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胎三月:大家都來生孩子 | 正午
懷胎三月,我已經感受到了各種艱難,也明白了為什麼媽媽們總是不厭其煩曬孩子,曬朋友圈。對她們來說,從懷孕到分娩的那段日子,是人生一段嶄新的經歷。這是我親身經歷的懷孕個人史。
懷胎三月
文|陳曉舒
一
沒生過孩子的人,總是理解不了朋友圈裡的曬娃狂魔。365天,他們似乎天天都無法剋制住愛娃的那顆心,總想和全世界分享。小朋友多有趣啊,躺著怒目圓睜需要發一張照片,坐著睡眼朦朧也需要來一張,吃腳更可愛了,連發九張,早晨起來拉屎打個馬賽克還要來一張。
就像我理解不了桌對面的老同學桔子。現在,羅非魚、黑三剁、汽鍋雞、石屏豆腐就擺在面前,所有人都使勁夾菜,她卻還沒有動筷子的意思。「我的醫生告訴我,生孩子這件事,就是兩個人的分數加起來,滿分十分,女的不行只有四分沒關係,老公能拿八分,那加起來就及格了。你老公身體不好你別擔心,你身體好啊,加起來也能及格。」桔子正在安慰一個備孕的女同學。
有人說,一孕傻三年。在桔子身上,這根本就是個笑話。她的寶貝已經出生兩年了,兩年來,她總是不厭其煩地講述過去那段生產經歷,完全沒有記憶衰退的痕迹,還總能找到新的角度或者被遺落的細節,讓我們這些沒生過孩子的聽眾感覺,「怎麼還有這麼一段?」但我想,更可能的情況是,沒有經驗的我們根本不在意她說這些事情,晚餐過後晚風一吹,全部煙消雲散。
但在那天的晚餐時刻,桔子再次主宰了話題。「私立醫院還是不行,等你們生孩子,還是都得去公立。」她是全桌的權威,評論顯得不容質疑。
有人提問:「你說生孩子順產好還是剖腹產好?」
一個沒生過孩子的女同學搶答:「我覺得剖好,我媽就和我說,將來我生孩子一定要剖,舒舒服服的,順產太遭罪了,有的生不出來陰道要被側切,很多沒順成改剖,還要受兩道罪。」
另一個女生說:「是啊,聽說生不出來,要用產鉗夾出來,特別恐怖。」邊說邊比划出一把巨大的鉗子。
桔子微微一笑。「我就是剖的啊,我是臀位,符合剖宮產指征,不管到哪個醫院都是得剖。」
我們喝了不少米酒,一桌子不具備任何孕產知識的女生們跟隨著桔子,聊著生孩子這個話題,講述道聽途說的各種片段經歷。「我一個朋友肚子里的孩子臍帶繞頸,特別恐怖。」一女生小聲說。有人聊起痴呆兒:「一個朋友唐氏篩查沒通過,把北京很多醫院都跑遍了都沒辦法,但她捨不得放棄,最後還是生下來了,孩子特別健康。」
「他們真是了不起,要我可能就不敢要了。」桔子說。
懷孕生產的經歷,從她們的講述聽來,就像恐怖片,膽小者慎入。最終,桔子意味深長地總結:「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門關上走一道,沒想好就別生。」
據說,桔子是走後門在北京最好的婦產醫院生的孩子。那是哪家醫院?我沒什麼概念。桔子說:「我認識那裡的護士,給個紅包能幫忙建檔,你們懷孕了可以來找我,但一定要早,一懷上就找我,不過挂號還是得你們自己來。」
「建檔和挂號是分開的?」我心裡疑惑,但沒好意思問。我著急回家,已經是四月初,但總覺得身上冷颼颼的,也特別疲乏。「你怎麼好像很虛的樣子?」桔子問。我說可能是吧,這一年,例假都不是特別規律。「你這樣肯定懷不上的,而且只會越來越難。」桔子像是對我進行判決,所有人都遺憾、惋惜地望向我。
二
和桔子晚餐後的第二天,我用一根驗孕棒就動搖了她的權威。我竟然懷孕了。我給她發了一條信息:「你昨天說的葉酸是什麼牌子的?」她也許睡了,沒有回應。
我坐在黑漆漆的客廳里,努力回憶前一晚所有關於孕產的隻言片語,儘管知道很多內容並不科學,只是孕產小白們的談資,卻越想越害怕,趕緊打電話給我的朋友高瑩,她是一名有十年經驗的科學記者,一年前剛剛生完孩子。她言簡意賅地告訴我現在應該開展的步驟是:確定懷孕、補充葉酸、上醫院檢查、預約產檢、辦理母子健康手冊準備建檔等等。
我一邊搜索她的關鍵詞,一邊求解釋:「怎麼確定懷孕,需要去醫院嗎?」她說:「也可以去,但醫院用的方式和你現在一樣,也是尿液HCG檢測,全稱就是人類絨毛促性腺激素,懷孕後會開始產生這種激素進入血液和尿液。」
「那我該吃什麼葉酸好?為什麼要吃?」
高瑩說:「最普通的就行。」補充葉酸是為了降低新生兒出生缺陷的風險,尤其神經管缺陷是中國常見的新生兒先天畸形,每天補充400微克的葉酸能把風險降低50%至70%。「醫生一般會建議孕前三個月到生產完三個月每天都補充葉酸。」
「可我現在已經懷上了,還沒開始補充呢,怎麼辦?」我越聽越焦慮,後悔過去把她們的孕產經當耳旁風。我一口氣又問了無數問題:「我這兩天還喝酒了怎麼辦?」「我上周感冒了還吃藥有關係嗎?」「我前天徒步了20公里要緊嗎?」「哎呀,我上個月還補牙了。」
高瑩打斷我:「懷孕初期所有的影響都是全或無,要嘛停止發育,要嘛繼續正常生長。」
和身邊不少已婚未孕婦女一樣,我對生孩子這件事持有一種基本的態度:還沒打算要,萬一有了,那就生吧。我們對那些已孕婦女的態度是:別總叨叨這些沒勁的。
但現在,我突然對她們的這段人生經歷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高瑩不得不又一次和我分享了她的懷孕經歷——儘管她已經跟我講了很多遍,但此前我從沒有認真地聽過。2014年,高瑩的婚禮結束一個月,她就意外懷孕了,她清楚記得那天是6月19日,她在去公司的公交車上,哭得很慌亂,她告訴媽媽,她完全沒有做好任何心理準備。第二天,她去家門口的婦產醫院挂號確診,早上八點鐘不到,醫院裡就全是人,醫生開了單子,讓她去驗尿,和家裡的測試方式一樣,半小時後顯示HCG陽性。醫生看完結果,問她:「要嗎?」高瑩慫了,說要。
我自問了一下,要麼?
三
第三天天一亮,我便開始挂號,幻想著當天就能去醫院確認。北京的挂號網站看起來很人性化,我只要找到想去的醫院和日期,登記個人信息就算挂號完成。我快速查找到離我家最近的兩家醫院,北京婦產醫院和朝陽醫院。但讓我震驚的是,前一家在未來可挂號的70多天內顯示已滿,後一家的婦產科在未來幾月也已滿員。
也許系統出了問題?我再次仔細地,逐月逐周查看,終於確認無論上午下午,專家普通號,全都被掛滿。我告訴自己,近的不行,就去遠點的,三甲不行,二甲也可以。但我查看了六七家醫院,近期的號都被掛滿了。
這是忙碌的一天。我擺開兩台電腦,一台不停刷新挂號網站,一台搜索各種「找醫院」資訊。在其中一篇孕產攻略里,孕婦分享了不走關係,自助能解決的挂號辦法:
第一種,去挂號網站挂號。但不要掛婦產醫院的產科,因為產科肯定爆滿,可以掛婦科,甚至冷門的生殖科、中西醫結合科等等,先掛上了再說。
我馬上試驗了這一方法,根本行不通。婦產醫院連男科門診在內的所有科室,都被掛滿了——孕婦們肯定都看了這個攻略。
第二種挂號方式,是每天早上8點準點打114電話,被取消的預約會在這個時間集體放出。我只能再等一天嘗試這個辦法。還有一些挂號方式,比如天沒亮就去醫院排隊,或者花錢買黃牛號,但鑒於今年二胎放開,生孩子暴增,這兩種方法也並不容易實現。
但即便你掛上了號,還只是生孩子的第一步,取得了進入醫院大門的資格證,離舒舒服服躺在醫院的產床上還很遠。按照醫院規定,孕婦必須懷孕滿12周,也就是三個月才可以在醫院建檔。所謂建檔,就是在醫院的檔案室登記,可定期產檢,並預約好有限的生產床位。
此刻是4月初,各個孕產論壇已經風聲鶴唳,幾乎每天都有孕婦前來報告:「早上去了協和醫院,已經掛出牌子,預產期11月底之前的都滿了」;「北京婦產醫院12月建滿」;「不用來中日友好醫院了,預產期11月初已滿」。
我有些想不通,一個正常孕婦,是如何做到現在已經懷孕3個月,但12月份才生孩子?
另一個懷孕攻略,提供了一種能夠取巧建檔的辦法。如果醫院11月份已滿,那孕婦可以在第一次檢查中瞞騙醫生,把自己的末次月經往後推推,這樣原本是11月份的預產期,醫生便會計算得出是12月份。孕婦也就能建上12月份的檔,當然,也搶佔了12月產婦的位置。
生孩子果然不容易。一個女人一生中只有四五百個成熟卵泡。只有在排卵期,幾億個精子以每小時16千米的速度拼殺著,游過陰道、子宮頸和子宮,最終決出獲勝者到達輸卵管,雖然這段距離不到12厘米,但相當於人類游過100個奧運會競賽游泳池。
現實生活中的競爭也不比精子們來得容易。2016年,北京的分娩量將超過40萬人,但全北京近130家醫院,滿負荷能夠承載的孕婦人數只在26萬人左右。許多醫院順產的孕婦上午生完,下午就出院騰出床位,也仍然供不應求。更別指望能住進知名三甲醫院——那是全中國孕婦最想扎推的地方。
而我的第一步,只想要拿到一張通行證,走進醫院的大門,見一眼醫生。我認識到了形勢的嚴峻,及時調整了自己的心理預期。第二天早晨七點,我就做好了114的摁鍵準備,八點準時撥通挂號電話。
電話另一頭的早班姑娘聲音軟軟的,不像有起床氣。我慶幸自己運氣不壞。我先是查詢近期北京婦產醫院各個科室的空缺號,接線員告訴我,目前只看到6月底的下午有個號,問我要不要掛上。
「6月底太遠了。」我猶豫著,「要不,再看看朝陽醫院,產科和婦科都行?」電話里傳來接線員小姐敲打電腦的聲音,「朝陽醫院的產科和婦科現在都已經掛滿了。」接線員小姐平靜地答覆我。
「那6月底的那個號,我要了。」但我心裡清楚,根本不可能在兩個月之後才第一次去醫院。
「但現在看,那個號也沒了。」接線員小姐敲打電腦的速度很快,傳達噩耗也完全同步。我有些心亂,要不就查查區婦產醫院之類的二甲醫院吧。
查了四五家醫院,終於找到了一家近期能掛上號的婦產醫院。我興奮極了,儘管完全不了解這個二甲醫院,但總歸是找到了一家醫院。
四
4月8日,丈夫特意請了半天假,在小本子上準備好需要提問醫生的問題,然後陪著我提前半小時到達了這家區婦產醫院。醫院的門臉不大,大門口圍了一堆人,有的蹲著,有墊張報紙坐著,看起來都風塵僕僕。正是午餐時分,大家默默在吃各種速食。
撥開門口的塑料門帘,大廳里是一股混合的氣味,我仔細辨別,有消毒水的味道、藥味,有人擠人的汗臭味,還有一股像是常年沒晒乾的潮濕味,越往裡走,廁所里傳來的味道越重。
我並不是醫院的常客。來北京十幾年,我很少走進醫院去看病。這家醫院布置裝飾,在我看來,更像是小時候常去的小城市醫院,簡陋擁擠,藥房、挂號處牌子上的字斗大無比,讓人遠遠能夠一眼辨認。
我們取了號,按照挂號處的指示,前往四樓門診大廳候診。電梯口排滿了人,目測兩三趟都登不上去。我們只好爬樓梯,到了四樓,我才明白,為什麼每層的樓梯口都擠滿了人,因為門口放著一塊牌子「男士止步」,所有的丈夫爸爸們,只能擠在6、7平米的樓梯間里伸長脖子等著。
候診大廳並不小,大約有十間醫生辦公室,孕婦排隊等著喊號。我打開小本子,把各種問題反覆預習了多遍。一個多小時後,護士叫到了我的名字。
我努力堆了滿臉笑容,推開醫生辦公室,臉立馬僵住。這個十平米不到的辦公室里,除了醫生之外,還有快十個孕婦,大家肚子都相互禮讓著,不磕著碰著,但嗓子都是扯著說話的,門一關,辦公室就差要爆炸了。
醫生帶著一個白口罩坐在桌子後面,我把自己的號碼和病例遞給她。她沒理我,忙著和另外幾個人搭腔。我主動說:「醫生,我想驗孕一下。」她抬眼看看我,在白口罩後面嘟嚷:「末次月經哪天?」我聽不清,也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和我說話,問了一句:「您說什麼?」
「問你末次月經哪天?」她並沒有提高聲量,但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
我小心翼翼回答。她調出台式電腦的日曆,掰起手指頭計算,掰到一半,有個孕婦闖了進來,撥開人群在醫生面前放了一張檢查單。「沒問題。」她掃了一眼檢查單,開始回答那個孕婦的問話。
等他們說完話,我想她肯定忘記我了,我又怯弱地問:「醫生,我就是來確認一下,懷沒懷孕。」醫生沒再接著掰算那個日曆,隨手在電腦上開出了一張單子,遞給我:「先去繳費。」
我問她:「這是什麼檢查?」
「B超啊。」她似乎很用力地在和我說話,但是大白口罩的穿透性確實不強。
去醫院之前,我是做了一點功課的。據說懷孕前5周並不需要做B超,因為很可能查不出什麼。網上還有一種不科學的說法,B超在孕早期對胎兒有損,盡量不要做。我鼓起勇氣提出質疑:「是不是驗尿或者驗血就可以啦?還不用做B超吧?」
醫生嘟嚷了一句。這回我又沒聽清,辦公室實在太嘈雜。但在話尾處,她沖我翻了一個白眼。我想,她一定是極其專業地反駁了我。
B超室和醫生辦公室類似,但這裡不僅坐滿了人,還站滿了人,無處下腳。我取了號,在那裡站了一個小時,覺得氧氣快被耗盡,於是到醫院邊上的超市逛了一大圈,把幾十種飲料的成分表都仔細研讀了一遍,回來一看,前面還有一長隊人。我問旁邊一個孕婦:「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早上五點不到就來了。」她很年輕,說她早晨排隊花了快三個小時,才掛上下午的號,這一天就在等待中渡過了。
三個小時後,我終於走進了B超室,裡面還有三個孕婦排在我前面。B超醫生正在吼一個躺在床上的孕婦:「脫哪條褲子你不知道嗎?!」孕婦已經脫了其中一條腿的褲子,戰戰兢兢地,趕緊把褲子全脫了,醫生哼了一聲:「脫右腿的!」孕婦唯唯諾諾又要穿上左腿的褲子。醫生大聲道:「不用穿了,躺好!」然後手腳麻利地開始做檢查。
「下一個!」醫生瞟了一眼,也是一個肚子不太大的孕婦,「拿張紙給自己墊著,脫一條褲子。」。那孕婦顯然也是頭一次來,有點發矇:「醫生,請問,紙在哪兒?」「紙在哪你不知道?自己不會看嗎?」醫生用手指了指床頭的一疊粉色醫用紙。孕婦沒吭聲,拿著紙鋪好,要脫褲子,又問了一句:「醫生,請問,脫哪條褲子?」
「你——說——呢?」醫生拖長了聲音。
前後兩個孕婦都栽在同一個問題上。醫生坐在床的右邊,孕婦應該脫右腿的褲子更方便她操作。我在心裡默念三遍:「脫右腿的,脫右腿的,脫右腿。」
終於輪到我了。我繃緊神經,先到床頭拿了一張紙放在床中央,坐上去準備脫右腿褲子時,突然發現自己穿了靴子,兩隻都脫,會耗時過長,大腦飛速轉過醫生等得不耐煩的樣子,頓時慌亂了。「兩隻鞋子都要脫嗎?」我問醫生,問完我就後悔了。等待她的回答很漫長,長到我有足夠時間把它們都脫下來。醫生最終也沒理我,撕開一個好像安全套似的袋子,取出套子,套在一根長長的檢查器上,然後板著臉把它插進陰部。
我的心情非常複雜,不敢喊疼又有些恐懼。「多大了?」醫生面無表情問我。「我嗎?」我不清楚她問的是我,還是腹中的胎兒。
「幾個月了?」她補充了一句。
「我不知道,醫生沒說,我自己查是5周。」
「還看不到。」她拔出檢查器,打出檢查單,「下一個。」
我的心涼了半截,慌亂穿好褲子,接過檢查單,再次上樓進了醫生辦公室,裡面已經有七八個人,我學著其他孕婦的樣子,把B超單放在白口罩醫生桌上,她掃了一眼,小聲含糊說:「孕期太小了還看不到,下周再過來複查一次。」然後在印表機上又刷出了四五張單子,遞給我:「驗血,下周拿報告」。
我沒敢吱聲,回憶了一下本子上的問題:「醫生,我現在需要注意什麼嗎?」「不需要。」她說。「那我可以到外地旅行嗎?」「隨便。」她已經準備招呼其他孕婦了。
我默默把那一本子問題咽了回去,走出醫生辦公室。
五
我和高瑩分享了我的醫院經歷,她遇到的情況與我類似。先是漫長的排隊,醫院早晨七點開始放號,高瑩的家人總是五點鐘去排隊,每次去挂號,窗口上都會摞滿小箱子,上面依次寫著編號,這是有人提前頭一天下午用箱子占的位置。這些用箱子排隊的人,第二天不需要凌晨三四點鐘前來,在七點放號時間才姍姍來遲,站在隊伍前面。「醫院取締過用箱子占號的行為,但沒多久就又死灰復燃了。」高瑩說。
高瑩懷胎十月都在公立醫院,遇到的都是急沖沖說話的醫務人員,動不動就發脾氣粗嗓子。「我一開始也會覺得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對我們好點,像所有人對待孕婦那樣。」但生完孩子後,高瑩總結,「他們工作在這樣的環境,尤其是北京的醫院,懷孕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太平常了。」她甚至反思,也許是我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對高瑩的這番理論將信將疑。按照懷孕流程,我開始辦理一大堆和準備生孩子有關的手續。先是在網上查找如何辦理生孩子必須有的《母子健康手冊》,但查到的信息沒有一條是相似的,因為北京各個街道社區的規章制度都有所區別。
我找到家附近的社區醫院電話,打了一整天也沒人接。只能登門拜訪,工作人員告訴我,他們這裡是社區服務站,不負責辦理母子健康手冊。我需要去社區服務中心辦理。
我又查找了社區服務中心。第一個電話,是個阿姨接的,她告訴我:「等著,我找個知道的和你說。」然後,電話就擱在那兒,半小時無人應答。第二個電話,還是一個阿姨接聽,她直截了當說:「那我不清楚,你換個時間再打來。」打到第三個電話時,已接近下午5點鐘,電話那邊說:「這都已經下班了,你問誰呢,明天上班時間再問。」
高瑩在另一個社區碰的壁並不比我輕。她打了十幾個電話,很多時候,電話另一頭的人並不會一次性把話說清楚,她需要反覆不斷地打過去確認。當時二胎政策沒有放開,建完檔後,高瑩還要愁辦理准生證。她又來來回回打了無數電話,不停往返跑派出所和政務服務中心。第一趟,她需要把丈夫的戶籍從原來的住所地,挪到現在的居住地。高瑩是外地戶口,她被要求開一些奇怪的證明——比如需要她戶口所在地證明她已經結婚又沒有子女。
「我離家十幾年了,街道怎麼能證明我結婚沒孩子?」高瑩很疑惑,老家的父母更疑惑。他們四處打聽,都找不到辦理這個證明的單位。最後父親托關係,才辦到一張純手寫的證明。
第二趟,高瑩很擔憂,她不知道這份手寫證明到底有沒有用。政務服務中心給了她很多文件要求籤字,其中一份要求她摁手指印,證明這份從老家開來的證明是屬實的,她確實沒有生過孩子。在高瑩看來,這完全是一份君子協定。
第三趟,出門之前,高瑩反覆打電話確認所需要的文件,她自以為湊齊了全部。到了大廳,值班員告訴她:「這些文件都要複印一遍。」整個政務大廳竟然沒有一台複印機。她捧著大肚子往外走,那天陽光猛烈,二十分鐘的路高瑩記憶深刻。
回到政務大廳,工作人員告訴她:「你們戶口本還是未婚狀況,必須改成已婚。」即便高瑩出示結婚證也不行。最後,工作人員一副網開一面的樣子:「必須在孩子生下來之前改過來。」
我的同事琪琪在辦理這些證件時,遇到了完全解決不了的問題。她的戶口在廣州,檔案掛靠在南方人才市場,一系列的手續和政策屏障,讓她根本不可能及時辦理准生證。但沒有準生證,她就沒辦法在居住地北京生孩子。沒有哪家醫院願意接收她,最後在朋友介紹下,才匆忙找到一家不需要准生證的公立醫院。
當高瑩辦完所有證件後,發現同樣也沒有醫院選擇了。在孕婦論壇,每天都有孕媽來報備:「我今天去建檔了,醫院明確預產期在2015年3月份前都不用來了。」高瑩首先確定,她在北京那些最好的醫院都沒有熟人。於是,可選的只有家門口的二甲區婦幼。她心裡有些打鼓,又拜託家人找到了三里屯附近一家三甲醫院,但那家醫院的婦產科一共只有兩個醫生,屬於邊緣科室。
回家後,高瑩把家附近的二甲醫院和這個三甲綜合醫院,從距離、硬體、醫生水平等等,比較了一番,最後仍決定去二甲醫院。她搜索了這家醫院的一把手,發現口碑不錯。她想,如果第一次能掛上這個主任的號,產檢自然都在她哪裡,生孩子也是她負責,一切就安心了。
但挂號系統里的主任號,未來幾個月都沒有。那幾天,家裡愁雲慘霧。高瑩開始每天找人,挨個翻找手機的通訊錄,終於發現一個不太熟悉又許久未聯繫的朋友。她厚著臉皮試著聯繫了對方。
朋友幫她打好招呼,第二天就掛上了主任號。主任辦公室的門永遠都關不上,裡面擠滿孕婦。她試圖諂媚地告訴主任,她是找了誰才掛上這個號的。她想著,也許主任能對她另眼相看,但對方很平靜地嘟嚷了一句:「又加了一個號。」
很久後,高瑩才知道,能進這個辦公室的幾乎都是靠關係。她也才知道,產檢不過是流水線工作,每個人檢查的內容都是一樣的。生孩子也不是由產檢主任負責,看運氣,遇見哪個就是哪個,順產的產婦連醫生都不需要,只需要助產師。
六
懷胎三月,我已經感受到了各種艱難,也明白了為什麼桔子總是不斷講起懷孕分娩的日子,它確實是人生一段嶄新的經歷。桔子有句名言:「私立醫院不行,生孩子還是得去公立。」但當我體驗過公立醫院後,漸漸動搖了。有天下午,琪琪告訴我,公立醫院排隊太恐怖了,早晨空腹檢查,驗血要排隊到中午,孕婦又最容易餓,私立醫院至少不用等那麼久。
琪琪現在正懷著二胎,她打算去私立醫院生產。她的經歷也許是個例,卻讓我感覺到懷孕的折騰只是一個開始,分娩的過程同樣難堪。
琪琪第一胎已經是五年前,分娩時正好是元旦,她所在的那家公立醫院,產婦分娩時,家屬連醫院大樓都不能進去。從晚上零點進醫院,到第二天下午生產,她一個人在產房呆了14個小時,家人拜託護士送飯給她,她躺在床上連自己打開飯盒的力氣都沒有。
到產程後半段,琪琪疼著哇哇直叫,護士說:「叫什麼叫,生孩子是你的事情。」她只要一叫,護士就會說她。她要求護士給她打麻醉,護士說:「打了你怎麼知道使勁。」她受不了了,要求剖腹產,護士說她沒這個指標。這14個小時,琪琪疼得迷迷糊糊的,腦子裡畫片般把這輩子所有認識的人都過了一遍。
產房裡一個助產士負責接生三個孕婦,護士們都圍著鄰床另一個孕婦,根本沒人理她。琪琪想,她肯定是塞了紅包了,他們估計不會過來了。快生的時候,她急中生智,大喊:「醫生你們過來,我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一半了。」助產士帶著護士們趕緊拿了東西就跑了過來,發現並沒有,問,「怎麼知道出來一半?」琪琪說,我察覺到的。護士們的東西沒辦法撤下,就只好先幫她接生。
分娩時,琪琪一直盯著窗外一根枯黃的樹枝:「我那時在想,冬天來了,春天還能多久。我肯定也不會疼太久。」
所有圖片都來自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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