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起伏、猛料不斷的美國大選在今天落下了帷幕，特朗普以黑馬姿態「一黑到底」，成功登上總統寶座。就在結果浮出水面的同時，清華大學時事大講堂聯合新浪國際、清華大學學生國際事務交流協會，在今天下午邀請到了四位國際關係與美國問題領域的頂尖學者在大禮堂對剛剛結束的美國大選進行了分析，縱論白宮易主對美國及世界的影響。這同時也是時事大講堂整整第200場，更加增添了今天這場講座的特殊意義。
四位參與對談的嘉賓分別是：楚樹龍：清華大學國際戰略研究所所長賈慶國：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院長時殷弘：中國人民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達 巍：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美國所所長
這樣強大的嘉賓陣容和美國大選出人意料的結果吸引了同學們的熱情參與，在講座前一個小時，大禮堂前就已經排起了長隊。閑話少說，看看專家們對這次美國大選有著怎樣的分析與解讀。
希拉里失敗的原因在哪裡
賈慶國希拉里主要敗在兩個方面。一是她的支持者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是大城市的，受益於全球化的這群人，但她在中西部地區支持者太少。她代表的是美國主流意識形態對全球化的態度，但是中西部民眾沒有從全球化中得到好處。這次選舉結果可以看作美國選民對當前這種全球化的態度反彈。二是美國民眾覺得希拉里不誠實。誠實在美國具有重要的意義，當年柯林頓被彈劾的最主要原因不是桃色醜聞，而是因為他說謊。相比而言特朗普在美國民眾心目中至少是比較誠實的。
楚樹龍我覺得希拉里還沒有我更了解美國。美國社會一個重要的價值在於求新求變，希拉里敗在了自己的「老人形象」上。其實希拉里和特朗普年齡相仿，但她給選民留下了一個老人的形象，是一個「老面孔」。此外，在政策層面上，最近幾屆美國總統能贏都是因為「求新」，不論奧巴馬還是小布希，包括里根和柯林頓，都是在政策上有新的變化，但是希拉里在「政策出新」這個方面沒有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似乎還是老一套的內容，很難吸引選民。特朗普雖然也未必有新的政策，但他是一個新的面孔，能夠給選民以希望，這是他的優勢所在。
時殷弘美國的精英群體應該進行反思。華爾街的精英把美國搞成這個樣子，包括美國在海外的所作所為，都是這群精英自己造成的。2008年經濟危機的警鐘其實給了美國精英以警示，但是他們沒有深刻反思並提出措施。其次，精英沒有改革的意願。希拉里在三次辯論中沒有提出什麼新的戰略，因為這群精英不思改革，這是他們的致命傷。美國已經發生了大變化，但是精英還是沒有意識到。這是他們自食惡果。
達巍我說一個文藝一點的想法。我覺得希拉里是在跟命運作鬥爭，身上具備了希臘悲劇式的色彩。如果有一部電影來拍她的歷程，從一個實習生到州長夫人、第一夫人、國務卿，一路上走來充滿各種戲劇元素，但是在接近成功的一剎那轟然倒下，真的是具有強烈的悲劇色彩。
希拉里在民主黨是中左翼，她丈夫擔任總統的時候是這個群體的黃金時代，但現在時代已經發生了變化。2008年她為什麼失敗，因為那時候美國人民已經不喜歡民主黨的所謂「建制派」了，希望發生變革，所以奧巴馬這樣一個更左的人上位了。8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任何變化，所以民眾只能選一個離她的政治理念更遠的候選人。
美國誕生的第一位毫無執政經歷的總統意味著什麼？
賈慶國首先，充滿不確定性。因為以前從來沒有從政經驗，我們不知道他上台之後會去做什麼。第二，從歷史的角度看，在野黨上台一般都會對中美關係造成衝擊。特朗普上台之後，會帶一批新人進入政府。這些人對原先的政府與中國達成的默契不了解，肯定會存在溝通的問題，對中美關係會造成一定的衝擊。
楚樹龍變革在哪裡都不容易，特朗普能不能帶來他所承諾的變革？這主要取決於兩點。第一，他是不是真的有戰略和思想，到現在為止都不能證明。近幾年美國很缺少具有變革能力的領導人。奧巴馬帶著變革的面孔來了，但實質上他沒改變什麼，小布希也沒能做什麼。曾經帶來變化的是柯林頓和他的信息革命。我認為特朗普有機會成為下一個柯林頓，這取決於他的能力思維。第二，美國社會真的對變革達成一致了么？奧巴馬是想變革的，但是共和黨、國會、華爾街都不想讓他改變。美國社會能不能對變革的問題達成一致是最大的不確定。
時殷弘首先，特朗普沒有從政經驗，但這不重要。他攻擊了之前所有人的從政經驗，包括奧巴馬、小布希和老布希。他從某種意義上來看是一個革命派，他沒有經驗，所以他要重新來過。其次，他現在變成一個政客，但他和希拉里不一樣，他是有內心的信仰的。他信仰的是華爾街該死，華盛頓該死。因為全世界都在被他們盤剝。這個信仰會在日後執政的過程中表現出來。第三，從來沒有為了變革而變革的，變革可能會使得美國情況變好，但是可能使得美國之外的人變得更困難。
達巍我同意前面老師的觀點，特朗普意味著不確定。變革可能會打破目前的格局，也可能會造成亂局。比如美國的全球領導力，奧巴馬上台以來正在戰略收縮，他會繼續進一步的收縮。超級大國的力量可能一去不復返了。美國參與經濟全球化，曾經被認為是有利的，但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全球化只對富人和發展中國家有利，對美國的中產和貧民不利。因此特朗普主張的可能是去全球化或者封閉。但是我們還要注意到，特朗普與共和黨內部矛盾很多，現在就處於很尷尬的狀態。眾議院和特朗普是要合作還是對著干？這會引發共和黨內部的緊張，派系分裂甚至重組。如果說脫歐是全球民粹主義的興起，那麼特朗普上台對於民粹主義的意義是什麼？
賈慶國這個很難說，但可以肯定的是過去那種美國主導的全球化走向盡頭。它強調效率但是不強調平等。精英就會從中獲益，但普通老百姓根本上很難從中獲益。全球化受益的實質上是少數，特朗普的上台意味著這種模式已經走向了盡頭。
楚樹龍我認為全球化還是改變不了的趨勢，因為全球化的兩大基礎：技術的全球化和市場經濟的全球化，沒有被改變。這兩點改變不了，全球化就不會改變。美國可能會調整自己的國內政策和經濟結構，使得中低收入者能夠實現發展，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全球視角看，這種趨勢改變不了。
時殷弘全球化不可能是一個線性進步的過程，肯定會有逆轉。我們現在就身處與冷戰結束到2008年之間的時代不同的世界，哪怕是階段性潮流的節點上，主流的方向也是不同的。至於民粹主義的話，是需要警惕的。民粹主義的本質不就是多數么，選特朗普的白人草根就是一個多數派。但是千萬不要被民粹主義所迷惑，人和人之間的利益、訴求、選擇是不一樣的。因此不要相信任何人講他代表了人民的意志。
達巍民粹主義在發達國家就是一種體制內的造反，或者說是革命。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這種全球化模式可能面臨了一個重大的調整，特別是資本跨越國境流動，形成跨國產業鏈的模式，可能會面臨新的模式的衝擊。特朗普如何兌現承諾，哪些承諾是不會兌現的？
賈慶國總統當選之後，一般都要兌現一些承諾。但這更多出於政治上的承諾，具有象徵意義的兌現，而且兌現也是有限度的。特朗普上台之後就會發現，你對中國商品徵收45%的稅，不僅中國不幹，美國社會也會受到影響。所以很難說他會採取什麼樣的政策，對承諾兌現到哪一步。
楚樹龍幾乎所有選舉社會都已經證明，競選中的承諾絕大多數都沒兌現。競選時很多承諾是為了當選，當選和執政可不是一回事。其實選民也不要求選舉這一定要兌現承諾，只要我的生活變好就行。對於選舉而言，一些人是選黨，一些人是選政策，但是多數選舉其實是在選人！我喜歡這個人就會去選他，並不是因為什麼政策。
時殷弘具體猜測那些政策能兌現是不可能的。我們需要關注的是他能否在大的方向上兌現自己的承諾。比如當年裡根提出要對富人減稅，實現大社會小政府的模式，這個承諾最後就兌現了。但是一些細節方面的政策可能是沒法兌現的。
達巍特朗普有一個上任後的百日計劃，這個要兌現的可能比較大。比如他提出的要求禁止退休官員五年內進行遊說活動等。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特朗普當選這件事本身就對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比如今天全球股市大跌。這種影響都是很大的，但是同時也很難預測。特朗普當選之後，美國的變與不變有哪些？
賈慶國變和不變有很大的命題，這裡面很多問題。美國的基本制度不會改變，美國作為一個超級大國，它只能維護國際秩序來維護它的利益的情況沒有變。我覺得美國的政黨制度可能現在面臨一個轉型時期，共和黨已經不能代表他的基層黨員。這一次特朗普公開挑戰共和黨主流的價值，還成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所以共和黨作為一個政黨，不能代表它的主流精英，沒有辦法代表他的草根黨員了。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其實民主黨這邊也出了問題，就是說像桑德斯比較偏左的這麼一個人得到這麼多的票，這個也是一個特殊的現象。
楚樹龍他的新政策可能會集中在經濟和外交上。經濟上每個總統都是開始執政的重點。但是特朗普真的能使美國經濟變得更好么？這個不好說。包括特朗普和國會的關係也是一個問題。共和黨人與特朗普的分歧很嚴重。看美國幾十年來的政治，一個新的總統在經濟要實行變革，首先最大的阻力來自於國會，來自於眾議院。所以特朗普能否處理好與國會的關係是很重要的。在外交上，中國長期依賴的、比較熟悉的那些官員不會在特朗普的政府內任職，因為他們都看不起特朗普。這就說明會有一批新的官員，甚至對中國比較反感的人上台。短期內如何處理這個關係，是比較棘手的問題。但是長期來看還是不用擔心的。近幾十年來，不論歷屆美國政府在初期有什麼新的想法，最後都會回到跟中國尋求合作的道路上來。
時殷弘特朗普當上總統以後，對全世界，特別是對中國將變得更加保守，更加保護主義，更加民粹主義。這一點對中國有比較大的影響，首先就是經濟上。主要是對中美貿易會產生不利的影響。我本人希望希拉里上台，雖然她也存在很多問題，但是至少她不會給中國的經濟造成重大的衝擊。同時我們比較熟悉她，對於她在國務卿期間的政治策略比較熟悉，我們是有經驗對付的。如果特朗普上任之後，使得中國經濟受到一定的衝擊，我們面臨的困難會顯著增加。
達巍首先兩黨政治不會變，精英對世界的看法不太會在短期內發生改變。我們會看到變與不變的部分之間的緊張博弈關係，這個博弈將會影響到特朗普未來的總統道路。對中國而言，短期內很有可能會造成衝擊，尤其是在經貿領域，會產生戰略層面的影響。但同時也有兩點好處，一是特朗普沒有什麼意識形態色彩，二是他作為商人比較務實。特朗普由於沒有從政經驗，因此是可以被塑造的，他甚至可以作出傳統政客不能做出的妥協來。提問環節
在各位老師對一些熱點議題進行了自己的評述後，在場的同學們也迫不及待地拋出了自己感興趣的問題。
1、特朗普上台對於中美軍事關係和南海問題有什麼影響
達巍特朗普這個人比較缺具體的政策。當他提到南海，當他提到中國，甚至到外交的時候，特朗普特別重要的信息就是「我很行，我很強，我有辦法對付中國，我上來能解決」，他有一種示強的衝動。但他沒有具體的說法表明要在南海乾什麼，有什麼樣的具體政策。我認為目前南海的形勢是在朝著緩和的方向來發展的，這個緩和不僅是中國和菲律賓，中美之間也朝著緩和方向去發展。我認為，在這樣趨緩的趨勢不變的話，特朗普不會特別執行新的政策。
楚樹龍特朗普的執政對華的政策首先會集中在經濟方面，大概不大會涉及軍事安全方面。如果集中於軍事方面，以美國現在的制度，總統在軍事上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軍方，軍方可以否定總統，軍方可以說做不了。而美國軍方是非常成熟的專業機構，它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都是非常成熟的。軍方是穩定的，軍方不會隨著總統的變化而變化，國防部長會變，但是高級將領不會變。2、在這次競選當中，阿桑奇是一個傳奇人物。他曾經說過，他會讓希拉里敗選。沒有他的出現，希拉里會不會順利當選？
賈慶國我覺得阿桑奇的能力沒有那麼大，郵件門確實對希拉里構成相當大的影響，但真正構成影響的還是FBI的調查。如果有很大問題的話，希拉里本人就不能再參加競選，所以他的影響是有，但是有多大是很難確定的。
達巍我覺得這位同學的問題涉及到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網路在國際政治上的作用，我覺得這次美國大選，網路發揮了前所未有的重要作用。另外，美國指控俄羅斯黑客參與了這件事情，當然並不知道這個指控對還是不對，假如說這個指控是對的話，可能是現代政治史上第一次主權國家通過網路干涉他國的內政。如果奧巴馬政府決定報復俄羅斯，這就變成了准網路戰。美俄拉低了大國政治的門檻，例如採用經濟制裁的手段等。我們需要意識到，網路戰是一種戰爭形態，是發生在數字空間的戰爭。直接干預對方內政，這在冷戰結束以來是比較少發生的，因此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
（編輯：王沛楠 攝影：姚一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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