些公認的「行規」逐步建立起來，欺壓幫會之外的平民階層，成了黑幫流行的「生意」。1925年內地爆發「五卅慘案」，繼而引發廣東和香港的「省港大罷工」。由於罷工的影響，百業停頓，工人們沒了飯碗，正是黑社會壯大實力的好機會。當時港英政府出動軍警鎮壓罷工，街頭常見荷槍實彈巡邏的英軍。

很多家庭主婦本來習慣到街邊水龍頭取水，這時候都不敢出門了，灣仔的「單義」堂口出動人馬，聲稱可代市民取水，每擔水要價1元。要知道1元錢當時可價值不菲，能買50斤大米。黑社會名為代勞取水，實為勒索，不管你家要不要，一擔水挑到門口就伸手收錢。不給錢？痛打一頓那是躲不過的。

到後來黑幫分子還把一些因罷工停業的店鋪砸開，搶劫店內貨物強迫市民以高價購買。省港大罷工持續了一年零四個月，香港黑社會也就發了一年多的「罷工財」，有些小混混每天能收入二百多元。

警察在幹什麼呢？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黑社會大發橫財，自然也懂得賄賂整天和他們打交道的警察，一些精明的黑幫分子逐漸滲透進警隊。很多華人警察穿上警服在街頭巡邏，脫了警服就跟黑幫老大稱兄道弟。當有案件發生，警察甚至懶得偵破，直接要求黑幫交個人頂罪了事。黑幫之間發生摩擦，也會請警察居中調停。一直到1941年香港淪陷之前，警匪一家，「和氣生財」。

1941年冬天，日軍攻佔香港。在淪陷的三年多時間裡，黑社會成員有很多回到內地謀生，有些人還投軍抗日，留在香港繼續當古惑仔的多屬極惡之徒。淪陷時期香港街頭常見黑幫公然燒殺搶掠，有些投靠日本憲兵的黑幫，如和安樂、和洪勝、和利和、同新和、福義興等，甚至搶奪百姓的救濟糧，協助日軍建立慰安所，幹了很多壞事。

到二戰結束，香港各大幫派已經基本劃定了勢力範圍，比如旺角地區由「和安樂」控制，深水埗是「和勝和」的地盤，中環歸「和合圖」，銅鑼灣則是「新義安」隻手遮天。

新義安也是潮州人的幫會，源於1866年活躍在江西萬安的潮州鶴佬幫。1921年，「義安工商總會」在港英政府華民政務司註冊，1947年政府取消了這個打著公司名義的黑幫的註冊身份，龍頭老大向前把幫會改組為新安公司和永安公司，俗稱「新義安」。

向前（1907-1975）生於廣東陸豐，曾是國軍情報機構的少將。1953年港英政府指稱向前涉嫌三合會活動，把他驅逐出港。向前就住在台灣，把幫會事務交給兒子向華炎（綽號「四眼龍」）打理。向前一共有十三個兒子，其中知名度最高的是創辦永盛、中國星等電影公司的向華強、向華勝兄弟。在香港娛樂圈，向氏兄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許多知名導演如王晶、徐克、杜琪峰和明星李連杰、周星馳、劉德華、梅艷芳等人的早期作品，多屬永盛和中國星出品。

和台灣最大的黑社會組織「竹聯幫」一樣，香港黑幫也多有軍方背景，並在某些特殊情境下會出手為軍政界人物效力。除了剛才提到的「新義安」是由國軍少將向前創立，另一個著名的黑幫「十四K」更像正規軍。

1949年春，國民黨政權在大陸已岌岌可危，軍統頭子毛人鳳授意下屬秘密聯絡兩廣一帶的洪門組織，為國民黨撤退鋪路。曾任國民黨第93師連長的葛肇煌奉命到廣州，把一些小的幫會改組合併為「洪發山忠義會」，總部設在廣州市寶華路14號，所以對外也稱「十四號」，這就是「十四K」的前身。

「洪發山」的口訣是「洪發山、忠義堂、珠江水、白雲香」，分別對應幾個分支堂口。廣州解放前夕，葛肇煌帶著手下人馬跑到香港，正式成立「十四K」（K是國民黨的英文KuoMinTang首字母）。

「十四K」自認洪門正統，宣稱效忠國民黨，這種有「政治抱負」的黑社會瞧不上香港本地的古惑仔，外來戶和原住民免不了經常火併。所謂「不是猛龍不過江」，十四K逐漸在香港紮根生長，據稱在上世紀60到90年代，十四K最多時擁有20萬會員，號稱全球華人三大幫會之一。不用說港澳台，連歐美的唐人街和東南亞、日本各國都有十四K分子的活動蹤跡。

1953年，葛肇煌在香港病逝，終年59歲。他死後，其子葛志雄登上十四K龍頭寶座，但幫會已經開始分裂，葛志雄只是名義上的老大，36個分支組織各自為政，對外都稱「十四K」。他們搞出最大的動靜，是1956年的香港「雙十暴動」。

1956年10月3日，香港市政衛生局徙置事務委員會開會，規定不得在移民聚居區的樓宇牆壁張貼旗幟和裝飾物。10日，兩名徙置事務處職員把深水埗一座樓上貼的標語和青天白日旗撕去，此事引發很多國民黨在港人員不滿，數百人包圍了徙置事務處開始示威遊行。港府出動防暴警力，但是未能控制住局勢，示威人群縱火焚燒了事務處，還打傷了警察，示威演變成了大規模騷亂。

有資料顯示，這場騷亂背後是台灣當局特務機構策劃，由「十四K」的幾個頭面人物負責組織實施。

「雙十暴動」之後，港英政府展開針對黑幫分子的大搜捕，到14日就拘捕了三千多人，當中包括十四K、和安樂等幫會成員。港府逐漸意識到，放任黑社會發展壯大，遲早會危及政治和社會穩定。可惜在這時，黑社會勢力早已與警界和政界利益交融，盤根錯節，甚至出現了著名的黑幫保護傘「五億探長」。

「五億探長」真名呂樂，1920年生於廣東汕尾海豐，幼年隨家人偷渡到香港。1940年呂樂加入香港警隊，從普通警員做起，因表現優異一路直升，1958年做到新界總華探長，次年又升任港島及九龍總華探長。在港英政府的體制內，呂樂已經是華人在警隊能夠達到的最高職級，僅次於英籍總警司。

一直到1968年卸任為止的十年間，他在香港通吃黑白兩道，名頭極大。當年有「四大華人探長」之稱，呂樂位居第一（另外三位華人探長是藍剛、韓森、顏雄，四人後來都成為香港廉政公署通緝的要犯）。「五億」是傳聞中呂樂的身價，這筆錢當時足夠買下大半個九龍，警察腐敗程度可見一斑。香港曾有個流傳甚廣的說法：「警察管黑社會，黑社會管治安。」警察系統成為百姓眼中香港最大的黑社會。

呂樂的權勢大到什麼地步？上世紀60年代，他一手建立了警界的「貪污制度」，警察收多少錢辦多少事，都像黑幫一樣有規矩。無論新義安、和勝和還是十四K，都要給「五億探長」面子，他要錢就給錢，要破案的話就得乖乖交人上去。呂樂的名言是：「我根本不用親自抓人，有案件要破，就開口跟堂口老大要人！」而且警隊新晉陞的高級警官，上任伊始一定要先去拜會呂樂，不然今後很難在警界立足。

1974年，港督麥理浩設立廉政公署，著手查處警界腐敗分子，不查不知道，一查幾乎人人有事。2009年導演王晶拍了部電影《金錢帝國》說的就是這段故事，影片里的香港總華探長「樂哥」無疑就是以呂樂為原型。不過在廉署通緝呂樂之前好幾年，「五億探長」就已經急流勇退，遠走加拿大安度晚年去了。對呂樂生平描述最全面的還有部電影叫《五億探長雷洛傳》，1991年由向氏兄弟的永盛電影公司製作，王晶監製，劉偉強擔綱攝影，劉德華主演。

據說呂樂之所以同意這部電影投拍，是因為他跟向家還有點親戚關係：新義安話事人「四眼龍」向華炎的岳父呂六，是呂樂的叔父，向家和呂家互認世交。但是片子上映後，呂樂還是很不滿，原因有三：一是主演劉德華始終沒去當面拜會呂樂；二是「四大探長」排末位的顏雄卻在電影里和呂樂平起平坐，呂樂認為這是瞎編；三是電影里還有警察拿著警帽去街頭收錢的情節，「警察怎麼可能這樣去收錢，像個乞丐。」呂樂說。

1979年以後，呂樂移居台灣，一直到2010年去世。2004年他曾接受台灣雜誌訪問，記者問他是否想回香港，呂樂答道，香港已經沒有熟人，他的朋友都在台灣——其中和呂樂交情最深的是當過香港軍裝警署署長的曾啟榮，曾啟榮後來也遭到廉政公署通緝所以躲到台灣，他有個兒子後來當了演員，經常在港產片里扮演黑幫人物，此人就是曾志偉。

自從廉政公署成立，港府開始「動真格」強力掃黑，到上世紀90年代，香港有關三合會的罪案數量已大為減少。黑幫分子們要麼被捕入獄，要麼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很多曾經的黑幫大佬也轉做合法生意，搖身變為社會名流。不過常言道，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陰影，香港黑社會的故事，還在繼續。

（作者：武雲溥，出處：《國家人文歷史 》雜誌，有部分刪節，特別聲明除標註「原創」之外，其他文章資料部分來源於各類報刊雜誌及天涯、豆瓣、果殼、台灣論壇等網站，摘錄僅供閱讀探討，不代表懸疑志同意其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