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女子

塵世寫真

徐清

那天，我們敲開了她家的門，向她送達她丈夫挪用公款案的逮捕決定書。她站在門口，矮小、瘦弱，衣著樸素，一副厚厚的眼鏡給人一種迂腐的感覺。她的丈夫出生於農村，因為踏實能幹、高大英俊而被部隊領導擇為東床快婿。憑著自己的刻苦努力，再加上岳父的社會關係，他成為當地最年輕的處級幹部。而她本就其貌不揚，還比他大三歲，表面看兩人極不般配。這時，漂亮迷人並比他小8歲的王女走進了他的生活，兩人很快在外面築起了「甜蜜的愛巢」。為了支持王女做生意，他多次挪用巨額公款。對於男人的出軌、名存實亡的婚姻、咎由自取的結局，我們以為，她會像大多數女人一樣，淚流滿面地抱怨和哭訴。可是，接過逮捕決定書，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埋怨與憎恨，只是眼角泛上不易察覺的淚光，沉默了片刻，她說：「請幫我帶三句話給他。第一，以後沒有工作了，只當是下了崗，我來養他。第二，在裡面不用擔心錢，有困難就說，我們全家都不嫌棄他。第三，好好改造，家的大門永遠為他敞開。」

女人波瀾不驚，我的心卻流淚了。

那天，我陪她坐在旁聽席，緊握著她冰冷的手。法院審理認為，她丈夫犯受賄罪，判處九年有期徒刑。作為我大學時的死黨，她一直都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結婚以來，愛她寵她的老公除了承包家裡的燒煮洗刷，每周還為她配好上班的衣服、配飾、鞋子，從周一到周五從不重複。她不會煮飯熬湯，不知道油鹽醬醋的價格，更不了解家裡的存款，即使他晚上出去應酬，也必須先回家準備好她和孩子的晚餐。我們勸她，等案子結了，就搬回老家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但她選擇和孩子留在這個小城。她按照搜索的各種菜譜，慢慢學會做各種美食。每兩周她獨自坐車六個小時奔赴另外一個城市，與他會30分鐘的面。昨天她專程請好友們吃飯，原來丈夫前幾天已經回家了。「你看，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我還不知道我居然這麼能幹！」

她笑眯眯說著，一桌人反而收起了笑容，沉默了。

那天，她來到我的辦公室為自己的孩子申請調解。如果不是自我介紹，乍一看我還以為她是孩子的奶奶：頭髮已經斑白，一雙手關節粗大。孩子四歲時，她的丈夫去世了。十多年來她在鋼絲繩廠打工，干著和男人一樣的活，把孩子拉扯上了大學。因為酒後一時衝動，孩子把對方刺成輕傷，僅醫藥費就花了二萬元。她先拿出了廠里給她的5000元鉛中毒的賠償款，在積極籌集餘款的過程中，她每天帶上自己細心烹調的飯菜探望受害人。受害人出院後，她又籌集了6500元交給對方，受害方卻堅持只收5000元。「她太不容易了，我們不能收她的錢。」受害人的父親，一個四十多的男人，說著紅了眼圈。

這樣的女子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如同淡褐色的核桃，其貌不揚，渺若塵埃；她們樸素、冰冷、堅硬，甚至還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是，歲月的風雨、生活的變故往往讓那些美麗鮮艷的花朵「零落成泥輾作塵」，她們卻如打開的核桃，在激烈的、讓人難以承受的生活重壓下，慢慢地顯露出美麗與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