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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思想十六觀

道家思想十六觀(一)    

一、逍遙而游

 道家的本旨,我覺得就是這四個字:逍遙而游。

 人生的目的是什麼,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想法。

追求權位的人最希望的是掌握絕對權力,四海天下,莫非我土,所有的人都匍伏在自己的腳下,為自己的一舉一動,一怒一笑而顫慄。

追求財貨的人最希望的是擁有潑天富貴,錢堆北斗,米爛陳倉,頓頓珍饈美味,天天華服新裝,越姬燕黛,盡收我房。

追求名聲的人最希望留個讓人人崇敬景仰的清名,要學那泰山頂上一棵松,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但是莊子過來了,他輕輕一拂,把上面這些人下在棋盤上的子都給抹到了地下。他說:「眾人重利,廉士重名,賢人尚志,聖人貴精。」(《莊子?外篇?刻意》)

我們試想一下,位高權重的人就真的快樂嗎?

秦相李斯,位不可謂不高,權不可謂不重,但是官場風云何等詭異,李斯不能不能說是聰明人,但是他最後還是落了個身死族滅的下場。他臨刑時和他兒子抱在一起痛哭說:「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史記?李斯列傳》)其實如果李斯早就心態淡泊,僅僅是能天天牽著黃狗打獵這點要求就滿足了的話,他也不會卷進無底的政治漩渦之中,正所謂:「眼前無路想回頭」。

想當皇帝是何等的難,像《天龍八部》中的慕容復,就為此發了瘋。但當了皇帝就真正快樂嗎?也不見得。且不說被謚為「哀帝」、「煬帝」的那些倒霉的亡國之君,就算是功成名就的皇帝依然有煩惱。像漢武帝,武功赫赫,遠超先祖。但是他晚年卻疑心自己的親生兒子叛亂,錯殺了自己的兒子和很多人。

據說晚年的武帝終日鬱郁不歡,難見笑顏。身邊的人都覺得提心弔膽。他有一名很受寵的美人名麗娟,曾經問他:「錢能買來歡笑嗎?」

武帝回答:「可以的。」

於是麗娟拿出千金給武帝,說:「這是買笑的錢,希望皇上能有一點笑容。」

收下寵妃千金後的武帝是不是就能滿臉笑容呢?史書不載。

史書中沒有說漢武帝是不是真得笑了,但江湖夜雨覺得就算是笑也是苦笑吧。

其實身為帝王,有時候在好多方面反而不如常人,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典故,說宋國有一個農夫,冬天時沒有禦寒的棉衣,只好凍著。春天來了,他在暖暖的陽光下曬著,覺得真是太舒服了。因此趕快回家和妻子商量,準備把這個「秘密」獻給國王,讓國王也快樂一下。他竟不知道國王有高堂廣廈和錦衣貂裘。

從前看這個故事時,都覺得這是個很好笑的笑話。可是如今看來,我覺得這件事並不可笑。偎紅依翠、錦衣玉食的宋王不會體會到春日煦暖陽光的樂趣,這隻屬於一個冬日裡忍凍過來的農夫。宋王雖富甲天下,擁有四海,可他卻無法擁有這種快樂。有人統計歷代的帝王,平均壽命只有30多歲,昏昏然於聲色犬馬中的帝王,震怒於文武百官前的帝王,卻始終無法享受到平民百姓最容易得到的快樂。幼年康熙能得到韋小寶和其打鬧而視其為「寶」,但其他帝王卻難有此際遇。而這個事情也是小說中寫的,真實中有沒有,不知道。說來皇帝又是何等的可憐。

那富甲天下的人就真的快樂嗎?

漢時的鄧通有銅山之富,漢文帝下詔賜給他銅山,讓他有權自行鑄錢,等於是現在給你一台印鈔機,你想印多少人民幣就多少。夠富了吧,但是鄧通最後被下獄,活活餓死。這麼一個超級有錢的人,最後連一個糠窩窩頭也吃不上。像石崇等人用蠟燭當柴火,用蜂蜜來刷鍋,甚至可以殺姬而勸酒,豪霸一時,然而須臾間就身死家滅。

就算是沒有什麼變故,看似一直富貴享樂者,也常常因消受太過,而像莊子說的那樣因為欲態纏身而助長惡性,於是上潰下漏,百病皆生,流膿生疥,內發外泄。(《莊子?雜篇?則陽》:「欲惡之孽,為性藺葦廉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臃,內熱溲膏,是也。」 )

江湖夜雨的身邊就有這樣一位哥們,年紀不大卻做生意發了大財,但因為酒色傷身過度,居然患上肝硬化肝壞死之類的大病。幸好花巨資換了肝後還能活著,比起傅彪倒幸運多了。另有一位哥們,也是權柄風光,財色俱收,但卻得了腦壞死之症,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像這樣的例子,大家想一想,自己的身邊肯定也不乏其人。

其實物慾上的刺激,只能是一時之快。過完癮後卻更加感到空虛無聊。山珍海味,鮑魚駝峰吃得多了,胃口反而不好了,名酒洋酒喝多了,反而要作嘔吐出來,美女嬌娃玩多了,就會富貴不能「淫」,漸漸有心無力不得不依賴偉哥。過多的金錢使人的快樂神經開始麻痹。以致於讓人找不到什麼才是「快樂」的事情。 醫學專家分析毒品的特性時發現,毒品之所以讓人上癮,是因為毒品「劫奪」了人的快樂機制。毒品直接刺激大腦,讓大腦產生這種快感,而且要強得多。所以吸毒的人對對毒品感興趣。而且需要的刺激越來越強,才能滿足,如果沒有毒品,他們就無法忍受。正所謂:「風流得意之事,一過輒生悲涼,清真寂寞之鄉,愈久愈增意味。」(屠隆《娑羅館清言》)

一個人有了過多的金錢,他可以擁有一般人無法擁有的東西,如名車、別墅、寶石、美女等。但他也喪失了很多東西,他會分不清,他身邊的愛人是愛他還是愛他的錢,他的財產會不會被盜,他的親人會不會被綁架。他也有很多煩惱。雖然他不用勞作,但也沒有了勞作後的愜意,他雖然錢今生也花不完,但心裡卻十分的空虛。

那追求聲名的人呢?

追求聲名的人歷史上有不少,像伯夷、叔齊之類就是代表,但莊子卻用很尖刻地語言諷刺了他們的愚行。明代的鐵鉉,原來也是忠義的代表。當燕王朱棣興兵顛覆建文帝之際,鐵鉉等忠於建文帝的臣子奮力抵抗,鐵鉉雖守住了濟南城,卻無濟於大局,最終被朱棣大軍所擒獲。蔡東藩《明史演義》第二十六回記載:

……兵部尚書鐵鉉,受逮至京,陛見時毅然背立,抗言不屈。燕王強令一顧,終不可得,乃命人將他耳鼻割下,爇肉令熟,納入鉉口,並問肉味甘否?自古無此刑法。鉉大聲道:「忠臣孝子的肉,有何不甘?」燕王益怒,喝令寸磔廷中。鉉至死猶罵不絕口,燕王復令人舁鑊至殿,熬油數斗,投入鉉屍,頃刻成炭。導使朝上,屍終反身向外。嗣命人用鐵棒十餘,夾住殘骸,令他北面,且笑道:「你今亦來朝我么?」一語未完,鑊中熱油沸起,飛濺丈余,燙傷左右手足。左右棄棒走開,屍身仍反立如前。不愧鐵鉉。

鐵鉉死得這樣慘,又有什麼價值呢?燕王朱棣和建文帝爭位,本來就是「帝王家事耳」,鐵鉉摻乎了半天,不但身死而屍骨不全,而且妻女還被羞辱。後來雖然也有個所謂「忠臣「之名,但於已何益?於人何益?到了今天這樣的時候,人們更對鐵鉉沒有什麼印象。江湖夜雨所在的省會濟南大明湖裡有一座「鐵公祠」,江湖夜雨倒也曾站在黑乎乎的鐵公塑像前,端祥過鐵公祠邊的兩副對聯。映入眼帘是上聯的前幾字--「湖尚稱明」,和下聯的「公真似鐵」,當時心中一動,覺得這對聯寫得不錯,對仗工整,蘊意無窮。正自感慨著想向下看時,卻聽得身後一個人對同伴說道:「這鐵公祠和鐵公雞有什麼關係吧。」呵,這句話將我「懷古幽情」沖的一乾二淨,「公真似鐵」這鐵錚錚的血淚之句一下子被加到鐵公雞身上,突然就變得異常的滑稽。其實想想也是,鐵鉉死得一點價值也沒有。但既便算是死得有「價值」,但世事白雲蒼狗,詭異多變,歷史經常是顛倒過來又顛倒過去,施琅大將軍也有翻身的時候,什麼又是黑白榮辱呢?

所以用道家的思想來看,世人最喜歡的權、名、利卻都是束縛人的枷索。人生如白駒而過隙,正所謂「三九大老,紫綬貂冠,得意哉,黃梁公案。二八佳人,翠眉蟬鬢,銷魂也,白骨生涯」。

《莊子?養生主》中說:「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意思是說野雞雖然找食找得很艱苦,也不願意被關入籠中,因為那樣雖然生活安逸了,但卻失去了自由。

莊子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楚王派大夫去請莊子做官,這兩個大夫說得還挺客氣的,說是「願以境內累矣」,意思是說讓先生「受累」來管理一下國家,當時莊子雖然很窮困,以致於有上頓沒下頓,還向別人借過糧,但他卻回絕了楚大夫,他說:「聽說楚國有神龜,死去已三千年,現在把它用匣子裝起來藏在廟堂之上。你看此龜是留下骨頭讓人珍藏好呢,還是活著曳尾於泥塗中好?」這個大夫看來倒也不中儒家之毒很深的人,於是就說:當然是活著曳尾於塗中好。(要是典型的儒者恐怕會說留下骨頭讓人珍藏,是生得偉大,死得光榮)莊子於是說:那末我還是「曳尾於塗中」吧。(見《莊子?秋水》: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而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臨曳尾於塗中」。)

有的朋友說那我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爭了,就提前當「等死隊」,雖然做不到「數錢數到手筋疼」,但也做到「睡覺睡到自然醒」。天天琢磨吃「腦白金」還是「腦黃金」更能夠保健養生,訂上多份《中老年養生》、《家庭保健》之類的刊物,整天就是為了長壽長命而奮鬥。這樣該可以符合道家的思想了吧。

非也!

請看《莊子?至樂》中所說的:「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惽惽,久憂不死,何苦也!」意思說:富有的人,勞累身形勤勉操作,積攢了許許多多財富卻不能全部享用,那樣對待身體也就太不看重了。高貴的人,夜以繼日地苦苦思索怎樣才會保全權位和厚祿與否,那樣對待身體也就太忽略了。人們生活於世間,憂愁也就跟著一道產生,長壽的人整日里糊糊塗塗,長久地處於憂患之中而不死去,多麼痛苦啊!

看,最後一句,就是莊子來批評執著追求長壽或者長生的,就算是你真的長壽了,但是如果內心中不能獲得一種平和安樂的心境,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比如一個人整天擔憂這,思慮那,整天心中為一些瑣事所擾,別說這樣的人往往不能長壽,就算是長壽也沒有什麼價值,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生活質量不高。

那怎麼樣才算符合這道家的思想呢?

這就是逍遙而游!這才是道家的主旨。所以《莊子》內篇中的第一篇就是《逍遙遊》。

    

怎麼樣才能做到逍遙而游呢?《莊子?逍遙遊》中這樣說:「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這裡莊子先講了一個叫列子的人,傳說他會乘風而游,真是讓人羨慕啊,現在油價這樣貴,要是我們會這個法術能省多少錢啊!(罪過,罪過,江湖夜雨俗念又生矣!)。像列子這樣就夠自在的了,但莊子卻說他還是借了風力,還是有所待,不是真正的逍遙自在。那莊子說的是什麼樣子呢?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莊子?逍遙遊》)

意思是說能夠順應自然,駕御六氣(指陰、陽、風、雨、晦、明)的變化,暢遊於無邊無際之中,那就沒有什麼依賴的,所以說,至人超越自我,神人不求有功,聖人不求有名。

這段話妙義精深,江湖夜雨也是半懂不懂,所以難以解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莊子前面舉了一個榜樣叫宋榮子(據說是宋鈃,戰國時著名思想家),他怎麼做得呢?--「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也就是說全社會都讚美他,他也不高興,全社會非義他他也不過於沮喪,因為他知道內心世界和外界社會的區別,自已有區分榮與恥的標準。呵,這就是寵辱不驚的境地嘛。這個好像更容易做到點,以後領導或者老闆訓你時,你千萬就不要因為一句話生好幾天悶氣了,人家「舉世非之」都不「沮」,何況只有一人「非之」,呵呵。

老子的《道德經》里也說過類似的話:「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辱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意思是說:「對於尊寵或污辱都感到心情激動,重視大的憂患就像重視自身一樣。為什麼說受到尊寵和污辱都讓人內心感到不安呢?因為被尊寵的人處在低下的地位,得到尊寵感到激動,失去尊寵也感到驚恐,這就叫做寵辱若驚。什麼叫做重視大的憂患就像重視自身一樣? 我之所以有大的憂患,是因為我有這個身體;等到我沒有這個身體時,我哪裡還有什麼禍患!」

這裡面老子也透露出來「無身無已」的思想,和莊子說的「至人無已」的思想是一致的。《逍遙遊》舉得宋榮子這個例子並非道家修為的極致,寵辱不驚看來只是小學生的水平。更深一些要做到無已無求。所以莊子在《莊子?至樂》中說:「至樂無樂,至譽無譽。」

「至樂無樂,至譽無譽」?「最大的快樂就是沒有快樂,最大的榮譽就是沒有榮譽?」有的朋友可能看到這兒會覺得好像上當受騙了一般,我靠,前面讓我舍了寶座、鈔票、美女,甚至養生保命都不行,轉了一圈卻說沒有快樂就是最快樂,滾你的臭鴨蛋吧!

呵呵,大家切莫心急,這道家的妙諦非一時一刻能說清楚。但是在這一個地方,我們中國的老子和莊子和西方的釋尊同時邁越了思想的高峰,在峰頂上相遇了。如果老莊二人見到佛祖拈花,肯定也會相視微笑。

翻開《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你會看到:「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身、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這不是和「至樂無樂,至譽無譽」一個道理嗎?如果你的心中沒有過於刻意的追求和貪慾,內心中就肯定會安靜平和,所謂「得失隨緣,心無增減」,內心如舍利子一般「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那一切煩惱就無法侵染你的內心。

那有的朋友可能又說了,你不是講無為嗎,你不是說一切皆空嗎?那植物人不也是無為無欲?內心中不也是空空如也嗎?難道我們追求的最高目標嗎,就是做個植物人?

對於這個問題,江湖夜雨覺得道、佛之中的「空」和「無」並非是簡單的空、無。《道德經》第三十七章中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道家的講究的是無為之為,世俗人眼中的無為,而實際中的大為。舉個例子來說,比如內功的修鍊,往往講究身心兩忘。打坐時好像是睡著一樣,不語不動,但實際上和睡著或者昏迷大不一樣,比只打沙袋強多了。這樣能練出「降龍十八掌」和「六脈神劍」之類的神奇功夫,這是你打一輩子沙袋也達不到的境界。

有時候越執著刻意於某件事,反而不成。像《天龍八部》中所寫的,神奇無比的圍棋珍瓏,卻偏偏被虛竹這樣一個不大會下棋,也不想破這個棋局的人所解開。於是金庸先生借玄難高僧之口說:「這局棋本來糾纏於得失勝敗之中,以致無可破解,虛竹這一著不著意於生死,更不著意於勝敗,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脫…… 」大概就是至樂無樂的道理吧。對於這點,《莊子?刻意》一篇中可能說得更好懂些: 「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 看到了吧,其實道家也不是說完全無所得,無所為,這裡面的「高」、「修」、「治」、「閑」、「壽」 不正是人們所想的,所求的嗎?

那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的境界是什麼?莊子給我們描述了這樣一個「仙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 ;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 ,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莊子?逍遙遊》) 是說有這樣一個得道的神人,肌膚和冰雪一樣潔白,容貌和處女一樣柔美,恐怕要比「神仙姐姐」劉亦菲還要漂亮得多,而且不用吃人間的五穀雜糧,餐風飲露,乘著雲氣,騎著飛龍(翼龍?)而遨遊四海。她的意念一動,天下萬物就不受災害而五穀豐登。

莊子又提到一個叫廣成子(此人後來寫進《神仙傳》中,是有名的神仙)的仙人,說他修身一千二百多歲,還是身體從未有過衰老。黃帝這樣的人都屈尊來當小學生向他求教,他說:「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莊子?在宥》)這段話也是精深莫測,但依江湖夜雨的理解,還是無為自守的意思。

不過對於江湖夜雨這等凡胎濁骨的人來說,上述的兩位仙人固然高不可及,而無得無為,無視無聽,無榮無辱的至高境界也是難以做到。像我們這些塵世俗人,哪裡能拋開一切走到深山裡閉關修行?凡塵瑣事不一件件地都要來相擾?

對於這一點,道家經典中也是考慮到的。《莊子?大宗師》中說:「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道家有所謂的「攖寧」一詞」即指心神寧靜,外界一切事物,人世間迎來送往,成功失敗,都不能擾動其心。是啊,對於現實社會中的我們來說,想避免事情的侵擾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可以做到在紛擾中保持寧靜,所謂「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所以像江湖夜雨這樣的俗人能夠做的就是,減少一點世俗中的功利之心,剋制一下心中對物質生活的慾望,對好多事情看得淡一些,輕一些。多關注一下學術方面和藝術方面的東西,多注重一下精神上的獲得和享受。

明朝的屠隆說「人能以明霞視美色,則業障自輕;人能以流水聽弦歌,則性靈何害」。呵呵,我們一下子達不到無為無欲,四大皆空的境界。卻不妨多看看不用一錢買的清風明月,多品味一下自然之音,「竹風一陣,飄颺茶灶;疏煙梅月,半彎掩抑。書窗殘雪,真使人心骨俱冷,體氣欲仙。 」

當然是我們僅僅做到以平淡的心情迎對世俗,以精神的享受來陶冶情操,也不一定就能完全達到逍遙而游的至高境界,但是我們的所作所為肯定是向「道」的境界接近了,或者說叫做「幾近於道矣」。

道家思想十六觀 (二)二、無為之為

    

清靜無為是道家的核心思想之一,大家好像知道得也比較多。但江湖夜雨前面說過,道家的「無為」並非簡單的無所作為,而是一種高層次的「有為」和「大為」。陳道明為利朗商務男裝作代言人,有句廣告詞叫「簡約而不簡單」,倒有點這種意思。老子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道德經》第三十七章),這無為無不為之說,依江湖夜雨的淺見,好像對於治國、修身都是適用的。讓我們先來看看治國方面的無為。

道家雖然說過:「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莊子?達生》)。但是道家並非完全不理世事,他們也有政治上的主張,那就是--「無為而治」。後世將之稱為黃老之術(指黃帝和老子的治國之術)。

老子在《道德經》第六十章說過「治大國若烹小鮮」,這句話的意思,江湖夜雨曾誤解過。當時乍一看,以為是說治理國家是小菜一碟,就像煎條小魚一樣輕鬆。大概和李白吹噓的「為君談笑靜胡沙」一個意思。但後來才知道,大錯特錯。老子的意思是說治國之道就像煎小魚一樣,不能經常亂翻動,不然小魚就被你攪得稀爛,不成樣子了。比喻統治者不能經常擾民。老子對統治者擾民、掠民的行為是極為痛恨的,他說過:「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這句話江湖夜雨解釋得粗一點,恐怕就和「亂自上作,官逼民反」差不多的意思。

莊子也是這樣強調的,《莊子?應帝王》中說:

天根游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友,厭則又乘夫眇莽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游於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曰:「汝游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則天下治矣。」

莊子喜歡講故事,說寓言。《莊子?寓言》中曾說過自己的文章是「寓言十九,重言十七」,意思是說自己的文章中十之八九都是寓言,而「重言十七」是說有些事情反覆用寓言來說。因為道家的妙義實在太玄妙,所以要像中學裡講課文一樣不厭其煩地重複,江湖夜雨這次寫的這個東東里不免也要有某些道理講來講去顯得很重複的情況。好了,言歸正傳,我們來看莊子這個寓言中說的大體意思是什麼:

這個寓言里天根(和下面的無名人都是虛構的人名)碰到了一個無名之人,天根問無名人:「請問治理天下的方法。」結果無名人惱了,說:「我靠,你怎麼問這樣討厭的問題啊,我正和造物者為友伴遊,厭煩了就乘著虛無飄渺的鳥飛出天地四方之外,遨遊於無何有之鄉,安處於廣闊的曠野,你為什麼要用治理天下這樣的混話來擾亂我的心呢?」看來《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倒確實得了幾分道家風骨,也是一聽「仕途經濟」的話就討厭。但賈寶玉的境界當然遠不及莊子所寫的這個無名人廣博精深,無所不能。不過這天根頗有幾分「傻根」的執著,被無名人罵了幾句後,卻仍舊不依不饒地求教。無名人於是說:「你游心於恬淡之境,清靜無為,順應事物的自然本性而不夾雜私心成見,天下就可治理好了。」

從這個寓言里,江湖夜雨領會到的是,道家思想還是以修身養性為最高最重要的目標,治國之術不過是未節,但道家也並非不知不通治國之術,道家的治國之道就是順應自然。這是道家或者說黃老之術的一個很獨特的政治思想。

漢相曹參,同漢高祖和蕭何原來都是秦朝的小吏。後來跟著漢高祖起兵,立了功。他聽說有個叫蓋公的「善治黃老言」,也就是奉行道家的治國理論,於是他派人把蓋公請來,給蓋公修了一座豪華別墅讓他住,以便隨時請教。《史記》中說「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曹參深得此道精髓,等他當了漢相後,他並沒有按官場中的慣例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制定「宏偉」藍圖,辦幾件形象工程。而是遵照道家的「無為」之說,老老實實地按照前任蕭何的規章來辦。這就是所謂的「蕭規曹循」。

這「蕭規曹循」說來容易,但即便是現在,做起來也不容易。新領導上任,往往喜歡推翻原來的計劃和做法,不然怎麼顯得自己有領導水平。就像一個笑話(不僅僅是笑話,現實中也實有此類事)中說的,某村有一塊地,上屆村官規劃是百畝魚塘,但剛挖好養了幾天魚,換了一個村官。他說要建成百畝桃園,於是填平了種桃,桃剛種好了,就要結桃了。又換村官了,這個又要辦成奶牛場,養奶牛,這樣折騰來折騰去,不知浪費了多少納稅人的錢財。但不折騰,如何出「政績」?

當然曹參也不是完全的無作為,史書中說:「參為相國,遵何之政。擇郡國吏謹厚者則除為丞相史,其文刻深務聲名者,輒斥去之。」(東漢荀悅撰《前漢紀》)從上面這幾句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到,曹參對官員的選拔是很慎重的,選擇忠厚謹慎的人當官,巧嘴滑舌好浮華的人都被炒魷魚。其實這正是最重要的地方,國家的腐敗和滅亡往往就是從吏治的敗壞而開始的。曹參做好了人才選拔工作以後,他怎麼做的呢?他並沒有像諸葛亮一樣事必躬親,沒有說過整夜裡批改文件什麼的,倒是整天喝酒取樂。一點也不像人民的好乾部的模樣。剛繼位小皇帝孝惠帝(歷史上叫惠帝的都不怎麼強,不是傻蛋笨蛋,就是倒霉蛋)劉盈沉不住氣,把曹參叫過來說,老丞相你為什麼不辦公啊?是不是覺得我年幼無知,你就偷懶啊?曹參說:「請陛下自己想想,您和高帝(漢高祖劉邦)誰更英明神武呢?」惠帝當然說:「我怎麼敢跟先帝相比!」曹參又問:「那陛下您看我跟蕭何誰更賢能呢?」惠帝說:「依朕看,您好像比不上蕭丞相」。於是曹參說道:「陛下您說的是。高帝與蕭丞相平定了天下,制定了明確完整的法令。陛下您垂衣拱手、無為而治,我等臣工謹守各自的職責,遵循原有的法度,不隨意更改,不就行了嗎?」惠帝一聽,頓時無言以對。想想曹參的話,覺得非常在理,於是說道:「好,您去歇息吧!」

曹參這段話並非是完全敷衍小皇帝,我們看一下曹參這種「無為而治」的效果,史書寫道:「民歌之曰:『蕭何為法。斠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凈。民因寧謐』。」(《前 漢 紀》)百姓安居安樂,漢代的經濟有了極大的發展。後來竇太后和文景二帝也都喜歡屬於道家的黃老之術,使得漢朝當時的經濟高速發展,人民也幸福奔小康。雖然漢武帝驅逐匈奴,橫行漠北,更讓後世的人們稱頌,但他憑藉的卻是文景之治給他攢下來的老本。而且就普遍百姓而言,生活在文帝時比生活在武帝時恐怕要幸福得多。怪不得中國有個成語叫「偃武修文」。^_^

但歷代的統治者都喜歡自己的權力越大越好,道家的思想對其卻是抵制的。所謂最能滿足統治者權力欲的學說儒學就佔了上風。儒家就講究一個君臣父子的綱常關係,要求無條件的服從。後來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用了董仲舒這個傢伙,看董說的是什麼: 「王者承天意以從事。」

「天以天下予堯舜,堯舜受命於天而王天下。」(《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

「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故號為天子者,宜事天如父,事天以孝道也。」(《春秋繁露?深察名號》)

儒家就是強調這一套,說什麼君權天授,皇帝的話就是天意,要求人們絕對服從。但道家對此是怎麼說得呢?在老莊的思想里卻找不出來這樣讓統治者龍顏大悅的文字。相反,大家來一下這樣一段文字:

(子貢)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老聃方將居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憯於蠣蠆(音差?蠍類)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 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而不安 。 ----《莊子?天運》

這段文字是莊子虛構了一個場景,說是孔子的學生子貢以孔子的名義去見老子,老子盤坐在堂屋接見了他。 老子輕聲說:「我的年事已經『過時』了,你還有什麼要勸戒我的嗎?」 子貢說:「三皇五帝治理社會的方法雖然不同,卻享有同樣的名望,而先生你卻獨自以為他們不是思想能人,這是為什麼?」 ……老子說:「小子你過來!……古代三皇五帝治理社會時,名義上說是治理,實際上是禍患無窮。古代三皇的心智,上違反日月天然的光明、下離異山川風土的精華、中懈怠四季時光的實施。他們的心智和蠍子尾巴一樣毒!連弱小的動物都不能安生。那些沒自稱為是聖人的人,難道不可恥嗎?太無恥了!」子貢聽了後驚訝得站立不安。

這一番言論把儒家奉為神明的三皇五帝及堯舜之類罵了個狗血噴頭,實在是十分的大膽。不要說故事中的子貢嚇得像雷驚了的孩子,雨淋了的蛤蟆。在舊君主至上的年代,恐怕誰看了也會驚得撟舌不下,站立不安的。後來嵇康所說的「非湯武而薄周孔」,大體也是這個意思。說起來道家在中國古代比起其他學說更渺視君王的存在,封建時代的君主獨裁,其實真的就是心智和蠍子尾巴一樣毒!連弱小的動物都不能安生。黃宗羲的《原君》一文說得更清楚些,君主實際上正是「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為「天下之大害者」。

道家才不信儒家那番君權神授天授的鬼話,莊子在他的《胠篋》一篇中說:「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當時田成子是齊國大夫,殺了君後篡了位,從此齊國由姓姜(姜子牙的後人)變為姓田了,但田成子雖然是竊國大盜,但由於他手裡有槍杆子印把子,所以小國連屁也不敢放一個,連派外交部發言人譴責一下的勇氣也沒有,就算是大國也不敢討伐,他過得像堯舜一樣安適。其實歷代皇帝那個不是搶來的奪來的。道家看得很明白,也敢於說出來。

道家很注重個人的權力和自由,他期望君主官吏能養育百姓,少擾民,少干預,順應百姓的需求,順應自然的道理。就像柳宗元寫的《種樹郭橐駝傳》說的一樣,「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後世的官員們往往打著愛護百姓的旗號亂折騰,其實都是在擾民害民。這一點,在我們今天,依然值得我的反省。

中國的幾千年中,儒家由於迎合了君主專制的作風而得到提倡,道家的政治學說很少得到過重視。所以人們談起道家,往往就漠視了道家在政治上的見解,而只著眼於修身和長生這一方面了。

當然在道家的思想中,由於時代局限性,也沒有提出來民主政治之類的構想。然而,在二千多年以後,浩瀚的大平洋的遙遠彼岸,卻也有一個人這樣說:「管治得最少的政府,管治得最好。」這個人是《獨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美國精神上的立國之父,美國第三位總統----托馬斯?傑弗遜。

好了,對於道家在政治上的作為,江湖夜雨知道得也不是太多,有興趣大家自己探討一下吧。而且道家的本旨更多地是注重個人的修為。所以我們還是來探討一下「無為之為」對於個人修身養性方面的作用吧。

我們先來看一下老子對於「無」的理解: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挺地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道德經》第十一章)

上面這段話的意思金庸先生的《射鵰英雄傳》中周伯通給郭靖講過,呵呵,大家就請看周伯通講的吧:

周伯通道:「老子《道德經》里有句話道:『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這幾句話你懂么?」郭靖也不知那幾句話是怎麼寫,自然不懂,笑著搖頭。周伯通順手拿起剛才盛過飯的飯碗,說道:「這隻碗只因為中間是空的,才有盛飯的功用,倘若它是實心的一塊瓷土,還能裝甚麼飯?」郭靖點點頭,心想:「這道理說來很淺,只是我從未想到過。」周伯通又道:「建造房屋,開設門窗,只因為有了四壁中間的空隙,房子才能住人。倘若房屋是實心的,倘若門窗不是有空,磚頭木材四四方方的砌 上這麼一大堆,那就一點用處也沒有了。」郭靖又點頭,心中若有所悟。周伯通道:「我這全真派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那就是所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跟著將這四句話的意思解釋了一遍。郭靖聽了默默思索。(《射鵰英雄傳》第十七回「雙手互搏」)

老子在這裡說的是無用之用。而莊子就更前進了一步,莊子經常強調「有用」反而不如「無用」,試看莊子在《人間世》一篇中連用了三個寓言講有用反而不如無用的道理:

       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這裡說有個叫石的木匠到齊國去,在曲轅這個地方,看到一棵大樹,大得可以為幾千頭牛遮蔭,量一量樹榦有百圍之粗,像山一樣高,十仞以上才有分枝,看得人好多,但這個木匠看也不看只顧走路。他的徒弟說::「我拿斧子和你學手藝以來,從未曾見過這樣好的木材,老師你為什麼不注意一下呢?」木匠說:「算了吧,別提啦,這是一棵沒有用的木頭,用它做船就沉,作棺材而爛得快,做器具很快也會毀壞,做窗戶會淌粘乎乎的油,做樑柱會被蟲蛀,所以是個很不成材的木頭,正因為它一點用沒有,才能夠如此長壽。

後面又說了兩個寓言,也都是說越是沒有用的東東越能夠保全自己的故事。莊子最後總結道: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他說山木自討砍伐,膏火自討被燒,桂樹能吃,所以招人砍,漆樹之汁可用,所以讓人割皮,世間的人都知道有用的用處,而不知道無用的用處。

是啊,世俗中所謂的「有用」,其實都是往往是戕害自身的。就像人們誇豬的全身都是寶,對豬又有何益?舊時的統治階級為了讓人給他們賣命,往往以功名利祿相誘,世間庸人也都以「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為榮,名義是光宗耀祖,風光無限,但在名利場中,漸漸就迷失了本性,最後往往身死族滅者也屢見不鮮。

所以歷史上的好多人,或者像陶潛一樣不為五斗米折腰,主動離開名攻利敵之場,或者雖在名利場中,卻保持著山林之念。像張良,雖然相貌似「婦人好女」,早年卻曾是和刺客拿著大鐵椎想對千古一帝秦始皇發動斬首行動的豪客。但他後來得到黃石公的教誨,不但明達了兵法上的虛虛實實,對於世間萬事也有了新的參悟。所以他後來閑居家中,修身養性,不再參與世事。結果像韓信、英布之類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而張良獨免於禍。司馬光曾讚歎道:「以子房之明辨達理,足以知神仙之為虛偽矣。然其欲從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際,人臣之所難處。如高帝之所稱者,三傑而已。淮陰誅夷,蕭何系獄,非以履盛滿而不止也?故子房托於神仙,遺棄人間,等功名於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資治通鑒》)

又比如像白居易,雖然早年也是滿腔抱負,但見朝廷混亂,知事已不可為後,就轉為「窮則獨善其身」的原則。《適意》這首詩,很能貼切地反映白居易此時的心情:

    

     十年為旅客,常有饑寒愁。三年作諫官,復多屍素羞。有酒不暇飲,有山不得游。

     豈無平生志,拘牽不自由。一朝歸渭上,泛如不系舟。置心世事外,無喜亦無憂。

     終日一蔬食,終年一布裘。寒來彌懶放,數日一梳頭。朝睡足始起,夜酌醉即休。

     人心不過適,適外復何求?

    

白居易討得閑職,遠離了政治鬥爭的漩渦,他素食布裘,卻有朝睡足,夜酌醉,樂山樂水無拘無束之樂。而且正是由此,他才躲過了「甘露之變」這場大禍。「甘露之變」後,仇士良指揮宦官大肆屠殺朝廷官員和禁衛軍士兵,被殺死的有六百多人,宰相王涯等都暴屍街頭,沒人敢收殮。白居易得知此事後,感慨萬千,獨自一人遊了洛陽的香山寺,賦詩道:

    

      禍福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

      顧索素琴應不暇,憶牽黃犬定難追。麒麟作脯龍為醢,何似泥中曳尾龜。

    

這首詩說,在那些昔日風光無限,「成功」地將白居易排斥出朝廷的高官大員們同赴黃泉路時,白居易卻悠然地登山攬勝,那些官員們不會有條件像嵇康一樣優雅的索琴來彈,只能像李斯一樣作黃犬之嘆。最後白居易用《莊子》中的典故作結,那些官員貌似和龍與麒麟一樣的尊貴,但現在都上了屠宰場,那還不如我這個像泥塗中的龜一樣的人自在呢?

    

所以《莊子》在《大宗師》里說:「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游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也就是說,不要追求什麼名聲,不要做出謀劃策的智囊,不要承擔什麼責任,不要當智慧的主宰。體會無窮的大道,游心於無我的境界,享受天所給的一切,而不要以為有什麼所得,這都不過是虛無罷了。

所以金庸先生在功成名就之時,就激流勇退選擇了「歸隱」。1972年,他在寫完《鹿鼎記》後,毅然封筆。1991年,金庸部分轉讓一手創辦起來的《明報》股權,開始逐步實施自己的「退休」政策,到1994年,他正式辭去董事局主席一職,全面「退隱」。

還看過一則消息,說是中國IT產業的傳奇人物求伯君2005年時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武當山三豐派第十三代傳人鍾道燭道長的俗家弟子。

他們都是聰明人。老子說:「功遂身退天之道」。

其實江湖夜雨覺得,道家的好多道理,越是聰明人,越是事業有成的人,越容易理解。

江湖夜雨覺得道家的無為,並不是完全無所作為。這裡的無為,往往是針對一些世俗認為有意義而道家以為無意義的事來說的,至於養性修身,提高自己的本領技藝,當不在「無為」的範圍之內。在莊子的文章中就讚美過「用志不分,乃凝於神」捕蟬如探囊取物一般的神奇老人,也誇獎過遊刃有餘,「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的庖丁,還稱頌過一個釣起大鯨魚的任公子。老子也曾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所以道家的無為不是等於白痴一個,啥也不會,啥也不學。蘇東坡的《洗兒詩》說:「但願生兒愚與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雖然說是希望自己的兒子不像自己這樣聰明過頭,鋒芒太露,而有聲名之累,牢獄之災,但是我們也能理解到蘇東坡的意思絕對不會是想要個腦癱的兒子。

台灣女作家羅蘭也寫過:「如果是『為』而『不爭』,那就是表面上不爭,實則有為,不與別人爭一日之長短,而把爭的精神去做別人所不及見到的『大事』,所得的結果才會是『大勝利』。老子說:」『天之道,不爭而善勝。』又說:『江海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善下』,就是不爭,『百穀王』卻是善勝的具體證明,是『天之道』。道家的思想並不玄妙,更不消極,能了解它的精髓而善用之,可以無往而不利。」

對於這段話,江湖夜雨大體是贊同的,只是對「道家的思想並不玄妙」這句話不大認同,江湖夜雨覺得道家思想很巧妙。

而且完全的無能無為對於排除世事的侵擾也是不利的。試想如果我們毫無作為,錢從何處來,先不說娶老婆過日子,住什麼吃什麼?煩惱肯定也是多多。對於我們凡夫俗子,不可能棄世而入山林之中,餐風飲露練辟穀之術,真正地練功修道。所以完全地「無所為」,煩惱反而會更多,正像李漁寫過的一樣:

如人憂貧而勸之使忘,彼非不欲忘也,啼飢號寒者迫於內,課賦索逋者攻於外,憂能忘乎?欲使貧者忘憂,必先使飢者忘啼,寒者忘號,征且索者忘其逋賦而後可,此必不得之數也。若是,則「忘憂」二字徒虛語耳。

他說,如果有人擔憂貧窮想勸他忘掉,他哪裡是不想忘,但是家裡老婆孩子啼飢號寒,外面要債的債主不停地射門,這樣那裡能忘得掉憂愁,所以想讓貧窮的人忘憂,必須先把這些事都擺平了,要不然忘憂二字就是白說。

所以,江湖夜雨覺得道家的無為是說給聰明人聽的,越是本能高的人,成就大的人越要注重「無為」二字。《笑傲江湖》傳劍一章中風清揚給令狐沖講道: 活學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說『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無招。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尋,敵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並無招式,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令狐沖一顆心怦怦亂跳,手心發熱,喃喃的道:「根本無招,如何可破?根本無招,如何可破?」斗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個生平從所未見、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新天地。風清揚道:「要切肉,總得有肉可切;要斬柴,總得有柴可斬;敵人要破你劍招,你須得有劍招給人家來破才成。一個從未學過武功的常人,拿了劍亂揮亂舞,你見聞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劍要刺向哪裡,砍向何處。就算是劍術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並無招式,『破招』二字,便談不上了。只是不曾學過武功之人,雖無招式,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劍術,則是能制人而決不能為人所制。

對於這一段話,我們可以悟出來以下的道理,真正的高境界中,是「無招勝有招」,但風清揚也說了,「不曾學過武功之人,雖無招式,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所以要成為一個大高手,也不可以一上來就「無為」和「無招」的。正像一個不學武功的人,不可能上來就打倒練過多年的會家子。這一點《神鵰俠侶》獨狐九劍創始人的獨狐求敗,在他的劍冢的石板上就寫明了學劍時不同階段的進境:

「無名利劍,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這是初級階段,以剛克柔,很普遍的境界)

「紫薇軟劍,三十歲前所用,誤傷義士不祥,乃棄之深谷。」 (第二階段:以軟劍之柔取勝,有以柔克剛的意味了)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四十歲前恃之橫行天下。」 (更高的階段:反樸歸真,大巧若拙) 「四十歲後,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進於無劍勝有劍之境。」 (最高境界:漸臻無劍勝有劍,無招勝有招,無為而無不為之境)

所以像獨狐求敗這樣的天才也是經歷了這樣幾個階段,才達到無招勝有招之境地。所以大家不要聽了道家的無為之說,馬上就乾脆躺倒冬眠什麼也不幹,也不管了。從有為再到無為,這個無為之境,才是高境界。

以上都引自武俠小說,可能有的朋友不能盡信。不過上面所說雖是小說,但道理是不差的。琴棋書畫之類的技藝和武功的道理是相通的,比如書法吧,如果一個人將字寫得端端正正,橫平豎直,也不能說不好,但那只是小學生的水平。真正的大書法家寫的字有時卻歪歪斜斜,不懂的人看上去也覺得像小孩亂畫一樣。像鄭板橋獨創的書法,寫得不但橫歪豎彎,而且字的大小不一,像一片磚頭瓦塊胡亂鋪在街上一樣,故名亂石鋪街體」。這就是由巧到拙,由無法度而勝有法度的典範。

道家的無為境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我覺得應該是先從有為再到無為,是一種並非簡單的無,像九轉金丹一樣轉了又轉後的無。

整個道家,就江湖夜雨的淺見,主旨是「逍遙而游」,而核心卻是「無為之為」,這兩個思想也是一下子很難說清楚的。所以江湖夜雨後面的文字雖然又分成了十四個專題對道家思想進一步介紹,但是幾乎都是圍繞著「逍遙而游」和「無為之為」這兩個主題的。

道家思想十六觀 (三)

三、 上德不德

    

「上德不德」這句話來自於《道德經》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這句話就江湖夜雨的理解是說,真正有德之士是不會整天把「德」掛在嘴邊,以之馴導約束別人的,順乎自然,順乎本性,自然有德。而一些貌似「有德」的「下德」之人,總想著要去維護道德,結果道德在他這裡卻越來越偏離了本質,忘記了道德的自然本性,反而失去了道德。

老子接著還強調說,「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意思是說,當社會用禮教約束而提倡仁義時,那忠信幾乎就蕩然無存了,禮成為社會道德出現混亂的禍首。

在老子寫下《道德經》的時候,儒學還並不興盛。但這裡老子神奇地預見了未來中國社會中被儒學禮教所毒害帶來的災難。當老子坐在滿是竹簡的「國家圖書館」中,想明白這一切時,他會不會知道,中國人要走過多少彎路,付出多少苦難才真正地能體味到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禮義本來是維護和鞏固道德的,但是在中國的歷史上,卻時時異化成一種戕害道德的工具,在所謂的「忠孝節義」的遮羞簾幕下,多少更無恥,更殘酷,更虛偽的勾當卻假仁義之名。法國羅蘭夫人那句「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這裡換為「仁義道德,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對於中國國情來說可能更符合。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往往卻更兇惡可怕,大貪成克傑就曾說過「想起廣西還有720萬人民還沒有脫貧,我這個當主席的是覺也睡不著啊」之類話,還一度讓聽者為之感動不已。

莊子在《胠篋》一篇中說: 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為之仁義以矯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

意思是說:製造斗斛來量,卻連斗斛也一併被盜走,製造權衡(秤)來量,卻連權衡也一併被盜走,製作符璽來當信物,卻連符璽也一併偷走,使用仁義來矯正人們的行為,卻連仁義也一起被偷走了。 (呵,我們煮酒論壇的點擊率也有人偷的啊)

這些「大偷」偷走了仁義後,於是加以改造,結果仁義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

這裡解釋一下:莊子說怎麼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仁義被偷走變質)呢?那些偷個衣帶鉤的小賊都被砍頭處死,但竊國大盜們卻冠冕堂皇地當上人人敬畏的諸侯,諸侯家也就有了「仁義」啦,這不是連「仁義聖智」一塊都偷走了嗎?正是因為事實對於盜竊仁義的人有這樣大的吸引力,所以就算有高官賞賜,高薪養廉也阻擋不了這種誘惑,用斧鋮的刑法,死刑的威懾也無法禁止,

是啊,國人造假的本領非同一般,假酒假煙假名牌服裝假點擊率不用提了,像漢芯之類的也只是小CASE,假仁假義才是大發明。怎麼樣才能最好地敗壞道德?殺傷力最大最有效地就是以「德」害人,以「仁」殺人,以「禮」強姦人。 「禪讓」本來,是上古的傳說中,將天子之位授於賢者的制度與方法。堯、舜、禹之間帝位的相互替代,就是「禪讓」。通過「禪讓」將權力和平地轉授於賢能者手中,這應該是一件光榮而正確的好事。但後世的「禪讓」卻名為「禪讓」,實際上刀斧相逼,甚至鮮血滿地,伏屍遍野,像曹家代漢、司馬家又代曹,無不是受禪者氣勢洶洶而禪讓者戰戰兢兢。當年的漢獻帝、魏元帝雖然委屈,但畢竟還是平安善終。而後世的廢帝們就沒有這樣的好命了,大都是活不了多半年就被幹掉了事。梁陳之際,陳武帝陳霸先「受禪」於梁敬帝蕭方智,沒有多久就把蕭方智悄悄弄死。年只十六歲。東魏皇帝元善見被迫將帝位禪讓於高洋。一年零七個月後,元善見就被灌了一壺鴆酒,被毒死,時年二十八歲。北周小皇帝宇文闡將帝位「禪讓」給自己的外公楊堅。但老外公楊堅也絲毫沒有手軟,不久就殺了年僅八歲的外孫宇文闡。翻翻歷史,像董卓這樣的人都可以說自己有「德」而被「禪讓」,這「禪讓」兩字沒法不讓人覺得已經是味道極惡。

民間俗語說:「百善孝為先」,而看一看二十四孝圖,像「郭巨埋兒」這樣的故事,又哪裡還有人性在內,活埋一個鮮活可愛的孩童這樣令人髮指的行為居然被蒙上了百善之先的潔白面紗,那這樣的「孝」善又何在?

魯迅先生評道:「郭巨的兒子……抱在他母親的臂膊上,高高興興地笑著;他的父親卻正在掘窟窿,要將他埋掉了。說明雲,「漢郭巨家貧,有子三歲,母嘗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劉向《孝子傳》所說,卻又有些不同:巨家是富的,他都給了兩弟;孩子是才生的,並沒有到三歲。結末又大略相象了,「及掘坑二尺,得黃金一釜,上云:天賜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

我最初實在替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黃金一釜,這才覺得輕鬆。然而我已經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並且怕我父親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壞下去,常聽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親竟學了郭巨,那麼,該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絲不走樣,也掘出一釜黃金來,那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時我雖然年紀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這樣的巧事。

當然,這個例子也許只是故事,但事實中這種以「忠孝節義」害人的悲劇在中國歷史上一直演著。《三國演義》中第19回說: 玄德…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問其姓名,乃獵戶劉安也。當下劉安聞豫州牧至,欲尋野味供食,一時不能得,乃殺其妻以食之。玄德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玄德不疑,乃飽食了一頓,天晚就宿。至曉將去,往後院取馬,忽見一婦人殺於廚下,臂上肉已都割去。玄德驚問,方知昨食者,乃其妻之肉也。玄德不勝傷感,灑淚上馬。劉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隨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遠行。」玄德稱謝而別,取路出梁城。……與曹操相見……說劉安殺妻為食之事,操乃令孫乾以金百兩往賜之。

這個故事真讓人不寒而慄,劉安這廝殺自己的老婆如同殺豬一般。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更令人毛骨聳然的是,仁德化身劉皇叔,居然吃了人肉後抹抹嘴,感恩揮淚。曹操聽了也派人送巨款獎勵。《三國演義》七實三虛,這事也不知道是實還是虛,但歷史上吃人尤其是吃女人的事倒是真有,而且屢見不鮮。漢末臧洪為袁紹所圍,城中食盡,「殺其愛妾,以食兵將。兵將咸流涕,無能仰視。」(後漢書》卷五十八《臧洪傳》)安史之亂時,著名烈士張巡鎮守睢陽城,被叛軍圍困後城中糧盡,他也是「乃出其妾,對三軍殺之,以饗軍士。曰:諸公為國家戮力守城,一心無二,經年乏食,忠義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豈可惜此婦。」(《舊唐書》卷一百九十四《忠義傳下?張巡》)

還是魯迅先生,又辛辣地揭示了舊時以禮「強姦」人的本質,他在「男人的進化」一文中說:

說禽獸交合是戀愛未免有點褻瀆。但是,禽獸也有性生活,那是不能否認的。……禽獸的種類雖然多,它們的「戀愛」方式雖然複雜,可是有一件事是沒有疑問的:就是雄的不見得有什麼特權。

人為萬物之靈,首先就是男人的本領大。……後來不知怎的,女人就倒霉:項頸上,手上,腳上,全都鎖上了鏈條,扣上了圈兒,環兒--,雖則過了幾千年這些圈兒環兒大都已經變成了金的銀的,鑲上了珍珠寶鑽,然而這些項圈,鐲子,戒指等等,到現在還是女奴的象徵。既然女人成了奴錄,那就男人不必徵求她的同意再去「愛」她了。古代部落之間的戰爭,結果俘虜會變成奴隸,女俘虜就會被強姦。

但是,強姦的本領雖然已經是人比禽獸「進化」的一步,究竟還只是半開化。……自從金錢這寶貝出現之後,男人的進化就真的了不得了。天下的一切都可以買賣,性慾自然並非例外。男人化幾個臭錢,就可以得到他在女人身上所要得到的東西。而且他可以給她說:我並非強姦你,這是你自願的,你願意拿幾個錢,你就得如此這般,百依百順,咱們是公平交易!蹂躪了她,還要她說一聲「謝謝你,大少」。這是禽獸幹得來的么?所以嫖妓是男人進化的頗高的階段了。

同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舊式婚姻,卻要比嫖妓更高明。這制度之下,男人得到永久的終身的活財產。當新婦被人放到新郎的床上的時候,她只有義務,她連講價錢的自由也沒有,何況戀愛。不管你愛不愛,在周公孔聖人的名義之下,你得從一而終,你得守貞操。男人以隨時使用她,而她卻要遵守聖賢的禮教,即使「只在心裡動了惡念,也要算犯姦淫」的。如果雄狗對雌狗用這樣巧妙而嚴厲的手段來,雌的一定要急得「跳牆」。然而人卻只會跳井,當節婦,貞女,烈女去。禮教婚姻的進化意義,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啊,在周公孔聖人的名義下,帝王更是隨心所欲地選民間的「美女」入宮,但聖崽們都歡呼那是皇恩雨露,叫「寵幸」,其實也不過是以「禮」強姦而已。

然而腐儒們是不敢這樣想,也不肯這樣想的。他們卻會千方百計找借口,證明上面的事例是正確的。

莊子曾用極生動的手法揭示著儒家虛偽的面目: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按其鬢,壓其顪,而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莊子?外物》)

意思說,儒家開口就是賦詩言志,儼然正人君子,但背地裡卻專門干掘墓盜寶的勾當。等他們挖開墓坑,撬開棺槨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大儒臚傳站在墓門口望風,心裡有些急了:「東方作矣,事之若何?」(天快亮了,怎麼辦?)他的弟子在裡面說:「未解裙襦,口中有珠。」(還沒有脫掉死人的衣服,但看到死人口裡有珍珠)大儒臚傳說:「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按其鬢,壓其頰!」(《詩》中說青青的青苗,長在坡地上,生前不施捨人,死後為何含珠?揪住他的鬢髮,按著下巴,用鎚子敲開兩腮,不要傷了嘴裡的珍珠!」

莊子說的當然是寓言,但很形象地揭示的大多數儒家人物的真實相貌。

當然還有一部分儒者,他們並不虛偽,但卻迂腐。他們固執於早已變質腐朽的虛偽之德,並一味地維護,他們做了壞事還不知道,他們根本不會慚愧,有時反而理直氣壯。這樣的人更可怕。

金庸小說中的郭靖按說是個好人,但他身上儒味也挺重的。像對待楊過、小龍女的婚事時就認為寧可一掌打死楊過,也不能讓他壞了「名聲」,成為武林「敗類」。而深得道家精髓的張三丰真人就不這樣,他得知徒弟張翠山娶了邪派天鷹教主的女兒殷素素後,仍是捋須一笑,說道:「那有甚麼干係?只要媳婦兒人品不錯,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們山上,難道不能潛移默化於她么?天鷹教又怎樣了?翠山,為人第一

不可胸襟太窄,千萬別自居名門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這正邪兩字,原本難分,正派弟子若是心術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張真人胸懷寬廣,道學精深,這幾句說得江湖夜雨心裡也好生暢快。

所以明代李贄在《焚書》中就尖銳地說:「公但知小人能誤國,不知君子之尤能誤國也。小人誤國猶可解救,若君子而誤國,則未之何矣。何也?彼蓋自以為君子而本心無愧也。故其膽益壯而志益決,孰能止之。」這正是指的一些固執的腐儒。

是啊,有時候一些腐儒們受了禮教的毒害,往往還認為自己是行得正、坐得直,自已認為是問心無愧,實則小處害人不利已,大處則禍國殃民。

據說有清官之稱的海瑞有個女兒,才七歲,因為偷吃了別人一個餅,海瑞逼她活活餓死。有人評論道:「其實這麼小的孩子還不可能自殺,實在是被餓死的。管仲說:易牙為了討齊恆公的歡心,把自己兒子煮了給他吃,這種人殘忍到極點,為了榮華富貴什麼事也做得出來,千萬不能信任。相比之下,海瑞為了維護自己清官的聲譽,能把自己七歲的女兒餓死,其實他的本質和易牙是一丘之貉。」海瑞到底有沒有這件事,江湖夜雨沒有仔細考證,但歷史上肯定會有這類人的,俗話說:「虎毒不食子」,海瑞為了所謂的「清名」而喪失了人性,甚至連「獸性」也不如,正是「德」之賊也。

明朝末年,崇禎想和滿清議和,朝中其他大臣聽到了風聲,便紛紛上奏,反對和議。當時的群臣認為談和就是投降、就是漢奸、就是秦檜。在這些迂腐的大臣們的「忠心」進諫下,崇禎殺了提議議和的陳新甲,於是無人再敢提議和二字,明亡已不可逆轉。這正是應驗了李贄所說的「君子之尤能誤國」的論斷。

江湖夜雨身處高中學校,對現行的教育制度也頗多感慨。多少正值花季之年的少男少女在學校的嚴格管理,課程的繁重摺磨下弄得精神的萎縮矮化,對學習喪失興趣。而教育界的領導和某些老師卻沾沾自喜為「教書育人」、「桃李滿園」,所謂的素質教育等都是空話,實可嘆也!

歷史上具備道家思想的人,往往是不拘禮法的。江湖夜雨覺得他們更可愛得多。晉代就比較推崇道家的思想,多數比較洒脫豪放。太傅郗鑒的愛女郗璇要出嫁了,他派門客到丞相王導家去選婿。王導說:「我的幾個兒子都在東廂房呢,你就像逛超市一樣隨便挑吧!」門客到東廂房看過之後,謝回復太傅說:「王丞相的幾個兒子都是帥哥,聽說我為您選女婿,都飾容待客,有的還有些拘謹,只有一個年輕人,袒腹(露著肚子)卧於東床,好像沒聽說有這回事似的。」誰知郗太傅聞聽此言後高興地說:「就選那袒腹東床的為婿。我就得意這樣的,他將來肯定是一個好女婿。」此人正是王羲之,東床快婿一典故由此而來。之所以選王羲之,當然不是因為他穿露臍裝性感^_^,而是因為晉朝就推崇這種自然、率真一點也不虛假矯飾的風氣。

阮籍更是這樣的人,他很孝順,但他正和別人下圍棋時,有人告訴他母親死了,對局者說別下了,阮籍卻要堅持下完。如果按儒家禮法而言,老媽死了還在下棋,肯定是個不孝之子。但阮籍後面的表現卻是「舉聲一號,吐血數升」。由此可見,他的內心中是很悲痛的,但是他不願意按儒家禮教中的那樣的規矩來表現自己的「孝道」。江湖夜雨也到農村參加過喪事,好多人大操大辦,派場很大。可那些孝子們雖然披麻帶孝,大聲嚎哭,卻和演戲差不多,真的是「哭泣無涕,中心不戚」。沒有外人來時,有時候這些孝子賢孫們就坐在地上談笑,一旦唱號的叫道:「客到!」就馬上跪到震天般嚎哭,真讓人哭笑不得,煞是好玩。中國人連守喪也如此作假,不知道有什麼還是真的。

隨便說一下,金庸先生寫的《書劍恩仇錄》中的陳家洛,聽說香香公主死了的消息後,還繼續和無塵比劍,最後也是滿口吐血,分明就是模仿阮籍這個故事而來,但是江湖夜雨覺得陳家洛此人迂腐不堪,把香香公主送入乾隆的虎口,分明就是和殺妻吃肉的人差不多是一路,把道家風範安在他身上,有點不合適。

接著還說說阮籍的性格,阮籍的鄰家有一個少婦很漂亮,和文君一樣當壚賣酒。阮籍經常去那裡喝酒,醉了就躺在卧人家身邊。也不顧忌什麼。但這個少婦和她的老公都知道阮籍雖然不拘禮法,但內心也是個光風霽月的人,所以一點也不當回事。有個人家的女兒才色超群,未嫁而死。阮籍其實和人家沒有什麼關係,也不認識人家的家人,就「徑往哭之,盡哀而還」,也不避什麼嫌疑。大家也知道他的脾性,說他是「其外坦蕩而內淳至」。像阮籍這樣的人,大概就有點「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的意思吧。

江湖夜雨素來不喜經常端莊嚴肅,一本正經的人。我很欣賞李白筆下的意境: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真心的朋友是不用多禮的,有的卻是一種真性情。

江湖夜雨喜歡道家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道家從來不騎在人們頭上讓人們崇拜。莊子的雜篇《寓言》一文講有個叫陽子居(可能也是有點地位權勢的人)的人向老子學道,老子將他訓了一通,說他太高傲,於是他一改原來的做法,原來沒有向老子學道前旅社中的人都恭敬相迎,店老闆親自替他安排座席,女主人侍候他梳洗,先坐的人讓位子給他,做飯的人都不敢當灶。但他聽了老子的教誨後回來時,人們都不再敬畏他,而是和他搶座位。這就是」野老爭席」一典故的由來。

真正的有德之人決不會強令他人頂禮膜拜自己的偶像,就像莊子,他沒有神像供人們跪拜,但嚮往自由自的人們的心裡卻都有他的廟堂。這也是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的一種體現吧。

道家思想十六觀 (四)四、 清心寡欲

  

江湖夜雨在前面說過,道家思想按我的理解,逍遙而游是主旨,無為而為是其核心。清心寡欲正是其實的一個方面,既是無為而為的一種體現,又是逍遙而游的前提。我們前面說過,想逍遙而游,就要摒棄自己過多過貪的慾念,就必須要清心寡欲。

清心,就是內心清靜而無雜念;寡慾,就是不要有過多的慾望。清心寡欲,保持思緒寧靜、神氣清靈是養神的重要途徑。

我們先來看一看老子《道德經》是怎麼說的:

「五色使人目盲,馳騁田獵使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使人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聾。」

(《老子》第十二章。)

「五色使人目盲」:過多的色彩和視覺刺激會使人視力變差甚至瞎掉,這點大家可能都有體會,自從現在有了電視電腦等,近視眼的人數成倍地增加。像江湖夜雨的父輩,近視眼的人只是少數,但現在,好像不近視的倒是少數。這恐怕正是這句話的最好例證。

「馳騁田獵會使人癲狂」:這句話說打獵等玩樂讓人心志狂縱。當然老子那個時代物慾上的東東遠不及現代豐富,狂奔打獵在當時看來就是最好玩的了,被老子認為是「使人心發狂」的行為。但如果老子看到現代社會中五彩光柱亂射中的迪廳中的男男女女,邊搖邊唱:「做愛爽不爽呀,沒有搖頭爽呀」,恐怕就覺得「馳騁田獵」又太小兒科了。

「難得之貨,使人行妨」:是說奇珍異貨往往使人行為失常,從而受傷。是啊,世間所謂的寶物,其實都是些不祥之物,同昌公主當年有好多寶物,但卻壽夭而死。招福MM分析說,像夜明珠之類的可能有放射性物質而導致癌症。又比如像《倚天屠龍記》中的屠龍刀、《笑傲江湖》中的辟邪劍譜之類的東東,哪一個不是引得人們不要命地去搶,又搭上了多少條人命在裡面。所以都是不祥之物,在道家眼裡,這些都不是寶物,道家所謂:「人有三寶精氣神」。這才是最重要的寶物,這寶物人人都有,但好多人不重視。

「寶物」是這樣,飛來橫財也是如此,一旦有了意外之財,往往並非福祉。以下兩條是江湖夜雨從網上找到的新聞,當是真人真事:

英國利物浦一名男子在中了彩票大獎之後,為防止鬧離婚的妻子分享自己的財富,在兩人爭吵扭打的過程中,竟下狠心扼死了自己的老婆。

人民網太原2月2日電 記者羅盤報道:近日,榆次區文化廣場前人聲鼎沸,鑼鼓喧天,福利彩票發行活動正在這裡舉行。大獎是價值數萬元的汽車。17歲少年王鵬(化名)中了大獎,但他沒想到這筆意外之財帶給他的卻是與自己的親生母親對簿公堂。

這種例子其實不少,如果沒有意外的「難得之貨」,飛來橫財,夫妻母子間可能還不會有這麼多的變故。

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聾」:是說吃得味道太刺激了,就使得味覺遲鈍,現代人多數喜歡麻辣燙的食物,可能就是因為吃得味道太多了,需要過度的刺激。五音使人耳聾的例子也是有的,經常聽耳機也會使人聽力下降,耳朵受損。

其實古代一直比較推崇清心寡欲的生活,道家更是如此,大家可能還記得《倚天屠龍記》中所描寫的張三丰真人修行的靜室中的布置,張真人做為武林中的頂尖兒高手,當然不會「設得是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但也不像一般的「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大豪一樣金碧輝煌,雕龍飾鳳。他的住處只是:「但見板桌上一把茶壺,一隻茶杯,地下一個蒲團,壁上掛著一柄木劍,此外一無所有。桌上地下。積滿灰塵。」這正是清心靜思的修道之人所喜歡的環境。張真人自己寫過《一掃光道情十二首》,其中之一就說:「一掃光,照見真,拍拍滿懷都是春。玉非寶,珠非珍,北邙路兒不隨身。有象有形皆是假,無聲無臭始為真」,按江湖夜雨的理解,也是講清心寡欲,不為外物所迷,返樸歸真的意思。

我們再來看一下道家經典中的「十二少、十二多」之說。這個可能大家先是從《神鵰俠侶》中了解到的,起碼江湖夜雨就是先從這本金庸小說中看到的。書中有這樣一段說:「那古墓派玉女功養生修鍊,有『十二少、十二多』的正反要訣:『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語、少笑、少愁、少樂、少喜、少怒、少好、少惡。行此十二少,乃養生之都契也。多思則神怠,多念則精散,多欲則智損,多事則形疲,多語則氣促,多笑則肝傷,多愁則心懾,多樂則意溢,多喜則忘錯昏亂,多怒則百脈不定,多好則專迷不治,多惡則焦煎無寧。此十二多不除,喪生之本也』小龍女自幼修為,無喜無樂,無思無慮,功力之純,即是師祖林朝英亦有所不及。」

所以小龍女能貌如天仙,顯得比楊過還年輕,看來這「十二少、十二多」比「融合東方草本精華與西方尖端科技」的玉蘭油凈白瑩采系列還要強得多啊。其實這「十二少、十二多」正是清心寡欲四個字的具體而微的形式而已。

這「十二少、十二多」並非金庸先生所創,其實是道家經典《小有經》中的,在該經中除了前面金庸先生引用過的那一段外,緊接著還有如下的文字:

無多者,幾乎真人大計。奢懶者壽,慳靳者夭,放散劬勞之異也。田夫壽,膏梁夭,嗜欲多少之驗也。處士少疾,遊子多患,事務繁簡之殊也。故俗人競利,道士罕營。胡昭曰:目不欲視不正之色,耳不欲聽丑穢之言,鼻不欲向膻腥之氣,口不欲嘗毒辣之味,心不欲謀欺詐之事,此辱神損壽。又居常而嘆息,晨夜而吟嘯不止,來邪也。夫常人不得無欲,又復不得無事,但當和心少念,靜慮,先去亂神犯性之事,此則嗇神之一術也。

這段文字說得也很精闢,大意說,過度經營的人,過度驕奢的人多數都不能長壽。所以要清心寡欲處世。但是一般人不可能完全無欲求,又不可能一點事務沒有,但是應該盡量地以平和的心態對待,減少一些欲態。

唐代藥王孫思邈在他的醫著里也同樣提到過這「十二少、十二多」,並指出,長壽對大多數人而言有「五難」:一、名利難去,二、喜怒難除,三、聲色難斷,四、滋味難絕,五、神慮難散。《黃帝內經?素問》說:「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就是這個道理,道家其實對於養生修身有一大套自己的理論,涉及到了道家內功心法的部分,我們放在「繕性養生」一篇細談。

但我們現在社會中,物慾橫流,要做到「清心寡欲」四字卻越發地不容易。老子說:「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但我們現在一出門,到處是「可欲」之事,街上跑著豪華的車子,像賓利旗艦版的雅緻,江湖夜雨有生以來掙得錢都不夠買車上的一副窗帘,就算是寶馬、賓士之類也讓人眼熱心饞;廣告牌的熱情語句提醒你入住他們的情景花園洋房類別墅,但其價格卻是一般的工薪者幾輩人都成為「房奴」也難以如願;街上很多有風情萬種、豐胸美臀的美眉,但如果你不趁前面那兩樣,恐怕她們也不會正眼瞧你。琳琅滿目的超市裡有十幾萬一件的傑尼亞西服,有一萬多元的LV旅行箱包,也有幾千元一支的雪茄,七萬美元一磅的咖啡。如果你只有看著的份兒,你越看越覺得自卑,在豪華的都市裡總覺得自己的錢小,總覺得自己的無能無力。因為現代社會中流行的信條是:世界上最高貴的莫過於有錢,最恥辱的莫過於貧窮!你買不起以上的東西,你就是恥辱低下的,別說美眉們看不起你,你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在中國古代信念中,從來沒有大肆讚美過巨富豪門,反而是對「一簞食,一瓢飲」的高尚之士崇敬有加。但在如今,沒有錢是最可恥的,有錢就是最榮耀的。都市中充滿喧囂而躁動,而其中的能量幾乎正是來自金錢的暗流,都市中的光怪陸離的一切彷彿伸出許多條無形的手,拉你去縱慾的漩渦。現代人講究快樂至上,感官快感至上,什麼「上士別床,中士異被,服藥百裹,不如獨卧」陳舊傳說,統統滾一邊去,我們現在的什麼現代科學研製什麼「蒙葯神丹」、「來自青藏高原的壯陽產品」可是既健身又讓你HAPPY,現代醫學也證明,性高潮是有益健康的。所以哥們姐們你們就大膽地爽吧,洪晃姐姐是女人都說要睡上5到10個男人才算夠本。然而藥王孫思邈指出:「恣其情慾,則命同朝露也」。明代的李日華親歷晚明放蕩奢華的社會風氣,針對倡導「采陰補陽」的方士邪說駁過:「世間唯財與色,能耗人精力,速人死亡,而方士言道:『金銀可以點化以濟世,少女可以採藥而長生。』既快嗜欲,又得超生,何憚而不為耶?予以天理人性揆之,恐無此大便宜事。」是啊,哪裡有這種便宜事,從來就沒有恣欲既HAPPY又能健身的事情,如果有這種事,那何不發明一種既補身體又能讓我們爽透的毒品來嘗嘗?

但現代人早已被物慾蒙蔽了本性,時間就是金錢,處處都有商機。正像慕容雪村在《伊甸櫻桃》一書後記中寫過的那樣:「根據經濟學原理,這世上沒有什麼不能交易,交易不成只是價格不對。那麼,上帝多少錢一斤?媽媽多少錢一斤?」……這世上最有價值的是什麼?「可口可樂、微軟、大眾汽車、IBM……」每個人都這麼說。只是沒有人。「人能值幾個錢?」一個受訪者反問道,「坐飛機摔死了,才賠幾十萬。」「是啊,」另一個附和說,「還有更便宜的,據說在有些山區的煤礦里,砸死一個人才賠八千塊。」價值連城的商品,一錢不值的人類。岌岌可危的時代,每一種商品都有它燦爛的名字,而人類卻都成了無名者。一切神聖之名,一切光輝,一切榮耀,俱歸於商品。亞當是誰?一種壯陽葯。夏娃是誰?一種女用洗液。被吞噬的人類始祖,被遮蔽的遙遠神明……」

莊子在《讓王篇》中寫過這樣一段文字: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 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 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

這段意思是說,韓魏兩國互相爭奪土地,子華子見到韓國的國君昭僖侯時,昭僖侯正發愁吶。子華子勸他說:「現在假如上天放個書銘在你面前,如果你左手拿它就要砍你左手,右手拿就要砍你右手,但如果能拿到它就可以得到整個天下,你願意嗎?」昭僖侯一聽要砍手,就怕了,說:「我不拿它。」子華子於是說:「說得好啊,由此看來兩隻手臂要比天下重要得多,那整個身體比雙手更重要了,韓國沒有整個天下重要,現在正在爭奪的,只是韓國的一點土地,比韓國要輕得多,所以你何必傷身發愁去憂慮這件事呢?」呵呵,看來這個子華子邏輯推理方面很在行,其實他等於給昭僖侯解析了一道數學題:

    ∵雙手>天下,AND身體>雙手,韓國國土<天下;

    ∴身體>韓國國土這件小事。

不過這是莊子那個時代,後世人心不古,卻又大不一樣了,寧願失掉手臂來換天下的人大有人在。明朝時的栯堂禪師就說過:「天下由來輕兩臂,世間何苦重連城(指連城之璧,像和氏璧那樣的寶物)」。對於後世的人來說,一隻手臂算什麼?岳不群、林平之等為了練成威震武林的劍法,連男人最寶貴的小JJ都割掉了(對於男人來說,小JJ絕對比手臂更寶貴,楊過斷了一隻手臂,依然不失為英雄,但如果他沒有了JJ,那他的形象可就~~~~~),所以莊子文中的說法已經完全不成立了。從第一個推論「雙手>天下」這一步就要批上個大紅×,現代人更是如此,有些人不惜賣肉賣血賣器官,據報道湖南衛視主辦的超級女聲,讓當明星成為了中國全民運動。在山東有一個女孩子,為了想籌錢出唱片,居然公開兜售自己身上的器官。這個願賣器官的女孩姚蘭說:「我願獻出一切,甚至就是眼膜角膜什麼都可以,只要是我交了這20萬的製作費,我就可以加入這家唱片公司。」 莊子如果能看到這個MM,恐怕就不敢說這上面的故事了吧。所謂「只要「有50%的利潤,就鋌而走險;有100%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300%的利潤,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呵呵,如果真有用只手臂就能換整個天下這樣一本萬利的「好事」,大家不打破頭去搶才怪呢。

但在事實上,那些名利財貨就真的那麼重要嗎?而且很多時候,人們只是基於一種虛榮的心理在作崇。其實在當前社會中,雖然有很多的人不滿意,但是大多數人還是衣食無憂的。如果真正按道家思想中的要求來生活,又能花多少錢?現代科技的成果像電腦、手機、電視等等,讓我們擁有了很多古代帝王們也無法享受到的東西,網上有句話,話糙理不糙,說是:「毛澤東再偉大,也沒用過大哥大;蔣介石再牛X,也沒見過BP機。」江湖夜雨原來用一款很古董的手機,值不了150塊錢,但有次看電視劇《黑冰》上王志文演得身為海州葯業的老總居然也用這樣一款手機(電視劇是幾年前拍的,那時這種手機就是最新款了),其實就是這個道理。這些東西其實並非在實際中給我們帶來多少用處,主要就是個面子上的問題。但是我們身邊好多人就是喜歡攀比,一直不會滿足,我有25吋的彩電,人家是液晶的;我有彩屏的手機,人家是能攝像照像的,我有奇瑞qq車,人家是寶馬,總是覺得不滿意,總是想追最新潮的東東。中國人好的就是面子,所以國人對高檔汽車和高檔手機的消費還是比較熱的,因為這兩樣東西是臉面。但老子說過「不貴難得之貨」,這些東西真的就那麼重要嗎?值得為這些東西付出你的青春,你的自由,你的愛情,你的熱血嗎?

當然,這裡也並非勸大家就此退隱山林,出世而游。而是不要整天以一種狂熱的心態來追求這些世人所追捧的東西。而且有時越是這樣,你反而會獲得更多,包括金錢物質上的收益。愛因斯坦沒有說整天想發財致富,他想的是和賺錢風馬牛不相及的相對論之類的玄妙東東,他說過:「人們所努力追求的庸俗目標——財產、虛榮、奢侈的生活——我總覺得都是可鄙的。」但愛因斯坦缺錢嗎?他曾以大企業家贈送的數千美元支票當書籤用,以致於不曉得什麼時候丟失了;電台請他發表演講,一分鐘報價1000美元,竟遭到他的拒絕。這正是不得而得的體現。張大千一度迷戀佛學,竟然想當和尚,只是怕在頭上燙九個香疤而作罷,依他的性情,也不會整日「汲汲於富貴」,鑽營生財之道,但他靠繪畫上極高的藝術成就,雙手就不啻於印鈔機。他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到巴西居住,在巴西聖保羅購得的二百畝柿子林開闢成一個中國古典園林風格的住宅花園。花園內分為房舍、梅林、假山、奇石、亭子等,並高價採購來一批奇花異草。這座精美的住宅花園被張大千題名為「八德園」。 後來,張大千先生回台灣居住,又親自設計督工興建了一處「摩耶精舍」,坐落於台北市外雙溪溪水雙分處,佔地1911平方米。你能說張大千先生沒有錢嗎?

有的朋友可能說,像愛因斯坦和張大千這樣的人都是不世出的奇人,幾百年未必見到一個,我們也無法效仿。這話不假,但是江湖夜雨覺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和追求,道家所提倡的清心寡欲、得失隨緣、道法自然的生活態度是對養身修性最好的,是最有益於身心的。正像青菜豆腐,小米稀飯,雖然沒有明脂大肉、香煙烈酒更具有刺激人們味覺的效果,但對人的脾胃卻更有益處。

有個笑話說:「一個人感覺不舒服,去看醫生。大夫問他:『你吸煙嗎?』那人說:『不吸。』大夫又問:『你喝酒嗎』,『不喝。』大夫高聲說:『不吸煙不喝酒,你還活著幹什麼』」。

不喝酒、不吸煙、不泡妞真的人生就毫無樂趣了嗎?清心寡欲的生活真的就這樣無味嗎?還有的人一閑下來就覺得無事可做,空虛無聊。看來明代陳繼儒說的話真對:「不是閑人閑不得,閑人不是等閑人」。所以江湖夜雨想在這裡介紹一下道家生活中的一些樂趣,讓大家看看這種生活是不是比狂醉糜爛的生活別有一番滋味。

明董其昌曾說:「故人情到富貴之地,必求珠寶錦繡、粉白黛綠、絲管羽毛、嬌歌艷舞、嘉饈珍饌、異香奇臭,焚膏繼晷,窮日夜之精神,耽樂無節,不復知有他好」。是啊,除了這些浮光艷影之外,真得就沒有賞心悅目之事了嗎?

清代石成金寫過康熙初年,有個田老者,自號靠天翁,壽至一百一十七歲,無病而逝。說是他的竹園裡萬竿綠竹參天,屋傍草軒自題曰:「嘯玕自樂」(江湖夜雨懷疑金庸先生寫《笑傲江湖》中的綠竹翁就是依此形象)。他家裡書積盈架,柱有二聯寫道:

隨時快樂隨時福,一日清閑一日仙;竹里常怡無事福,花間熟讀快心書。

這正是有道之人的逍遙之樂。石成金還曾說:「隨時隨地俱有真福,全在達人之會享而已……居於杭之西湖,隨時玩賞,不負生平。唯是清賞妙境,遍滿寰宇,豈僅西湖為然?比如每晨之曉山,千態萬狀,不拘樓閣山嶺,我只憑高玩賞,是即登保俶之周覽矣。又如梅花,無論幾株,多則固妙,少亦不減其妙。或黃昏,或白晝,攜酒靜賞,興緻亦不亞於孤山遇仙矣!其餘桑麥、桃柳、荷桂、禽鳥、風花雪月種種諸勝何地無之?只在會享福者之留心領略,則時時自得真福。」

是啊,這樣的「達人」(呵呵,達人這一個詞現在好像又流行起來了)隨時隨地都是平安喜樂的。

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全在達人有心領略。蘇軾的《前赤壁賦》中,客人懷古傷今,不能釋懷,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於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蘇軾的這段話,正是來自於道家的思想,從而讓「客喜而笑,洗盞更酌」。

只要我們用心領略,我們會獲得很多別人用錢都買不到的樂趣,其實精神上享受,比物質上的享受更高級更有滋味得多。本源於我國,現傳入日本的茶道,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據說日本茶道,講究「和敬清寂」四字為宗旨,簡潔而內涵豐富。入茶室前要凈手,進茶室要彎腰、脫鞋、以表謙遜和潔凈。日本有一句格言:「茶室中人人平等。」從前要把象徵身份地位的東西留在茶室外,武士的寶劍、佩刀、珠寶等都不能帶進茶室。茶室里的壁上通常是古樸的書畫,再配上一枝或幾枝鮮花裝飾,顯得高雅幽靜。茶客進入茶室後,應安靜、恭謹地跪在「榻榻米」上,身穿和服的茶人也跪在榻榻米上,先打開綢巾擦茶具、茶勺;用開水溫熱茶碗,倒掉水,再擦乾茶碗;又用竹刷子拌沫茶,並斟入茶碗沖茶。茶碗小而精緻,一般使用黑色陶器,日本人認為幽暗的色彩自有樸素、清寂之美。茶道之茶稱為「佗茶」是「幽寂」、「閑寂」的含義。坐在幽寂的茶室里,邊品茶邊閑談,不問世事,無牽無掛,無憂無慮,修身養性,心靈凈化,別有一番美的意境。這裡已不是單純的喝茶,而是一種精神體驗。千利休的"茶禪一味"、"茶即禪"觀點,可以視為茶道的真諦所在。

像這樣的飲茶,已不僅僅是在飲茶,而是一種精神享受和體驗了。其實,日本這些東西只是學自我中華上國的「塵垢粃穅」而已。可惜的是,我們中華上國的好多珍寶,國人卻不自惜。浮躁的國人很少有能體會茶道的了,茶道這些東東,哪有KTV包廂里HAPPY好玩?

古人曾說有:「靜坐之樂、讀書之樂、賞花之樂、玩月之樂、觀畫之樂、聽鳥之樂、狂歌之樂、高卧之樂」等八樂,如果大家漸漸喜歡這樣樂趣,也是會享清福之人而幾近於道了。

在道家人物或者道教的神仙中,並不都是整天枯槁如木的獃人。像道教的神仙,也食碧藕仙棗,飲瓊漿玉液,另外多數喜歡下棋彈琴什麼的。對了,琴棋書畫,似乎天生是道家人物所消遣玩樂的工具。所以這幾樣技藝,是絕對離不開道家的。當然,古代的琴和現代的琴不大一樣,彈起來講究沖淡平和,像古曲《梅花三弄》、《漁舟唱晚》等都是如此,不像現代流行音樂那樣HOT,經常撩撥人們的本能慾望,不自覺地就隨之搖頭扭臀。即便如此,江湖夜雨覺得如果靜下心來體味不同的音樂,也是很能讓人得到精神享受的事情。而棋雖然爭殺激烈,緇珠必較,但卻能讓人思索這濃縮的人生百態,所謂「聞道長安如棋局」,世事變幻亦是如此,「眼前富貴一枰棋,身後功名半張紙」,棋下完後一抹,又有什麼?所以以棋為樂,可以通透世情。至於書畫,更是與道禪為友。道法自然,書畫也得自天然,縱其疏放,清淡雅緻的中國寫意畫正是道家心境的體現,沉溺其中也會經常獲得美的感受。西方有話叫「藝術家是最接近上帝的」,道家這裡沒有上帝,但藝術方面的東東也是最能純潔人們的心靈,從而讓我們接近自然之道的。老頑童周伯通說過,世間的東西玩得時間長了就不好玩了,只有武功越鑽研越有趣,琴棋書畫以及自然科學之類的東東也是如此。而且這些東東「玩」得好了,還能有助於我們安身立命。

總之,道家的清心寡欲並不是讓人如槁木死灰一般,而是讓人體會到俗人無法體會的更高層次的快樂。這又有點無為而為,至樂無樂的意思。清心寡欲深得道家思想之人可喜可樂之事甚多,江湖夜雨戲為這十三條「不亦樂乎」為此篇作結,望能博一笑:

  一、為省錢常吃青菜豆腐,卻得身輕體健,無高血壓糖尿病之憂,不用買減肥藥,不亦樂乎!

  二、安步以當車,汽油價飛漲,收費站巨增,而吾獨不為憂,不亦樂乎!

  三、單位開會,領導大講三小時,而吾於台下看完一本明代小品,不亦樂乎!

  四、胸無城府,不會勾心鬥角,別人暗諷挖苦之語竟不能領會,使其茫然若失,不亦樂乎!

  五、股市大跌,而吾輩本錢甚少,僅損失幾百元錢,比之大戶中戶不亦樂乎!

  六、上網看貪官被捉,大豪破產,名人緋聞不亦樂乎!

  七、聞有多人夜不得眠,心不得安,而吾吃時吃得,睡時睡得,不亦樂乎!

  八、手機不慎被偷,然只值二百元,不亦樂乎!

  九、眾人為評職稱奔走,爭吵鬥氣,而吾乾脆不報,且省報名費若干,不亦樂乎!

  十、今夜月白風清,獨自打太極拳一趟,心意自得,不亦樂乎!

  十一、上網下圍棋一盤,百目大優之際,因與MM聊天,不慎被對手翻盤,因存之,法古譜「鄧艾開蜀勢」名之為「李闖入京勢」,不亦樂乎!

  十二、逛古董攤,點名要假古董,從而不可能受騙,而置之室內,朋友無人能識為贗品,不亦樂乎!

  十三、在大排檔喝扎啤,酒酣耳熱之餘,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胡說亂罵,事後不必如黃健翔一樣道歉,不亦樂乎!

  

道家思想十六觀 (五)五、齊物而觀

  

「齊物而觀」也是道家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思想,也是一種非常玄妙,一般人如江湖夜雨輩理解起來比較困難的一種思想。這種思想,主要來自於莊子的《齊物論》等篇中。當然在《道德經》中也提過和此相類似的一些說法: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也是就說天下人知道了「美」這件事後,那丑也就產生,知道善這件事後,惡也隨之而生。所以有和無是相對而言的,難和易、長和短、高和下、前和後等也都是比較而言的。說明完這些被學院派人士稱為「辯證法」思想道理後,老子就推出這樣一個結論: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意思說,所以道德高深的人以無為的態度來處理世事,教導別人卻並不用過多的言語,任萬物興作生長而並不加以干預,生長萬物而不據為已有,作育萬物而不自恃其能,功業成就而不自居其功。

據江湖夜雨的理解,看來還是通過「齊物而觀」、「萬物一般」的思想來引導人們達到無為的境界。

老子的道德五千言,確實是「簡約而不簡單」,但是正因為其太簡略,也產生了不少的歧義。莊子說得比較生動和明確一些,我們再看《莊子》中是怎麼說的:

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鰍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猿猴然乎能?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鰍與魚游。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莊子?齊物論》)

意思說:人們要是睡在潮濕的地方就會腰腿疼痛,甚至釀成半身不遂要服萬通筋骨片,那泥鰍是不是也這樣呢?人們住在高高的樹木上就會心驚膽戰、惶恐不安,而猿猴也這樣嗎?人、泥鰍、猿猴三者究竟誰最懂得居處的標準呢?人以牲畜的肉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貓頭鷹和烏鴉則愛吃老鼠,人、麋鹿、蜈蚣、貓頭鷹和烏鴉這四類動物究竟誰才懂得真正的美味?猿猴和猵狙(獼猴的一種)拍拖,麋喜歡與鹿ML,泥鰍則與魚交尾(?江湖夜雨覺得這個也不一定對,但莊子大意是說還是找他們的同類)。毛嬙和麗姬,是人們稱道的美人了,幾乎是人見人愛,可是魚兒見了她們深深潛入水底,鳥兒見了她們高高飛向天空(沉魚落雁典故由此而來,但好像不是讚美的話啊^-^),麋鹿見了她們撤開四蹄飛快地逃離,都沒有「愛」這些美女的意思(電影里的大猩猩「金剛」愛美女的故事雖然騙了不少MM的眼淚,但肯定是亂蓋的)。那麼人、魚、鳥和麋鹿四者究竟誰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所以莊子說以我來看,仁與義的頭緒,是與非的途徑,都紛雜錯亂,我怎麼能知曉它們之間的分別!」

所以,就莊子來看,天下的是非黑白根本就沒有什麼標準而言,像上面所說的,泥鰍如果住到我們裝修得挺豪華的大理石地面的住宅,麋鹿如果整天讓它吃我們人類的滿漢全席,都不會覺得好,反而會苦不堪言。張柏芝、蕭薔之類的大美女雖然把男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但是魚和雁之類的動物並不會覺得她們美,而且要被嚇得亂跑,對動物來說這些美女和嚇壞小朋友的醜女沒有什麼區別。所以說採用不同的標準,天下的善惡、美醜有時就是顛倒的。從某一方面看施琅大將軍,就是漢奸叛賊,再從另一個角度看,又是愛國英雄。眾網友們有時也為了此類命題吵來吵去,但誰也說服不了誰。所以按莊子的觀點,根本就沒有什麼絕對的美醜善惡,其實都一樣,沒有什麼區別。莊子在他的文章中早就對眾網友的拍磚掐架的行為作了一個結論: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意思說:假如我和你辯論,你勝了我,我輸給你,果真對的就是你?我勝了你,你輸給我,我果真就對么?是我們兩人有一人對,有一人錯?還是我們兩人都對,或者二人都錯?我和你都不可能知道。凡是人都有偏見,我們來請誰來評?如果請的人和你觀點相同,他已經和你意見相同,怎麼能評?如果請的人和我觀點相同,他已經和我意見相同,怎麼能評?如果請的人和你我觀點都相同,他已經和你我相同,又怎麼能評?既然我和你以及他人都無法來評,那是非對錯那個能懂?

這一段莊子好像在說RAP^_^,其實繞了半天舌,還是為了說明一件事,就是沒有什麼是非對錯而言。 

莊子在他的文中不止一次地講這種「齊物而觀」的觀點,他說:「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意思說如果從萬物相異的觀點來看,同處一身的肝和膽就像楚國和越國那樣遙遠,而從相同的觀點為,天下萬物都混同如一,沒有什麼區別。並且說:「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在這裡莊子可能把大家說的有點糊塗,怎麼泰山(即文中太山)倒是小的,秋毫之末倒是大的,八百歲的彭祖倒算夭折的,剛出生就死掉的嬰兒倒是長壽的,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像逆練九陰真經以後的歐陽鋒一樣,一直頭下腳上,世界完全顛倒過來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莊子的《秋水》篇里講得好像更清楚些,順便說一下,《秋水》篇是江湖夜雨最喜歡的文章之一,想信讀過此文的人無不為莊子博大無垠、神遊八極的氣勢所折服。在此文中,小小的黃河河伯(河神)先是由於黃河汛期的到來而自高自大了一番,但當河伯來到入海口處一看,這才「望洋興嘆」(此成語由此而來,並非江湖夜雨戲用),北海神開導了他一番後,他才明白了自己在天地之間,就好比小石頭和樹木在大山上一樣渺小,而四海處於天地之間,也像蟻穴在大澤中一樣不足道,中國位於四海之內,更像是大糧倉中的一粒米。個人和萬物相比,正像是馬身上的一根毛一樣。所以說:「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也就是三皇五帝他們所爭奪的,仁人智士們所辛勞憂慮的,無非都是這些東東罷了,值什麼?其實就像馬身上的一根毛一樣輕,人們常用「輕於鴻毛」來比喻事情的渺不足道,莊子這裡更厲害,都成了馬毛了,比「鴻毛」還要輕得多。

然而河伯認識到這個程度,好像還只是小學生的水平,北海神還沒有給他講微積分之類的東東。河伯又接著問:「那麼我視天地為大,毫毛為小,可以嗎?」當然如果大家細讀《秋水》這一篇的話,會發現河伯這句話按當時情境來說,也問得不是太自然。倒好像是我們當教師的講示範課時,事先安排下讓學生來問的問題一樣。這應該是莊子自己借河伯之口設問的。北海神當然就長篇大論地解釋了一回:

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向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北海神說不能視天地為大,毫毛為小,這是為什麼呢?我們仔細看他的解釋:萬物,容量是沒有窮盡的,存在的時間也是沒有止境的,變化也是無常的,開始和終結也是不固定的。所以真正的智者,既能看到遠也能

看到近,小的不以為少,大的不以為多。因為他知道容量沒有窮盡。因為他博古通今,所以他明白遙遠的過去對得失明了,對近在眼前的東西也不企求,他知道時間是沒有止境的。他明察盈虛之間的道理,所以得到了也不過於高興,失去了也不過分憂愁,因為他知道世間變化是無常的。他通曉大道,所以對生並不喜悅,對死也不認為是災禍,知道終始沒有一定。算來人們所知道的,不如不知道得多,人們生存的時間,沒有未生存的時間長,以有限的人生與知識,去追求無限的領域,必然會迷茫而一無所得。由此看來,怎麼知道毫毛是最小的!又怎麼知道天地是最大的呢!

這裡北海神雖然講了一大篇道理,但也不是很好懂的說。按江湖夜雨的細細領悟,還是說對於修道之士來說,多和小、大和小甚至生和死都沒有什麼意義,知道多是相對而言的多,地球大不大,但是和銀河系一比,那就小極了;小是相對而言的小,看和什麼比才叫小,毫毛小不小,但和質子、中子比起來,又不知大了多少倍。但理解了這一層才是初級階段。正像《紅樓夢》中寶釵講的禪宗故事中說的一樣,到了「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這一層次時,還是佛學中的初等水平,更高一層卻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道家也是這樣知道大小是非是相對而言的還不夠,接下來就是要把大小是非這些東西看成一樣的,甚至顛倒的。正像《金剛經》中說的一樣:「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既然是非對錯大小都沒有什麼標準,所以我們就可以說泰山是小的,秋毫之末反而是大的。那榮辱得失也就沒有什麼可以執著的了。

無獨有偶,佛家中也有類似的說法,所謂「納須彌於芥子」,對於此語,很多人也是參悟不透的。唐朝江州刺使李渤,也是個大有學問的人,他曾在白鹿洞書院隱居,我們學過的課文《石鐘山記》中也提到過他,他就有一次問智常禪師:「佛經上所說的『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我看未免太玄妙離奇了,小小的芥子,怎麼能容納那麼大的一座須彌山呢?」 智常禪師聽了李渤的話後,輕輕一笑,轉而問:「人家說你『讀書破萬卷』,是否真有這麼回事呢?」 「當然了!當然了!我何止讀書破萬卷啊?」李渤顯出一派得意洋洋的樣子。「那麼你度過的萬卷書現在都保存在哪裡呢?」智常禪師順著話題問李渤。李渤抬手指著頭腦說:「當然都保存在這裡了。」 智常禪師說:「奇怪,我看你的頭顱只有椰子那麼大,怎麼可能裝得下萬卷書呢?莫非你也在騙人嗎?」李渤聽了之後,立即恍然大悟,豁然開朗。 

其實江湖夜雨覺得智常禪師也是給了李渤一個讓常人易於接受的解釋而已,還是停留在大小是相對而言的那一層次的解釋,其實如果按佛法「一心一切法,一切法一心;心即一切法,一切法一心」的說法,須彌山無非是世間幻相,芥子也無非是世間幻相,既然都是幻相,那納須彌於芥子中又有何難哉?

禪宗喻參禪三種層次。第一層次,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層次,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第三層次,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江湖夜雨覺得這第二層次,就頗有點類似莊子把大家引導迷糊的「泰山小」、「彭祖夭」的境界。歷來都稱庄禪,莊子和禪宗之間其實有很多藕絲相連的東西。

金庸小說中,殺人如麻的金毛獅王謝遜最後昄依佛門,說偈道:「師父是空,弟子是空,無罪無業,無德無功!」對於佛門來說,萬法皆空,什麼是「罪業」,什麼是「功德」,不必去執著於此。對於道家也有是如此:「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

其實江湖夜雨覺得,道家中尤其是莊子的齊物而觀的思想,主要是讓人們勘破世俗中的一切的一種說法而已。像佛家,除了宣稱「一切皆空」外,還用「不凈觀」這樣的提法來讓人們忘卻塵世中的繁華溫柔,比如你看到一個漂亮美眉,佛家就說美眉也是一個臭皮囊,裡面也全是膿血、鼻涕等髒東西。像什麼「血塗想」就說:「無復朱顏在,空餘殷血塗。欲尋妍丑相,形質漸模糊」。

莊子的《齊物論》一開始就描寫了一個叫南郭子綦的人在那裡「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這個人似乎是在練內功心法,然後他就講了齊物而觀這一大篇道理。在內功的修練中,無不強調「思定情忘,體虛則氣運,心死則神活,陽盛則陰消」。像馬鈺傳郭靖內功時就先說了這幾句後,又教給郭靖:「睡覺之前,必須腦中空明澄澈,沒一絲思慮。然後斂身側卧,鼻息綿綿,魂不內盪,神不外游。」這幾句話說起來甚是容易,做起來卻不並不容易,試想我等誰能做到夜夜無夢而安眠?莊子《齊物論》中也講過一些世俗之人那是:「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睡時心煩意亂地不踏實,而醒來後更是形體不寧。那如何做到思定、情忘、體虛、心死呢?江湖夜雨覺得在道家來說就是先從認識上做到「齊物而觀」,這也正是在認知方面達到「無為」的境界,什麼大啦小啦、好啦壞啦、榮啦辱啦都一樣,沒有什麼區別,那你心中自然就「空明澄澈,沒一絲思慮」,反正萬事萬物都一樣,你還想什麼,有什麼可想的呢?

在莊子的內七篇中,開篇是《逍遙遊》,江湖夜雨覺得這是道家的主旨,而第二篇就是《齊物論》,接下來才是養生主、人間世、大宗師等等。這恐怕也是有意按排的,要首先從認識上達到齊物而觀的境界,有了這個「思想基礎」之後,才能夠進一步繕性養生、成為得道的大宗師級的人物。

按照莊子文中的說法,明達了齊物而觀的道理後的「大人」的是怎麼樣處世的呢: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約分之至也。

意思是說,悟道者的行為,無心害人,也不讚美仁義恩惠,舉動不為謀利,不賤視奴僕,不爭財寶,但也不刻意辭讓財物,事情不希望借用他人,但是也不是完全憑自己的力量來耕作吃飯,不以貪污為卑賤,行為異於世俗,但也不是特別怪僻,他很隨大流,而自己並不拿什麼主意,也不特別地鄙視那些諂媚者,世俗的爵祿不足以讓他覺得有吸引力,刑罰對他來說也並不是一種羞恥,他知道是非無法區分,細小和粗大無法度量。聽說:「悟道的人,不求名聲,道德最高尚的人不求有所得,大德的人忘卻自我」。這才是最高的精神境界。

道法自然,凡事無可無不可,無是無非,瀟瀟洒灑,無行無跡,如雲如水,這正是道家人物的風範。

道家思想十六觀 (六)六、了身達命

  

現代社會發展到了今天,許多神話中的描述幾乎都變成了現實。千里眼和順風耳有什麼好稀罕的,手機網路就能辦到,「朝游北海暮蒼梧」難吧?過去這隻有神仙才能辦到的事情現在我們依靠飛機也是家常便飯。但是,「生、老、病、死」之苦,這個當年讓佛陀拋棄王子的榮華去苦苦思索的問題,在21世紀依然困擾著人們。無論是打工仔還是老闆、大蓋帽還是破草帽,男女老少,眾生平等,在「老、病、死」三字面前,都是既害怕又無可奈何。

秦始皇當年兵威雄於天下,掃滅六國,建不世之功業,正所謂「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但是,在「病」、「死」二字之前,秦始皇也是無能為力,縹緲的海上仙山哪裡去找?長生不死之葯又在?正如江淹的《恨賦》中所說的:「至如秦帝按劍,諸侯西馳,削平天下,同文共規。華山為城,紫淵為池。雄圖既溢,武力未畢。方架黿鼉以為梁,巡海右以送日。一旦魂斷,宮車晚出。」

毛太祖一生「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但據說晚年時也無限感慨地讓人反覆讀庾信的那篇《枯樹賦》中的句子:「昔年種柳,依依漢南; 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射鵰英雄傳》中寫成吉思汗病重將死時,將金國獻納玉盤明珠全都甩了出去說道:「縱有明珠千顆,亦難讓我多活一日!」是啊,這些英雄梟雄一句話就可以使萬人喪命,但卻無法讓自己多延一日之命,縱有千金萬銀,到得頭來,連吸上幾口氣都是那樣艱難,正所謂:「自古帝皇將相,聖賢豪傑,奸雄大盜,元兇巨惡,莫不有死!」

江湖夜雨覺得,人世間如何沒有了「病」、「死」二字,那麼世界三大宗教的影響力恐怕要暴跌甚至崩盤。終有一死這個亡命牌插在每個人的身上,也迫使不少的人收斂起貪婪驕橫之心,向神佛之屬低眉頓首。不少宗教以此降服芸芸眾生,佛家和基督往往講天堂地獄之類,佛家更是講因果報應,六道論回。而道教(注意,並非道家)往往強調煉丹養氣,長生不老,飛升成仙。所以上至帝王下至捐門檻當替身的祥林嫂都對神佛既敬又怕,蒙古人殺人盈野,暴虐成性,但卻厚待過長春真人邱處機,大家看我國名勝古迹中保存歷史比較久遠的多是佛道兩教的建築,應該也有此因。

對於生死這個人莫能解的大難題,道家採取的是一種非常超然的態度,認為生死乃是天地間自然的變化,生不足喜,死不足痛。道家並不刻意地求生避死,而是勘破生死之念。

有個廣為人知的故事,就是那個莊子的妻子死後,莊子不但不哭泣,反而鼓盆而歌的故事。原文是這樣的: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上面原文中庄子解釋為什麼妻子死後唱歌,莊子並非是那種視「升官發財死老婆」為樂事的人,就莊子的窮勁兒,恐怕也沒有能力再娶了。莊子只是覺得生命中生和死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好朋友惠子責難他說:「她和你一起生活,生兒育女這麼多年,你不哭,已很不對了,反而鼓盆(古人以盆作樂器)而歌,豈非有違人情?」,他解釋說:「她剛死去,我怎麼能不感嘆呢,但是推究起來,人本來就是沒有生命的,不但沒有生命而且也沒有形骸,沒有形骸也沒有氣。她在恍惚間變為氣,氣變為有形骸,形骸變為有生命,現在又變而為死,這咱變化就象四季的運行一樣,是自然而然地運行的。她現在已經安然歇息於天地之間,而我卻哭哭啼啼,我認為這樣是不通達天命的,所以我不哭。」

莊子對他老婆這個樣子,對自己的死也是如此,《莊子?列禦寇》篇中說: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莊子要死去了,他的徒弟想用傳統的方法厚葬他。莊子說,我用天地當棺木,日月就是我陪葬的連璧,星星就是珍珠瑪瑙什麼的,萬物是送葬的物品,這不都齊了嗎,還要什麼別的東西做什麼啊?徒弟說,雖然這樣說,但是我擔心烏鴉什麼的吃了先生你的身體啊!莊子說,露在外面被烏鴉吃,埋地下被螻蟻吃,不給烏鴉而給螻蟻,這麼偏心做什麼?莊子笑談死後之事,表現得非常曠達洒脫,我想莊子一定不會讓徒弟們給他守喪三年什麼的,也不會反對弟子們在他死去後也鼓盆而歌。

說點題外話,由於後人實在難以理解莊子齊生死為一的思想,所以自行發揮,將此事添油加醋,弄成一則假新聞,最有名的就是《警世通言》上的第二卷「莊子休鼓盆成大道」一篇了。上面把MM們糟蹋得不輕,先說一個少婦手拿扇子扇墳頭,原因是她墳中里的老公留下遺言,要等墳頭幹了,她才能再嫁,她等不及了,就來「扇墳」。莊子的老婆也被說成是個水性楊花的MM,長得雖然「肌膚若冰雪,綽約似神仙」(暈,把藐姑射仙人的形容詞借過來了),但也存心不良,在莊子死後沒有幾天就愛上了楚國來的什麼王孫(其實是莊子變化的,這裡面莊子是神仙),聽說楚王孫治病必須要莊子的腦髓,就不惜拿巨斧要劈開棺木和莊子的腦袋。最後庄子活過來,她又驚又羞,上弔死了。莊子也對女人徹底失望,鼓盆而歌,從而大徹大悟。這篇文流毒甚廣,甚至還有戲劇之類傳世,嚴重損害了莊子夫人的名譽權。

其實這篇文章胡拼亂湊說得大錯特錯,完全按照自己的淺薄理解來亂寫的,這人知道有莊子化蝶這回事,卻不明白莊子是講「萬物一也」的齊物論思想,就說成莊子是「白蝴蝶采百花之精,奪日月之秀……後游於瑤池,偷采蟠桃花蕊,被王母娘娘位下守花的青鸞啄死。其神不散,托生於世,做了莊周。」完全是《西遊記》中的套路,他也理解不了庄生視死如歸的思想,認為庄生死了老婆,卻鼓盆而歌,必定是其妻大不賢良,就編出來一套姦夫淫婦的話本來,又因襲了《水滸》中一向輕視MM的套路。這隻能說明道家這種超然的思想一般人是難以理解的。

好了,閑話不多扯了,我們來看一下道家對生死的態度:

一、生不足樂,死不足悲:

道家認為生和死都是自然的一種形式,所以不必過於迷戀生,過於恐懼死。《莊子?齊物論》: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同筐床,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這裡莊子講了一個故事,說有個叫麗姬的美眉,可能接受了不正確的性知識,把結婚看得非常恐怖(看來古時也有這樣的事情,江湖夜雨小時候看過一個小說叫《五個女子和一條繩子》,裡面的這五個女子聽說嫁了男人後會被「白天打,晚上壓」,嚇得都上弔死了),於是嚇得嫁給晉國國王時哭濕了衣襟。但是真正結了婚後,才覺得並不是那樣可怕,甚至還挺爽。而且住進後宮,吃肉喝酒,所以就後悔當時為什麼要哭呢?莊子就此發議論道,現在人人像麗姬怕出嫁一樣人人怕死,但誰知道是不是死就真的那樣可怕,怎麼知道死了的人不後悔當初拚命地戀世呢?

還有一篇故事,是《莊子?至樂》裡面的:

莊子之楚,見空骷髏,嘵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丑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骷髏,枕而卧。夜半,骷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骷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骷髏深顰蹙顙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是說莊子到楚國去,看到一個骷髏,他用馬鞭子敲敲骷髏說:「先生是因為貪求生計而死,還是因為國家滅亡,遭受刑罰而死?或是行為不端,愧對父母妻兒而自殺?或是凍餓而死?還是年歲到自然老死的?」問了這些後,莊子膽也挺大,就拉過這個骷髏當枕頭睡覺。到了半夜,骷髏就託夢給莊子:「你的談論象個巧辯之士,你所說的這些,都是活人的負擔,死後就什麼沒有了。你想聽聽死後的快樂嗎?」莊子說:「好啊」。於是這個骷髏說:「死了後,上無君王,下無臣子,也沒有四季寒暑的侵擾,放縱自在以天地為春秋,即使是當國王的快樂也比不上啊!」莊子看來不信,就試探骷髏說:「我讓生命之神恢復你的形體,長好你的骨肉肌膚,讓你回到父母妻子和鄰里朋友哪裡去,你願意不願意?」結果骷髏緊皺眉頭(暈,骷髏也有眉頭?)說:「我怎麼能放棄君王般的快樂而重返人間的勞苦呢?」

這個寓言雖然說得有點誇張,但是還是說明莊子對於生死的態度,那就是死未必如人們想像得那樣可怕。莊子曾說過:「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苦也!」是說那些一味追求長壽的人,老得都嚴重腦痴呆了,滿嘴角流哈喇子滯,拉得屎尿滿床的,還堅持多喘幾口氣,何必呢。

當然,莊子也不是教唆人們都去厭世輕生,去割腕跳樓。因為人生普遍地「貪生怕死」,所以莊子認為矯枉必須過正才這樣說吧,江湖夜雨也不大信死了後卻比活著HAPYY得多的事情。一般人聽了這些後,只不過對死亡的恐懼略減了一些罷了。

莊子還說過:「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是說天地生我此身,用生使我勞苦,用老使我清閑,用死使我安息。所以珍惜我們的生命,也要以死為善,這些都是天地萬物的自然過程。

其實佛家也一樣,有道高僧往往視人的肉身為臭皮袋,像《倚天屠龍記》中君寶的師父覺遠去世了,無色禪師合十行禮,說偈道:「諸方無雲翳,四面皆清明,微風吹香氣,眾山靜無聲。今日大歡喜,舍卻危脆身。無嗔亦無憂,寧不當欣慶?」說罷,飄然而去。 味偈中之意,也是和莊子所說的生為苦役,死為解脫的意思差不多。此偈是小說家言,清王士禎寫過一個善慶庵老僧的事情,應該是實錄:「顏神鎮善慶庵……有住持老僧,年八十餘,辛未夏,一日早起,索浴罷,呼侍者曰:『好語主人,吾去矣!』遂升座而寂。壁間留偈云:『者個臭皮袋,撇下無掛礙。洪爐烈焰中,明月清風在。』惜忘其名矣。」 看這個得道高僧的胸懷,也是早超脫於生死之念了。

二、有生必有死:

《莊子?德充符》說:「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又說:「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意思說,人們自從有了形體以來(有生以來),就是一個等待形體消耗的過程(說的難聽點,就是個等死的過程),與外物接觸相互磨損,馳騁追逐於其中而無法停止,也是件可悲的事情。一代書聖王羲之《蘭亭集序》中也說:「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其實天地萬物都是有生有死的,何況是人這樣渺小的東東。

海龜一般認為是比較長壽的動物,據說有上百歲甚至幾百歲,但比起植物來就小巫見大巫了。據說有龍血樹這樣一種植物,樹齡可達八千多年,是地球上最長壽的樹。 這比得上莊子筆下的「八千歲為春」的大椿了。但和日月星辰又沒法比。

瓊瑤阿姨在《匆匆,太匆匆》中寫過:「永恆的是日月星,人太脆弱了,不要企求永恆。」 其實日月星也不是永恆的,比如太陽,也就還有50億年的活頭,現在也活了一半多啦。所以說永遠長生不死,雖然是人們心中最美好的理想,但是這恐怕只是夢想罷了。

對於這一點,也是道家和道教的分歧之一。道教一口咬定人是可以修練成仙,長生不老不死,與天地同壽的。所以道教堅持不承認有生必有死這一觀點,並且對《莊子》中的這部分內容加以「批駁」。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葛仙翁」葛洪了。 葛洪為了讓人們相信道教可以讓人長生不死,不惜跳了出來,對莊子和老子都拍了幾磚。對於老子,他當然不敢砸得太厲害,他只是說:「五千文雖出老子。然皆泛論較略耳,其中了不肯首尾全舉其事,有可承按者耳。但暗誦此經而不得要道,直為徒勞耳,又況不及者乎!」意思說《老子》一書,首尾不能貫通,且「泛論較略」,讀之不得要道,徒勞無益,還是直接讀他葛仙翁的書好。

而對莊子等則猛砸:「至於文子、莊子、關令尹喜之徒,其屬文章,雖祖述黃老,憲章玄虛,但演其大旨,永無至言。或復齊死生,謂無異以存活為徭役,以殂歿為休息,其去神仙,已千億里矣,豈足耽玩哉?其寓言譬喻,猶有可采,以供給碎用,充御卒乏,至使末世利口之奸佞,無行之弊子,得以老莊為窟藪,不亦惜乎?」從這段話看出,《莊子》戳在他最痛的地方就是「以存活為徭役,以殂歿為休息」,宣揚死生一齊的思想,這和「葛仙翁」所宣揚的神仙不死的思想是相抵牾的。長生不死在很大程度上是吸引達官貴人們信奉道教的最靚的一塊廣告牌,可以說是道教教眾來源的衣食父母,是道教用來融資的根本。尋常的庸俗之人酒足飯飽後,哪裡會花精神參悟道家的玄妙思想,就算想參,這些草包也沒有這樣聰明的腦子?什麼都是最現成最簡單的才感興趣。直接來個仙丹一吃就長生不死當然最好,不能直接長生先壯壯陽也是好的。有什麼樣的需求,就有什麼樣的市場,所以道教的煉丹術,房中術等東東都發展出來了,這反而是道教主要的財務來源。葛仙翁為了招貴引資,當然不能承認莊子的「有生有死,悅生悅死」的思想了。就算他自己心裡明白,莊子是對的,他也不能這樣說,這就是道教和道家的區別吧。道教一有了組織,就有了花費,有了花費,就要搞錢嘛,就不能不迎合世俗。假設真有神仙世界,老子和莊子如果拿下葛仙翁算帳,葛仙翁也會說:「兄弟說這些昧心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也是為了天下眾多道門的徒子徒孫的衣飯著想啊……^-^)

三、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這句話出自莊子的《齊物論》,意思是生的同時你過去的形態就死掉了,而死的時候,你新的形態又開始出生。在道家的思想里,天地萬物是在不停地變化,人由生到死,不過是從一種變化的形態到另一種形態罷了。道家將此稱作:「物化」。莊子的《至樂》篇中有一段這樣寫:「種有幾,得水則為繼。得水土之際,則為蛙嬪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陵舄得郁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灶下……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入於機,皆出於機。」

這段說種子有水就生成水綿,在水和土之間就會變成青苔,在土堆上就是車前草,車前草如果得到糞土就變成烏足草,烏足草的根可以變為蠐螬,葉可以變成蝴蝶,蝴蝶不久化蟲,生在灶下面……(中間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東變來變去,江湖夜雨省略掉了,感興趣自己看原文),腐朽的竹子會生青寧蟲,青寧蟲生成豹子,豹子生馬,馬生人,人又復歸自然,萬物都是出於自然,又歸於自然。

這段文字雖然從現在的眼光看,多數沒有什麼依據可言。除了「胡蝶胥也化而為蟲」這個可信外,別的都不大對。但其中的道理卻是不差。就我們現代科學所講,也是生物由無機物進化而來,一種生物死亡後的物質往往成了其他生物的食物或養分,比如牛吃了草,草死掉了,但草卻被牛吸收,成了牛身體的一部分,這不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一種形式嗎?

五代時有個得道之士叫譚峭,寫過一本書叫《化書》,裡面對「物化」的道理敘述很多,其中對生死一節是這樣說的:「虛化神,神化氣,氣化血,血化形,形化嬰,嬰化童,童化少,少化壯,壯化老,老化死。死復化為虛,虛復化為神,神復化為氣,氣復化為物。化化不間,由環之無窮。夫萬物非欲生,不得不生;萬物非欲死,不得不死。」

譚峭雖是道士,但並不像葛仙翁那樣睜眼說瞎話,他就認為生死只不過是自然變化中的一環:「化化不間,由環之無窮。」想想就我們現代科學的認識,也是這樣,試想倒退100年,大家都在那裡?那麼再前進100年,我們又都沒有了,又跑到那裡去了呢。這短短的幾十年是唯一的一次嗎?生命絕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生我之前誰是我,我生之後我是誰?」儘管科學現在已經這麼發達,但依然沒有辦法給我們一個圓滿透徹的答案。根據科學的說法,我們都是由各種叫做分子、原子的微粒組成的。那麼幾十億年前,地球還沒有形成的時候,熾熱的星雲在收縮凝聚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在哪裡?浩渺星雲中那一些分子或原子的微粒是屬於我的?可是現在,這些原本無生命的諸多微粒卻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我們,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坐在電腦前聽著音樂敲這些文字看這些文字。這些微粒原本在哪裡?怎麼樣成就了現在的我們?每一天,有多少分子或原子隨著食物、水、空氣加入了我們的身體,又有多少分子或原子隨著我們掉了的頭髮、皮屑、汗水和其他排泄物離我們而去?這其中的種種不能不說讓我們覺得十分神秘和困惑。生命對我們真的只有一次嗎?我們原本沒有生命,幾十年前沒有我們。可現在我們卻都是活生生的人。誰敢說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呢?宇宙的時間應該是無窮無盡的,沒有理由經過無窮的時間後我們的生命不會再生,歷史不會再重演。

其實道家也是這樣說的,生命,在自然界的無窮變化中,只是非常短暫的一個環節。我們應該順應自然,享受每一個過程,沒有什麼是可以牽掛、恐怖和堅持的。

《神鵰俠侶》第30回中寫小龍女遇到一燈大師時,他們有這樣一段對話:

一燈道:「倘若我師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數使然。世上有的孩子生下來沒多久便死了,小夫人嫁人之後方始不治,也不為夭。」……楊過睜大了眼睛望著一燈,心想:「龍兒能否治癒,尚在未定之天,你卻不說一句安慰的言語。」(一燈是得道高僧,又見小龍女也是了達生死之人,所以這樣說,楊過武功雖高,但在參悟生死方面,看來遠不及幼年就學道的小龍女)

小龍女淡淡一笑,道:「大師說得很是。」眼望身周大雪,淡淡的道:「這些雪花落下來,多麼白,多麼好看。過幾天太陽出來,每一片雪花都變得無影無蹤。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許許多多雪花,只不過已不是今年這些雪花罷了。」一燈點了點頭,轉頭望著慈恩,道:「你懂么?」慈恩點了點頭,心想日出雪消,冬天

下雪,這些粗淺的道理有甚麼不懂?(小龍女說的,正是我們上面所說的道家關於萬物變化無窮的意思,一燈是佛家高僧,佛道兩家往往是殊途同歸,所以理解不難,而慈恩楊過就連門檻也沒有摸到)

楊過和小龍女本來心心相印,對方即是最隱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燈對答,自己卻是隔了一層。似乎她和一燈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了外人,這情境自與小龍女相愛以來從所未有,不由大感迷惘。

(看來楊過在道學上的修為比較淺,怪不得獲取了《九陰真經》後也沒有大的進境)

一燈從懷中取出一個雞蛋,交給了小龍女,說道:「世上雞先有呢,還是蛋先有?」這是個千古無人能解的難題。楊過心想:「當此生死關頭,怎地問起這些不打緊的事來?」小龍女接過蛋來,原來是個磁蛋,但顏色形狀無一不像。她微一沉吟,已明其意,道:「蛋破生雞,雞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輕輕擊碎蛋殼,滾出一顆丸藥,金黃渾圓,便如蛋黃。一燈道:「快服下了。」小龍女心知此葯貴重,於是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小龍女說的「蛋破生雞,雞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大致也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化化不間,由環之無窮。夫萬物非欲生,不得不生;萬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之類的意思吧。)

從道家修為上來講,勘破名利關,只是小休歇,勘破生死關,方是大休歇。放下名利容易,放下生死卻難。但如果名利生死皆放下,那簡直就是「敝屣榮華,浮雲生死,此身何懼」,就此無牽無掛,才能真正達到逍遙而游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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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思想十六觀 (七)七、抱元守一

  

從道家的思想來說,最為理想的至高境界當然是恬淡虛無,眾美從之。但是這種境界好像不是尋常人一下子就可以輕鬆達到的。如果做不到心地一片空明虛無,那能做到凝神守一,也是幾近於道的事情。按江湖夜雨的理解,就好像一下子進入睡眠狀態如果辦不到的話,你就不妨定下心來數數綿羊什麼的,把心思放在一件事上,慢慢地就這一件事也忘了,你就睡著了。

在《莊子》的文章中,說過不少凝神守一的例子,像《達生》篇中的這個捕蟬的老人: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厥株拘;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

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

這個故事說孔子去楚國中,見到一個駝背的老人在捕蟬,這個老人捕起蟬來神乎其技,像在地上拾東西一樣就拿住會飛的蟬。孔子對他說:「你好棒啊,有什麼秘訣嗎?」這個老人說:「有,我為了提高技巧,在竹竿頂上疊泥丸,經過五六個月後就可以摞上兩個泥丸而不掉下來,這時候捕起蟬來失手的時候極少,如果練到摞三個泥丸而不掉下來,那失手的時候就只有十分之一左右,摞五個泥丸不掉,那捕起蟬就如取死物一般容易。我捕蟬時,身體像木樁一樣靜止不動,我對胳膊的感覺,就像枯木枝,雖然天地萬物有很多,但是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蟬的翅膀上,我心無二念,不因外物而干擾一點,這樣還有什麼得不到的呢?

孔子馬上回頭現場對徒弟們進行教育:「『用志不分,乃凝於神』,這就是神奇的駝背老人告訴我們的啊!」

還是《達生》這一篇,隔了沒有多少文字,莊子又講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梓慶削木為鐻,鐻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曰,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

說有個叫慶的人(梓代表他的職業),用木頭做懸掛鐘磬的架子,作成後美輪美奐,觀者驚為鬼斧神工。魯侯也驚問:「你是用什麼道術作成的?」此人答道:「我是個工人,哪有什麼道術。不過。我有一點(是接近道的),我在作鐻之前,不敢損耗精氣,必定靜心齋戒。如此三天後,沒有功名利祿之心,五天後,沒有是非美惡之心,七天後,就達到了忘我的境界。在這個時候,眼裡沒有朝廷,專心於我的工藝而外物都視而不見,然後進入山林,觀察樹森的天性,見到形態極佳的材料,在我看來,一個完好的鐻就在心中了。然後再動手來做,這樣心性自然與外界相合,所以作成的樂器也被凝為神工,恐怕就是這個道理吧。

像這樣例子,我們理解起來其實並不難。因為很多的事例就出現在我們生活中。把心思專一用在某種事業上,可以說沒有不成功的。正所謂「慧則通,通則無所不達;專即精,精即無所不妙」,韓國李昌鎬是圍棋界的絕頂高手,生性木訥寡言,到現在30多了還沒有女朋友。他年收入10多億韓元,卻每天坐地鐵去棋院,一天花7,8個小時研究棋譜,甚至有人說他恐怕吃飯睡覺時都在想棋。正是這樣,他在棋盤上卻老成得不能再老成,冷靜得不能再冷靜,精確得不能再精確,巍然如一尊不可戰勝的「石佛」,讓天下個個懷絕技在身的高手都不寒而慄。無論是馬小的妖幻,常昊的沉穩,曹薰鉉柔風快槍,劉昌赫的大力剛猛,無不在李昌鎬面前軟軟地倒下,無可奈何。反觀曾在擂台賽上威震東瀛的老聶,在泡以美酒大閘蟹、醉迷少妻溫柔之鄉之際,也褪去了當年從北大荒的苦困生涯中帶出來的野性和韌性,再也無力在棋盤上和天下頂尖人物一決高下。

歷來有成就的大藝術家,大科學家,都是這樣。我們知道得應該不算少,像什麼牛頓煮手錶、愛迪生結婚時還去實驗室作實驗等等。古今中外,道理是一樣的。有故事說:

有一次,一個青年苦惱地對法國昆蟲學家法布爾說:「我愛科學,也愛文學,對音樂和美術也有興趣,可讀了不少書,收效卻不大。」法布爾拿出一個放大鏡對他說:「把你的精力集中到一個焦點上試試看。就像這塊凸透鏡一樣。

類似的故事可能大家聽過很多。專心致志於某種事業上,肯定會使事業獲得成功,這是無庸置疑的。不過,只是這樣講下去,又成了成才勵志的東東了,在道家的思想中,凝神守一的作用,卻不單單是指干某種事業。

我們原來說過,在道家的思想中,世俗中的功業成就,都不值一提。何況像粘個知了,做個漂亮的木架子這種玩意兒。莊子說這些,無非就是想說,你看,如果『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做事情就可以無所不精,無所不達。這些其實都是些小玩意兒,但如果你把精神都凝聚在道家的修為上,就會有多大的成就呢?

其實就在這兩個故事前的文字里,莊子就說了: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請問何以至於此?」

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游乎萬物之所終始,一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

列子問關尹(就是看守函谷關,讓老子寫《道德經》的那個,據說後來也得道成仙):「得道高人水火侵,在最高處也不害怕,怎麼練得?」

關尹說:「這是守住了純正之氣的原因,而不是巧智和勇力能做到的……如果游心於無為之道,使心性純一,保養純正之氣,保養純正之氣,使德性和天道相合,以通達於自然。像這樣的得道之人,天性完備,心神無缺,外物怎麼能侵擾傷害他呢?」

我們來看一下所謂的「抱元守一」這個詞,這個本來就是道家中的術語,並非江湖夜雨所杜撰,說句閑話,那個電影手機中的「嚴守一」,分明是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主兒,哪裡有半點「守一」的意思,但馮導起這個名字,確實是影射崔永元而來。雖然小崔不叫「崔抱元」,但「永元」和其意思相近,葛優扮的這個叫「守一」,分明就是因人家小崔的名字而來,加上小崔主持的節目叫「實話實說」,電影里就叫「有一說一」,所以嘛,也難怪小崔為此發火。

好了,有點扯遠了,我們還是回頭看「抱元守一」的涵義:元,當然不是銀元美元,在道家是指最原始最根本的東東。抱,兼有混融的意思。至於一,江湖夜雨覺得和「元」是接近的。老子《道德經》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就道家來講,「一」是天地萬物生成變化收藏的根源,是修鍊逆返元始大道的必由之路。抱元守一法,是道家傳統修鍊之法。其修法為融先後天之一氣,抱道法自然之宗旨,神與氣合,渾然歸一,返歸本始。

王重陽真人曰,「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存神固氣,真功也」,道家有不少寧神靜氣的內功修鍊方法。但基本上都是從入靜然後意守丹田而築基。所以大家看王重陽的徒弟鐵腳仙王真人就叫做王處一,也是取抱元守一之意。清凈散人雖然叫孫不二,但「不二」,還是「一」的意思嘛,只不過是換個說法而已。

從道家和道教的角度來講,常說人都有先天之神,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先天之神的靈氣就慢慢地被消磨乾淨了。這有點類似於賈寶玉所說的,美眉們本來都是聰慧有靈氣的,但是年紀大了後一嫁了男人就沾上男人氣,比男人更可殺了。老子說:「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嬰兒一般的睡眠想必是被煩俗之事所困擾的人們的渴望,但能達到此境界恐怕腦白金之類的是無能為力的,心病還須心藥醫,還是要靠精神的修為來解決。童子,雖然比嬰兒更大了些,但是依然不失為道家和道教所推崇的「吉祥物」,在一些神話故事中,頭挽日月雙髽髻,紅撲撲的小臉,如「哪吒」一般形象的仙童向來是道教道家的特色。所以就有點檔次的妖怪也像我們要喝純凈水一樣要吃純凈的童男童女,民間也迷信童子有某些「神通」,相信童子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鬼祟之類,童男當然尤為珍貴,他的童子尿都可以入葯。相對一下,佛家中就沒有類似的角色,小和尚好像不大值錢,遠不如老和尚。《射鵰英雄傳》中的周伯通,人號「老頑童」,實得道家三昧。像邱處機等人執著於「修道」的形式,其實卻遠未得道家的真諦,周伯通雖然也不能說完全「得道」,但他能心性像頑童一樣返回本元,無知無識,所以在武功上遠高於「全真七子」之輩。

抱元守一後,呈現的另一個特徵就是清靜。凝神內斂,關注於自己的精、氣、神,那麼外界的紛擾就慢慢沉寂。老子說:「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就是這個意思。混濁的水只有靜下來,才會慢慢地將沙石沉澱,還原水的清靜本色。莊子說:「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意思說,當抱元守一後,萬物都不足以擾亂心神,那麼你就會清靜下來,水靜下來後就可以清楚地像鏡子一樣照見人的鬚眉,成為工匠們衡量水平的基準,何況是人的精神呢?民間俗話說:「一動不如一靜」,其實就是受到道家思想的影響。人們常說「生命在於運動」,但據某保險公司對六千名已故運動員的資料統計,運動員的平均壽命才五十歲,許多人還未領到退休金就早逝了,大多是因為過量運動造成的。從動物界來看,像龜蛇這樣的不大喜歡運動的動物壽命卻非常高。所以龜蛇也是道門的吉祥物之一,像真武大帝手下就有龜蛇二將。道門也有「龜息」之類的功法。歷來的大書法家、藝術家、科學家們的壽命往往高於常人,大概也是由於他們的心思比較純一,沒有過多地私心雜念的緣故吧。常見有報道,高壽之人往往是在深山僻壤中,有的甚至從小到大沒進過城,整天就是上山割草,下山喂牛,上百年如一日。這倒應了「不見可欲,其心不亂」這句話,我等深墜十丈紅塵中,如果誰能在紛亂中抱元守一,保持純真高潔,心無旁騖的心境,恐怕也算得上是有道的高士了。

抱元守一,當然不是道家的最高境界。老莊所著兩本書關於此點的論述也並不是太多。清靜而達於虛無才是更高的境界,從道家來講「少則得,多則惑」,「一」雖然不算最少,但卻是最接近於道的。像我輩俗人,一下子達到無為無有之境界是相當困難的,那就不妨先收斂心神,從抱元守一做起吧。

道家思想十六觀 (八)八、抱殘守缺

  

上一篇我們說了一下「抱元守一」,我們再看道家的另一個意思,江湖夜雨在這裡用「抱殘守缺」來代表。「抱殘守缺」這個詞在字典里算不上好詞,按字典上的解釋是:形容保守不知改進。但這是凡俗的思路,道家的思路卻大不相同,在道家的思想中,世俗所認為的「殘」、「缺」等現象,非但不覺得是缺憾,反而是優勢和閃光點的所在。

老子的《道德經》第二十八章云:「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其四十五章中又說:「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訥。」大成,也就是指最完美的東西,像孔子當年極受統治者推崇,就加尊號為「大成至聖先師」,孔廟的正殿也稱為「大成殿」。老子說最完美的東西往往在表面上看起來卻是有欠缺的,但它的作用卻是沒有止盡的。比如像斷臂的維納斯,據說有許多藝術家和雕塑家曾千方百計、挖空心思地想補上維納斯的雙臂,可是後來發現無論怎麼樣補卻遠沒有斷臂的維納斯更具風韻,這可能也是大成若缺的一個例證吧。又比如《紅樓夢》,假設像其他三大名著一樣是一本完整無缺的書,那是不是比現在的地位更高呢?江湖夜雨覺得也不見得,《紅樓夢》後半部書稿無存,正是其一魅力所在,無數索隱派、探佚派以此為衣食,後半部越沒有,人們越想像得神乎其神,其實縱觀其他三大名著,後半部都遠較前半部遜色,《紅樓夢》如果真有後半部,能否精彩遠超前八十回,也很難說。

「沖」是指虛而不滿的意思,「盈」當然是滿的意思了,這裡突然想起令狐沖和任盈盈,金庸先生起名字時肯定是依據這段話而來的。「大盈若沖,其用不窮」這句意思說最充實的東西,看起來好象很空虛,但是它的作用卻是無窮的。比如說一碗水斟得滿滿的,好象很多,但真正滿盈的境界卻不是這個樣子,而是像一個無底深淵,雖然不停地有瀑布急流注入,但還是顯得虛而不滿,這就是「沖」而「盈」的境界。武俠小說中所寫的高手,如果太陽穴高高鼓起,眼中光華如電,固然也是內力深厚之輩,但並非絕頂高手。真正的大高手,目光反而溫潤平和,像《倚天屠龍記》中寫張三丰「定睛往張無忌臉上瞧去,只見他目光中不露光華,卻隱隱然有一層溫潤晶瑩之意,顯得內功已到絕頂之境,生平所遇人物,只有本師覺遠大師、大俠郭靖等寥寥數人,才有這等修為,至於當世高人,除了自己之外,實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訥」這兩句比較好懂:最直的東西,看起來好象彎曲;最巧的東西,看起來好象笨拙;最大的辨才看起來好象說話遲鈍。玄鐵重劍無鋒,屠龍寶刀神物自晦,都是這樣的例子。江湖夜雨小時候練書法看字帖時,常覺得顏真卿的《多寶塔碑》上的字飽滿遒勁、秀麗端莊,遠在如蟹爪老枝一般的《顏家廟碑》、《顏勤禮碑》之上。得知後者都是顏真卿晚年的作品,當時還以為是顏老人家上了年紀,想必患了帕金森氏綜合症之類,拿不住筆了。後來方知,《顏家廟碑》等才是大巧若拙的上等之作,老年後的顏魯公的字剛勁嚴整,雄偉挺拔,樸拙老辣,可謂人書俱老。後人以「大、重、朴、厚、嚴」來概括顏體書法的特點,雖然不如早年的字體秀麗,但其高古雄勁卻是一般人一生也難達到的境界,真有「金剛睜目,力士揮拳」之勢,為歷代書家所嘆服。

書法如此,詩詞上也與此類同。宋人的詩句中對仗遠比唐詩中工整得多,宋詩重對偶,用典故,尚纖巧,主妍麗,但藝術成就卻遠不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唐詩。後人評宋詩「雕篆字句,失於纖巧,反失為詩之旨」,《紅樓夢》中香菱說:「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得真有趣!」林黛玉就批評道:「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 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就是這個道理,「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這類的詩詞,只是一味的小巧,就境界而言不如唐詩遠矣。像李白「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之類,一點也不在文字上弄把戲,卻瀟洒明快,磊磊落落,更顯氣度。這大概也算大巧若拙的例子吧。

武功、書法、詩詞上的道理是這樣,為人處世之道也是如此。「事若求全何所樂?」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一個人愛講衛生是好的,但太在意就成了潔癖了。元代大畫家倪雲林應該就是這樣的人。據說朋友徐氏來拜訪他,恰逢倪雲林的僕人擔泉水回來。倪雲林用前桶水煎茶,後桶水洗腳,徐氏奇怪,這前桶水和後桶水有什麼不同,,他說後面那桶水在挑水的人身後,倘若放個屁什麼的,豈不腌臢?所以只能用來洗腳。又見倪家庭院里的梧桐樹,每天有人挑水洗凈,以致梧桐都被洗死了。徐氏留宿後,倪雲林怕他不講衛生,更是緊張,巡視了好幾遍,才放心離開,但他剛睡下之後,就聽到徐氏咳嗽了一聲,就再也睡不著了,天亮之後,趕緊讓人尋找痰跡。僕人們找遍了整座房子一無所獲,還是倪自己在樹下找到一片顏色稍深的樹葉,當作徐氏昨晚的「罪證」,捂著鼻子命僕人拿到三里地外丟掉,並讓僕人用水洗樹不止,弄得徐氏十分慚愧,灰溜溜地走了。但據說就是這樣一個視潔如命的人,卻是不潔而終。一說倪雲林臨終前患痢疾,拉得滿床都是,惡臭熏天,無人可以靠近;一說他是被朱元璋扔進糞坑淹死。倪雲林的作為,活生生和《紅樓夢》中的妙玉相似,都是「欲潔何曾潔」的例子,套用老子的話「大潔若污」,這樣潔癖般的行為,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高潔,張三丰真人,早年被稱為張邋遢,晚年一樣的不修邊幅,但武功已高,威望太盛,人們都不敢再如此相稱。

現代生活中也有類似倪雲林的人,這類人從來不願在外面吃飯,怕碗臟,坐車時常覺得坐位臟,住賓館賺床臟,總之,處處小心留心,這樣乾淨是乾淨了,但多費多少心神?外物雖然潔凈了些,但心神卻被擾得不得安寧,兩者孰輕孰重?

《西遊記》中唐僧取經回來時,被老烏龜掀到通天河裡,經都濕了,曬在石上時不想揭時弄破了,唐僧懊悔不已。孫悟空卻說:「不在此!不在此!蓋天地不全,這經原是全全的,今沾破了,乃是應不全之奧妙也,豈人力所能與耶!」孫悟空雖然棄道從佛,但畢竟是從道門中出身,所以這「大成若缺」的道理領悟得比唐僧強得多。

現代人往往強調精益求精,好上加好,無時不在強調更快、更高、更強。但往往忽視了「適可而止」、「知足不辱」這樣的道理。《倚天屠龍記》中寫張無忌練至高無上的神功「乾坤大挪移」時,練到第七層的功夫,「猛地里氣血翻湧,心跳加快。他定了定神,再從頭做起,仍是如此。自練第一層神功以來,從未遇上過這等情形。他跳過了這一句,再練下去時,又覺順利,但數句一過,重遇阻難,自此而下,阻難疊出,直到篇末,共有一十九句未能照練。」張無忌是個生性隨和恬淡的人,從小可能又常聽其父講武當派的道家經典,所以就不再執著於此。而小昭卻說:「張公子,你說有一十九句句子尚未練成,何不休息一會,養足精神,把它都練成了?」張無忌道:「我今日練成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雖有一十九句跳過,未免略有缺陷,但正如你曲中所說: 『日盈昃,月滿虧蝕。天地尚無完體。』我何可人心不足,貪多務得?想我有何福澤功德,該受這明教的神功心法?能留下一十九句練之不成,那才是道理啊。」

金庸先生補述道:「哪知道張無忌事事不為己甚,適可而止,正應了「知足不辱」這一句話。原來當年創製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內力雖強,卻也未到相當於九陽神功的地步,只能練到第六層而止。他所寫的第七層心法,自己已無法修練,只不過是憑著聰明智慧,縱其想像,力求變化而已。張無忌所練不通的那一十九句,正是那位高人單憑空想而想錯了的,似是而非,已然誤入歧途。要是張無忌存著求全之心,非練到盡善盡美不肯罷手,那麼到最後關頭便會走火入魔,不是瘋癲痴呆,便致全身癱瘓,甚至自絕經脈而亡。 」書中還說好多明教的教主像陽頂天等都是練這個功夫練死的,正是因為他們「身任教主,個個是堅毅不拔、不肯服輸之人,又有誰肯知難而退?大凡武學高手,都服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話,於是孜孜兀兀,竭力修習,殊不知人力有時而窮,一心想要『人定勝天』,結果往往飲恨而終。」

正所謂「貪吃那一杯,把百杯都嘔了;捨不得一金,把千金都丟了」。在股市裡,有經驗的老股民大多都知道,行情只賺八分飽就不錯,甚至六分飽也可以,好多人非想著最低點買進,賣在K線的尖針上,結果卻往往只體會到坐電梯一般「上上下下地感受」。甚至高吸低拋,兩頭挨耳光。還有的,天天買進,天天想抓漲停板,結果卻被深套其中,只得「割肉斷足」。有的本來已經盈利不少,非想再賺它一把,結果就這一把就將勝利成果全賠進去還不夠。反過來講,莊家也是一樣,億安科技的莊家非要將此股票做到百元以上,創造中國股市中第一隻百元大股的神話,結果卻招來證監會來查處,涉嫌操縱億安科技股票案一時聞名全國,雖然羅成等人逃之夭夭,但億安科技卻成為證券市場的反面教材。要說莊家操縱,綜藝股份、思達高科之類的難道就沒有莊家嗎?其實股票中幾乎個個有莊家,但是他們沒有像億安科技那樣玩得太惹眼而已。

怪不得相傳股市中有個叫青木的的傳奇人物,1992年他隻身攜一萬元下深圳炒股,一年之後獲利五十萬,晉陞大戶階層。93年7月由於透支爆倉,一夜之間一無所有,遂返回家鄉湖南閉門思過,在潛心鑽研股市理論及道家經典後,94年6月重出江湖,向親友籌集十萬元勇抄深滬股市大底,獲巨額利潤。

所以嘛,凡事多留些餘地,不要太過份。清朝的李密庵有個《半半歌》說得很不錯:

  

    看破浮生過半,半之受用無邊。半中歲月盡悠然,半里乾坤寬展;

    半郭半鄉村舍,半山半水田園。半耕半讀半寒廛,半士半民姻眷。

    半雅半粗器具,半華半實庭軒。裘裳半素半輕鮮,肴饌半豐半儉。

    童僕半能半拙,妻子半朴半賢。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顯。

    一半還之天地,一半讓將人間。半思後代與桑田,半想閻羅怎見。

    飲酒半酣正好,花開半時偏妍,帆張半扇免翻顛,馬放半韁穩便。

    半少卻饒滋味,半多反厭糾纏。自古苦樂半相參,會佔便宜之半。

  

知足不辱,凡事不求最完美,這是道家思想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就是「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這在道家中也叫做「和光同塵」。也就是說一個人不要鋒芒太露,老子《道德經》中第二十章說: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儡儡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這段說大家所畏懼的東西,我也不能不跟著畏懼,但是大道是那樣廣大無窮,和世俗相差太多了。眾人都興高采烈像赴酒宴和春遊的樣子,但我恬淡無動於衷,好像懂事的嬰孩一樣,大家好像都很有本領的樣子,而我卻像個沒有用的人,我真是愚人的心腸啊,渾渾沌沌的。別人都光耀自炫,唯獨我昏昏然是個笨人,別人好像都很聰明靈巧,而我卻像個悶葫蘆。

民間俗語有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之說。真正的高人是不會整天吹噓的,也不會鼻孔朝天,傲氣得不得了。正像我發了此帖後,網友曉暮說莊子說明真正達到這種境界(道)的人,其實跟普通人一模一樣,誰都看不出來,也許他跟我們一樣,上學找工作結婚過日子,有時候還在天涯灌灌水呢~ 「小隱隱於山野,大隱隱於市朝」,確實是這樣道理。得道的高人未必都在深山僻壤中,他們可能就混跡於我們身邊,如同周星弛《功夫》一片中豬籠城寨的那些高手一樣,看起來不起眼,但是「五郎八卦棍」什麼的還是會耍耍的。

其實,抱殘守缺也好,和光同塵不露鋒芒也好,都是無為的一種形式,也是道家哲學深入人心的一個很重要的成份。大智若愚、藏愚守拙,這一類的事情早深入到民間的智慧中。現在人往往否定老子的三寶之一「不敢為天下先」(老子所謂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但在中國這樣惡劣的環境條件下,不敢為天下先還是保證自身安全的一個良策。

莊子的《徐無鬼》一篇中,說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是:

吳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眾狙見之,恂然棄而走,逃於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蟲改爪),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博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

意思說:吳王遊盪於江中,登上了獼猴山。群猴一見到吳王打獵的隊伍,都嚇得吱吱怪叫,沒命的逃跑,躲進叢林深處去了。獨有一隻猴子,怡然自得地晃來盪去,似乎在向吳王炫耀它的靈巧。吳王發箭射它,它敏捷地順手一抄,就接下飛箭,表現相當輕鬆,一連數箭,都是如此。吳王惱羞成怒,就命左右各就各位,然後一聲令下,亂箭齊發,那隻猴子騰挪不及,抱樹中箭而死。吳王回頭對他的朋友顏不疑說:「這隻猴子,誇耀它的靈巧,倚仗它的敏捷,竟敢藐視於我,以致於慘死在亂箭之下!引以為戒啊!可嘆喲!不要以傲態待人啊!」

剛者則折,皎者易污,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這都是和道相背離的。

有時候,人自污可以免於被污,好比美眉們在亂世中塗污了臉能免得被強暴一樣,又如聊齋中的瑞雲被道士點黑了臉,卻保住了貞潔。在煩擾的俗世中,有時候不得不把自己塗上一身泥,而防止小人的猜忌。

當年,秦國大將王翦統帥六十萬人馬去完成秦國最後的統一大業,他明白自己率傾國之兵出征,秦始皇對他肯定要心懷疑忌。秦始皇親自送他們至灞上時,王翦就向秦王提出了要求,拿出一張地圖來。秦始皇開始一驚,以為戰事又有什麼變化,哪知王翦拿出來的是秦國咸陽附近的地圖,中間划了很多的良田,要秦王答應賜給他。秦始皇不禁好笑說:「將軍都要建奇功大業,還擔心這些幹什麼?」王翦說:「我作為大王的將領,有功也不會封王拜侯,還不如做一個鄉臣,多要些產業,為子孫後代留條生路。」秦始皇大笑。在攻楚的過程中,王翦又頻頻派使者回咸陽,要求秦王多給他賞賜,要求秦王給他修一個大宅子,再種上花養上魚什麼的。這時候他的副將大為奇怪,心想,王將軍戰場上雷厲風行,做事都如斬釘截鐵一般,怎麼現在像個老媽子一般羅羅嗦嗦地要這要那,平了六國,還怕沒有這些富貴嗎?其實他如何懂得,王翦這樣做,正是為了安秦王的心。讓秦王覺得自己只惦記著這些享樂之事,並無什麼大志。真所謂換破楚國易,破秦皇心中疑心難。別以為王翦是多此一舉,其實這正是老將過人之處,歷史上不知道多少名將渾渾噩噩栽在了主君的疑心上,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呢。薑是老的辣,後來,王翦「既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再次邀功,把戲演到十足,滴水不漏的取得了秦王的絕對信任,最後終得善終。

王翦能夠善始善終,與他自覺不自覺地暗合了道家的「抱殘守缺」、「和光同塵」等真義是分不開的。他不斷的要良田美宅,顯得十分貪財或是好色,真是「俗人昭昭,我獨昏昏」的體現,讓皇帝覺得其人沒有野心,可以放心使用,這才能夠備受恩寵,直至老死。如果他「婦女無所幸,財物無所取」,聲名越來越響,那禍患也就不遠了。

魏晉時的竹林七賢之一阮籍名聲赫赫,魏國權臣司馬昭想同他結為兒女親家,但阮籍不想捲入當時黑暗的政治,又不便明著反對,就借嗜酒而連醉六十天。司馬昭見他終日沉醉,連話也搭不上一句,只好作罷。

明代宗室寧王朱宸濠很賞識唐伯虎,特地派人用一百兩黃金把他從蘇州請到江西去做官。唐才子去了半年以後,看出朱宸濠日後必定會謀反。為了避免捲入是非招致殺身之禍,唐伯虎就開始裝瘋。一次朱宸濠派人來送禮,只見唐伯虎赤身裸體蹲在地上,還隨口亂罵。讓朱宸濠以為唐伯虎原來是個瘋子,就放他回家。不久,朱宸濠就起兵反叛了。唐才子卻因裝瘋逃過一禍,做他的桃花庵里桃花仙去了。

王翦、、阮籍、唐伯虎等雖然算不上完全得道之人,但他們運用了道家思想的這一點,就能夠遠災避禍,看來莊子所說道家思想的「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確實不假啊。

莊子在《人間世》一中寫過一個名叫支離疏的人,腮幫子隱藏在肚臍眼下面,雙肩聳立在頭頂上面,髮髻直指蒼天,五臟脈管朝上,兩股幾乎變成了兩肋。他給人縫衣洗布,就能夠養活自己;又替人篩糠簸米(也有的說是算卦),足可以養活十個人。國家徵兵時,支離疏還捋起袖子,滿不在乎地在在應徵的人群中間晃來晃去,(因為他那個樣子的軍隊不會要他);國家有大的勞役時,支離疏因天生痼疾而免於特徭役;國家給殘疾人賑濟糧食,支離疏還領到了三鍾粟米、十捆柴草。莊子發議論說:像支離疏這樣殘缺支離了形體的人,都足以養活自己,保全自己而終享天年,又何況是殘缺支離了品德的人呢?

    

道家思想十六觀 (九)九、 遊刃有餘

莊子在《養生主》一篇中寫過「庖丁解牛」的故事。該故事非常有名,大家想必都熟知,這裡就不再重述一遍了。這個故事江湖夜雨很小的時候就在一本叫《故事裡面有哲學》的書中看過(江湖夜雨的母親就是教政治的老師)。記得當時書中的觀點大意說此故事說明只有把握住矛盾的特點,才能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從而有效地解決矛盾。但對文中最後那句「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沒有仔細講解,當時也就迷迷糊糊地揭過去了。

後來通讀《莊子》,才發現莊子這個故事還是秉承了其一貫的「消極」態度,這個故事並非是鼓勵人們積極進取,發現困難解決困難,敢於戰鬥善於戰鬥,從而戰天鬥地,其樂無窮(當然現在還有很多人以庖丁解牛這個典故闡述勵志及經營方面的事情,也不能說全錯,但和莊子的本旨是不大一樣的)。莊子是說人世間充滿著錯綜複雜的矛盾,這些矛盾正像牛身上的大骨頭一樣磨損著人的生命之刀,要想保全自己,就要迴避矛盾,尋求解脫,就須像庖丁解牛那樣,「批大卻,導大窾」,在筋骨之間鑽空子,從而遊刃有餘,不受損傷。

遊刃有餘,正是道家思想的又一個側面。由此看來,道家思想並不是只強調清高自許,目無下塵。相反,有些時候,還顯得非常地「圓滑」。有弟子問莊子:山上的樹沒有用不會被砍掉,家裡喂的雁(原文就是雁,看意思倒像是公雞似的)卻殺了不能打鳴的,留下打鳴的?先生常說沒有用比有用好,「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見《山林》一篇)這裡弟子們似乎抓住了莊子理論中的一個BUG,把莊子問得十分尷尬,只好說要處在「材與不材之間」(意思是介於有用和沒有用之間)。這樣的回答看似近於抵賴,但仔細想想,卻也不然。莊子和弟子講「無用比有用好」,其目的無非是讓弟子們明達事理,不要為了世俗中所謂的「有用」、「光榮」而捨身損命,有違修道的正途。但弟子們卻膠柱鼓瑟,刻舟求劍一般地不知變通,一味地抱住「有用」、「無用」之分。其實有用也好,無用也好,都是避世遠禍的手段,何必執著於此呢?

莊子的《養生主》一篇中說:「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意思說做好事不免接近於名利,做壞事不免接近於刑戮,所以最好順其自然,不偏不斜(「緣督以為經」這句話有很多不同的解釋,有的人說是讓氣息沿奇經八脈之一的督脈遊走,這牽扯到道家氣功中的問題,我們在「繕性養生」一篇中再說),就可以明哲保身,可以修身養性,可以高壽善終。

從道家思想來講,世俗的一切事都並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乃是修身養真。人生本來就短,世俗上的榮辱本來就沒有什麼,但是對於一般人,無法超脫世俗,也就不得不應付一下世事。前面我們也說過,李漁寫過的一段話:「如人憂貧而勸之使忘,彼非不欲忘也,啼飢號寒者迫於內,課賦索逋者攻於外,憂能忘乎?欲使貧者忘憂,必先使飢者忘啼,寒者忘號,征且索者忘其逋賦而後可,此必不得之數也。若是,則「忘憂」二字徒虛語耳」。如果世事整天侵擾你,你一頭蚤子撓不清,如果能靜心修道呢?《莊子?列禦寇》中說:「凡人心險于山川,難於知天。」確實如此,所以莊子專門在他的內七篇中寫了《人間世》一篇來教導世人。《人間世》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

意思是說,魯國賢人顏闔將要去做衛靈公太子的老師,他向蘧伯玉(衛國賢大夫,是得道高人)求教:「如今有這樣一個人,他天生兇殘嗜殺,對他不用法度管教,就會危害我們的國家;對他加以法度管教,就會危害我自身。他的心智剛好足以發現別人的過失,而不能認識自己的過失。象這樣的人。我怎麼應付他呢?」

蘧伯玉說:「問得好啊!要警惕!要審慎!要端正你自己!表面上最好遷就他,內心裡則多存疏導之意。即便這樣,這兩種態度仍有隱患。遷就他,但不要陷入太深;疏導他,但不要心意太露。遷就如陷入太深,便會跟他一起顛仆毀滅,崩潰敗壞;疏導而心意太露,將會被他認為你在爭名求譽,從而被他當成異端而招致禍害。他如果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你也像個孩子好了;他如果大大咧咧,你也大大咧咧好了;他如果無拘無束,你也無拘無束好了。做到這一步,也算是沒有過失了。

你不會不知道螳螂吧?它奮起自己的臂膀去阻擋車輪前進,卻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這個本事,正是因為它太自戀了,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太高。警惕啊!審慎啊!即便你從教育他的善意出發,時不時展示展示自己的才智,想以此觸動他,引導他好好學習;可你也許忘了,你這樣已經差不多等於在做怒臂螳螂了!

從這段文字里可以看出道家對待世事的態度。好像有點同流合污、圓滑處世的意思,但也不盡然。漢朝的東方朔似乎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性格詼諧,言詞敏捷,滑稽多智,常在武帝前談笑取樂,「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漢書?東方朔傳》)。漢武帝一生殺人不少,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被猜忌,最後也被逼死,但東方朔進諫時卻能逗得漢武帝既開心又達到其目的,像阻止漢武帝起上林苑還有指責漢武帝姑母劉嫖的男寵董偃等事情都是要有非凡的膽氣的,但是東方朔卻以「形莫若就,心莫若和」的方式令漢武帝有所醒而沒有禍加於身,怪不得神話故事中說東方朔後來跟了東華帝君為仙(《西遊記》中就寫過,還和孫悟空吵了兩句嘴),道號曼倩,又有東方朔偷王母蟠桃等故事,看來東方朔還是有很濃的道家味的。

道家一向都是在玩世,保身好像是第一位的,道家決不鼓勵去死諫無道君王,也不像儒家一樣十分推崇寧折不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射鵰英雄傳》中寫郭靖聽了范蠡避世保身,遨遊五湖的事迹後說:「范蠡當然聰明,但像伍子胥與文種那樣,到死還是為國盡忠,那是更加不易了。」黃蓉介面道:「不錯,這叫做『國有道,不變塞焉,強者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者矯。』」郭靖問道:「這兩句話是甚麼意思?」黃蓉道:「國家政局清明,你做了大官,但不變從前的操守;國家朝政腐敗,你寧可殺身成仁,也不肯虧了氣節,這才是響噹噹的好男兒大丈夫。這兩句孔夫子的話,正是代表了儒家的態度,郭靖是儒家氣味很濃的人,所以很自然地就「親近」伍子胥等人。故而最後他身死襄陽城內。

明代的陳繼儒,在現在雖然名聲不是太響,但在明末,卻是一位名傾朝野的大名士。其幼年即聰明過人,文名卓著,史稱「穎異」。但他在二十九歲時,卻絕意仕途,一把火把儒家衣冠統統燒掉,然後隱居于山林,專心著述,閑時就和一批文人、道士、和尚之類的人遊山玩水,吟詩作賦。

陳繼儒雖然隱居,但卻和一些的清寒隱士不一樣。很多人向皇帝舉薦他,他雖然堅決不作官,但吏部尚書閔洪學向皇帝上書說陳繼儒是江南名士,應該讓他「參政議政」。於是皇帝下令,如果陳繼儒有什麼建議,一定要奏知。地方官員見皇帝都如此器重,於是紛紛上門謁見。陳繼儒性子和一般的古怪山人也不一樣,對於達官貴人也非常隨和,沒有與世格格不入的狂態、傲態。他雖然是隱士,但應酬世務,甚於常人,權貴、名士、乃到庶民百姓,他都樂與交往。因此,他有隱士之名,卻無清貧苦困之憂,有官吏之貴,卻無升遷案牘之勞。故而在當時大為人們所羨慕。陳眉公一生不仕,閑事就編書著書為樂。他著作等身,有《眉公十集》、《文奇豹斑》、《見聞錄》、《太平清話》、《古論大觀》、《安得長者言》等。當時明朝已有圖書市場,刻書賣錢也是一項產業,陳繼儒可以說是書商們的始祖了。他著的《小窗幽記》尤其聞名,是一部流傳至今、光耀古今的人生箴言小品集,其格言有人稱為「玲瓏剔透、短小精美、促人警覺、言近旨遠、益人神智」。江湖夜雨也很喜歡看,其中意味,多和道家思想一脈相承。

當然,也有不少人譏諷攻擊陳繼儒,最有代表的是清人蔣士銓。他有一齣戲劇叫《臨川夢?隱奸》,其出場詩就是針對陳繼儒的:「妝點山林大架子,附庸風雅小名家。終南捷徑無心走,處士虛聲儘力誇。獺祭詩書充著作,蠅營鐘鼎潤煙霞。翩然一隻雲間鶴,飛去飛來宰相衙。」其實,江湖夜雨覺得,陳繼儒一生未仕,也沒有聽說過他有什麼借官府之力欺壓良善的行為,他只是在凡塵俗世里做到遊刃有餘,從而心得安樂罷了,這並非和道家所宣揚的思想相違,雲間野鶴,飛去宰相衙又有什麼,只要不蛻化為鷹犬之屬就不失隱士本色。

《莊子?天地》中有這樣一段故事: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 堯曰:「辭」「使聖人富。」 堯曰:「辭。」 「使聖人多男子。」 堯曰:「辭。」

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

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於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鶴居而毅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閑;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常無殃,則何辱之有?」

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

封人曰:「退已。」

我們來看一下這段話說的意思:

堯巡遊到了華地。華地封疆守衛說:「啊,聖人!請讓我為聖人祝福吧。祝願聖人長壽。」

堯說:「謝絕了。」

封疆守衛又說:「祝願聖人富有。」 堯還是說:「謝絕了。」

封疆守衛說:「祝願聖人多生兒子。」 唐堯說:「謝絕了。」

封疆守衛說:說:「長壽,富有,多生兒子,這是人們都想要的。你偏偏不想要,為什麼呢?」

堯說:「多生兒子,就多生憂懼;富有,就多生事端;長壽,就多遭困辱。這三樣,都無助於修養品德,所以我是不要滴。」

看到這裡,我們可能覺得堯的態度似乎是得道之人的表現,鄙棄多富多壽多子的人,還不是修為很高的得道之人嗎?然而下面卻峰迴路轉,這個不起眼的封疆守衛把堯教訓了一通:

封疆守衛說:「一開始我還以為您真是聖人呢,如今看來,只不過是世俗之君子罷了。上天降生萬民,必當授以職事。多生兒子,只要授以職事,又有何憂懼呢!富有的話,讓大家一塊兒分享,又有什麼麻煩呢!真正的聖人,象鵪鶉一樣居無定所,隨遇而安;象雛鳥一樣食不擇味,仰天而足;就如飛鳥一樣行不留跡,凌空而逝;天下太平有道,就與眾生萬物,一起昌盛;天下昏亂無道,就修身養德,閑居逍遙;活上千百歲,覺得活膩了,厭倦了人世,就升仙而去,乘著朵朵白雲,直達天帝之鄉。這樣的話,三種憂患都沒有,身體常無災殃,又哪裡有什麼困辱呢!」

說完封疆守衛就走開了,堯這才明白此人乃是得道高人,追上去說:「請指教。」

但此人根本不理說:「回去吧!」

從這個故事我們可以看出來,道家並不讚許那些固執而清高的人。而是採取「拿來主義」,權位、金錢之屬雖然並非是修道之人刻意追求的東西,但是如果「我本無心求富貴,誰知富貴逼人來」,也不必刻意地迴避以示清高。「天下萬物,無一不可造福於人,又無一不可為禍於世」,得道高人如同精擅了「乾坤大挪移」的神功一般,化敵勁為已勁,自然可以將其化害為利,反過來輔之於道。民間有俗語道:「公門之內好修行」大概也有點這種意思吧。

其實得道之士多是聰明人,他們本非不懂弄世故,就是他們往往不將此當做人生的終極目標罷了。就好象浪漫棋士武宮正樹一樣,他不是不會掏邊角,要說掏邊角的技術他不見得比別人差,但宇宙流的宏大構想才是他的理解所在。道家人物也一樣,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難,只是真正得道之士不屑為之罷了。

道家人物最終目標還是修道、養身,求得逍遙之境。應酬世務,游刃於人情只是他保全自己的一種手段罷了,如果世人以此為借口而沉溺其中,以功名財貨美色等為終極標靶,那就和「道」南轅北轍了。

    

道家思想十六觀 (十)十、憤世嫉俗

  

上一篇說了道家也會圓融處事,有時也熟諳世事,遊刃有餘。但是大家千萬不要誤解,道家的骨子裡還是憤世嫉俗的,莊子《大宗師》中說:「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意思是說不合於世俗的畸人(也就是往往讓常人覺得性格古怪的人)卻合乎天道,以天道標準看來是小人的人(不合天道),人世間卻當成君子或者能人,人世間當成是小人或者無能之輩的,卻是天道所認為的君子。《紅樓夢》中的妙玉曾說過,「文章是莊子的好」,又自稱是是「畸人」。就是從此處而來。當然妙玉未必完全理解了道家的真義,她是帶髮修行的女尼,卻喜歡看道書莊子,所學極為駁雜,因該篇並非是研究紅樓的文章,所以此處就不多說了。

道家的憤世嫉俗,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常常是毫不留情面地冷嘲熱諷統治者和權勢豪強,十分地尖刻銳利。

我們在「上德不德」那一篇中可能已領教過道家辛辣大膽的言詞,像這樣的思想道家典籍里是隨處可見。老子一般被大家認為是比較「和氣」的老頭,但老子在大講「和為貴」的同時,也說過「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這樣的話。老子在《道德經》五十三章中說:「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為盜誇,非道也哉!」這是說統治者的宮殿裝修得很漂亮,可是老百姓的農田荒蕪了,倉庫也空虛了;統治者穿戴華麗,佩帶著鋒利的寶劍,飽吃精美的飲食(這是當時此類人的形象,現在這類人是穿名牌西裝,腦滿腸肥,開豪華轎車,常出入於會場、酒家、娛樂城之屬),佔有多餘的財貨,他們這些人簡直就是強盜頭子!那裡是什麼有道德的人!老子又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所以《道德經》一書中並非完全講的是溫柔敦厚,老子也並非毫無原則的「和事佬」、「老好人」。

莊子在他的著作中,這種精神更為突出,《應帝王》一篇中說: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夫?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意思說:肩吾見到狂人接輿(李白詩中「我本楚狂人」就指的他)。接輿說:「日中始跟你說什麼來著?」 肩吾說:「他告訴我,君憑據自己的意志,來推行一套法度和社會規範,人們有誰敢不聽從教化呢?」

接輿說:「這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虛偽德行。這樣去治理天下,就好象蠢人在海里開鑿河道、蚊蟲勉強要背起大山一樣。聖人治理天下,難道去治理那些表面表象嗎?聖人秉乘天地之正氣,順應自然之本性,坦蕩光明而自正其身,然後才感化他人,可也僅僅推行那些不違背天性本真、人人皆能的常理罷了。鳥兒尚且懂得高飛雲天之上,以躲避羅網繩箭之害;老鼠都會知道深藏神壇之下,以免於煙熏鏟鑿之禍,人難道會比這兩隻小蟲小鳥還要無知?」

由此可見了,這篇雖然倡導的還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但可以看出,莊子根本不把帝君主放在眼裡,那種君命不可違,皇帝是受命於天,為臣子就只有盡忠報效皇家的思想,莊子是嗤之以鼻的。

五代時的譚峭雖然是道士,但他卻以慈悲之心關懷著大眾蒼生的疾苦,把矛頭指向權貴和統治者們,他在《化書》里曾說:「一日不食則憊,二日不食則病,三日不食則死。民事之急,無甚於食,而王者奪其一,卿士奪其一,兵吏奪其一,戰伐奪其一,工藝奪其一,商賈奪其一,道釋之族奪其一,稔亦奪其一,儉亦奪其一。」是說無論產量豐歉,皇家、官吏、軍隊、工匠、商賈、和尚道士都要吃農民的糧食。他稱之為「七奪」,他對統治者的橫徵暴斂十分痛恨,他說:「夫剜其肌、啖其肉,不得不哭;扼其喉、奪其哺,不得不怒。民之瘠也由剜其肌,民之餒也由奪其哺。嗚呼,惜哉!」把官府強征賦稅形象地比為,扼住老百姓的脖子,從老百姓口中奪食,言辭間的憤激透紙可見。說來道家從老子開始就始終心懷慈悲,為芸芸眾生及弱勢群體著想。

道家對趨炎附勢,巴結權貴的小人更是鄙視:

莊子的《列禦寇》一篇中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可以說是辛辣至極:

宋國有個叫曹商(這人可要臭名千載了)的人,被宋王派往秦國作使臣。他啟程的時候,宋王送了幾輛車(當時只是馬車,並非賓士、帕薩特之類,但也是身份的象徵)給他。曹商來到秦國後,對秦王百般獻媚,千般討好,拍得秦王也挺舒服的,於是又賞給了他一百輛車。

曹商帶著秦王賞的一百輛車返回宋國時,見到了莊子。他小人得志,自然要到處誇耀掩,於是他對莊子說:「像你這樣長年居住在偏僻狹窄的小巷深處,窮愁潦倒,整天就是靠編草鞋來維持生計,人餓得面黃肌瘦。這種困窘的日子虧你也能受得住,我曹商一天也過不下去!你再看看我吧,我這次奉命出使秦國,僅憑這張三寸不爛之舌,很快就贏得了「萬乘之君」--秦王的賞識,一下子就賜給了我新車一百輛。這才是我曹商的本事呀!」

莊子哪裡瞧得上這種小人,他不屑一顧地回敬道:「我聽說秦王在生病的時候召來了許多醫生,對他們當面許諾:凡是能除瘡去膿的,賞車一輛;而願意為其舔舐痔瘡的,則賞車五輛。醫治的部位越骯髒低下,所得的賞賜愈多。我想,你大概是十分盡心賣力地用自己的舌頭去舔秦王的痔瘡了吧?不然,秦王怎麼會賞給你這麼多車呢?你這種骯髒的東西,還是快點給我走遠些吧!」

從此以後,「吮癰舐痔」成為一個著名的成語,極為有力地嘲諷了那些終日逢迎阿諛權貴而不知羞恥的諂媚之徒。

孔子作為萬世師表,長期受到統治者的推崇,在舊時,恐怕難得有人敢說對孔老二不敬的言論,但莊子這篇《盜跖》卻將孔子罵的狗血噴頭: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

這是借盜跖的口來說的,這篇故事說孔子要去說服當時的造反頭頭盜跖(當然故事純屬虛構),盜跖指責孔子說:

如今你研修文王、武王經世之道,掌握天下讀書人的輿論,想用來教育後世,身披長袍博帶,矯情而言,虛偽而行,用來迷惑天下的君主,一心指望用這套把戲換來榮華富貴,要說大盜嘛,實在沒有比你更大的。天下為什麼不管你叫盜丘,反而還管我叫盜跖呢?你用甜言蜜語說服子路,讓他追隨左右。你讓子路摘下巍峨的羽冠,解除修長的佩劍,來接受你的教誨,天下人都說,你孔丘善於制止暴力,結果怎麼樣呢?子路意圖刺殺君未能成功,自己倒在衛國的東門被剁成了肉醬,這就是你那套說教的失敗。你不是自稱為才士聖人嗎?然而卻兩次被魯國驅逐,去衛國被禁止居留,在齊國也是窮途末路,在陳國、蔡國之間又被圍困得死去活來,天下都沒有你容身之處。你教誨子路,卻讓他被剁成肉醬,死於非命,上不能保身,下不能為人,你那套假道學,還有什麼可推崇的?

該故事江湖夜雨學齡前時就知道,因為當時正批林批孔,莊子這篇故事也被畫成畫冊,成為批鬥孔老二的有力武器。江湖夜雨現在覺得,孔子當然也不是壞人,儒學的有些道理也講得很好,但是中國社會相當長的時間中把孔子的儒學僵化、教條化,卻成為箝制思想,壓制不同聲音的一種工具,轉化為儒教,這卻是腐朽落後的體現。所以「五四」時就開始打倒「孔家店」,當然文革中雖然也批孔,但卻是以一種教條取代另一種教條而已。

道家其實一直並不贊成樹立個人偶像,把其言論教條化,像莊子《天道》一文就講過一個輪扁(製做車輪的工匠,名扁,莊子那個時代常這樣叫,比如匠石,就是名石的工匠,弈秋就是棋手叫秋的)論書的故事:

齊桓公在堂上讀書,輪扁在堂下削制車輪。過了一會,輪扁放下椎子鑿子之類,走上堂來,問桓公:「冒昧請問,您所讀之書,是什麼人所講的話啊?」   桓公說:「是聖人所講的話哦。」  輪扁又問:「聖人還在世嗎?」

桓公說:「已經死掉了吔。」 輪扁說:「既然這樣,那您所讀之書,只不過是古人的糟粕罷了!」

桓公一聽有點火了,說:「寡人讀書讀得好好滴,你一個老粗匠人怎敢妄加議論!今天你若是說得出個道理來,也就算了;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就得殺了你。」

輪扁說:「我呀,是憑我所從事的工作而認識到的。削制車輪,椎眼寬了,輻轂就會松而不固;太緊了,輻轂之間就難以嵌入。不松不緊,尺度感得自於手而應合於心,箇中滋味,嘴巴說不清楚,只知道有些微妙在裡邊。我沒法拿這些教會我的兒子,我兒子也不能從我這兒領受其中微妙,掌握這門技藝。因此我活到了七十歲,雖已垂垂老矣,可還得親自上陣,削制車輪。古時候的人,已經與他們心中不可言傳的大道,一塊兒死去了喲!既然如此,那您所讀之書,也就是古人的糟粕罷了!」

當然,就現在看來,輪扁說的也未必全對,如果現代經過精密的測量和計算,這類工程技術的活,恐怕也不是非要用輪扁這樣的熟練技師不可。但他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的,有些東西只有親身傳授方能不走樣,但即使親口相傳,由於個人的悟性經歷不同,也很難將全部體悟都傳下去,正像武俠小說中寫王重陽雖然天下無敵,但其徒卻未必能學全他的本領,武修文武敦儒也學了一陽指,和一燈大師出手時的一陽指能比嗎?思想流派之類也是這樣,傳到後世,越發揮越離譜,有的就分成水火不容的很多派別。儒學之類也是這樣,魯迅先生說過,孔子如果活過來,一定會驚詫於其聖徒們的所做所為和對其經典的胡亂解釋的。

所以莊子在該篇中寫了這樣一段話: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

按江湖夜雨的理解是說:世人往往看重的是書,而書籍所記載的,不過是言語,言語有其可貴之處;言語之可貴,在於它表達的意義,但意義往往卻不是言語本身所能傳遞的。然而世人仍因為看重言語,從而用書籍來傳之後世。世人雖然珍而貴之,我卻覺得並不可貴,因為他們所珍而貴之的,並非其中真正可貴的。

所以可以看出,道家不會贊成把「XX語錄」奉成神明,一絲不苟地去做。聖人前賢說的話,不一定就全是真理,在當時是對的,後世就不一定對,在這個地方是對的,在另一個地方就不一定對,「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有嗎?恐怕是不存在的。

嵇康稱「以六經為蕪穢,以仁義為臭腐」,並且「越名教任自然,非湯武而薄周孔」;明代的「童心」李贄說不能「以孔子是非為是非」,還有所謂的「狂禪」一派等等。這些「離經叛道」(儒家之經,儒家之道)之說溯其源頭,正是源於道家中的思想,一直可以追溯到《莊子》乃至《道德經》。

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後世文人的「癖」、「狂」、「懶」、「痴」、「拙」、「傲」等大都源於此:像什麼「典衣沽酒,破產營書」;像什麼「道旁荷鍤,市上懸壺。烏帽泥塗,黃金糞壤」;又如「蓬頭對客,跣足為賓。坐四座而無言,睡三竿而未起。行或曳杖,居必閉門」。再比如「志惟古對,意不俗諧。飢煮字而難糜,田耕硯而無稼。螢身脫腐,醯氣猶酸」,還有「鬢雖垂青,眼多泛白。偏持腰骨相抗,不為麵皮作緣」等等狂態怪狀,大多是遵循了莊子的「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這句話而來的。這些都在不同程度上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

詩仙李白受道家思想影響頗深,所以在他厭惡世俗間的污濁醜惡時,道家憤世嫉俗的思想就成為他來澆心中塊壘的酒杯: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少年早欲五湖去, 見此彌將鐘鼎疏……

台灣女散文家羅蘭曾寫道:「我國藝術受道家影響,詩所以成為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寄託與解救。我把這。寄託與解救稱為『防瘋術』。我國知識分子不容易得精神病,也很少自殺。主要是因為他們一方面採取了儒家『全力以赴』的入世精神,一方面把握了道家『抬頭看天外,退出牛角尖』的超詣與豁達。」

確實,中國古代詩歌中道家意味的極多,如果沒有道家意味,那詩味恐怕就要遜色一多半。其實不單是詩歌,我們上述說的種種狂態,都是道家思想的體現。中國歷史上,黑暗苦悶如悶罐頭一般的時代實在不少,這時讀一下道家經典中鞭撻世俗的文字,實在能大大地吐出心中的一股惡氣,讓人好不痛快!

道家思想十六觀 (十一)十一、舍小就大 

白居易有《讀莊子》一詩道:「庄生齊物同歸一,我道同中有不同。遂性逍遙雖一致,鸞凰終校勝蛇蟲」。他說莊子雖然講「齊物論」,按說是萬物一也,但莊子自己說的就不一致,在莊子的故事裡鸞凰之類的東東還是要比蛇蟲等高貴得多。是的,比如「惠子相梁」的故事中,莊子就自命為鵷鶵(鳳凰鳥),什麼「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高傲得比妙玉還妙玉。又笑話惠施像夜貓子,抓只死老鼠,就當寶貝。其實按莊子齊物而觀的說法,鵷鶵和夜貓子還不是一樣?

確實如此,遍觀道家的經典,在「齊物而觀」的同時,也透露出「小大之辯」的觀念。這看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卻並不矛盾。舉個例子來說,《倚天屠龍記》中寫張三丰教張無忌太極劍法,教完後,並不是問他記住多少,而是問他忘了多少,忘得越多越好,當張無忌滿臉喜色,叫道:這我可全忘了,忘得乾乾淨淨的了」。張三丰卻誇獎他忘得真快,可以向敵人出手了。教招卻讓忘掉,這在尋常人看來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看來精微奧妙的至理確實非一般人能輕易了悟。道家也是這樣,講「齊物而觀」是「無為」,而「小大之辯」卻是「有為」。所謂無為而無不為,道家是無為之為,好比無招之招,威力遠勝有招。 

所以本篇中就來看一下道家中關於「小」、「大」之說的論述,《莊子?逍遙遊》一篇中曾說: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意思說:小見識趕不上大見識,小年壽趕不上大年壽。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朝生暮死的菌類不會懂得的月的圓缺變化,夏生秋死的寒蟬,不會懂得一年四季的更替,這些,只能算是小年壽。楚國的南邊有一種大烏龜叫做冥靈,以五百年作為春季,五百年作為秋季;遠古的時候有一種大椿樹,更是以八千年為春,八千年為秋,這些,可算是大年壽。彭祖活上個八百歲,就成為長壽「明星」,這不是很可悲嗎?

莊子的心胸是非常博大的,博大到一般人很難理解到他的心境,所謂他曾說過:「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所以,一般人常覺得道家好像非常地消極,但真正理解了道家真義的人絕對不會這樣想。當人們正沉溺於眼前的酒色財貨時,道家人物卻修持著自己的精神氣血,當人們為了雞蟲得失弄得頭破血流時,得道之人正放眼天外,柳暗花明之處更有一番新天地。

莊子的《說劍》一篇中有個故事,說是趙文王好劍術,結果招了三千多的劍客,整天比劍鬥武,每年要死一百多人。莊子為了勸說他,於是自稱也是劍客。趙王問你的本事如何?莊子答道:「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這句話千載以下,凜凜生威。李白的《俠客行》一詩「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正源於此,直到張大導演的《英雄》一片中,「十步一殺」還是無名的拿手絕技。趙文王一聽大喜。可是當趙文王讓劍客真正來和莊子比武時,莊子卻說,比武不忙,我有三種劍,分成「天子劍,諸侯劍,和庶人劍」三種。趙文王一聽很好奇,就問什麼是「天子劍」?

莊子答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

趙文王一聽天子之劍,用燕谿石城為劍鋒,泰山為劍刃,晉衛二國為劍脊,周宋二國為劍環,韓魏二國為劍把,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恆山,用五行制衡,用刑德論斷,陰陽開合,春夏養持,秋冬運作,使得諸侯聽命,天下臣服,這是他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境界。於是他驚得瞠目結舌,茫然若失。趙文王呆了半天,又問諸侯之劍怎麼樣?

莊子說:「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

趙文王聽這」諸侯之劍」,是用智勇、清廉、賢良、忠聖、豪傑等人才作劍,用此劍可威震封疆之內,使眾人無不賓服聽命。這其實趙文王也做不到了,他聽了如果不是臉皮特厚,恐怕也要臉上發燒。於是他又問那「庶人之劍」是什麼?

莊子說:「而庶人之劍,蓬頭突髻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意思說,一般庸俗的劍客,蓬頭亂髮,穿著短小的衣服,怒目圓睜,口裡嚎叫著衝上去廝打,上斬脖頸,下剌肝肺,和鬥雞沒有什麼區別。莊子接著說:「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

趙文王倒也知錯就改,還拉著莊子的手走上朝堂,擺宴招待。這個不再多提,但從這篇故事中可以看到,「舍小就大」也是道家思想所告訴我們的真義之一。

莊子在《外物》一篇中還寫過一個任公子釣大魚的故事: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錎沒而下鶩,揚而奮鬐,白波如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得若魚,離而臘之,自製河以東,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輇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

這裡所說的任公子(後來也被列入《神仙傳》),用大鉤和粗黑的長繩作釣具,光看魚餌就知道絕對是大製作,大手筆--尋常人的魚餌只是些蚯蚓小蟲子罷了,而任公子的魚餌是五十頭牛。他蹲在會稽上,投竿於東海,天天守釣,一年多了,卻還沒有釣到魚。但終於這一天大魚來了,大魚一咬餌,動靜非同小可,它揚頭搖尾地掙扎,弄得白浪如山,海水震蕩,鬼神俱驚。經過激烈的較量,任公子終於釣上這條大魚(這樣的大魚恐怕必為藍鯨之類的動物),他將這條大魚剖開晾成魚乾,分給大家吃。從浙江以東到蒼梧(多指九嶷山)以北,大家都飽餐這種魚肉,以致於都吃膩了。這時候那些淺薄多嘴之徒才驚奇地奔走相告任公子的才能。莊子故事裡前面雖然沒有說,但我們可想而知,在任公子當時一年沒有釣上一條魚時,這些傢伙們又是何嘴臉。

莊子講完這個故事後畫龍點睛一般寫下了這幾行文字:

夫揭竿累,趣灌瀆,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如果一心想的是舉著小釣竿小絲繩,在小溝小渠旁,釣點鯢鮒之類的小魚,想和任公子那樣得到大魚就很難很難了。修飾淺薄的言辭以求得高高的美名,對於達到通曉大道的境界來說距離也就很遠很遠了,因為他們不會了解過任公子胸懷大志的風範,所以對經理世事肯定也會一塌糊塗。

《史記?項羽本紀》中載:「項籍(就是項羽)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其叔)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

項羽雖然是個失敗的英雄,但他「學萬人敵」的思想江湖夜雨還是很贊同的,「取法其中,僅得其下」,一輩子只練江南七怪的武功,終歸擠不進一流高手的行列。人生也是如此,如果把時間和精力都消耗在瑣事上,那他的人生效率就太低下了。江湖夜雨當年學了《賣油翁》的故事後,一直並不滿意課堂上的解釋。像課文後的解釋中一般是說賣油翁通過自己「酌油技術」嘲笑了陳康肅公堯咨的自大,讓他非常尷尬。但如果江湖夜雨是陳康肅公,就這樣問賣油翁:「吾精於騎射,上可橫行漠北以報國家,下可除奸誅邪以行俠義,汝酌油之術雖精,又有何用?僅省一漏斗耳。」賣油翁所熟之技,僅是小道,就像長年賣肉的隨手一拉,斤兩差不了多少一樣,能和「中南海保鏢」之類的神槍手比嗎?

唐代國手王積薪的「圍棋十訣」中有一句話就是「舍小就大」,喜歡下圍棋的朋友都知道,職業高手和業餘低手之間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我等這樣的讓上七八個子還一敗塗地。這棋都是一人一步地下,高手也不能下二步,為什麼差距就這樣大?主要就是高手走的棋效率高,掌握著大局,而低手走的效率極低,分不清大小緩急。棋盤上是這樣,人生也一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軌跡,其中高下也差別甚遠。

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在如此短暫的人生中什麼是最重要的呢?很多人在人生的迷城中轉來轉去,甚至疲憊至死。多讀讀道家的真言,往往能驅走人生地圖上的迷霧,從而拋下種種包袱,找到真正的快樂。

道家思想十六觀 (十二)十二、至柔克剛

  

以柔克剛,在中國社會中早已經深入人心,成為中國人的傳統元素之一。像話本小說上常說:「軟弱安身之本,剛強惹禍之胎。無爭無競是賢才,虧我些兒何礙。鈍斧捶磚易碎,快刀劈水難開。但見鬢白牙衰,唯有舌根不壞!」歷史上,雖然這樣的思想也成了患軟骨症的某些國人用以遮羞的理由,但是也不可否認,國人在異常險惡的環境下如同春草一樣頑強地生長,中華文明不斷地傳承壯大,而沒有像其他三大文明一樣中斷滅絕,以柔克剛的思想還是起過一定的作用的。像這樣的思想正是道家始創,源於道家最早的經典--《道德經》。

《道德經》第七十六章云: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又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水,正是道家所推崇的一個「吉祥物」,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上善若水」這個詞到現在還非常地有生命力,常和一些80年代後才有的時尚新詞一起出現在傳媒中。但看到這個詞的人是否真正能理解老子說「上善若水」的本意,卻就很難說了。我們看老子所說的水能最接近道的特徵:

一、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也就說水滋養萬物生靈而不自居偉大。正符合老子所說:「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同;不自矜,故長」的道理。

二、水處眾人之所惡:常言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眾人處上,水獨處下;眾人處易,水獨處險;眾人處潔,水獨處穢。但水處下而不卑,處險而無憂,處穢能自潔,這正是水的偉大之處,也正像修道高人的品行。

三、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水是柔弱的,但水的力量卻有時候也大得驚人。記得當年在大學上水文課時,老師講民國時,長江上游的峽谷被一塊如同小山尖一樣的巨石塞住,堵了好幾天,甚至導致下游的江水水位都降低了,但在當時的條件下一時也沒有辦法,最後還是完全靠江水的自身的力量給沖開了。可見水的力量是非常大的。海上大浪有時能將鋼鐵製成的艦船打成兩截,也能將幾十噸的龐然大物高高拋起。這是大家都懂得的,不再多說。

柔能克剛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但也有些人不怎麼信,不過武術中的太極拳法給我們提供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相傳由武當派始祖張三丰所創的太極拳法,正是道家以柔克剛的理論在武學上的實踐。假如把老子的《道德經》比做電磁學中的麥克斯韋方程,那太極拳法就好比是馬可尼的無線電發報機。

大家看《太極張三丰》等電影上面,太極之術令異常兇悍的敵人有勁使不出,即便能使出來也使不對地方,當真是「用意不用力,太極圓轉,無使斷絕。得機得勢,令對手其根自斷。一招一式,節節貫串,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當然也有朋友說,這是小說或者電影的虛構情節,實際中還是練散打搏擊的要厲害得多。江湖夜雨覺得現在的人們尤其是公園裡的老頭老太太們練的太極拳確實像廣播體操似的,不要說打不過散打高手,就算是尋常壯漢也對付不了,這是實情。但這是因為現在的人練太極拳只注意健身功效,搏擊功效早就退化了。據此就說太極拳的以柔克剛之術是假的,也是大錯特錯。

太極宗師之一的楊露禪距今年代並不太遠,主要活動期在清朝咸豐、同治年間。他在端王府教拳,想王府上下,高手自然極多,何以個個服他?另外京城中慕名來挑戰的也個個身懷絕藝,豈有魚腩之輩?但楊露蟬好武成癖,無論何門何派何樣人來挑戰,無有不允。他用「以柔克剛」的太極拳法,無往不利,打服了四方高手,獲得了「楊無敵」這樣的美名。太極拳法的威名,想來絕不是吹噓出來的。江湖夜雨雖然也喜歡太極拳,但對其中奧秘卻未得門徑,看到網上有朋友貼出這樣一段論述,像是深有心得的:

當年楊露蟬父子王府教拳, 端王、傅倫貝子這些人都是錦衣玉食、妻妾成群之人,你猜是什麼讓他們如此迷戀。內家拳神色莊嚴,心平氣和, 瞪眼間降伏野蠻漢, 那種成就感,那種自信心,何快能為?人生血肉之軀,力不能移山,氣不能吞河,天之高,海之闊,常懷無奈。西方人鍛煉身體總是好勇鬥狠,肌肉越大越好,折騰皮肉,和自己作對,妄圖與天爭勝,其實內心空虛。中華道家,應天順時,修身養性,反視內聽,大松大軟,身神合一,養的是真正的神勇。 人身是天地中一點靈性種子,力不須大,氣不必壯,只要審時度勢,在恰當的時候做出正確的選擇就能「翻天覆地」。內家拳懂勁之後,可以感覺到自己真實的身體,把運動潛力全部發揮出來,而且心情輕鬆,頭腦清醒,感官靈敏,在競技比斗中站儘先機。欲煉堅鋼者不得堅鋼,極柔軟者反而極堅鋼。道之玄妙,玄而又玄,中國人的老祖宗怎麼就如此聰明!

當然太極拳法只是「以柔克剛」最為形象的一個例證罷了,道家「柔能克剛」的道理絕不局限在這一處。為人處世之道更是如此。世人往往崇敬敢打敢殺的硬漢,殊不知「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氣概固然讓人熱血沸騰,但冷靜澄明,挫其銳、解其紛的高士之為卻更有成效。以看武俠小說為例,大家也是多喜歡蕭峰、郭靖之類這樣鐵錚錚的好漢,而對張無忌這樣常人看來粘粘乎乎、「優柔寡斷」的人物往往嗤之以鼻。但江湖夜雨看了好多對於張無忌的評論後,卻大為其抱不平,其實張無忌才是深合道家「以柔克剛」妙詣的一個人物。

讀過《倚天屠龍記》的朋友都知道,張無忌當時所處的境地之難是其他武俠小說中的主人公所不及的:明教四分五裂,派系林立,誰也不服誰,和正派武林的冤讎越結越深,類似於《笑傲江湖》上的情況。但張無忌面對的還多了陰險毒辣的蒙古朝廷勢力。另外驅逐胡虜這個大任務的難度比之郭靖當年也小不了多少。但張無忌卻將這兩件大事完成得漂漂亮亮的--成為領袖武林的當然之選,連少林這樣威名千載的主兒也都誠心服他,明教和正派也合好罷斗;將胡虜驅至漠北,一洗自靖康之恥以來的大辱。這樣的大事,其他的人誰能做到,但因張無忌性格柔和,讀者就常常忽視了。殊不知,做成這些大事,非要有張無忌這樣寬柔的性格不可。昆崙山光明頂一戰,張無忌刻意忍讓,日後才坐成了六大派和明教的化敵為友。要是蕭峰那樣的,又來個大戰聚賢庄一般的惡鬥,殺死正派好手無數,雖然過癮,那可就冤讎越結越深,無法挽救。又比如,周芷若設計陷害趙敏,如果他也像蕭峰一樣「果敢」,那一掌下去將趙敏打死,又要演出誤殺阿朱的悲劇。相反,他救過明教五行旗的人,救過明教左使楊逍的女兒,救過明教和正教雙方几乎所有的人,像張無忌這樣的才真稱得上是「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一樣的胸懷。可惜張無忌這個「水一樣的男人」常常不被人理解,甚至被認為是「窩囊」的男人(事實上金書中的男主角恐怕沒有武功高過張無忌的),看來和氏之璧,出於璞石,看人也是一樣,一般人是沒有那個眼光的。

像唐朝時的郭子儀,在安史之亂中居功甚偉,對唐室說是有再造之功也不為過。網路上曾流行過一副對聯,下聯就叫做「安史之亂,郭破虜,李莫愁」(上聯是「西安事變,張無忌,楊不悔」),巧妙地嵌入了金庸小說中的人名,這「郭破虜」正是說的郭子儀,有郭子儀在,李唐家就不用發愁了。郭子儀雖然功高蓋世,但是卻處處小心,尤其是對大太監魚朝恩等,常示以寬柔。

魚朝恩曾多次進讒言中傷郭子儀,一度奪去郭子儀的兵權,但郭子儀坦然處之。魚公公還暗中差人到華州去挖了他的祖墳,盜了墳中的祭品。這對於當時來說,可是深仇大恨。郭子儀的部將李懷光等人非常氣憤,準備搜查物證,按物抓人。但郭子儀入朝,面對皇上,流淚長哭,自稱有罪。向皇帝奏說:「我指揮部隊,外出征伐,動不動就成年地打仗。害了人家的兄長,殺了人家的父親,這情況是很多的。他們的兄弟妻子想給我捅刀子的人也是很多的。今天我受到的污辱,正是由於他們的無辜。但是,我為報效國家的熱心,即使死了也是無悔。」皇帝和魚太監本來都暗自耽心,但見郭子儀如此大度寬柔,率先自責,並不追究自己祖墳被刨之事,都長出了一口氣。

後來有一次魚朝恩請他一起游章敬寺,郭子儀答應了。宰相元載派人勸告郭子儀,希望他不要去。郭子儀的部屬也唯恐魚朝恩將對他不利,並且把這話告訴了將領們,請他們勸阻。不一會兒,魚朝恩派人來請郭子儀。郭子儀剛要走,部下三百人全副武裝要求同他一起去,以便保衛。子儀生氣地說:「我是國家的大臣,他如果沒有天子的密詔,怎麼敢害我?如果是天子的命令,你們更不能胡來。」說完,只帶十幾個僕人走了。魚朝恩正等待郭子儀,見他輕車簡從,非常驚訝。說:「你怎麼帶這麼幾個人?」郭子儀把他聽到的流言告訴魚朝恩,感動得魚朝恩這個大奸大惡都捶胸頓足,流涕嗚咽,說:「非公長者,得無疑乎?」(要不是您這樣的寬厚長者,哪有不疑心的?)

有的朋友可能說,郭子儀寬柔養奸,要是他把魚太監抓過來一刀「卡嚓」了,又有何妨?江湖夜雨覺得郭子儀當時也不沒有這個能力,但是如果這樣做,皇帝對他不免就更加疑心,那他和皇帝之間就無法「和平共處」了,不是他學習曹操好榜樣,去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皇帝派人殺了他,像威震西域的高仙芝等一樣的下場:高仙芝被稱作西域人稱為「山地作戰之神」,何等勇悍?卻被一個沒有小雞雞的大太監邊令誠請來一紙詔書就殺了頭;當然還有第三條路,就是像唐朝後來的諸多節度使一樣做個「高度自治」不聽朝廷命令的藩鎮。但這些道路,對於唐室也好,對於天下百姓也好,對於郭子儀自家也好,都是不划算的。所以,你當從屍山血海中過來的郭子儀真害怕那個不男不女的魚太監?曹操曾稱讚荀攸說:「公達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強,不伐善,無施勞,智可及,愚不可及」,這裡江湖夜雨覺得相比於郭子儀,歷史上的其他功臣猛將也是「勇猛可及,寬柔不可及」,所以郭子儀才有「權傾天下而朝廷不忌,功蓋一世而主上不疑,侈盡人慾而議者不貶」之稱,郭家七子八婿都作大官,逢郭子儀生辰時,齊來給郭子儀祝壽時笏板滿床,留下「滿床笏」這一典故,確實是福祿壽考齊全的罕見功臣。這正是郭子儀暗合道家「以柔克剛」妙詣的功果。

但正像老子所說的:「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

柔,當然也不是一味的妥協偷安,更不是採取駝鳥政策一頭扎進沙堆。像《紅樓夢》中迎春,懦弱至極,手下的丫頭老媽子都不將她放在眼中,偷拿了她的「攢珠累金鳳」首飾,她也不聞不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一邊去看。像這樣的「柔」,就只有受欺負的份了,那裡又有「克剛」之效,所以柔中要有剛,弱中要有強,綿里藏針,這等妙味,尋常人是一時領會不來的。

所謂柔能克剛,其實也是道家「無為而無不為」總綱中演化出來的一種具體的體現,無用之用,無為之為,柔能克剛,這些道理都是一脈相承的。

道家思想十六觀 (十三)十三、繕性養生

  

道家雖然是以逍遙而游為最高宗旨,但其中也不乏繕性養生的言論。而道教更是以養生長生為主旨,這也是道家和道教對一般世人最具有吸引力的地方。道家和道教雖有不同,但也絲藕相連,淵源頗深,在繕性養生這一點上,道家和道教是比較一致的。在道家的經典里也有養生、修仙的成份,比如我們前面說過的《莊子》中關於廣成子的故事,以及那綽約如處子的藐姑射仙人,都吸引著人們幻想著那無比美妙的神仙世界。

世上的宗教只有廣納信徒才有生命力,而廣納信徒要有吸引力才行。佛家和基督教等多許以來世,比如佛家宣揚六道輪迴之說,六道指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等六道,其中三善三惡,行善者轉入三善道(天、人、阿修羅),作惡者轉生於三惡道(畜生、餓鬼、地獄)。江湖夜雨買過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上面說過: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或彩畫形像,或土石膠漆,金銀銅鐵、作此菩薩,一瞻一禮者,是人百返生於三十三天,永不墮於惡道。假如天福盡故,下生人間,猶為國王,不失大利。」。

是說如果有善男信女給佛菩薩造像的,不拘是畫像還是雕塑,也不拘金銀銅鐵土石,就會一百次往返生於三十三天,就算天福享盡,下界還生為國王。又說:

「若有女人,厭女人身,盡心供養地藏菩薩畫像,及土石膠漆銅鐵等像,如是日日不退,常以華香、飲食、衣服、繒彩、幢旛、錢、寶物等供養。是善女人,盡此一報女身,百千萬劫,更不生有女人世界。」

這是說如果有美眉不願意生為女人身的(過去美眉們地位低下,生兒育女也很辛苦,所以有此說。而我等現世中,做女人挺好,好多男生還做變性手術吶),只要盡心供養菩薩像(還是不拘畫像塑像),都可以永遠不再托生成女人。當然古代時好像也有美眉沒有想轉身為男的要求,但美貌卻是從古到今任何美眉都期望的,所以經上又有這樣的許諾:

若有女人,厭是醜陋,多疾病者,但於地藏像前,志心瞻禮,食頃之間。是人千萬劫中,所受生身,相貌圓滿。是醜陋女人,如不厭女身,即百千萬億生中,常為王女,乃及王妃,宰輔大姓,大長者女,端正受生,諸相圓滿。由志心故,瞻禮地藏菩薩,獲福如是。

誠心拜菩薩,只需花一頓飯時間,不但能在來生中「相貌圓滿」,而且還能生為公主、王妃,再不濟也當個宰相、豪門的大小姐,這都是瞻禮菩薩獲得的福份。

其他的例子不再多舉了,反正只要塑、畫菩薩像,刻印經書、讀經書、傳經書、保護經書都有無量功德,而且來生中幾乎是求什麼有什麼。江湖夜雨有個不敬的念頭,感覺佛家這樣的做法,不免有點類似中國移動慣用的「發簡訊到XXX,就有機會贏得什麼大獎」的手段。當然中國移動是遠不及佛家的,因為佛家不但有胡羅卜,還有大棒,那就是你不敬佛法,毀謗佛法,會有什麼報應,中國移動卻不能說你不發短息到XXX處,就會有什麼災禍吧。佛家這些懲罰措施也是很嚇人的:

毀謗三寶(謗佛謗法謗僧)者得盲聾啞報,輕法慢教(指佛教)者得永處惡道報,破用僧寺常住財物者得億劫輪迴地獄報,污梵誣僧者得永在畜生報……

更有叫喚地獄,拔舌地獄,糞尿地獄,銅鎖地獄,火象地獄,火狗地獄,火馬地獄,火牛地獄,火山地獄,火石地獄,火床地獄,火梁地獄,火鷹地獄,鋸牙地獄,剝皮地獄,飲血地獄,燒手地獄,燒腳地獄,倒刺地獄,火屋地獄,鐵屋地獄,火狼地獄……阿彌陀佛,嚇殺人也。

佛家由於胡羅卜加大棒政策,加上佛家所說的事情都在來生,死後畢竟如何,無法驗證,所以佛教信徒極多。而道教講究修仙長生,可是說是「現世現報」,道教宣傳過來宣傳過去,人們畢竟沒有見過白日飛升的,就連長生不死的也沒有。因此道教信徒遠不如佛家多。像《呂純陽飛劍斬黃龍》(見於《三言》)的小說里就有個老頭見呂洞賓是道士,就不管他飯,說:「先生少怪!老漢家齋僧不齋道。」呂洞賓曰:「齋官,儒釋道三教,從來總一家。」那老頭說:「偏不敬你道門!你那道家說謊太多。」洞賓說:「太公,那見俺道家說謊太多?」太公曰:「秦皇、漢武,尚且被你道家捉弄,何況我等!」先生曰:「從頭至尾說,俺道家怎麼捉弄秦皇、漢武?」太公曰:「豈不聞白氏(白居易)諷諫曰:

海漫漫,直下無底傍無邊。雲濤雪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葯,服之羽化為神仙。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年採藥去。蓬萊今古但聞名,煙水茫茫無覓處。海溫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不見蓬萊不肯歸,童男童女舟中老。徐福狂言多誑誕,上元太乙虛祈禱。君看驪山頂上茂陵頭,畢竟悲風吹蔓草!何況玄元聖祖五千言,不言葯,不言仙,不言白日上青天。

確實,在老子的《道德經》(玄元聖祖五千言)等道家典籍中,是找不到煉丹、求葯這樣的篇目的。道教本就比較冗雜,方士等混跡其中,坑蒙拐騙之徒也不少,畫符作乩倒還罷了,煉得什麼金丹倒毒死了不少帝王(南懷瑾好像說過金丹並非不能吃,而是帝王們的體質沒有經過修鍊,因而中毒,江湖夜雨半信半疑),這使得道教的名聲一度非常糟糕。

不過,融合了道家的道教也並非一無是處,道教也認識到「金丹」有毒,服之多死,燒鉛鍊汞不但得不到仙丹,連黃金也煉不出來的現實。於是道教漸漸由外丹派轉化為內丹派,所謂內丹,就是練氣吐納,修習內功。在這裡,道教和道家又走在了一起。道家經典中對於內功修鍊還是多有提及的。像老子的《道德經》中所說: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有人說,這就是講內功修鍊的,有篇叫《武當拳術丹田運氣的機理》就說:

所謂「下丹田」,是臍內三寸,相對於兩腎底部、腰椎第二節下命門穴之內。靜功打坐所煉的「真炁」,就在此區間出現,老子云「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我們說打坐時入了「定」,就是進入了「玄牝之門」,又叫「玄關」。入定以後,氣機一動,真炁萌生於下丹田,內丹工夫便從此開始。動功雖然是指四肢的運動,但氣機的發動也必然從下丹田開始——人體的結構本來如此,不論你動不動。只是,這個微細的「感動」,在打坐靜態時比較容易感受得到,在人體活動時卻不太明顯罷了。

當然,對於老子這句話,有很多不同的解釋,未必本意就是指內功修鍊,但《莊子》中的《大宗師》篇說:「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這個怎麼看也是像在鍊氣功。還有什麼「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苔焉似喪其耦」也應該是修鍊氣功的表現。

內功或者說氣功,是中華民族的瑰寶之一,但是有些人過於神話誇大,反而導入誤區,令人們對其認識不清而迷茫無措。現在人們多迷戀於國外傳來的瑜珈之類的東東,殊不知瑜珈之類和氣功本源相似,說到博大精深似乎尚有不及。古時的道家人物或者道士有些還是內功頗為精深的,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讓眾人羨慕崇拜,進而增大了道家的吸引力和號召力,比如前幾篇中提過的五代時的道士譚峭,就是這樣的人。相傳譚峭嗜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的,走起路來腳不踮地,夏天穿烏裘不怕熱,冬天穿葛布衫不怕冷,有時躺在風雪裡整天睡著不醒,別人還以為他凍死了,去看時他卻精神充沛,活得好好的。像什麼陳摶老祖,一睡好多年,也是很難得的異術,想來也並非完全是虛構的傳說。現在還經常有報道,像什麼活埋不死的印度神僧和異人等。所有這些,也正是道家和道教對凡俗之人有吸引力的地方,道教曾這樣說:

(漢)鍾離曰:「修之則為仙,不修則為鬼,顧仙有五等,功有三成,在人修持何如耳。」呂(洞賓)曰「「何為三成五等?」曰:「凡行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也。」呂曰:「何謂鬼仙?」鍾曰:「鬼仙者,五行之下,陰中超脫,神象不明,鬼間無性,三山無名,雖不入輪迴,亦難如蓬島。終無所歸,止於投胎就舍而已。」呂曰:「鬼仙有何術何功而至?」鍾曰:「修持之人,始也不悟大道,而但求速成,形如槁木,色若死灰。神識內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陰神,乃清靈之鬼,非純陽之仙。以真一志陰靈不散,故曰鬼仙。」呂曰:「何謂人仙?」鍾曰:「修真之士,不悟上乘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術,信心苦志,終世不改,神氣日清,形骸日固,人間之疫不能為害,乃曰人仙。」呂曰:「何謂地仙?」鍾曰:「始也,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數,身中用年月,日中用時刻,先識龍虎,次配坎離,辨水源清濁,分氣候早晚,察二儀,判三元,分四象,判五行,定六氣,聚七寶,序八卦,行九五,鍊形注世,而得長生,故曰地仙。」呂曰:「何謂神仙?」鍾曰:「神仙者,以地仙厭居塵世,用功不已,而精金煉質,玉液還丹,鍊形成氣,而五氣朝元,三陽聚頂,功滿形忘。入仙自化,陰盡陽純,身外有身,脫質升仙,趔凡入聖,滅絕塵俗,以返三山,乃曰神仙。」呂曰:「何謂天仙?」鍾曰:「神仙厭居三島,而傳道人間,道德有功,而入道有行,功行滿足,受天書以往三十六洞天,而返八十一陽;天在八十二陽,天而返三清虛無自然之界。故曰天仙。」呂曰:「鬼仙不求,天仙亦不敢望也。地仙、人仙、神仙之法,可得聞乎?」鍾曰:「凡人仙不出小成法,凡地仙不出中成法,凡神仙不出大成法,此是三成之數,其實一也。用汝求道,人固不難,以道求仙,仙不出遠。」二人相語,累日不倦。鍾於是悉傳以上真秘訣。

                         

                  ----《東遊記?鍾呂鶴嶺傳道》吳元泰著

就此而看,道教對其理論也進行了改進,分成初、中、高等三個級別,修成的「仙」也有五個層次。鬼仙似乎是失敗的例子,但也可以不下地獄,逃脫地獄中「秋後算帳」之苦;而人仙修成的只是「神氣日清,形骸日固」的好身體,從此不受疾病的侵害,省去住院掛吊瓶之苦,雖能長壽卻不能長生;地仙就挺厲害了,能夠長生不老,永存世上;而神仙當然更上一層樓--「身外有身,脫質升仙」,既然能身外有身,看來應該能像孫悟空一樣隨心所欲地變化了;如達到天仙的級別,看來就不在地面上住了,而升入天庭,成為天宮中有編製的人員。這個文章中寫呂洞賓同學覺得「鬼仙」沒有修鍊的價值,而天仙實在太難,比上清華北大更難得多,因此不敢報「天仙」這樣的「志願」,而希望選擇「地仙、人仙、神仙」這三個「專業」來向漢鍾離「導師」學習。江湖夜雨小時候看過《八仙過海》的電視劇,隱約記得劇中的八仙好像就是已經修滿功德,正要由太上老君這個介紹人引入天庭,成為有天宮正式編製的「天仙」時,卻不想在東海和龍王打了一架,結果玉帝給了處分:取消天宮中的「公務員」資格,貶下人間,永做地仙。不過依江湖夜雨思想,做地仙自由自在,比在天宮裡「打卡上班」不強多了?

呂洞賓同學是有名的神仙胚子,尚且不敢期望修成「天仙」,我等凡俗之人就更不敢有非份之想。不過長生不老對人們還是有不可替代的吸引力的。道家和道教通過內功的修鍊,確實有相當一部分人達到「人仙」這樣的層次,像譚峭、陳摶、張三丰等,都是年過百歲而精神矍爍,不免讓人們愈加相信道家和道教的理論,不過一般富貴之人更樂於長生之道,卻沒有耐心來修練內功心法,而是喜歡速成的丹藥,一些托於道教名下的邪門外道就趁機行騙,所以道教人物也是魚龍混雜,良莠不齊。

《西遊記》中孫悟空要學長生之法時,和菩提祖師有一段對話,說得很精闢:

祖師道:「『道』字門中有三百六十旁門,旁門皆有正果。……術字門中,乃是些請仙扶鸞,問卜揲蓍,能知趨吉避凶之理。」悟空道:「似這般可得長生么?」祖師道:「不能,不能!」 

祖師又道:「流字門中,乃是儒家、釋家、道家、陰陽家、墨家、醫家,或看經,或念佛,並朝真降聖之類。」悟空道:「似這般可得長生么?」祖師道:「若要長生,也似壁里安柱。」悟空道:「師父,我是個老實人,不曉得打市語。怎麼謂之『壁里安柱』?」祖師道:「人家蓋房欲圖堅固,將牆壁之間立一頂柱,有日大廈將頹,他必朽矣。」悟空道:「據此說,也不長久。不學,不學!」

祖師道:「教你『靜』字門中之道如何?……此是休糧守谷,清靜無為,參禪打坐,戒語持齋,或睡功,或立功,併入定坐關之類。」悟空道:「這般也能長生么?」祖師道:「也似窯頭土坯。」悟空笑道:「怎麼謂之『窯頭土坯』?」祖師道:「就如那窯頭上,造成磚瓦之坯,雖已成形,尚未經水火鍛煉,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濫矣。」悟空道:「也不長遠。不學,不學!」

祖師道:「教你『動』字門中之道如何?……此是有為有作,采陰補陽,攀弓踏弩,摩臍過氣,用方炮製,燒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並服婦乳之類。」悟空道:「似這等也得長生么?」祖師道:「此欲長生,亦如水中撈月。」悟空道:「師父又來了。怎麼叫做『水中撈月』?」祖師道:「月在長空,水中有影,雖然看見,只是無撈摸處,到底只成空耳。」悟空道:「也不學,不學!」

世俗之人想修得長生而採用的方法,無非就是看經、念佛、打坐、參禪、持齋、入定、坐關、采陰補陽、燒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之類種種,而書中借菩提祖師之口將這些摻雜了佛道兩家的方法統統否定,確實用這些方法修得長生,無異於磨磚作鏡,積雪為糧。不過,從上面的言語中,我們也可以發現,菩提祖師說「清靜無為,參禪打坐等」是「窯頭土坯」,已經成形,尚未經水火鍛煉,按理說就比較接近於「正果」了。後來菩提祖師教給孫悟空的法子是什麼呢,書中是這樣說的: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性命無他說。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台賞明月。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里種金蓮。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從這段文字中看來,還是道家「內丹」功法中的理論。後來孫悟空和黑熊怪打架時,自己又說了一回修仙的過程:

  

    自小神通手段高,隨風變化逞英豪。養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輪迴把命逃。

    一點誠心曾訪道,靈台山上採藥苗。那山有個老仙長,壽年十萬八千高。

    老孫拜他為師父,指我長生路一條。他說身內有丹藥,外邊採取枉徒勞。

    得傳大品天仙訣,若無根本實難熬。回光內照寧心坐,身中日月坎離交。

    萬事不思全寡慾,六根清凈體堅牢。返老還童容易得,超凡入聖路非遙。

    三年無漏成仙體,不同俗輩受煎熬。十洲三島還遊戲,海角天涯轉一遭。

  

這裡說得就更清楚了,「身內有丹藥」,正是道教內丹門派的理論。這裡簡單說一下道教的內丹門派:

外丹販假藥經常毒死人,而且毒死的往往不是一般人,唐代帝王被毒死的最多,計有唐太宗、唐憲宗、唐穆宗、唐武宗、唐宣宗等,可惜太宗、憲宗、宣宗等都是英明之主,卻早早死於「金丹」。王公貴族們死更為數眾多,所以唐代末年,外丹派就漸漸衰落。當然也有不怕死的主兒,非要再「以身試丹」,像《紅樓夢》中賈敬老爺就是此例,結果弄得「肚中堅硬似鐵,麵皮嘴唇燒的紫絳皺裂」先行往生極樂了。內丹派接受了這些教訓,不再去把臉熏得烏黑弄些鉛汞之類做化學實驗了,而是將人體當作虛擬的「鼎爐」,把體內的精氣當作「藥物」,運用「神」去燒煉,從而使精、氣 、神凝聚結成「內丹」(實際上就是氣功鍛煉)。內丹當然對人體是沒有害處的,習練得法也確實對人體健康有些好處,不過修鍊過程就麻煩多了。內丹派氣功源流也比較早,並非外丹不行了,就臨時新創的,只是原來外丹更容易讓又懶又貪又想成仙的人接受罷了。東漢時魏伯陽所著的《周易參同契》就是內丹門派的一個重要著作,但「內丹」這一名稱卻一直到晉代許遜(就是許旌陽,神話中四大天師之一)的《靈劍子》中才始有記載。魏晉時期,道教氣功方面出現了一部融合內丹、存思兩派基本特點的內修專著,叫做《黃庭外景經》。唐末五代以來,內丹越來越興盛,道教門派也「與時俱進」,多由外丹派轉化為內丹派,內丹學門派林立,又分成南北二宗,像王重陽(北宗祖師)、邱處機、張三丰、張紫陽(南宗祖師)、陸西星等眾多有名的人物都是內丹派得道高人,這裡不再細說,但內丹學派比起外丹來更貼近了道家的理論,他們也從道家的經典《道德經》和《莊子》中找到了不少「理論依據」,比如內丹學派這樣說:

《老子》云:「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嘎,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五十五章)。這說明《老子》的修鍊功夫已簡要反映了陰陽丹法的境界。《莊子》書中的內煉功夫偏重清修,具體功法多見於《養生主》、《刻意》、《在宥》、《達生》等篇。《在宥》篇述守一之術云:「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人間世》述「心齋」之法云:「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於聽,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大宗師》雲「墮肢體,黝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這些話,突出反映了內丹清修的功夫境界。老莊之學為後世清修派和陰陽派內丹家所宗決非偶然,老莊書中有關煉養的名句一直是內丹法訣的綱要。

不得不承認,老莊之說中確實也有不少和後來內丹門派的思想相契合的地方。按道教的內丹學說修鍊,成仙的那些事情和人物固然都是傳說,誰也沒有親眼所見,不過道家的內丹功法對於強身健體還是有一定的好處的,道教內丹修鍊方法極為繁複,道教內丹派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在經典中多用「隱語」:什麼「奼女」、「嬰兒」,什麼「黃雪」、「白芽」、「龍虎坎離」之類的「術語」極多。弄得一般人一頭霧水,倒像是醫院裡欺騙患者時開的處方箋一般。這裡說一下已經十分簡單化了的道家丹道小周天功法:

選一清凈之室,開窗闔戶,空氣新鮮,避免風向,然後寬衣解帶,靜坐床上或沙發上,平直其身,脊骨不曲,端正不歪。靜坐姿勢分雙盤、單盤、自然盤,任選一種以舒適為度。雙手相握置於腹下。然後微閉雙目,安然入靜,不思,不看,不聽,不動,舌抵上鄂,口中津滿隨即緩慢咽下。初練者往往雜念紛紜,時滅時起,可採取隨息法消除之。呼吸要求由緩慢細柔逐漸達到深長,若有若無,一似龜息。呼氣時,意識隨氣息經胸胃直達小腹,心窩略內陷(即心窩下降法)。這時,練功者有氣息下沉的感覺,即氣貫丹田。意識若不隨之而下,即無此感覺,也即有了雜念。

所說隨息、心窩下降、氣貫丹田,全是意識暗示,現實的呼吸仍然是鼻吸鼻呼,僅在呼氣時意識暗示氣貫小腹,用此法沉氣既可避免產生雜念,又可避免久練後出現胃滿胸梗之弊,可謂一舉兩得。

不斷練功,入靜境界日漸穩定,下丹田中的溫熱感,便緩緩瀰漫開來,此時形神合一,彷彿全身都融入虛空之中。如能保持心性不為諸緣所動,意念達到如明鏡,如止水,凈瑩澄澈,如入恍惚杳冥之中時,習者會感到下丹田氣動,接著感到有一股強而有力的真氣從下丹田開始流注循環,先達會陰,過尾閭,沿督脈上行,經夾脊,至玉枕,再到百會,順前額下至面頰,過「鵲橋」(指舌),接入任脈,仍然回到下丹田。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氣通小周天」。氣通小周天后,真氣可以沿著任督二脈,周而復始、如環無端地自動運轉,愈煉愈純,久之凝結成丹(《莊子》書的「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這句話,有人就認為是練氣運任督二脈的小周天功法)。

練功者須守住心神,心不攀緣,亦不著相。具體來說,就是要做到既不歡喜,也不驚疑,更不要用思維去分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應保持一種物我兩忘的狀態,無論功中境界如何玄妙,皆以平常心待之,本來如此,沒什麼好希奇的。可以說,練內丹功,即是一個磨鍊心性的過程。練功者要不斷磨去自己的執著心,千萬不要去妄求速成。須知修習靜功之事,實是半分勉強不得,越是心煩氣躁,越不容易取得功效。所謂「欲速則不達」,誠為至理。

看上面道教小周天功法對修鍊者的要求,像什麼無執著心,要有平常心等等,確實和我們前面說過的《道德經》和《莊子》中的好多道理是一致的,什麼齊物而觀,什麼無為而無不為,在這裡都是練氣養神的思想基礎。叫人不得不相信,老莊之說確實和內功的修鍊是有關係的。其實正像《天龍八部》上掃地老僧說的一樣:  如練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羅葉指、般若掌之類,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調和化解,則戾氣深入臟腑,愈隱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厲害百倍。大輪明王是我佛門弟子,精研佛法,記誦明辨,當世無雙,但如不存慈悲布施、普渡眾生之念,雖然典籍淹通,妙辯無礙,卻終不能消解修習這些上乘武功時所鐘的戾氣。

佛法內功是這樣,道家內功也是如此,明辯《道德經》和《莊子》上講的種種道理正是修習道家內功的前提。只埋頭練習功法,而未能明徹老莊講給世人的至理明言,不免事倍功半,外魔侵擾,雜念從生。《紅樓夢》中有一回講妙玉「忽聽房上兩個貓兒一遞一聲廝叫。 那妙玉忽想起日間寶玉之言,不覺一陣心跳耳熱。自己連忙收懾心神,走進禪房,仍到禪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時如萬馬賓士,覺得禪床便恍盪起來……」於是就走火入魔了。像續書中的妙玉這樣心裡想著男人,卻還要強行練功,哪有不出事的?

道家內功中講究「煉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歷來和佛家禪門內功、藏密內功等同為養生學中的重要理論。當然道家內功非常龐雜,肯定也有很多不正確的地方,但道家內功融合了老莊等道家理論,是一種土生土長,最有民族特色的精神財富,是值得我們繼承開發和研究的,成仙飛天之說當然不是太可信,但對「繕性養生」有所幫助,可以起到強身健體、益壽延年的功效是無庸置疑的。

道家思想十六觀 (十四)十四、道法自然

老子《道德經》第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思想,一貫貼近自然,順乎自然,悟自然之機,得自然之趣。 莊子的《馬蹄》一篇中曾說過: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台、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縶,編之以皂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策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

意思是說:馬,它的蹄可以踩踏霜雪,它的毛可以抵禦風寒,它吃青草喝清水,翹起腳就蹦跳,這是馬的天性。雖然有高台、宮室,對馬是毫無用處的。到了有個伯樂出世,他說:「我善於調理馬。」他給馬用燒紅的鐵燙毛,又給馬剪毛,削蹄,打烙印,又給馬套上馬籠頭,紮上馬韁繩,把它們關進馬棚。這樣,馬就被他治死了十分之二三了。他又不讓馬吃飽,不給馬喝水,又叫馬這樣奔,那樣跑,在馬身上這兒整整,那兒理理,前面安上了馬嚼子、裝飾品這一套麻煩花樣,後面又加上皮鞭子闢辟啪啪的威嚇,這幾下子折騰得馬死了一半多。

尋常人常以馬遇見伯樂為佳話,但莊子卻不這樣認為,他覺得馬自由自在地在野外奔跑才是合乎自然的,而伯樂之類的人強行馴馬被以為是有違馬的天性的。莊子的思想中,常這樣認為,他常覺得遠古之時,人們無拘無束,以禽獸為友,憨厚無知,純真樸實的年代最為理想。可惜,莊子的這些夢想卻隨著歷史的發展變得越來越遙遠,到了明清之時,桎梏越來越多,繩索越來越緊,以致於人們都變成了思想上的畸形兒,越來越喪失了天性、人性。龔自珍先生內心中恐怕就非常贊同莊子的思想,他在《病梅館記》中寫過:

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於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

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閑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

呵呵,這個文章中學語文課本里講過,我就不譯了,此處,龔自珍的文章和上面所引莊子的文章思想是一致的,不過龔自珍身當清朝禁錮愈顯嚴密的時代,文中的悲涼憤慨更有過之。因此龔自珍先生也被當時視為狂狷之士,他二十六歲時曾寫了本集子,稱為《佇泣亭文》,送給當時的一位學者王芑孫看。王芑孫看了大跌眼鏡,因為書中幾乎全是激憤之語,是他這樣「規規矩矩做人」的老儒不敢想像的,於是這王老儒邊看邊搖頭,給龔自珍批道:「……至於詩中傷時之語,罵坐之言,涉目皆是,此大不可也。」可見莊子所說的「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確實如此,信奉道家思想的人多少都有點不合江湖夜雨也是這樣的思想,對於花草樹木,都不喜歡將它們修枝捆紮。可惜現在園藝業也趨向西洋化,往往喜歡弄修剪整齊的草坪,剃了平頭般的冬青黃楊,士兵出操一樣整齊的樹林,大失天然之趣。而中國的傳統園林卻不這樣,中國的古園林講究「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往往貼近自然,有渾然天成之感。我們看葉聖陶先生在《蘇州園林》(這個好像中學課文也有,呵呵,今天複習起中學語文來了)一文中寫的:

至於池沼,大多引用活水……池沼或河道的邊沿很少砌齊整的石岸,總是高低屈曲任其自然。還在那兒布置幾塊玲瓏的石頭,或者種些花草:這也是為了取得從各個角度看都成一幅畫的效果。池沼里養著金魚或各色鯉魚,夏秋季節荷花或睡蓮開放。遊覽者看「魚戲蓮葉間」,又是入畫的一景。蘇州園林栽種和修剪樹木也著眼在畫意。高樹與低樹俯仰生姿。落葉樹與常綠樹相間,花時不同的多種花樹相間,這就一年四季不感到寂寞。沒有修剪得像寶塔那樣的松柏,沒有閱兵式似的道旁樹:因為依據中國畫的審美觀點看,這是不足取的。……蘇州園林與北京的園林不同,極少使用彩繪。梁和柱子以及門窗欄杆大多漆廣漆〔廣漆〕天然漆的一種。由熟漆或生漆和熟桐油調製而成。那是不刺眼的顏色。牆壁白色。有些室內牆壁下半截鋪水磨方磚,淡灰色和白色對襯。屋瓦和檐漏一律淡灰色。這些顏色與草木的綠色配合,引起人們安靜閑適的感覺。

是的,中國古人的審美觀一向是崇拜自然,貼近自然的。看一下明代文人程羽文筆下的所推許的家居環境:

門內有徑,徑欲曲;徑轉有屏,屏欲小;屏進有階,階欲平;階畔有花,花欲鮮;花外有牆;牆欲低;牆內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面有亭,亭欲朴;亭後有竹,竹欲疏;竹盡有室,室欲幽;室旁有路,路欲分;路合有橋,橋欲危;橋邊有樹,樹欲高;樹陰有草,草欲青;草上有渠,渠欲細;渠引有泉,泉欲瀑;泉去有山,山欲深……

由此看來,中國傳統的美學就像中國的山水田園詩、水墨寫意畫一樣,崇尚清雅自然。

當然,現代的家居環境也漸漸認識到這一點,也想貼近自然、融於自然了,不過現代社會工業文明對於自然的破壞還是相當嚴重。自從有了工業文明以來,機器的轟鳴取代了小鳥的歌唱,濁臭的污水弄髒了清清的河水,森林在迅速地消失,草原變成荒漠,生物也不斷地滅絕,還有光化學煙霧、核污染、澡聲污染、汽車尾氣污染、農藥污染、熱島效應、臭氧空洞、全球變暖、地面沉降、城市塌陷、酸雨……人們突然發現,想征服自然的人類是多麼的狂妄和無知。於是不得不轉而謀求自然和人的和諧。1958年的「大躍進」時代,人們狂呼:「天上沒有玉皇,地下沒有龍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自然彷彿是人類腳下踩著奴僕,可以由人為所欲為。可是,事實卻是,人們馬上遭到了大自然的報復,「三年自然災害」餓死了不少曾自稱為「玉皇」、「龍王」的人們。日本學者湯川秀樹曾說過:「早在兩千多年前,老子就已預見到了未來人類文明所達到的十分糟糕的狀況。」,「向近代開始的科學文明提出那麼嚴厲的指控」,「使人感到驚訝」等等,都說明了道法自然的思想在目前人們所面臨的生存和發展問題上依然有著指導意義。

道家有所謂「天地是大宇宙」,人就是「小宇宙」的說法。對於個人來說,也是順其自然更好一些。但是尤其是自宋朝以後程朱理學逐漸興起以來,對人性的壓抑就越來越嚴酷。程朱理學等大講「存天理,滅人慾」,鉗制禁錮人們的思想和行為,正像莊子前面所說的強行馴馬的行為一樣,壓抑了人的天性。由於那些「高標準、嚴要求」幾乎無人可以完全達到,於是一大批岳不群般的偽君子就紛紛湧現,而坦誠真摯,敢於流露自己的真情實感的人卻被視為狂狷怪僻之士。明代李贄在《答耿司寇》一文中無情地揭下了這些偽君子們的畫皮:

試觀公之行事,殊無甚異於人者。人盡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識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買地而求種,架屋而求安,讀書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顯,博求風水以求福蔭子孫。種種日用,皆為自己身家計慮,無一厘為人謀者。及乎開口談學,便說爾為自己,我為他人,爾為自私,我欲利他;我憐東家之飢矣,又思西家之寒難可忍也;某等肯上門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會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雖不謹,而肯與人為善,某等行雖端謹,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觀,所講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講,其與言顧行、行顧言何異乎?以是謂非孔聖之訓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說是事,作生意者但說生意,力田作者但說力田,鑿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聽之忘厭倦矣。

是啊,這等人其實心裡也滿是自己的小算盤,求田問舍,登科晉官,都是為了一已之私。其實這也罷了,但一談大道理時,就滿口「孔孟之志」,似乎高尚得不得了。李贄尖銳抨擊這等口是心非的偽君子,覺得還不如人家市井小夫,一般的出力氣吃飯的普通人,人家在商就言商,耕田的便說耕田,發乎真心,出乎自然之性,毫無巧言飾假之行。所以「真有德之言,令人聽之忘厭倦矣」。

程朱理學除了批量製造了一大批「岳不群牌」的偽君子外,當然也造就了一大批像金庸小說中滅絕師太那樣的暴戾變態的人,正如網上朋友所送的一聯:「滅情滅愛單未滅爭強好勝暴戾習氣;絕子絕孫唯不絕獨斷專行家長作風。」自儒家程朱理學大盛之後,一直在塑造「滅絕師太牌」的人物,數量和速度恐怕遠高於一汽轎車的流水線。現在雖然少了很多,但恐怕「滅絕師太牌」的人物也沒有絕版。

我們的傳統教育方法也深受其毒,教學時往往抹殺學生的個性、天性,而要求千篇一律,唯命是從。江湖夜雨上小學時,就被勒令聽課時背著手,一動也不能動。當時小學課本上有列寧學習的圖畫,圖中列寧卻是用手托著下巴,當時江湖夜雨就想,列寧為什麼就這樣隨便,不用背著手聽課,怎麼就非讓我們背著手呢?於是向老師質疑,老師大怒,將我趕回家去,請家長來才算罷休。江湖夜雨自此不敢多言,只是腹誹而已。

現在教育情況似乎略有改進,但還是有不少此類情況。《青島晚報》不久前有篇報道,說有個13歲的中學生因為對學鋼琴沒興趣、厭倦了被父母逼著學,竟然拿著鋼琴來撒氣。他趁著家長不注意,三番五次用鋃頭砸壞了自家鋼琴的琴鍵,以達到不練琴的目的,以此來阻止和對抗父母對自己的「強迫」,發泄心中的怨氣和不滿。後來孩子的老師勸其家長,孩子的暴躁情緒和叛逆心理肯定與父母強迫他學鋼琴有關。老師向家長建議,不要再強迫孩子學鋼琴了,否則,不僅砸鋼琴的事還會發生,孩子的心理也會失衡,最終毀掉的不僅僅是一架鋼琴,還可能是一個孩子,甚至是整個家庭。

是的,有些家長常強迫孩子學鋼琴、學舞蹈,學這學那,其實孩子們天性不同,各有所好。順其自然,因勢利導,激發他的興趣,才是正確的途徑。愛因斯坦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莊子還說過:「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 意思是說,(自然形成的)長並不是多餘,短並不是不足。所以野鴨的腿雖然短,接上一段沒法方便地行動了,而鶴的腳雖然長,截短一節就痛苦不堪。因而原本長的不能切智囊短,原本足短地不能接長,沒有什麼可憂慮的。」

現代社會中,人們卻不大信莊子的話了,現在科學「昌明」,五花八門的美容術是莊子始料不及的。現在的人們胖的想變瘦,矮的想變高,丑的想變美,男的想變女,統統都有辦法搞定。嫌身材胖?沒問題,可以抽脂,臉型體型不好?可以來個削骨美容,嫌身體矮,可以做個斷骨增高,這些名字聽起來都讓人恐怖,但卻還是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主兒,不但不怕,還趨之若騖,甘之如飴。用俗話說就是和「喝蜜似的」。至於隆胸、拉雙眼皮什麼的更是小菜一碟。可惜,實際中往往事與願違,我們來看一則關於斷骨增高的報道:

自1990年以來,斷骨增高在城市女子中悄然興起,漸成某種時尚。據說,用鋸子將兩隻小腿鋸開多半,把脛骨與腓骨截斷,裝上兩副重5公斤、16根鋼針穿肉固定的「肢體延伸器」,每天拉長斷骨0.5毫米到1毫米。有醫生宣稱,休息兩個月,就可以增高,小巧玲瓏的美人,就會擁有「魔鬼身材」,變得窈窕絕倫。

實際情況如何呢?有記者暗訪獲知,即使手術成功,增高10厘米要住院4個月,再休養4個月才能恢復。如手術失敗,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主動去做斷骨增高手術的女子大多天生麗質,只不過身材較矮。誰知腿一鋸斷,事與願違,有的被拉成兩腿長度不齊的拐子,有的被整成雙腳外翻的跛子,走路只嫌地不平。還有嚴重的,並發骨質疏鬆,不敢拆除固定鋼架,有的在拆除之後,落下終身病痛……

莊子似乎早就預見了這些,請看他在《應帝王》一篇所寫的這樣一個故事: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說南海的帝王名叫儵,北海的帝王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渾沌。這南儵北忽常到渾沌的領地里相會,渾沌對他們招待得非常好。他們倆想知恩圖報,就說渾沌東西什麼也不缺,但是人人都有七竅,用來看、聽、吃喝,而就渾沌沒有,多可惜啊。我們來給他鑿開眼、鼻、耳、嘴吧,於是還設計了工期,一天給他鑿一竅,七天完工。沒想這樣到了第七天,七竅都鑿好了,渾沌卻也死了。

這個故事當然只是寓言,不過仍然讓我們深思。

現在有「綠色食品」、「綠色通道」等名詞,雖然傳統的道家是推崇黑色,也就是「玄」色的,但我覺得依現代的觀點完全可以將道家學說稱之為「綠色學說」。因為道法自然,道家學說到處透露著順乎自然、關愛人性的色彩。

道家思想十六觀 (十五)十五、曠達無極

  

了解到道家逍遙而游、齊物而觀的種種思想以後,就不難理解,道家人物和深受道家思想的人們筆下的世界總是那樣的瑰麗浪漫、曠達無極。是啊,了達生死、敝屣富貴,「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有了這樣的襟懷,還有什麼想不開放不下的?還會像小雞一樣只低著頭看地上的蟲蟻嗎?

江湖夜雨當年初讀莊子,就被開卷第一篇《逍遙遊》中鯤鵬的博大氣勢所震憾,請允許我給大家讀一下這一段文字: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這是何等廣闊無垠的胸懷!雖然我們也知道,世界上根本沒有長几千里的大魚,也沒有張開翅膀就遮天蓋日的大鵬鳥,但是,這隻象徵著自由、洒脫、浪漫、曠達之精神的大鳥,卻永遠在人們的心中翱翔。莊子的大鵬所象徵的浪漫精神感染了一代代的人們,詩仙李白幼年時就青城山和道士們一起讀經悟道,所以李白受道家思想影響極深,這隻大鵬也就一直在詩仙的心裡飛動,他在詩中寫過: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上李邕》)

直到李白臨終時,他心中想著的還是莊子筆下的這隻大鵬,於是他在《臨終歌》里寫道: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餘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左袂。

    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在詩中,李白早已和這隻鵬鳥合為一體,「游扶桑兮掛左袂」,這裡已不再是鵬鳥,不知不覺中,已經化為穿袍的李白(袍才有袂,如果是大鵬,只能掛左翅),正所謂「李白夢為大鵬,浩浩然鵬鳥也」。

深受道家思想的李白早年時就寫過一篇《大鵬賦》,我們來看一下少年李白筆下的大鵬之風采:  

「……簸鴻蒙,扇雷霆,斗轉而天動,山搖而海傾。怒無所搏,雄無所爭,固可想像其勢,彷彿其形。若乃足縈虹霓,目耀日月,連軒沓拖,揮霍翕忽。噴氣則六合生雲,灑行則千里飛雪……」

李白去世後,李白的族叔李陽冰編輯《李太白全集》時,特地將這篇《大鵬賦》放在開卷第一篇,我想,這正是合乎了李白的心愿。

幾百年後,這隻大鵬又飛入了光照千古的大才女--李清照的心中,少女時代的她就隨著雙翼遮天的大鵬一起飛進了浪漫瑰麗的神秘時空:

                        漁家傲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正是有了這樣的氣度,才有了後來在《詞論》中睥睨天下文豪,將柳、晏、蘇、黃之輩都不放在眼中的李清照,才有了一生收集的金石文物在戰亂中散落殆盡後,卻坦然地說:「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這樣異常達觀的李清照,李清照確實是一個「蓋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鬚眉」的奇女子。

江湖夜雨覺得可以和《逍遙遊》相媲美的另一篇美文應該是《秋水》這篇: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涯之間不辨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

讀一下莊子的《秋水》篇,我們不由得和河伯一樣感嘆,感嘆我們的見識曾經是多麼的渺小無知,感嘆世界又是多麼的廣袤和無邊無際。「夏蟲不可言冰、井蛙不可語海」,有多少我們沒有認識到的世界啊!而世人為之爭鬥不休的世俗之事就此來看又是多麼的可笑,正像莊子在《則陽》這一篇中說過的故事一樣:

「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有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

正所謂蝸角虛名,蠅頭微利,莊子的寓言一下子點醒了不少世人。白居易因此寫詩感嘆道: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痴人。

莊子的筆下的世界是博大的,甚至有些離奇,他的筆下有「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大椿,有「其高臨山,十仞而有枝」的大樹,有「揚而奮鬐,白波如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憚赫千里」的大魚,歷代的道家人物很多都能詩通詞,而且他們的筆下往往有著一種異常浪漫曠達的「仙」氣,五代時的得道高人譚峭有一首詩,題目就叫做《大言詩》:

  

    線作長江扇作天,靸鞋拋向海東邊。蓬萊此去無多路,只在譚生拄杖前。

    

這是何等雄健豪邁的氣魄!長江如線,天如摺扇。一時興發就甩鞋到東海之濱。蓬萊仙山路雖遠,但譚生(詩人自謂)的杖頭下何山不能達,何處不能到,正像電視劇《西遊記》中主題歌唱得一樣:「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一住行窩幾十年,蓬頭長日走如顛。海棠亭下重陽子,蓮葉舟中太乙仙。

    無物可離虛殼外,有人能悟未生前。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

  

這首詩是全真教創教祖師王重陽真人所作,「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苦修妙悟之後,天地豁然開朗,從此靈台清明朗照,更無半點渣滓,清靈曠達之情溢於紙外。

重陽真人的弟子邱處機詩作更豐,翻開邱真人的《磻溪集》也是到處可見這等豪邁的句子。像「萬傾江湖為舊業,一蓑煙雨任平生」,像「花朝石窟龍吟霧,月夜山門虎嘯風」,像「野鶴孤雲閑活計,清風明月道生涯。千山磊落收雲氣,四海光明耀日華」等等,無不透著縷縷清風,浩浩雲氣。

     再看一首:

      朝游北海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這首詩整體上說不上十分精彩,但其中的氣勢卻也一看就非尋常的寒酸文士能寫得出來,這首詩的作者乃是大名鼎鼎的呂洞賓。在道家人物中,好像對於喝酒並非犯戒之行為,道家人物常有喝得大醉的舉動(《仙劍奇俠傳》中就有個酒劍仙嘛),酒酣耳熱之餘,不免豪氣填膺,放歌天地之中。

在道家的神話世界中,有「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的仙子;有乘雲車,駕白鹿,遨遊天上的衛叔卿;有「經滄海桑田之三變,歷東海揚塵之兩劫」的麻姑仙子,有許許多多倘佯於青山綠水之間,飲酒下棋、食碧藕、飲瓊漿、騎白鹿的不老仙人。

在無休無止的爭殺搶奪中,在無休無止的辛勞痛苦中,在無休無止的憂慮煩惱中,道家思想讓人們抬眼看天,讓人們卸下心中的包袱,嚮往著那純潔而美好的神仙世界: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神仙,或許並沒有,但是道家卻不知賦予了後世文人多少曠達浪漫的「仙」氣,這其中也寄託了人間最美好的心愿。

十六、眾妙之門

  

江湖夜雨所介紹給大家的「道家思想十六觀」就要結束了。我想經過前面的介紹,我們會對道家思想了解得更多了一點,一定會覺得道家的思想並不能只用「消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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