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地閱讀】同是天涯淪落人 ——來自白居易詩化的平等思想

同是天涯淪落人

——來自白居易詩化的平等思想

王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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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46年,被譽為「詩歌國度」的大唐天空,一顆璀璨的巨星拖著萬丈光芒緩緩隕落。許多人仰望著,痛惜著,感慨不已。唐宣宗李道龍聞白居易死訊,以詩悼之曰:「綴玉連珠六十年,誰叫冥路作詩仙。浮名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

這顆巨星就是有「詩王」之稱的白居易。

唐朝大詩人白居易(公元772——846年)下邽(今陝西渭南)人,字樂天。唐德宗貞元十六年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初任翰林學士,遷左拾遺。因上表諫事,貶江州司馬,累遷杭、蘇二州刺史。後詔還,授太子太傅。晚年居洛陽香山,號香山居士。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其詩流暢而不失婉轉,平易淺顯,流傳甚廣。

白居易少時極用功,堅持日日誦讀詩書,以致於口舌生瘡,手指磨破。說起白居易的詩,首先想到他十六歲時的應試習作《賦得古原草送別》,該詩使得他在唐朝詩苑中聲名鵲起。特別是其名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當時就已備受推崇,廣為傳播。

唐憲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即白居易被貶官為江州司馬,謫居九江那年,寫下了非常著名的《琵琶行》。在玩味這首六百一十六言的長詩之前,我們先來欣賞他在此間作的另一首短詩,以了解詩人當時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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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內子

白髮方興嘆,青蛾亦伴愁。

寒衣補燈下,小女戲床頭。

暗澹屏帷帳,凄涼枕席秋。

貧中有等級,猶勝嫁黔婁。

「內子」古代指貴族官員的嫡妻,後演變為丈夫對妻子的簡稱。白居易於元和二年(807年)三十六歲時結婚,妻子為官員楊虞卿的堂妹,此時隨詩人在江州。白居易寫詩時四十五歲,可頭髮已白了不少。故詩中以白髮代表自己,青蛾代表妻子。黔婁是春秋時的齊國人,齊、魯兩國都請他擔任高官,他不去。生平非常窮苦,死時衣不蔽體。

詩的意思是:白髮蒼蒼的我剛剛嘆息,頭髮烏黑的妻子也跟著是那麼憂愁。勞累一天了,她還在燈下補著我的冬衣,不懂事的小女兒正在床頭玩耍。屋裡的屏風帷帳是那樣的破舊,秋涼了床上還只是一領席子和枕頭。可窮人中也有等級啊,嫁給我總比嫁給一貧如洗的黔婁要強一點吧。《贈內子》這首反映日常生活的詩讀起來親切感人,於輕描淡寫的字裡行間,隱現詩人一家生活的拮据與難堪。其中有苦中作樂的自嘲,也少不了苦悶和抑鬱。但可貴的是詩人能以平常心來寫平常事。而唱響古今的《琵琶行》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寫成的。

就《琵琶行》之前的序言及內容來看,故事簡潔明了。即白居易謫居九江,送客時在船上遇到琵琶女,便邀其彈曲遣悶。曲罷,白居易對琵琶女的身世產生同感,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吶喊。再簡單不過的兩句詩,卻不僅在當時讓滿座客人淚如雨下,而且穿越時空,千餘年來一再被人引用,成了歷代人們抒發情感的一種方式。

那麼這兩句詩的魅力何在呢?毛澤東晚年讀《注釋唐詩三百首》,曾這樣評價《琵琶行》:「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在天涯。作者與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白詩高度在此,不在他出。」這段批語真可謂切中肯綮。

同樣淪落到九江,琵琶女因年老色衰,白居易則因受讒言所害。儘管在我們看來,琵琶女與白居易地位懸殊,身世不同,但他們在當時並不存在一條心靈上無法逾越的鴻溝。當同感身世之悲時,他們是平等的。你說這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可貴的平民意識也好,你說這是他們對底層人民的深切同情也罷。但不管怎麼說,沒有平等,就不會有碰撞與共鳴。

在欣賞《琵琶行》的藝術創作與靈魂內核前,先來略解大詩人的另外幾首詩。《觀刈麥》中寫道:「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詩人由農民生活的辛勞聯想到自己的舒適,感到慚愧,心裡久久不能平靜。在那個時代就能夠主動去和農民對比,做為既得利益者,十分難得。

再比如《杜陵叟》:「杜陵叟,杜陵叟,歲種薄田一頃余。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徵求考課。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何如……」

唐憲宗元和三年冬天到第二年春天,江南廣大地區和長安周圍,遭受嚴重的旱災。白居易新任左拾遺,上書向朝廷稟報民間百姓疾苦,請求「減免租稅,以實惠及人。」唐憲宗總算批准了白居易的奏請,還下了罪己詔。但事實並非如此,皇帝下詔免除租稅,地方官則加緊搜刮百姓,甚至超額完成「任務」。白居易在詩里反映了農民的悲慘處境,有力地揭露了歷代統治者慣演的這種「雙簧戲」。

再讀他的《繚綾》:「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昭陽殿里歌舞人,若見織時應也惜。」感懷女工工作的辛苦,詩人從繚綾的生產過程、工藝特點以及女工和使用者之間地位懸殊的關係中提煉出這一主題,其諷刺的筆鋒,直指高高在上的皇宮,表現了精湛的藝術技巧和深刻的思想內涵。

還有《賣炭翁》中的名句:「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每每吟起,讓人感慨萬端。身上衣正單,自然希望天暖,然而賣炭翁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寄全部希望於「賣炭得錢」上面,所以在凍得發抖的時候,一心盼望天氣更冷。詩人如此深刻地理解賣炭翁的悲慘命運和複雜的內心活動,在十餘字的描述下表現得淋漓盡致,「可憐」兩字傾注了無限的同情。

白居易關注民生,還把敏感犀利的目光轉到了宮女身上。如這首廣為傳誦的《上陽白髮人》:

上陽人,紅顏暗老白髮新……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呂向《美人賦》;又不見今日上陽白髮歌!詩中沒有枯燥地列舉「後宮人」的種種遭遇,而是選取了一個終生被圈禁的宮女作為典型,不寫她的青年和中年,而寫她的垂暮之年;不寫她的希望,而寫她的絕望之情。通過這位老宮女一生的凄慘遭遇,形象而富有概括力地凸顯了「後宮佳麗三千人」的悲慘命運,揭露了封建宮廷摧殘無辜女性的無恥行徑。

作為士大夫階層的一員,白居易的許多詩作對勞動人民,對弱勢群體表達了深切的同情。他的目的是「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他為官能從容應對順境逆境,關心民間疾苦,興利除弊,為詩則能將平等的思想灌注於文字之中,以高超的藝術駕馭並體現。下來就白居易《琵琶行》中,對音樂及思想極富天才的表現力加以賞析。

在白樂天之前,能很好描寫音樂的唐詩有李頎的《聽董大彈胡笳聲兼寄語弄房給事》、《聽安萬善吹蓽篥歌》,以及韓愈的《聽穎師彈琴》(包括後來李賀的《李憑箜篌引》)雖是唐詩中刻畫音樂的名篇,但就整體藝術來說,無出《琵琶行》之右者。白居易《琵琶行》描繪琵琶女的演奏,則明顯技高一籌。詩中運用生動恰切的比喻把無形的聲音轉化為視覺形象豐滿的審美對象,同時還通過對音樂節奏變化的細緻刻畫來表現情緒的起伏,達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

試看,起始「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剛觸動琵琶,「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接著「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這與琵琶女乍出來時驚情未定,欲遮還羞的表現吻合。繼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很快「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幺》」,漸入佳境,曲調由慢變快,多層次交替響起,但聞「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片刻的歡快之之後,琵琶聲落入谷底,彷彿在場聽者感情受琵琶感染而一下子掉入悲痛的深淵一樣。

往下聽,「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至此,於渺渺無聲處,彈者心曲與聽者心靈如默默電流交感相應,「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獨特審美境界產生了,這是微妙的可遇不可求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靈動感應。這一短暫的迴旋跌宕之後,音樂帶著人的情感頓時進入高潮,「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恍惚在暴風驟雨、金戈鐵馬的洶湧、衝擊中,這震撼天地,驚心動魄的樂聲又戛然剎住。「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動作乾脆熟練,毫不拖泥帶水。「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四周歸於一片寂靜,音絕而餘響似乎還在。這時,意猶未盡的主人客人、輕流的江水,靜泊的船兒、搖曳的楓葉荻花,伴著一輪深情的明月,陶醉在這個如詩如畫,夢幻一般的秋夜。

詩人濃墨重彩描繪音樂的同時,卻三次宕開一筆,逸出描寫江月,「別時茫茫江浸月」、「唯見江心秋月白」、「繞船月明江水寒」,這是多餘的閑筆嗎?非也,而是詩人匠心獨運的錦花之筆,不但烘托環境,渲染了音樂的感染力,而且給讀者營造了豐富的想像空間,形成了寒江秋月,一曲響絕的藝術境界。使千古永恆的月亮參與其中,活生生的顧盼生輝,如水墨丹青一般印染在人們的心上。

沒有豪華盛大的舞台,沒有聲、光、電的渲染,沒有替身的陪襯,沒有狂熱粉絲的抽筋呼喊,然而在場的每一位聆聽者俱受到強烈震撼並沉醉了。琵琶女高超的演奏技藝,不但讓置身現場中的詩人及友人百感交集,淚灑青衫,而且使月夜裡的江水、楓荻,輕搖的小船都有了夢境,有了詩意,有了靈性。所有這些共同見證了一千多年前這個非同一般的秋江月夜。讀著白樂天的詩,我們也如身臨其境分享了這個音樂史上特殊的饕餮盛宴,領略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絕妙感觸。

最後,在了解琵琶女的身世現狀,聯想到自己的不幸遭遇後,詩人同病相憐,自肺腑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慨浩嘆。相通的境遇,共同的悲憤,在琵琶的撩撥中,噴薄出積蓄內心已久的情感火山。彈者和聽者,在琵琶的傾訴中,如久旱乾燥的田地驟逢甘霖的潑灑與浸潤。

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曾談到寫詩的奧妙:「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於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這既是白居易最重要的詩歌理論主張,也是他藝術創作的一以貫之的原則。白居易是繼杜甫之後又一個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在杜甫逝後第二年出生)。他的詩作將藝術與思想高度熔於一爐,既淺顯易懂又情辭並茂,在盛唐之後的詩林中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現在我們讀他的《琵琶行》(包括《長恨歌》)等詩作,均可清晰、強烈感到詩人與他的描寫對象是相通的,與讀者的情感是相通的,與生命的血脈是相通的,與永恆的時光是相通的。不論「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也好,不管「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也罷,這蘊含其中的創作密旨是詩人打通了上下左右的超乎尋常的感應能力,貫穿其中的精氣神就是詩人有一種與天地萬物平等的思想。他親切關注、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日月星辰、草木螻蟻,豪門權貴、平民百姓。沒有厚此薄彼、眼高手低,同樣表達他們的悲歡離合,代言他們的喜怒哀樂,尤對底層民眾寄予了深深的同情。他滿懷真誠的,純潔無私的把他們納入詩中。融入同呼吸、共命運的活靈活現的字裡行間。

白樂天的詩在他所處的時代就已家喻戶曉,除了帝王,連普通婦孺亦耳熟能詳。(而「詩聖」杜甫的詩作在身後幾十年才真正被重視和賞識)從這點來說,白居易是幸運的。這與他廣博的學識和自覺的內省良知,乾淨的平等意識以及樸素的民本思想是分不開的。其巨大的藝術成就和深遠的影響,必將如泉涌江流,風拂雨潤,長久潛移默化我們的文藝與生活。

作者簡介

王利群,筆名王器、文若白,教師,文學碩士。有散文、詩歌、小說等作品見於報刊及網路媒體,崇尚平實而優雅的文藝與生活。微信ID:寫意江山

製作:劉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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