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鍾梁《合歡樹》課堂教學實錄

《合歡樹》課堂教學實錄

執教:陳鍾梁

地點:深圳市華僑城中學 時間:2010年5月6日下午2:30-3:15

師:上課!同學們好!生:老師好!師:今天,我和大家一起學習史鐵生的《合歡樹》。史鐵生這個名字大家熟悉嗎?讀過他的文章嗎?生:讀過。師:哦,讀過的。我們看一下史鐵生的介紹。(屏幕顯示史鐵生簡介)史鐵生,是中國作家協會的會員,現任北京作協副主席。大家看一看史鐵生的簡單介紹。(生默讀)他多次獲得大獎,特別是華語文化傳媒的大獎。師:這篇課文《合歡樹》,大家看過嗎?生:看過。師:都看過了,很好。那麼我們先看一下,《合歡樹》這篇文章,它要讚頌的主題是什麼?那是人類最偉大最永恆的一種精神,什麼精神呢?生:母愛。師:下面我們看一看,史鐵生對於母愛,是怎麼認識的。下面這段文字,取於史鐵生的另一篇文章,也就是大家所說的讀過的——生:《我與地壇》。師:對,《我與地壇》。我們先仔細看一遍,再齊聲讀一遍。生:「母親生前沒給我留下什麼雋永的格言和要我恪守的教誨,只是在她去世之後,她艱難的命運、堅韌的意志和毫不張揚的愛,雖時光流轉,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鮮明深刻。」師:好,從這段話里我們可以知道這篇文章《合歡樹》,哪一類詞語用得最多?生:(默默翻書)師:哪些同學看出來了?你看,對母愛的認識,是一天就能完成的嗎?這裡特別講到「雖時光流轉」,——隨著時光的流轉,認識越來越深刻。因此這篇文章,哪一類詞語用得最多?生:時間。師:我們把有關的時間詞語圈點一下。比如第一自然段的「十歲那年」「二十歲」,到下面的「三十歲」「母親離開我整整七年了」。寫到合歡樹的時候又出現了哪些時間詞?「有一年」,接下來呢?生:「第二年「。師:嗯,「第二年「,」又過一年「,下面還有呢?生:「再過一年」。師:對。這篇文章,表示時間的詞語特別多。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認識會越來越深刻。來,我們先看看整篇文章有多少個自然段?生:12個。師:現在我們先看第一個自然段,看看這個自然段,作者起筆到底寫了些什麼。我想這樣,我讀一句,同學們讀一句,好不好?(師生共讀《合歡樹》第一自然段)

師:好,我們看史鐵生的起筆第一個自然段,寫的是什麼。生:就是寫他十歲那年,一次作文比賽得了第一,他和他母親之間的一個生活片段。師:生活片段這是一方面,還有嗎?生:描寫他母親的性格和品質。師:是什麼樣的性格呢?生:活潑。師:還有呢?生:開明。師:活潑、開明,還有呢?你看啊,和兒子爭論起來了,她的性格是怎麼樣的呢?生:好強。師:對,很好強。還不夠,還遺漏了很重要的一點,沒有注意到最後一句。大家一起講,是什麼?生:愛美。師:哎,是個很愛美的女性。你看,第一個自然段寫了母親當年的陽光,她好強的脾氣,而且在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很追求美的女人。同學們,我們想想看,第一個自然段的內容豐富嗎?生:豐富。師:這樣豐富的內容,全在史鐵生筆下的敘述表現出來。第二個自然段「二十歲,我的兩腿殘廢了」,在這個自然段里母親發生了一個很大的變化,是什麼?生:變老了。師:從哪裡可以看出母親變老了呢?生:頭上開始有了白髮。師:對,可是一個女人的變老,不在頭上增添了几絲白髮,或是臉上增添了幾分皺紋,而在於什麼?史鐵生在這裡的細節是抓得很準的,表現在哪裡?生:(思考)師:這個同學們可能太小了,感覺不到。一個女人的變老,最主要的表現在哪裡呢?——不斷地重複同一句話。生:(笑)師:「怎麼會燙傷了呢,怎麼會燙傷了呢?」——這方面我是深有體會的。生:(大笑)師:史鐵生在這裡抓得很准。到了「我」三十歲,我的小說發表了,我得獎了,可是母親已經離開我整整七年。文章的一開始,看來很平淡,但是在敘述中流露出來的情感是非常真摯的。我們看作家王安憶是怎麼評論史鐵生的散文的。我們齊聲把第一句話朗讀一遍。生:「在敘述中流露出原初面目的情感,」師:對,「原初面目的的情感」,寫母愛。那麼怎麼在後面,用了很多的筆墨,寫的卻是什麼呢?生:合歡樹。師:而在寫合歡樹之前,又寫了一群什麼?生:老人。師:對,一群院子里的老人。有人問,這算不算是閑筆呢?寫母親是文章的主題需要,怎麼用這麼多筆墨來寫一群老人呢?生:(思索)師:同學們,魯迅先生的《故鄉》讀過嗎?《故鄉》寫農村的破產,主要是通過誰來表現的?生:閏土。師:但是文章還寫了誰呀?楊二嫂,對吧?如果說寫閏土,是確保了這篇文章主題的深刻,它的深度;那麼寫楊二嫂呢,就是文章的厚度。這裡寫母親,是確保文章的深度;那麼寫院子里的一群老人,就是文章主題的厚度,也是母愛的一種折射。大家看,寫這群老太太,主要寫了她們的什麼?生:(默讀)師:同學們,課文內容反映出來的,寫了老太太的什麼呢?第一,「大夥都不知道我獲獎的事」,看到吧?「也許知道,但不覺得那很重要」。說明這一群老太太,這一群善良、忠厚、慈愛的老太太,她們是非功利的。沒有什麼功利心,講究的是實在。「我」是不是得獎了,得了什麼獎啦,她們毫不在意,她們最關心的是什麼呢?生:腿。師:對了,問我的腿,問我是否有了工作。好像更重要的有個內容——她們和史鐵生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從來不提起母親。為什麼?生:怕他傷心。師:對了,怕史鐵生傷心,這是二。但是,她們最怕的是什麼呢?既不提起,又怕什麼?生:我覺得最怕的是史鐵生忘了他的母親。師:對,所以「有一年,人們終於又提到母親。」請大家圈下一個詞——「終於」。下面要請同學們想想看,你認為「終於」這個詞包含著哪幾層意思?兩兩討論一下,然後起來回答。生:我覺得「終於」包含了兩個角度,一個是作者本身,就是他和老太太聊天的時候一直都沒有講到他的母親,他可能心裡也會覺得她們為什麼不講呢,終於等到這一年,她們終於講了,其實作者心裡可能一直很希望老太太她們講到他的母親。這是一個角度,就是作者的角度。另一個角度是老太太,她們之前一直沒有提起是因為怕史鐵生傷心,但是她們又真的很害怕他會忘了他的母親,所以她們忍了一年又一年,還是講了。師:還有補充的嗎?……如果今天大家回去,翻一翻《漢語大詞典》,我們對剛才女同學的發言,既有熱情的肯定,也可以作一點補充。「終於」,包含了三層意思:第一,時間的等待。「終於」總是有一段時間的,不能由剛才馬上到現在,這個不能用「終於」。第二,剛才女同學講到,頭腦的醞釀。想了好多次,但一直沒有實行。第三,行動的努力。時間的等待、頭腦的醞釀、行動的努力,所以「終於」這個詞和另外一個詞語「最終」截然不同,這兩個詞語不能隨意調換。請一位同學把「終於」包含的三層意思再複述一遍好不好?生:「終於」包含著三層意思,一層是時間的等待,一層是頭腦的醞釀,以及行動的努力。師:對,所以「終於」又提到了母親。提到母親以後,就帶出了合歡樹。所以剛才我說的,寫這幾個老人,不僅使整個主題更有厚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生:引出合歡樹師:對,幾位老太太在文中還起到了過渡的作用,使文章合歡樹的出現顯得非常自然。聽了老太太的話——「到小院兒去看看吧,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我的感覺怎麼樣?生:「一陣抖」。師:「我心裡一陣抖」,發生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在王安憶的這段話里,「流露出原初面目的情感」,從心裡的震動開始,逐步「趨向理性」。(引導學生看屏幕顯示的第二句王安憶語「情感經過歷練逐步趨向理性」。)所以老太太的出現還起了一個很重要的過渡作用。師:現在我們大家一起來看合歡樹。母親在路邊挖了一棵剛出土的含羞草,後來竟變成了一棵合歡樹。第一個問題,母親為什麼要把路邊的合歡樹搬回家?她沒有搬其他的草其他的花,搬的是合歡樹,搬的是含羞草。同學們,你們是怎麼想的?生:首先我們從第一自然段知道母親是個愛美的女性,所以她搬了合歡樹是情理之中的——她本身喜歡花。另外,母親把含羞草搬回家,可能是想讓「我」,也就是她的兒子看到花,心情會好一點。師:你有一點講得非常好。母親是一個很愛美的女人,和第一個自然段相照應。另外,她也想讓家裡增添一些歡樂的氣氛。那為什麼要她不找其他的花,而找含羞草呢?這是值得大家思考的問題。生:我覺得呢,就是母親那時候去幫他找工作,而且作者的腳已經殘廢了,遇到很多困難。就像含羞草一樣,每次去碰它它就合攏然後戰勝自己的困難,再重新開放。母親就想通過這盆草告訴他的兒子,讓他看到它會有另外的想法,讓他堅強地活下去。師:在你講話的裡面,其實已經有一個閃光點——「和含羞草一樣」——什麼和含羞草一樣?你從母親這個人的一生,她從文章里的出現,她和含羞草一樣的是什麼?含羞草是怎樣的一種草?生:含羞草是你一碰到它它雖然會葉子合攏低下去,但是你一走開它又會和以前一樣。師:生命力很頑強。還有別的同學發言嗎?你看,含「羞」草,和母親有相似的嗎?生:樸素。師:母親這麼愛含羞草,因為含羞草和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們說對不對呀?是那樣的溫柔而不張揚,美麗而不耀眼。這就是史鐵生他注意到了母親的性格——一個溫柔而又堅強的女人。同學們,在這個地方我們看書一定要把它挑出來。你挑過以後,就會越來越覺得史鐵生的文章是那麼有味道。師:但是最後這個含羞草呢,卻是一棵合歡樹。這裡有兩個副詞應該引起我們注意,是想不到的。第一個副詞——生:「竟」。師:「竟是一棵合歡樹」。第二個副詞是哪一個?生:「但」。師:哦,不是,比「但」重得多了。生:「卻」。師:對。第一個,「竟」是一棵合歡樹;第二個,「卻」長出了葉子。一個「竟」一個「卻」,這個給史鐵生一種深深的震撼。所以我們看到的是,情感經過歷練,逐步地趨向了理性。師:同學們,接下來文章寫到:「我搖著車在街上慢慢走,不急著回家。人有時候只想獨自靜靜地呆一會。悲傷也成享受。」短短這個自然段,有幾個句子啊?生:三個句子。師:我們是否應該注意這兩個疊詞——一個人進入沉思的時候,前邊一個「慢慢」,後面一個「靜靜」,於是進入了一種靜寂。啪!一個句號,造成了一個斷裂,引起了下面最有哲理的一句話。我們齊聲讀一遍。生:悲傷也成享受。師:這個「也」字不能少。現在值得我們思考而不是討論:悲傷,怎麼會也成了一種享受呢?在這裡,我想給大家講述的是列夫?托爾斯泰的一句話。大家熟悉這個名字嗎?生:熟悉。師:有篇文章大家學過嗎?《世間最美的墳墓》,茨威格寫的,讀過嗎?生:(搖頭)師:高三肯定會讀的。列夫?托爾斯泰是俄國著名的作家。他說,有一個小孩他一不留神走進了森林,結果在森林深處遇到了他心裡十分害怕,就奔啊跑啊逃啊,一股勁的終於走出了困境。第二天,他給朋友給老人講述他昨天的經歷,這個時候他的臉上充滿了一種喜悅、驕傲的神情,再也不是森林裡的恐懼,死亡前感到的威脅。什麼道理呢?因為中間已經有了一個時間的距離。按照美學最基本的原理,美,必須有什麼?生:距離。師:對,距離產生美。史鐵生因為有了這樣的一段不平凡的經歷。所以他才會體驗到:悲傷也成享受。我們一起把這個自然段讀一遍。要注意三句話,每一個句號要有相當的停頓。第二,要把「慢慢」「靜靜」讀好。最後,「悲傷也成享受」,這種體驗性的句子要讀好。生:(朗讀文章11自然段)。師:最後一句重複再讀一遍——「悲傷也成享受」。生:悲傷也成享受。師:好。那麼這篇短短的散文最難懂的,在這裡:為什麼文章要多次提到那棵合歡樹的影子,要多次提到那個小孩兒——他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而結尾又落在那個小孩兒上——「有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起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麼種的。」為什麼多次的提到那個小孩兒,為什麼多次的提到那個樹影兒?大家可以兩兩的議一下,到底為什麼。生:(討論)師:同學們非常好,說「知道一點,但也不算太懂。」對吧,那麼你來講,好不好?生:我覺得他是從那個小孩身上,折射出了他自己,想到了那一些童年的事。那個樹影,應該是他和他母親當初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情,也是母親和他一起走過的那一段回憶。師:我非常欣賞你用的一個詞:折射。還有同學希望發言嗎?生:我的觀點跟她不太一樣。我把合歡樹看作天下所有母親的母愛,那個影子就是他的母親對他的愛,只是那合歡樹其中之一,把小孩子比作他自己和母親所經歷的一些回憶。師:好的。在這裡只要發表意見就是很好的。生:我覺得這是一種生命的循環,母愛的延續。師:「生命的循環」,好。剛才有位同學講的「折射」,我很欣賞。你說的「生命的循環」,我也有同感。師:剛才我們已經出示了兩個句子:「在敘述中流露原初面目的情感,情感經過歷練逐步趨向理性,」看第三句:「理性最終孕育著哲學的果實。」(屏幕顯示王安憶評價的第三句)在這裡,史鐵生的散文總給我們多一點感受。什麼感受呢?一種神秘感。是不是因為母愛,搬來的原本是含羞草,卻成了合歡樹;因為母愛的感召,終於讓一個雙腿殘廢的兒子,成為著名的作家。是不是因為合歡樹的感召,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兒,整天望著樹影兒,不吵也不鬧?史鐵生的散文,他成功的地方很大程度就在於總給我們多一點的思考,多一點的感受。不管他的《合歡樹》還是《我與地壇》都給人以神秘感。史鐵生在《我與地壇》結尾,特別出現了一個詞語,叫「意蘊」(板書:意蘊)。將來你們會讀到戈爾的文章和論斷。他說什麼叫「意蘊」呢?用言語很難表達出來的,比言語所能夠表達出的更深刻更令人回味的東西。這大概就是屬於史鐵生的。史鐵生在《我與地壇》的結尾出現了「意蘊」兩個字,我覺得,用在《合歡樹》的結尾,也是再妥當不過的。 師:現在離下課還有幾分鐘時間。我們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把文章好好地默讀一遍。生:(默讀)師:然後,把作家王安憶的三句話抄寫到自己的本子上。生:(抄寫)師:好,我們把這三句話齊聲朗讀一遍下課。生:(齊讀)師:好,同學們,這堂課我們就上到這裡。下課!同學們再見。生:老師再見!(整理:深圳市學府中學 屠諼)

貼著課文教語文

——觀陳鍾梁先生《合歡樹》等課有得

深圳市南山區學府中學 屠 諼

看過太多好看的語文課,聲光電影俱全,教學環節形式繁複,學生學習過程也顯得很是繁忙,細細想來,心裡卻是一片空洞。近日觀陳鍾梁先生作《合歡樹》一課,一如之前所作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與《賣油翁》般,先生貼著課文教,疾徐有致,一派平和淡雅風度;學生靜靜讀、品,向文中深處鑽探,與文本相共鳴又相震蕩,讓人的心沉靜而又飽滿,進而有所思悟。先生說過,語文課的最高境界是上成語文課。而所謂語文,就是要在文字—文章—文學—文化四個層面下功夫。先生的課本身,就是在詮釋這一理念,並堪為示範——

文字層面——「竟是一棵合歡樹」「合歡樹卻又長出葉子,而且茂盛了」——「竟」與「卻」字里藏著什麼心情?在對文章大意有了初步了解之後,先生提出這樣的問題。「有一年,人們終於又提到母親」——「終於」二字包蘊著什麼意味?(《合歡樹》)先生要求孩子們將字典常備案頭,帶著學生品析字眼兒,將自己的體會推心置腹地與學生分享:「終於」二字,包含著時間的等待、大腦的醞釀、行動的努力。——這樣玩味一個詞,不僅對於學生而言是種意外,也令講堂里的老師們耳目一新,深深受教。

文章層面——「用這麼多筆墨寫院子里的老人,是閑筆嗎?」(《合歡樹》)先生這一問,引出魯迅的名篇《故鄉》,表達農村凋敝的主題主要通過閏土的形象實現,兼寫楊二嫂等人,前者是為確保文章主題的深度,後者則為了保證厚度。此文亦同。如此舉一反三,既使學生觸類旁通,又在行文筆法方面加以點撥,讓學生體會文章豐滿醇厚、搖曳生姿的風采。

文學層面——先生引用了王安憶評史鐵生散文的一句話,呈現在幻燈片上,拎動各教學環節——「在敘述中流露出原初面目的情感,情感經過歷練逐步趨向理性,理性最終孕育著哲學的果實」。著名作家評著名作家的話語,凝練而含義豐富,三個分句層層推進,用於《合歡樹》一課,不僅總領教學環節,更是帶領學生攀上一個又一個新的思維高度。使學生的情感站在健康審美的角度得以強化,又引領樸素的情感向理性乃至哲學的角度延伸。

文化層面——先生用「為什麼會把路邊的含羞草搬回家?」導出含羞草與合歡樹共同的文化內涵:溫柔而不張揚,美麗卻不耀眼;通過對「悲傷也成享受」的體會讓學生初步體悟另一種人生況味;通過對「樹影兒」「小孩兒」的分析,引導學生自己領悟到「母愛的折射」與「生命的循環」。先生作結道:「史鐵生的文中常有一種神秘感,是不是由於母愛的感召,含羞草終成合歡樹,腿殘的兒子也成了著名的作家;是不是由於合歡樹的感召,小男孩兒終日望著樹影,不哭也不鬧?他的文章帶給我們的是多一點的感受,多一點的思考,這就是——意蘊——語言無法盡述的東西。」  更有一張幻燈片,出於對學生狀況的考量並未出示,卻獨具匠心。先生選擇的是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2年度傑出成就獎得主史鐵生的授獎詞——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他體驗到的是生命的苦難,表達出的卻是存在的明朗和歡樂。——這樣的結語,留給學生的是無法作結的思緒和情愫,促使學生直面自己的思考和感悟,並誘惑著孩子們去潛入作家的其他作品。

  先生反覆強調,「第一要識字」「積累,是語文教學的本質。」正是在這樣一篇篇文章的學習過程中,學生獲得由文字而文章,進而文學,乃至文化的訓練與熏染,還原了語文的原汁原味。在陳鍾梁先生的教學示範當中,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文中提到『射箭能手』,『手』是什麼意思?還有哪些以『手』代人的詞?為什麼『手』可可代人,『足』不能(除了『國足』)?」(《驚弓之鳥》)這一連串的問題,不僅點出了「手」的一個義項,還和孩子們一起興味盎然地積累了「歌手」「棋手」「扒手」「打手」「行家裡手」「一把手」「灌籃高手」等生活中常用的和孩子們口頭的辭彙,更涉及到了社會學問題——直立行走,解放雙手使人與其他動物區別開來,人類也正是在運用手的過程中,創造了世界。因此,漢字中出現了很多 「手」類部首和漢字。「手」字幾乎是每個人最初學會的漢字之一,卻很少有人想到其中的深意。陳鍾梁老師在此處的著力,由文字而文化,給學生傳遞了深刻的文化信息。「老鴇是另一個重要人物,這個『鴇』字是鳥字旁,這種鳥在民間被視為下賤之鳥,所以『鴇母』用這個『鴇』字。」(《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輕輕盪開一筆,片言隻語,卻給了學生字形上的強化和文化上的體悟:正是民間文化意識促使了語言隱喻功能的高度發散。確實,文字本身就是有形、有色、有聲、有味的,它們組合在一起,更是有場面、有節奏、有動感、有至情……而語文老師,就是要打心眼兒里相信文字本身的魅力;我們的語文課,就是應該通過咂摸字眼兒、揣摩意思、體驗情感,把根扎進文字中去,讓學生充分感受文字的魅力。那些音樂、視頻,那些教學輔助手段,怎能凌駕於學生對文字的品味之上甚至取而代之?不用繁複的環節充塞課堂,不催逼學生,不追求繁華滿眼、聲浪起伏的教學效果——這樣的老師,一定對文字、對自己、對學生都深具信心。

先生也曾說過,語文教學的一個層面是研究「寫什麼」,而第二個層面可能比第一個層面更重要,即研究「怎麼寫」。他引用法國著名畫家塞尚的名言:「畫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畫。」誠然如是,藝術家所表現的,還不是和普通人一同享用並處身其中的自然與社會,還不是普通人也一樣在體驗的情感與人生,而評價藝術的高低,正是在於怎麼畫,怎麼寫之間!在上《賣油翁》一課時,陳鍾梁先生設計了這樣一個環節:「此文結尾沒有對話,我們能否用文言補上一句——康肅笑而遣之曰: 」?(《賣油翁》)學生頗有妙語:「汝酌亦精,去!」「吾終日以為藝精,今日方知乃雕蟲小技也!」然而一番討論之後,大家發現,怎麼補都不合適。所補之言固然於文意於情理是通順的,但是卻沒有考慮到二人的年齡、功績、地位和當時的社會風俗。二人是不可能有此對話的,最恰當的只能是如原文那樣「笑而遣之」。這一番看似無用的「續貂」工程,妙在前半段工作令學生綜觀了文意、把握了人物性格身份、嘗試運用了文言表達,而最後的發現則使學生深深領悟到文章都植根於具體的社會文化背景之下,不可臆測不可生造的道理。孫紹振先生說:「與文本對話,深讀文本,不僅要了解作者為什麼這樣寫,還要去揣摩作者為什麼不那樣寫,不選擇那些內容寫。」王榮生先生說:「語文教師,要教學生看不到的地方。」正是這些不為人留意之處,使語文教師無法被替代。

先生提到:「我們在上課之前,一定要做足夠的文化準備。」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課堂上,因先生豐厚的文化底蘊而生的精妙點撥尤其令人難忘:分析「李甲」這個形象時,先生提到一樁往事:「當年上海越劇院小生為演好李甲,專誠敲開劇作家田漢的門,向他請教。田漢說,要演好李甲,一半在社會,一半在自身。」分析「老鴇」形象時,先生又提醒學生注意她是一個「信佛之人」——「曾有西方人說中國信佛情況怎樣,魯迅說,國人有的信,有的不信,有需要時信,不需要時不信。這話太尖銳太深刻了,但老鴇的信佛,多少於自己是種約束,可見她也並不太壞。」這樣的點撥,是教師多年積蓄所得,超越了學生,又令學生深感信服,生髮興味。看似旁逸斜出,卻含有豐富的意味——提醒學生關注文本的細微處,暗示學生將人物放在大的社會背景下去理解,揭示人性本身的複雜多變,告訴學生千萬莫要犯「臉譜化」的毛病。這樣的言語,是撥動學生心思之弦的妙手,是引學生深思了或是亢奮了,乃至躍躍欲試、不吐不快的催化劑。即使學生一時並未形諸言語,思維也在潛流狂奔。

在我看來,語文至味正是在於牽一髮動全身的問題設置和情趣激發,在於對語言文字本身的重視珍視與玩味涵泳,在於以深厚學養為背景的信手點撥,令學生實現頓時通暢痛快、如醍醐灌頂般的妙悟。而這一切,必然源自對文章的深度解讀。文字—文章—文學—文化四個層面不是涇渭分明,而是水乳交融,渾然形成一個有機的生命體。它們共同營造出了語文課堂的理想境界,高揚起「語文」本身的大旗。年逾古稀的陳鍾梁先生為在語文教學之路上跋涉的教師們展示的,是對語文的深愛與領悟,是一位半個世紀孜孜以求鑽研語文教學的特級教師滿腔的熱血和赤忱!貼著課文教語文,就是讓課堂紮根在文本的沃土。用深情的目光撫摸一個個漢字,捕捉詞句中傳遞的文化脈搏、歷史幽香,體察情感、思緒,琢磨人物、事件,不須憑空點染,任意生髮,每一個標點都在說話。靜下心來,貼近課文,把思想的鏵犁深深插入文本的字裡行間,向少年的心智掘進、開墾,與先賢交流、碰撞。而我們自己,和諧地存在於學生與文本之間,存在於學生思索、體驗的邏輯順序之中,成為恰到好處、不可或缺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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