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張愛玲出的難題

張愛玲出的難題  主題先行  李安對於張愛玲的無限敬意,體現在他對於張愛玲的體諒理解上面。當李安說這是張愛玲的「懺悔之作」,其中張「明寫易先生,暗寫胡蘭成,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是非常精準的。小說雖然只有區區28頁,但是張愛玲聲稱寫了三十年,啃噬她內心的那條蛇也存活了這麼長時間。懺悔之作也可以看作「辯解」之作:她與胡蘭成的關係並不那樣順理成章,她是掙扎的,感到需要有所交代。  處在辯解中的人是怎樣的狀態?遮掩、延宕、吞吞吐吐都是難免的。這就決定了這部小說一反張愛玲通常的洞燭幽微,在遇到自己時她不得不手下留情。作為小說它在布局上是不勻稱的,打麻將這樣無關緊要的東西佔了太多的篇幅,而關於易先生如何「潛入」王佳芝內心,只是一些結論性的意見,明明滅滅地閃爍著。比如「洗了個熱水澡」、「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之類,被人們遺忘的還有這句「權勢是一種春藥」。這些都可以看作張愛玲三十年間反反覆復自我剖析的結果。  重心放在解釋某件事情上面,小說本身是帶有概念化嫌疑的,對於王佳芝本人的心理描寫,是能省就省。比如她與不喜歡的男同學上床之後的感受,甚至她與易先生上床之後的感受都不為所道(「就夠忙著吃顆安眠藥,好好的睡一覺了」。)在這個意義上,張愛玲的這部小說很像是一篇說明文章,說出多年思考的結果,比展示過程本身更加重要。  張愛玲終於想通了的這些結論是用來幹什麼的?是在互相矛盾的身份之間架設橋樑,是要在一個人黑與白、陰與陽、正面與負面的角色之間,開闢出一條道路來。在與胡蘭成的關係當中,胡蘭成的身份是雙重的(通敵者與情人),那麼張愛玲也隨之被抹上了雙重身份(通「通敵者」與情人)。說張愛玲完全不在乎那是將她看得太輕了。某種雙重性還應該包括張愛玲這麼一位驕傲的女性,與胡蘭成交往中或許感到的屈辱,這個裂縫同樣需要彌補。因此,在這個故事中,「性」遠非它本身,而是要擔當起一個「溝通大使」的角色。  而一旦李安拿下張愛玲的這部小說,他首先接受的就是張愛玲的這個難題,或者說不足。而他越是尊重張愛玲,便越是將張愛玲的缺點放大。被吵得沸沸揚揚的這部影片中的「性」其實並不揚眉吐氣,它只是一個「通道」,一個「中介」,是一個被捆綁被利用的角色,一個歷經曲折而送出來的結論。它不是歡快的,而是絕望的,那是因為它負擔太多如同穿了緊身衣一樣地不爽。這就使得觀眾觀看它的時候不能不具有雙重眼光,看得疑疑惑惑、提心弔膽一般。有觀眾提到易先生將王佳芝捆綁起來那一段,他想到的是姓易的這傢伙要拷打女性地下工作者了。  結構開裂  因而這部電影不像李安說的那樣「複雜和模糊」。特工、暗殺、秘密情人這些撲朔迷離的東西只是表面上的,骨子裡卻是單純和統一:當「性」浮出水面,王佳芝晦澀的處境得以澄明朗照。其實貫穿影片始終,年輕學生王小姐的內心一直是波瀾不驚:她的愛國心是單純的,當麥太太是單純的,與易先生的關係也是單純的,影片中那位老地下工作者特地讚揚了她心地單純這一點。而越是不包含張力的敘事,其結構最容易開裂。因為一心想著要像捆口袋那樣捆起某些東西,肯定有另外一些捆不住,於是就讓它們放任自流了。說到底,這是一個具有深沉內心的故事,但是卻裹在一些幼稚輕浮的外表之下,許多東西攏放不進來。  其一:其餘學生的表現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在香港的那部分,年輕人作出決定、租房、練習打靶及選擇誰是王佳芝的性啟蒙老師,始終都像是塗著紅臉蛋在台上演戲,儘管王佳芝為此付出沉重代價。三年之後在上海重續舊緣,但是看不出他們有什麼長進,對於此前的行為是否有過反省或改進,仍然是同樣衝動與冒失,看起來他們更像是一群幫襯的小丑,而如果他們成熟一些,也可以陪襯王佳芝隨之成熟一些。如果說這是另闢蹊徑的「譏諷」,像張愛玲說的不要落入此類英雄人物先前的俗套,那麼可以說這種譏諷是十分概念化的,由概念化導致臉譜化。  其二:麻將牌的部分是遊離的。有消息說有北美的批評家對冗長的牌桌戲感到不解與不滿,沒有看電影之前第一反應是心想這些北美觀眾如何理解中國人在麻將桌上所下的功夫和心思,但是看完電影之後才明白——原來花了許多筆墨描寫的麻將戲,並沒有積累起更多的信息,以便帶到下面的敘事中去,並與總體敘事產生一種相輔相成的有機聯繫。它們屬於易太太的生活,與易先生、王小姐關係不深。如果易先生也在麻將桌上另當別論。李安辯解說張愛玲小說本身麻將牌佔了四分之一的篇幅,但張愛玲那是欲蓋彌彰,那枚六克拉的戒指也是欲蓋彌彰,它是讓問題浮出水面的道具而已。  其三:在湯唯與梁朝偉身上,都存在著難以縫合的漏洞。湯唯的表演應該是出色的,問題不是出在演員身上,而是結構性的:王佳芝這個人物是由「人工焊接」而來:她既需要有一張單純的娃娃臉,可以任意塗抹,同時又要深文周納,擁有類似張愛玲那樣的大智慧大深沉。而梁朝偉的問題則更大。張愛玲的小說中,易先生並沒有兩次受過美色迷惑的前科,目前影片中易先生作為專業情報家,多次與外來人員打交道不慎,差點翻了船,這種安排是經不起推敲和漫不經心的。梁朝偉的表演固然「深刻」,而當他一開口—— 「(因為)你長得那麼漂亮」,便露出淺淺的馬腳。  造成這些遊離與開裂的原因,根子在張愛玲本人。當她硬要給出一個(統一的)解釋,便對其餘的人們及事情關上大門。影片中湯唯「娃娃臉」的表現,在某個程度上反轉透露了張愛玲自身的經驗不足。對於他人的洞若觀火,並不代表她在處理自己事務上同樣練達成熟。  權力關係  而張愛玲交給李安最大難題還在於——她用結論性語言交代的驚人謎底,李安則需要通過鏡頭來具體呈現。張說「熱水澡」之類只需一句話,而這要讓李安與他的演員們折騰數日,弄出好幾分鐘被刪除的鏡頭才能坐實。這就有了影片中易先生與王小姐之間的「虐戀關係」,看上去這是表達刻骨銘心經驗的最佳選擇。它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也有捕風捉影的體現,這就是前面提到的「權勢是一種春藥」那句話。  單獨來看,虐戀關係也是一種權力關係,施虐者與受虐者一方是控制者,另一方是被控制者。但是如果將這個關係平移到現實生活中來,藉此表達實際生活的權力關係,筆者始終覺得深為不妥。起碼虐戀關係中的雙方是願意的,是互相享受的,受虐者遠非等於現實生活中的被剝奪者權力者。虐戀作為一種文化或性心理方面的獨立性,通過這個極端事實可以看得清楚:希特勒在現實中是一個虐待狂,但據說他在性生活中,卻扮演受虐者的角色,他的現實權柄並不自然延伸到他在性生活里與他人的關係中去。  而要說明易先生與王小姐之間只是「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最好的辦法也是讓這位易先生與王小姐調一個個兒,讓他來扮演受虐者的角色,這樣就可以與他現實生活中大權在握的重要身份分開,他與王小姐的關係便不是他實際權力身份的繼續。顯然,這位王小姐也並非一上來就是愛好受虐,她與同學的第二次她本人是在上面的。因此,將易先生與王小姐之間說成是「弱肉強食」的關係,恐也說得過去。從弱肉強食中產生脫胎換骨的愛情,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當張愛玲彷彿漫不經心地提一句:「權勢是一種春藥」,她的嘴角掛著一副自我嘲諷的神情,是有痛和自我反省的,而這一點影片沒有體現出來,全當作正劇來上演了。  這種弱肉強食的關係,幾乎體現在王佳芝與周圍所有人的關係上。包括她的同學,也包括那位地下黨的領導。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王佳芝習慣性地將來自別人的指令,統統轉換為自己的意志,只有點頭首肯,從來不說「不」字。她無權無勢的屈辱遭遇,經過一系列中介轉換,最終演變成內心的狂歡和新生的機遇,這就使得這個人物僅僅看上去秀色可餐,如剛出爐的妓女般新鮮誘人(票房的號召力一半在此了),但骨子裡卻像個木偶(玩偶)一樣呆板、不好玩、不夠有趣。  2007年11月6日  此文針對大陸版本為《新京報》而寫
推薦閱讀:

皈依上師之「九大難題」 (上)
【趙志剛:運用電子證據破解網路犯罪「四大」難題】
李中瑩:如何解決婚姻中的四大難題?
破解跨越峽谷的「難題」——清水河大橋總體設計和關鍵技術創新

TAG:難題 | 張愛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