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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妙好詞》 納蘭性德

不是人間富貴花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已經是不時髦的老話。更可憐的是,自從清室轟然崩潰之後,帝王將相瞬時變成舊時代的煙雲,煙灰蛛網般吹拂即去,不過僥倖的是,才子佳人這兩位大寶貝並沒有跟著進故紙堆,反而成為一對新時代的弄潮兒 文學青年和安琪兒。才子何物?便是那些口中說著 鍾情自在我輩 ,舞弄著 錯教雙鬢受東風 的身姿。腦中想著 看吹綠影成絲早 的文人。君不見少年維特,一面煩惱,一面用彩筆做出相思曲和定情詩。中了丘比特的金箭,卻並不撫傷自憐,反而帶了淡淡哀傷去撥弄他人心弦,將自己的倒影印於他人心底,讓人一時心裡滿是歡喜,又是悲傷,至於佳人,則是安琪兒,自然有時也是灰姑娘,有時是某國的公主,這些符號一樣的人物,靠著匿名的境界派來的匿名元氣,心境毫不被煩惱所污染,一片 誰家無明月清風 的景色。自古佳人待字閨中,等的什麼?等得就是丰神不減潘安,文章勝卻李杜的濁世翩翩公子。這樣的清真面目,只有才子能夠應得。說到風姿美儀,腹有詩書,我想提清乾隆一朝的納蘭性德。其人出身天湟貴胄,一生富貴榮華,繁花著錦。父為一國宰輔權相明珠,母為和碩格格,本人二十一歲進士及第,又得康熙皇帝賞識,留旁伴駕,如此待遇,可謂皇恩浩蕩,洪福齊天,而然而此人偏偏 雖履盛處豐,抑然不自多。於世無所芬華,若戚戚於富貴而以貧賤為可安者。八旗入關,十萬鐵騎橫掃大明江山,從龍而得高官顯爵者不可勝數,俗話說得好,一人富貴,蔭及三代。吃皇糧揣鐵杆莊稼的王孫公子浩如煙雲,如納蘭性德一般,佔盡大清朝二百六十多年活潑靈氣、行也風流、坐也倜儻、姿態天然氣自華者卻寥寥又寥寥。何也?自然,納蘭性德與那些白天走馬鬥雞、夜晚擁紅攔翠的八旗子弟是不一樣的,他要的東西,是一時俊逸、是於世所稱落落難合的造型。於是,他身在高門廣廈,卻常有山澤魚鳥之思。他要做的學問,只在那天人之際的奧秘,恨不得飲縹緲清風、食清澈泉水。他的心意有文為證: 集南北之名流,詠中庭之雙樹。水中的魚兒也許最知納蘭性德的心,也許是為了遙與魚兒相為知己,他連手簡鈐印都刻成了 如魚飲水 ,要的就是這份冷暖自知的得意與快活。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茄,萬里西風瀚海沙。這是他的《採桑子·塞上詠雪花》,想他在隨康熙皇帝出巡塞北在外之時,目睹北國風光,感慨不禁,回思己身,一片真性情道出自己卓爾不群的姿態。每當讀到納蘭性德這片詞時,便能在頭腦中浮出一位翩翩佳公子,手捧一卷書,白衣似雪悠悠亭中踱步。少女時代讀納蘭,絕談不上懂得多少詩詞的妙處,只能在字裡行間窺得一絲作者的背影。所謂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如此的輕描淡寫,天生麗質,真切如此,未染習氣,幾筆白描之間,便勾勒出自己夜宿大營,秉燭夜讀,良有以也的風姿。這樣的風姿,不正是我輩所希冀的投果盈車如意郎君?他不知道有人為何總是樂於功名,更不知道為何有人不知疲倦地鑽營取巧。所謂富貴如過眼雲煙,清清白白一丈夫,一等一的清真人物。那個從容淡定,寵辱不驚,像清風一樣拂面而過的納蘭性德。那個天性真切,教人又愛又憐的貴公子。那個孩子一樣的一等侍衛。很多事冥冥間自有天意,當少女時在心底深處種下了某顆種子,一些年後自然便會發芽,看多了才子佳人的書,情竇初開之後便極易在柔弱心底激起圈圈漣漪,這漣漪墜於骨肉深處,靜若沉鍾,卻又似有小鹿翩然而至,在午夜蕭條的腦中,敲響愛情之美。納蘭性德,正是晨曦初現蒼穹時映入我輩眼帘的第一抹風景,正是盪起我輩心中千層漣漪的鐘靈寶玉。我記得,有一個女人曾經在自己的文字世界中表達了這樣的情愫,她要尋一位天下第一的無瑕男子,以珠玉之身,置身稻粱謀外。她說,這樣的男子,是最好的夫婿,不需要供奉起來小心對待,日夜相處,坦然相應,愛的珍貴才會歸順於人。用一顆靜若止水的平常心清淡相對,才能成為愛情妥當的主人,既不需承擔生活的重壓,也不承擔對方給予的奴役。

辛苦最憐天上月植物一樣的男子總是好看的,他們吸收了天精地華,成就鍾靈毓秀之態,經歷博大,言事狀物卻絲毫不見浮誇,接人待物誠懇真摯,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直率,即開闊又淡定,自成體系而與紛紛世事無爭。這樣的男人在少年時期如同牆頭上的薔薇一樣絢爛又天真,在他身上有太多人世間的春色,又像清晨的葵花一樣乾淨、喜悅。當他經歷世事之後,窺見世人底色,了解人性斑斕,便會起了變化,變得淡定靜默,像一棵榕樹,任憑鳥兒在他的鬚髮中作窩。他們的存在,是天地對活色生香大千世界的饋贈,他們稀少,世人共貴之。納蘭性德生活的根基,是一顆再平常不過的平常心,如同山中溪流,涓涓心底流過,溪流的在,溪流還在,溪流帶來了無法言明的愉悅,這樣的愉悅,既不確定,也不劇烈,更無所謂榮耀。每當讀罷《飲水詞》,合上書卷那一刻起,便感到從風塵氣中跳脫出來,倘人生中有一會兒不食人間煙火的快感,就在此刻了,這樣的感覺讓人眩暈而迷戀,類似於上好的印度大麻,產生的快感不在於身體的依賴,而是精神的依依不捨。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晝閑。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銷輕夢還。斜倚畫屏思往事,旨不是,空作相思字。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性德身為男兒,卻能勾勒女兒心態,如此微雨濕花時節,閨中女子柔情難訴,借了性德一片詞便娓娓道來,可見性德的心就像女孩子一樣溫柔,只是可惜高處不勝寒,要是不生在富貴家,便是天下女兒盼不來的知己。納蘭之心性天成,不僅僅在他洞悉女兒家情愫,他本人,更對男女之情關之切切。一片《如夢令》,便將男女初戀時小鹿亂撞之心態勾勒明白。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思婦之苦,自古詩家吟詠不絕,而真得思婦心情正解的卻寥寥又寥寥,或失之太悲切,或思念太甚而隱有懷春的意思,總之不得要領。納蘭一片《相見歡》,集古今風雅,自有面目。落花如夢凄迷,麝煙微,又是夕歸潛下小樓西。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閑教玉籠鸚鵡念郎詩。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 王國維如是說,然而這個被極口稱讚的男人,在感情上卻頗為悲戚。他20歲時,娶了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為妻。這位 生而婉孌,性本端莊 的大家小姐丰神絲毫不減夫婿,頗能詩文,小夫婦恩愛有加,感情篤深,然而僅僅三年,盧氏便受寒而亡。從此回憶深深印在納蘭心底,終身遺憾如影隨形,所謂 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正是他亡妻之後生活的真實寫照。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長如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燕子的歡悅呢喃,絲毫不能感染納蘭,然而為他帶來更大的憂愁悲哀,從此,納蘭詞風大變,一片《沁園春》,真令人落淚。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綉榻閑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靈飆一轉,未許端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出迴腸。每當讀到 遺容在,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一句,眼前便浮現一片黑白畫面,一位清瘦公子對著妻子的遺像,兩行清淚無聲地從面頰滑落。假如試著揣摩納蘭當時的心境,便可知道那一刻他似乎覺得靈風飄動,思緒悠悠,想到天上尋找,又想到 料短髮,朝來定有霜 。即使在人間天上,兩情如一,但眼前人亡物在,觸景傷情。此時的納蘭,似乎迷亂,又似乎頹唐,惟一能將神思發泄出來的手段,便只有不停地寫詞。假如說寫作是一種療傷的手段,那麼這種治療便充滿了矛盾,一面自我控制,一面又觸及痛處,試圖麻木,又試圖揭開傷疤,這樣的狀態令人畏懼,更令人難以繼續。原來心真的是會痛的。心痛的時候,令人難以為繼。

無那塵緣容易絕他從康熙盛世的明燈黃卷中走來,從詩詞里衍生出一個傳說,清月如輝,潑灑一身,光彩奪目。大清朝的文采、婉約、多情和俊逸,都被他一個人全佔了去,沒有留下多少分給別人,就連曹雪芹似乎也有些遜色,不是嗎?在俊逸和家世上,曹雪芹怎麼能和他相比?他是納蘭性德,雖為滿人貴族,卻是詞人中的翹楚,飛揚的文采讓天下人為之側目。滿人馬上打天下,卻依舊得屈服於漢人的文化思想,於是文治武功的康熙皇帝便鼓勵八旗子弟們在彎弓縱馬之餘,讀起聖賢之書和詩詞曲賦。他是大清的寵兒,十歲寫詩填詞,十九歲中舉,二十一歲中進士,青春年少,文採風流,端的是璧玉一般的人物。可他又並非身無縛雞之力的孱弱書生,而是斯文中透著英氣,儒雅裡帶著十足陽剛,身為滿人的他,從小接受騎馬、射箭、格鬥的訓練,二十一歲時就被任命為三等侍衛,陪康熙出征、狩獵,深得皇帝的喜愛,很快就升為一等侍衛。這是個完美得不似這塵世里的人,俊逸瀟洒,家世顯赫,氣質清貴,少年得志,才華出眾,卓爾不凡,雅量高致,名士風流,文武兼修 幾乎男子所應具備的所有優點,他都一一點綴在自己身上。這樣的人,怎麼能沒有愛情?她是和他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溫婉端莊,知書達理,期期然地做了他的妻子。從此幸福就像是潮水一樣朝暮不歇,他和她當窗對酒,燈下詩文,碧蕪小院月如銀;他和她耳鬢廝磨,羅綺盈堆,情絲且共青絲長;他和她圍爐而坐,呵手試妝,眉能傳語眼傳情;他和她絲竹尋常,醉了人間,梨花滿地門深閉。他是皇帝的侍衛呢,康熙又是那麼一個喜歡到處亂跑的天子,江南塞北,他得都陪著。當他在一程風煙、滿亭黃葉的思念里遙望時,她正月明無睡,盡付思量。因為有別離,思念才會日日重來日日新。觸手可及的幸福,濃烈而綿長,似乎可以這樣地久天長。這樣真好。命運將她賜給了他,這個與他無比恩愛,而且志趣相投的女子,塵世里怕只有她這麼一個人吧,才能與他如此相得益彰,琴瑟相合。可人間怎麼能允許有這樣完美的事情?上天是要嫉妒的,於是將她收回。婚後第三年,她才十九歲,因難產撒手人寰。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長如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所有的幸福都同她的生命遠去,一絲一毫都不肯留下。對於他來說,要做一個如何長久的噩夢啊?一輩子都將在恍然夢回後,一次次撕心裂肺地重複那樣凜然清醒的疼痛。皇城繁華依舊,風月撩人,他卻在自己的世界裡失去了原有的節奏,連他的辭章都全部被凄楚絕望所淹沒,一改過去的舒緩和從容。 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王國維說他 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所有的才華,卻都只能用來哀思和追憶。生活已經面目全非,就像孩子哭花的臉。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會在塵世里失去你,這種措手不及的絕望讓我茫然和無助,彷彿失去了靈魂,你所帶走的,竟是我的全部。我只能將對你的思念寫在詞里,將無法寂滅的絕望轉移到墨痕中讓它流淌,不然的話,它會布滿我的全身。可是每當我寫一首詞的時候,卻又將我們的過往重溫了一次,心頭汩汩血流,一片模糊。但要我怎麼能停下筆呢?我怕一停下,真的就會在難過里斑駁破碎,再也找不回自己。無法救贖和解脫,殘忍得像死亡一樣漫長。他將自己的詞集改名為《飲水詞》。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所有的疼痛和絕望,都是最隱秘的心緒,猶如血肉一樣化作生命的一部分,連自己都無法擺脫,別人又怎麼能觀望和理解?十一年,他三十一歲。或許十一年來他已經厭倦了年來苦樂、與誰相倚,厭倦了夢裡相逢、醒後冷雨,厭倦了這個塵世剝奪了他的幸福,只留給他絕望和嘈雜,厭倦了分分秒秒的思念和絲絲縷縷的傷痕,終於一病不起。他剛剛做了 零落鴛鴦,十一年前夢一場 的哀詞,墨痕猶新,就追隨她而去。他太完美,所以塵世無法容忍和成全他的愛情。

也擬相忘終無用他彷彿做了一場短暫的夢,醒來之後,世界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孤窗明月,寂寂書案,冰冷而難耐。他知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妻子為他殷勤問暖,深夜挑燈,再也沒有羅香偎人,盈盈笑語,牽掛他在外的腳步。如花美眷,已做塵土,風雨消磨生死別,要他如何熬過那些枯竹冷雨的不眠長夜,如何面對孤燈明滅的客里煢煢?沁園春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綉榻閑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靈飆一轉,未許端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三國的荀粲是曹操的著名謀士荀彧的兒子,和妻子感情深厚。妻子冬天得了發熱病,他就脫了衣服站在院子里,把自己凍得冰涼,然後抱著妻子,給妻子降溫。然而妻子還是病發去世,荀粲很快就在傷悼中鬱郁而亡,年僅二十九歲。他雖然沒有荀粲那樣追隨而去,以後的生命里也有過別的女人,但他的傷痛和寂寞,卻不曾比荀粲少了一絲一毫。死亡是終極的解脫,而活著,就要選擇與寂寞和絕望為伍,在潮水一般的往事里獨自忍受,甚至沒有一雙可以握著的手。有些痛苦,隱藏在內心的角落,不為人知卻深入骨髓,輕輕一碰,就會撕扯血脈一樣地疼痛。無可告解。生命還要繼續,他又娶了別的妻子,但他卻失去了最簡單的激情和快樂,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如果真的還有愛情,他也全部留給了夢裡的舊人,遙遠而黯澀,總是雞鳴天曉時漸漸淡去,一點也不肯剩下。今夜燈前形共影,枕函虛置翠衾單,更無人與共春寒。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情深緣淺,福因才折。愛情如此吝嗇,遠沒有友情溫熱而綿長,不會尖銳地刺痛。於是他揮灑性情,廣結文友,在詩詞唱和中隱忍和等待。卻等不到傷痛漸漸消磨,無跡可尋。塵世的眼裡,他的家族炙手可熱,父親是當時的宰相明珠,自然趨炎附勢者大有人在。他冷笑置之,卻對滿腹才學的漢人學士禮待有加。他的魅力洋洋洒洒,越過了紫陌朱門,結交的無不是貧寒文士。為將素不相識的朋友之友救出塞北苦寒流放之地,他不惜千金,輾轉奔波,將這不可能為之事變為事實,公子俠腸也是出身富貴之家所罕見。都說他是仗義疏財、性情真摯的男子,白衣風流,欲傲君王紫,絕俗清高直追兩晉名士。卻不懂得,在男人友情的世界裡,他至少可以暫時忘記追憶的倉皇和疼痛。終於有一天,在他三十歲時,他結識了她,沈宛。她是江南的名妓,明眸皓齒,飄逸輕盈,雖然身在嘈雜紛亂而虛情假意的風塵里,卻俯視流輩,不肯媚俗。她又是蘇小小那樣的才女,在江南纏綿的和風細雨中,在江南繁華的鶯歌燕舞里,筆墨寄情,春秋詠吟,十八歲時就有詞集刊行於世。他的翩翩如羽、從容瀟洒,已經變作眉間黯然、疏窗蕭索,她也是在歡場中顧影自憐、嗟嘆身世。他聽了朋友的介紹她的美名,然後讀她的詞,不禁生出同病相憐的感慨來,於惺惺之間似乎找到了知音。鴻雁傳書,詩詞相交,終於有些情深意長的味道。雁書蝶夢太遙遠,他決定娶她為妾,與她廝守,於是將她從煙花三月的江南接到了富貴雲集的京城。他是愛她的嗎?或許是吧。當他的愛情隨著前妻的去世埋葬在一捧黃土,兩叢碧草處後,他就再也無法找到愛的感覺,在自己的世界裡風清月白,暗自沉寂。可是寂寞像黑夜一般漫長,看不到解脫的天亮,塵世里,他也希望有一雙手能讓他握住,溫暖得讓他想流淚。又或許,他和她是相互憐惜罷了,從彼此的身上照出自己憂傷的影子,寂寞纏身卻無能為力,只好相互依靠,憐愛對方就等於憐愛自己。沒有轟轟烈烈的悲喜,沒有肆意的深情可以揮霍,淡淡得不驚不擾,像一場隔著窗戶的黃昏細雨。既然如此相逢,就讓我們接受命運的安排,不必掙扎和刻意,生命僅僅是一次你來我往的聚會,我們終歸要走到散場。不同的是,可以由你陪著我,直到人去樓空。就這樣在一起吧,人生太短暫,我等不到她的輪迴。但他是錦衣玉食的貴族子弟,她是淪落風塵的名妓,他們終是無法越過世俗冷峻的界限。他的父親不許她名正言順地入住明府,他只好在京城德勝門內給她租了一處房子,他們就保持著沒有名分的關係,過著得不到親人祝福的情人式的生活。僅僅半年,他大病不起。閉上眼睛前他才明白,原來他思念的還是前妻,那個惟一讓他用情至深的女子,所有的試圖替代,都不曾有分毫的淡忘。真的無能為力。但至少,終於可以選擇追尋她而去,所有的疼痛和隱忍,都不用再理會。對不起,沈宛,沒有了她,我已經找不回自己,不管我多麼努力。她也只剩下更深的孤獨無依,這個世界不符合她的理想,夢生夢醒,如竹籃打水,最後留下的還是虛無。她又回到了江南,除了一身的傷痕、疲憊和回憶,還有他的遺腹子。夢裡砧聲渾未歇,一樣曉風殘月,而今觸緒添愁。塵世如潮,淹沒了所有的悲歡離合,只有詞里的寂寞,依然像她的一抹胭脂一樣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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