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衛視對話台灣佛教:包容的智慧 之管理
06-03
七、管理 柔性管理 自覺管理 感動管理(1) 星雲大師: 談到世界和平,放眼當前社會,所以有諸多的紛爭,不能和諧,都是由於人們不善於管理自己,尤其不懂得如何管理好自己的「心」;如果人人都能把「心」管理好,則促進社會和諧,不為難也。我以為,針對「和諧社會」這個主題,有幾個管理的要點。 一是柔性的管理。過去西方一談到「管理」,都是講究「制度管理」,強調有組織、有系統、有計劃、有目標的企業管理;然而在佛教里,除了重視組織、制度,佛教尤其有一套另類的管理辦法,也就是以慈悲、讚美、鼓勵來代替制度與規矩的「柔性管理」。世間上剛硬的東西不一定堅固有力,有時柔軟的東西反而有意想不到的穿透力。例如,滴水可以穿石、溫火可以融冰;乃至人體上堅硬的牙齒易斷,但柔軟的舌頭不死不爛。可見「剛」雖然不是絕對的不好,為人「剛直」有時也有其必要,但剛而銳的東西容易斫傷,所以佛教講「從來硬弩弦先斷,每見剛刀口易傷」,柔性反而能夠持久。佛教指導人坐禪,目的就是要培養柔軟心,心地柔軟的人才容易跟人融和相處,心性慈悲柔和的人,往往能制服頑強於無形。 「以柔克剛」的原理不僅可以應用在人事管理上,其實現在海峽兩岸雖因政治因素造成隔閡,但事實上兩岸都是同文同種,有著血濃於水的民族情感;兩岸一衣帶水,國土實不容分裂。因此,兩岸統一是時代的潮流,也是必然的趨勢;未來在「一個中國」的統一大道上,應該立足在「愛」與「平等」的前提下,如hjt主席說:「和平統一,不是一方吃掉另一方,而是平等協商,共議統一。」也就是彼此尊重、包容,透過柔性的溝通,如此才能化解僵局,才能和平統一。所以,和諧社會要講究「管理」,但不是「強勢」的管理,有時以「柔性」的攻勢,更能發揮力用。 二是自覺的管理。自覺的管理,就是「心」的管理,也就是佛教的「自覺」與「自悟」。所謂「自覺」,就是自我要求、自我檢討、自我反省、自我發覺問題,繼而要懂得自己解決問題。例如自覺自己說話不圓融、做事不周全;自覺自己經常對人過分要求,乃至對自己無法信守承諾等。因此,「自覺管理」就是舉凡說話、做事,都要事先設想周全,不要事後懊悔,要時時覺得自己的形象重要,自己的品牌重要,所以要自我改進;尤其要「自覺」自己一生承受各種因緣的成就,故要感恩、發心,要懂得先「舍」才能「有」。 當初佛陀也是透過自覺才能成道,所以人生在成長的過程中,有時候需要父母的教導、老師的訓誡、社會大眾的幫助、長官的提攜、朋友的勉勵;但是最重要的,還是要靠自己「自覺」。自覺就是自我成長,自我樹立形象,如果自己不能自覺,光是依靠別人,就如自己的身體,血管里的血液是自己的,是自發的營養,對增進健康有最大的功效與幫助;如果靠打針、注射營養劑,總是外來的,利益有限。如果人人都能建立起自己慈悲、智慧、明理、樂觀、忠誠、忍耐、守信等「形象」與「品牌」,自然能夠建立和諧的社會。 三是感動的管理。人性是自私的,人有很多的煩惱,很多的意見,最重要的是面對不同的思想、習慣、經歷、年齡、族群等,如何在這麼多的差異之中,將人統攝起來,事實上是非常困難的。 有些人從事管理,善於以謀略在人我之間製造矛盾,然而一旦被人拆穿,就不容易為他人所尊重;有些人從事管理,喜歡用計策先試探別人的忠誠,但是一旦被人識破,就不能為對方所信服。所以最好的管理方式,應該是對人尊重、愛護,凡事「以身作則」,並且勇於承擔及包容部屬的不足或過錯;能夠用「感動」來代替「謀略」,用「施恩」來當做「助緣」,必然更能令人信服,更容易攝受人心。 長樂先生:佛教自創教以來,就有一套獨特的管理學,主要以自我發心、自我約束、自我覺察為原則。可以說具「世間解」的佛陀,本身就是一個高明、一流的管理專家。我覺得管理不是命令,不是指示,不是權威;管理要懂得尊重、包容、平等、立場互換,要讓人心甘情願,給人信心,讓人歡喜跟隨,這才是最高明的人事管理。 柔性管理 自覺管理 感動管理(2) 過去聽過一則「剩菜的故事」,一個母親為了家庭、兒女,一輩子甘心情願地吃剩菜,這就是一種「感動」的管理。感動的管理,不是用規矩來要求人,而是要懂得尊重、包容、平等,彼此立場互換,要讓人「感動」後心甘情願地發心奉獻,所以感動的管理不是命令、指示、權威,而是要讓人自動自發,是一種「無為而治」。 十年前的一碗面 星雲大師: 突然想起十年前的一件事。那天,我們一行五人在日本的藤田機場出關以後,一直到東京市區,都沒有看到一家賣素食的店鋪。途中經過一家自稱供應素食餐點的,在旁細看他們的佐料,也都是以魚、蝦熬湯,用蔥、蒜調味,原來他們的「素食」觀念與我們不同,只好作罷。 傍晚時分,飢腸轆轆。我提議買面回去煮,好不容易走到一家食品店,發現櫃檯前面排了一大隊顧客。老闆娘見我們是出家人,立刻合掌彎腰問好,問明原委後說:「此地沒有麵店,必須要走到對街的後面,然後……」 依照指點,我們趕快轉身尋路。沒想到還是沒找著,只得又繞回那家店面。老闆娘看到我們一臉迷茫地回來了,便向排隊的顧客宣布:「對不起!今天要打烊了,害大家久等,請各位明天早來。」隨後,她親自帶我們來到一家麵店……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窗外寒風瑟瑟,我們每個人端著一碗熱面呼呼地吃著,心裡格外溫暖。 長樂先生:這就是給人歡喜、給人方便的布施吧。 星雲大師:也許有人會懷疑,布施既是給予,又怎能發財呢?其實我們應該了解,布施如播種,你不播種,怎麼會有收成呢?佛教告訴我們,做功德就如種田,這塊福田又分為悲田和敬田。以慈悲心救濟貧苦大眾,叫做「悲田」;對於長輩、師長、父母、國家,盡忠盡孝,叫做「敬田」。在敬田、悲田裡面播種,都會有收成的。 長樂先生:我覺得佛陀的意象是歡天喜地,悲天憫人的。遠在西天,又切近蒼生。 星雲大師:我們的國際佛光會已在配合聯合國慈善工作,擴大公益面。比如投入南非希望工程計劃、馬拉維艾滋孤兒贍養計劃的長期慈善行動;南亞海嘯後第一時間啟動「賑災、救濟、重建、心靈輔導」四大救助,認養五百名孤兒;在台灣花蓮市慈濟基金會捐骨髓驗血累計突破了三十萬人,成為亞洲最大的骨髓中心,捐贈骨髓上千例……說起來,我們也是在送給別人「一碗面」。 如果勝利意味著打敗所有人…… 星雲大師: 有個故事是這麼講的。一個村子發生了械鬥,非常慘烈,戰到最後,只剩下一人,當這個人高喊「我勝利了」的時候,放眼望去,周圍已是屋倒牆塌、血流成河。他找不到自己的家,找不到自己的兒女,甚至找不到一個給自己遞一碗水的人…… 長樂先生:是啊,這樣的勝利還有什麼意思呢?在現代社會分工日趨細密的當下,我們的思想和心胸正在承受被分割、被壓縮的困窘,而由此所導致的後果就是,我們的視野越來越狹窄,我們的經驗越來越局促,我們對勝利的解讀越來越扭曲。而且,物極必反,強烈的壓迫感總是要找到反抗的出口。於是,本位主義、民族主義的情緒就會日趨強烈。 星雲大師:嗔恚的情緒有時就像一把野火,可能几絲風就會使它突然炙燃起來,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那些可以燃燒的分子還在,也就是根源問題沒有解決。這個時候,如果我們還不肯用理智來調整自己的話,邪魔就會趁虛而入,把我們徹底俘虜。 這嗔恚的火,不是在外邊,而是在自己的心內。嗔恚到厲害的時候,引起對人的怨恨,由怨恨而發出行為,對他人生出種種危害。從道德上看,這不是好事,從信仰上看,更不用說了。所以嗔恚之害,能滅諸善根。如果此時懂得「忍」,懂得世間一切都是自他平等一如,無你我之別,無好壞之分,有此忍的修養,嗔病就不容易生起了。 長樂先生:佛也說,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當我們偏執於某個念頭的時候,事情一定會向相反的方向發展。而所謂的「無念」,也就是孔子所講的「思無邪」。能夠「思無邪」,才能「住煩惱而不亂」,才能夠無欲而剛,才能夠真正獲得別人的尊敬。 在跨文化的交流中,文化衝突像河流一樣浪花翻卷,無始無終。從這個意義上說,近些年來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文明衝突論」,並不是什麼新的創見。但是,衝突是短暫的,交融是永遠的。當衝突到來的時候,如何化劇烈為平和,化對立為共存,化恐懼為自信,化抗拒為接納,是文化衝突各方在交往中應該尋找的最佳道路。 和解是歷史的正途 星雲大師: 佛教是講因緣的,一朵花很美麗,美的不只是花的自身,還有綠葉的襯托。人在這世界上也一樣是因緣共生的,如同父母養育我們,師長教導我們,士農工商供應我們……血統、文化、語言、教育、生活方式、風俗習慣等多方面的充分融合,才鑄就成了一個民族,所以我們要喚起海峽兩岸的大家對過去中國文化的重新反思,珍惜現在的情誼,共同創造未來,共同爭取中國人在世界的光榮。 長樂先生:在佛教和中國文化的融合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二者的包容性。儘管佛教在傳播經典的過程中遇到過很多文化衝突甚至**,但最後還是依靠自身的更新能力流傳了下來。這是否和它包容了相當大比例的中國文化有關呢? 星雲大師:佛教有著和諧的性格,它和任何一種文化,都有和諧共通的內容。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朴初居士曾說:「佛教具有群眾性、民族性、長期性、國際性、複雜性。」現在看來,佛教更具有包容性、文化性、人間性、生活性、慈悲性。佛教不但能和世界所有宗教和平相處,而且也希望被國家的領導者運用,協助國家建設社會秩序,凈化人心。 中國「儒釋道」的發展已有近三千年的歷史,佛教不但融合了諸子百家,甚至融合了過去的中印思想,把傳統與現代緊密結合,現在更涵蓋了世界所有文化的精髓。因此,當中國文化融入佛教的精神義涵,未來舉世文化將無能超越其上。 長樂先生:中國獨特的「和」文化在當代世界格局中,顯出了特殊的意義。孔子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就是陰與陽對立統一,渾然一體,是中和適中,是和解和平,是善意包容,是坦誠和秩序。由此,我也嘗試著提出華人傳媒發展趨勢的三個關鍵詞:到達、超越、聯合,用以共勉與自勉。 歷經「文革」的中國人有過切膚體驗:提倡衝突論或鬥爭哲學,最終受害的將是提倡者自己。柏楊先生在《醜陋的中國人》中寫過:「洋人可以打一架之後回來握握手,中國人打一架可是一百年的仇恨,三代都報不完的仇恨!為什麼我們缺少海洋般的包容性?沒有包容性的性格,如此這般狹窄的心胸,造成中國人兩個極端,不夠平衡。」 現在,我們終於明白,和解、包容、多元才是歷史的正途,才是世界的本質。 剛柔相濟,東方與西方的中庸 長樂先生: 現在,「鳳凰衛視」內部無論個人、部門,還是整體運作,都要把「規矩」立清楚。我們這一代大陸人受的教育是要「管得寬」,強調對整體的把握和責任心;香港的同事則更講究責任內的事情盡責,決不「撈過界」。我們的規矩,就是要融合兩方面的優點。在上市公司、電視頻道的運作規則上,我們老老實實按規矩辦,在規矩之內,你有多少個性,請盡情張揚。 要真正做到自然而然的境界,的確需要時間。這也是東西方管理的不同。同樣都是追求公平性,東方講究入情入理;而西方的管理依據是法規、制度。東方和西方管理模式的取向也不一樣。東方表現得含糊合理,取其中庸,共性的東西多一些,更強調文化;西方的強調精確、理性,個性的東西多一些,注重製度層面。 星雲大師:這樣的話,效率就會有不同。樹榦很硬,樹葉很軟;骨骼很硬,腦組織很軟——什麼樣的位置,就該有什麼樣的質地。同時,水遇寒時結冰,久聚烏雲成雨,在不同的機緣之中,也會產生不同的效果。 長樂先生:「鳳凰衛視」是我們與美國新聞集團合資創辦的,也是香港的上市公司。上市公司的管理規則必須共同遵守,但是我們也有自己個性化的管理方式。我們現在是在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管理模式中間,找一條最能發揮能量、最能展示身段的中性道路,崇尚剛柔共濟。譬如,決策、預算、財務、投資等方面,基本上是西方的管理,為剛性管理,做得比較狠。而在涉及員工情感稟性的方面,更強調以人為本,根據企業共同價值觀進行人文化的管理,也叫柔性管理。 我們的CFO叫KK楊,他17歲就到英國伯明翰大學學習財務管理專業知識,完全是西方化的管理人才。他很嚴謹,所以我們管他叫「韋馱」——漢傳佛教裡面,站在彌勒佛背後、手裡面拿著一根杵棍的佛。彌勒佛在大門口一坐,笑迎八方來客,大家都比較喜歡,但是沒有韋馱的硬朗也不行。所以我們既有像主持人和管理層中間一些善於「笑迎八方客」的公關高手,也有像KK楊這樣嚴格內部管理的人物。把這兩個結合好,企業才有發展。 有人說,你們「鳳凰」那麼累,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靠什麼激勵隊伍啊?當然我們有自己的方式。經濟上的報酬高於國內媒體是其中一個方面,此外我們做媒體跟別的企業不一樣,它落地有聲,有互動,有呼應,這是一種最好的回報。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我們提倡表揚與自我表揚。我堅持一天至少要講三句表揚的話,也樂意大家表揚自己。 星雲大師:人都是有感情的,很多時候東方入情入理的管理方式也很奏效。佛光山有一個在家弟子,名叫朱家駿。他原本是軍隊里的通訊官,為宜蘭救國團編輯刊物時,我發現了他卓越的編輯才華,便請他為我編輯《今日佛教》與《覺世旬刊》。他的版面設計新穎,標題引人入勝,突破陳年窠臼,在當年台灣的雜誌界編輯藝術方面有著卓著的影響。 記得他每次到雷音寺為我編輯雜誌時,我總是預先將漿糊、剪刀、文具、稿紙準備妥當。晚上睡覺的枕頭、被單,也都是新洗、新燙。他經常工作到深更半夜,我都在一旁陪伴,並且為他下面、泡牛奶、準備點心。他常對我說:「師父,您先去休息吧。」我還是堅持等他完工,才放心回寮。遇有寒流來襲,我會將自己僅有的一床毛毯拿給他蓋。 有些人驚訝地問我:「您是師父,怎麼倒像侍者一樣對待弟子呢?」 我答道:「他如此賣力地為佛教奉獻所長,我怎麼能不做一個慈悲的師父呢?」 菩薩心腸+現代管理 星雲大師: 佛陀為了求得真正的解脫,毅然拋下榮華富貴,舍離一切五欲愛染,過著艱苦的修道生活。成道之後,他勇於挑戰當時階級森嚴的印度社會,以慈悲平等的真理,發出了「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的主張,後來又有「四姓出家,同為釋氏」四海皆兄弟的宣言。佛陀慈悲平等的主義,終於為數千年來被奴役的印度人民帶來了光明。 中國佛教到了明清時期,由於當政者的政策,逐漸演變成遠離社會人群,封閉自守的山林佛教,使得佛教無法普度眾生。民初佛教領袖太虛大師力排舊弊,倡導佛教革命,喊出「人間佛教」的革新口號。他認為學佛並不是渺不可及的事,將人做好,離佛也就不遠了。我深受太虛大師的影響,渡海來台後,將「人間佛教」從寺院帶入社會,從僧眾帶到信眾,把佛法落實於生活中,期使「人間佛教」的理念發揚光大。 長樂先生:中國佛教史上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實,就是自隋唐以後,「禪宗」已成為中國佛教的代名詞,而禪宗最核心處,就是把人心、自性歸結為一切諸法的落腳點。後人還提出了一個「六祖革命」,認為它對「人間佛教」思想的出現提供了可能。 星雲大師:佛陀出生、修行、成道都在人間,所以佛教也是人間的佛教。「人間佛教」是佛說的,人要的,凈化的,善美的,是幫助人生幸福安樂的。五戒十善、六度四攝、慈悲喜舍、四無量心都是人間佛教的主要內容。 在印度,僧團是一個引導社會道德歸趣、超越國家權力的出世間團體;然而在中國封建專制社會,一切都附屬於政治而存在,隨君主的施政方針而起伏興衰。民國以來,太虛大師極力提倡人間佛教,一些年輕僧侶受到大師的影響,對未來佛教應何去何從有了新的體認,致力於推動佛教的現代化。 近來,佛教曾經舉辦不少義學,禮請名師大德為國家造育英才,也提供了各種醫療救濟、教育、文化事業,造福社會。今後,只要能對國家民生、社會大眾、經濟利益、幸福快樂生活有所增益的事業,佛教徒都應該去做,這叫做普濟群生。現代佛教的走向必定要合乎現代大眾所需;現代大眾不需要的,也應該是現代佛教所不取的。 長樂先生:我在佛光山走了一圈,領略到它的事業規模與管理,嘆為觀止。菩薩心腸加上現代管理,「人間佛教」好比是把雲霞落成了地上的花朵。 星雲大師:自從創建佛光山以來,我一直在為教育、文化、慈善的佛教事業而努力。開辦培養弘法人才的佛教學院,以及一般的社會學校;辦有出版社,編輯佛教叢書刊物,辦報紙,設電視台;設立養老院、育幼院、診所等福祉設施。佛光山是希望透過佛教事業的創辦,為佛教開創新時代。 如今,佛光山在美國創辦了一所西來大學,已經加入美國西區大學聯盟。它是中國佛教在美國創辦的第一所大學,寫下了中國人在美辦學的歷史新頁,被《聖蓋博谷論壇報》記者稱作「佛教的哈佛大學」。當初玄奘大師將大法帶回東土,我們不讓先賢,在13個世紀以後,也推促了大法西傳。很希望有遠見、有抱負的青年都能來西來大學就讀,讓中國人創辦的佛教大學能媲美常春藤名校,在美國揚眉吐氣。 長樂先生:把東方文化融合於西方文化,在當今浮躁的物質世界裡點燃的是智慧之燈,它所融洽的是族群關係,彰顯的是人類文明。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1) 長樂先生: 佛教和中國的儒教、道教一樣,都是為人類提供了一種向善的路徑,它們的目的都是要提升人的自主意識。人間佛教所講的「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其實就是把道家的「道法自然」與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達到「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直至「無為無不為」的深遠意境。 星雲大師:40年前,我初到台灣宜蘭雷音寺弘法時,有一位熊養和老居士經常到寺里義務教授太極拳。他是江蘇人,曾任阜寧縣縣長,在宜蘭縣頗有名望。 他的侄子熊岫雲先生,是宜蘭中學的教務主任。正逢熊老居士七十大壽,侄子特地備了一份大禮,向叔叔拜壽。熊老居士說:「我不需要你任何孝敬供養,只要你肯在佛菩薩面前磕三個頭,念十句阿彌陀佛,我就心滿意足了。」 侄子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哪裡肯磕頭拜佛呢?於是拔腿就跑。但是回頭想想,叔叔是他在台灣最親的人,心裡又十分懊悔。為了弄清佛教究竟用什麼力量,讓威德並具的叔叔心悅誠服,從此以後,每逢周三、周六的共修法會中,他都會坐在宜蘭念佛會的一個角落裡聽經聞法。起初,他雙手抱胸,桀驁不馴地聽我開示佛法,漸漸地,他會合掌問候。我沒有特別招呼他,也不曾勸他信佛。如是六年過去了,在一次皈依典禮中,我看到他跪在信眾中懺悔發願。他告訴我:「六年來我不曾聽您批評jdj不好,甚至您還會讚美。您的祥和無爭,讓我決定皈依佛教。」 長樂先生:慈悲愛仁的心境,是需要長期環境熏陶,才能結出碩果的。可以想見,若社會上貪吝爭惡之風盛行,則人皆盜匪;若祥和仁容之風盛行,則人人皆佛。如果人人皆佛,我們也就不必再像陶淵明那樣,隱居世外桃源了。 和中國的儒道思想相似的是,禪也並不把管理當做一種控制,而是把它變成教化或教育,強調人的自我管理與自我控制。佛教管理學是一種動態管理,其管理的重心落在了人的精神世界和思想領域,這不但於整個社會關係的協調有益,也能使內部關係融洽,減少內耗。 星雲大師:一個信仰佛教的人,會處處為別人設想,認為大家都是好人,自己也不能做壞人。如果世間上每一個人都能有這種觀念,相信這個世界是和諧的,人我之間就沒有可爭執的事情了。 舉個例子說,張三把電風扇打開了,李四正坐在電風扇邊上,於是大聲說道:「喂!我已經感冒了,趕快關掉,要不就搬到你桌上去吹!」張三不服氣地說:「你自己感冒,關我什麼事!直接吹風,我也會感冒的!現在我這裡的風很柔和,我為什麼要把它搬過來?」兩個人頓時吵得不可收拾。 長樂先生:有些矛盾其實是可以用機制來調節的。風扇的衝突就是由需求和供給的錯位挑起的,也和機制的細化程度有關。我們來重新設想一下,如果給他們每人桌上都裝備一個可以自行開關的出風口,那麼吹還是不吹,張三自己決定就好了,根本不必爭執;如果風又可以調節為微風、大風、渦輪風之類的,李四也就不至於擔心感冒而干涉別人。 這是一個企業內常見的配置問題。許多問題的關鍵在於,規則確定,情感通融,是否把每個人都放在了他們自己覺得最舒適、最能發揮才能的位置上。 還有個例子,甲從外面進門,剛坐下,一陣風吹來,門「嘭」一聲關上了。乙坐在裡邊看書,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弄得起煩惱:「進來也不會隨手關門!」 甲反駁道:「門本來就沒關,你怪什麼?」兩個人終於衝突起來。這也是個配置問題。在最淺顯的層面來講,辦公室里人來人往,起碼應該把門固定在最方便員工使用的狀態,這樣才不至於成為員工之間爭執的由頭;而這些事,需要專業分工人員負責解決。 我們常常津津樂道一些高科技企業的工作環境,比如可以穿著拖鞋上班,可以在公司里睡覺,公司里有餐吧之類,或者像很多歐洲公司,公司高層的家人醫療、孩子上學、度假、養老統統都由公司安排好。這些其實都是為了解除員工的後顧之憂,使他們不必在工作之外消耗不必要的精力,從而最大限度地把熱情集中到公司業績上來。這當然也是人性化管理的一部分。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2) 我們一直在學習佛陀的精神,強調人的內在悟性和中庸。在具體行為上,強調合作而不是競爭。因而,我們在管理決策的制定和具體實施方面,力圖統籌兼顧,避免偏頗和極端。選擇了「從心」的管理,就是尊重心靈與個性,著重對心靈、思維能力、才智的開發,而不是用數不清的管理條文織成一張束縛人心的網。 星雲大師:每一個人都有佛性。管理者就是讓每個員工都有機會認識自身的佛性,認識自身的能力與智慧。 西方的一分為二,東方的二分為三 星雲大師: 在這個時代,佛教要想有所發展,也要與時俱進。但是,佛陀早已經確立了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六和敬」法則。僧團因為奉行「六和敬」,得以和樂清凈。 長樂先生:精神總是能歷久彌新。「六和敬」對今人也定有參照啟示。 星雲大師:「六和敬」不僅是建立僧團的重要基礎,推而廣之,也是建立清凈和樂的佛化家庭,乃至安和樂利的社會的重要根基。佛教僧團的管理方法在「六和敬」之中,即以揭櫫思想統一(見和同解)、法制平等(戒和同遵)、經濟均衡(利和同均)等為管理要點。略述如下:一、身和同住:在行為上,不侵犯人,就是相處的和樂。彼此互相幫助、尊重、包容;遇有疾病,相互照顧,平等共居,和合共住。 二、口和無諍:在言語上,和諧無諍,就是語言的親切。說話懇切,言語柔和,和平共處。 三、意和同悅:在精神上,志同道合,就是心意的開展。不比較人我得失,不計較是非利害,心意的和悅才是當下的凈土。 四、戒和同修:在法制上,人人平等,就是法制的平等。受持戒法,進退有節,儀禮有據,行住坐卧,威儀莊嚴。 五、見和同解:在思想上,建立共識,就是思想的統一。捨去分別執著,彼此見解一致,達成共識,此乃共同成就之前提。 六、利和同均:在經濟上,均衡分配,就是經濟的均衡。不論是經濟上的財利,或知識上的法利,大家受用均等。 長樂先生:這個「六和敬」,的確是團隊柔性管理的一個境界。現代西方管理學現在也講到「人性化管理」,這種管理思想的根應在東方,它和我們傳統的中華文化如出一轍,和古老的佛教教義也是息息相關。 我認為東西方柔性管理和剛性管理有兩點不同:首先是思維方式上的不同。西方的管理思維是一分為二,它明辨是非,一定要追究對或錯;東方是二分為三的,它會尋求一個中間路線,不去追究是非,或者說也難以分清晰是非。 其次是目的上有差異。西方的管理目的是要解決問題,東方管理是要化解問題。化解問題和解決問題是不一樣的。解決問題,有的時候會治標不治本,解決了一個問題,又會出來另外一個問題,問題越解決越多。而化解問題,有些類似中醫治病。 星雲大師:如果不能理清客觀真相的線索,找出問題的根源所在,那就容易深陷其中。而只有隨順自然,掌握規律,才能找出根治問題的最佳途徑,使問題轉化成契機。大珠慧海禪師說:「飢來吃飯,困來眠。」就是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過去,釋伽牟尼佛創立教團,就是用戒律來管理。佛法傳至中國,祖師大德遵循佛陀制戒的精神,創叢林,立清規。大家共同遵守,就可以安心辦道,清凈無諍,生活得很自然。 長樂先生:在學佛的過程中講究的是三學,就是戒、定、慧。在佛光山非常完整地保留了這三學的體系,它在執行中是不是很艱難? 星雲大師:不艱難。一個教團的存在,必須遵守戒、定、慧三學。戒就是規矩,定就是安心,慧就是悟道。既不悟道,又不安心,又沒規矩,就不像修行人。 我年輕時就意識到,佛教最大的弊端就是沒有制度,不但服裝不統一,出家、剃度、傳戒、教育等也都沒有嚴密的制度。因此我從開創佛光山以後,就一直很重視制度的建立。 唯有健全的制度,才能健全僧團,才能帶動佛教的復興。但是制度也要與時俱進,必須「因時、因地、因人」而定,不能迂腐、守舊。我認為佛法真理不容更改,根本戒可以保存,一些不適合現代社會需要的「小小戒」,應該加以彈性調整。 提到佛教,一般人總認為信仰佛教必須守戒,於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能,很不自由。其實,守戒才能自由,因為佛教的戒律,與人性是相通的,其根本精神是不侵犯;只有在不侵犯的基礎上進而尊重別人,才能享受真正的自由。 不管理就是高明的管理 星雲大師: 禪堂,一朝風月,萬里晴空。從四面八方而來,感覺身心疲倦的人,想要重新調整,就進到禪堂。當然,報名、登記、進堂、出堂,都有一些規矩。他奉行這些規矩,就感覺到這是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大家在這裡彼此平等,沒有差別待遇,平等就能快樂。 長樂先生:今天有幸參觀了整個齋堂進齋的情況,儘管之前我們也見過一些內地的、香港的齋堂,但是在佛光山看到的這樣一種戒律或儀規的遵循非常令人震撼,五百多人的大場面,聽不到雜音。在誦經的過程中,大家都是那麼端莊,那麼虔誠,包括他們排隊走在去齋堂的路上,那樣心平氣和又步伐整齊。這樣的管理是一種內功,在管理中體現出來對人心的管理,對人的教化的管理,是絲絲入扣的。 星雲大師:道場的管理與國家的管理尚有不同。國家要用強制性的外在的法律來管理,犯了罪就要受到制裁;佛門的戒律和規矩卻是發自內心,心甘情願的。比如排隊,是大家自覺自愿地排隊,沒人強迫;吃飯不可以有聲音,不要說五百多人,有時候幾千人一起吃飯、辦活動,也是這樣。初學佛的人無形中也會被這種規矩、氣氛所震懾。大家都以這個模式規範舉止,相當於火車行駛在軌道上,飛機飛行在航道上。 長樂先生:我們排隊到齋堂,看到隊伍中間有出家眾也有在家眾,有黑人也有白人,還有印度來的一批學者,他們在這裡同樣的如魚得水。漢傳佛教文化體系與來自五大洲的朋友進行溝通和對話,場面上,我們感受到了中華佛教、中華文化的力量;細微處,卻體現出管理的力量。 星雲大師:其實,不管理的管理,就是高明的管理,最高的管理,是自己管理自己。中國過去的佛門叢林,組成分子早先來自社會各種行當,甚至還有江洋大盜。可是,很奇妙,只要進入叢林,進入禪堂,大家統統一樣守法。在禪堂里,目的是讓人開悟。但是,開悟不是那麼簡單,如果自身條件還不具備,心燈就不亮。所以,參禪就是要耐煩,忍耐,讓禪心慢慢地融入。三個月後,再去觀察,整個人的氣質就不一樣了,因為靜下來後心境就柔軟了,不像過去那麼急躁、強硬。自在解脫,所以身心快樂。 長樂先生:儘管您已經從管理的一線完全退出了,但是您所形成的這樣一種體系、一種制度,包括您的這種心態,留給了後來的管理者。 星雲大師:佛教是一門最好的管理學,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都是管理專家。阿彌陀佛把西方極樂世界管理得那麼美好,沒有壞人,沒有交通事故,沒有政治**,沒有經濟恐慌。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讓眾生沒有畏懼,隨類應化,觀機說法。 很多佛教經典,都可以應用於人間的管理。《佛說孛經》就是一部政治的管理學;《維摩詰經》就是一種社會的管理學;《地藏經》就是地獄的管理學,《彌勒上生經》就是天堂的管理學。 管人難,管心更難 長樂先生: 每個企業面臨的環境條件千差萬別,企業性格也大相徑庭,而成功的企業都有相通之處,即大多可歸結到「人」上,「人」又可歸結到「心」上。 星雲大師:管理的妙訣,首先須將自己的一顆心管理好,除了讓自己的心中有時間的觀念,有空間的層次,有數字的統計,有做事的原則,能合乎時代與道德以外,更重要的是,讓自己心裡有別人的存在,有大眾的利益。這樣才能夠將自己的心管理得慈悲柔和,將自己的心管理得人我一如。以真心誠意來待人,以謙虛平等來待人,才算修滿「管理學」的學分。 長樂先生:很多企業家都有這樣一個困惑:一方面熱心於公益事業,有文化取向,但同時又要追求企業盈利,維持良性循環,所以還要有非常強的企圖心,這是相互矛盾的兩個方面。不過從大師的佛學角度來說,我們應該用平常心來對待各種事物。那麼怎麼才能將平常心和企圖心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有一個很好的平衡呢? 星雲大師:你講的平常心,就與禪心相應了。我認為對公共的事業,對國家社會大眾的事業,要有企圖心,但是,對個人的功名利祿就要有平常心。所謂用平常心看淡,就是不那麼計較,不那麼著急,也就是有出世的思想,如此才能做好事業。台灣有一家天下文化公司,為企業界出版了很多書刊,書中提到過去一些企業的經營策略叫「紅海策略」,就是大家競爭得你死我活。現在企業界也覺悟了,與其競爭到最後兩敗俱傷,不如提倡「藍海策略」,就是讓大家和平友愛,你幫我,我幫你,皆大歡喜。 長樂先生:現在企業競爭是很激烈的,各種類型的企業之間都有明確的競爭目標。在這種環境下,怎樣做到大師說的雙贏呢?比如說現在常常提到的「迎合」,既要「合」,又通過「迎」來「合」。還有就是「競和」,在競爭中做到和諧。我想從大師這裡獲得一些新的解讀角度。 星雲大師:好比武林人物,雖然武功蓋世,也不會無端傷害別人、消滅別人,為什麼呢?因為即使勝利了,也勝之不武,消滅了,以後就沒有對手了。所以,不管文治武功如何興盛,人才是最重要的,尊重、包容是基本的,愈上位的人愈要謙虛。 有一年,台灣陷入經濟恐慌,大家為了年終獎金、加薪,***,社會動蕩不安。我們佛光山也有退伍老兵在這裡服務,我跟他們開玩笑說,你們也拿個小旗子,到我們的門口搖旗,要求加薪。一位老兵說,我們不要。我問為什麼?他說: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就是尊重。我們在這裡服務,法師們每天見到我們,合掌、點頭,跟我們講老伯早、老伯好,我們在精神上就很富有了。我們不要加薪,我們要人尊重。所以我說這個世界人與人相處,最好的管理就是尊重他,愛護他,善用他。 長樂先生:從西方管理學角度來說,包容和管理原本是對立的,但是在大師的管理學實踐中,包容佔了非常重要的部分。 星雲大師:管理事情是比較容易的,因為事情不講話;管理金錢也好管,只要是你的,隨你處置;只是管人難,管自己更難,管心最難。 長樂先生:管人先得管心,管別人的心得先管好自己的心。 星雲大師:身教重於言教。今天,承蒙你們都稱我一聲星雲大師,我實在是一個貧苦家庭的孩童,根本沒進過正規的學校,誰在教育我呢?我身邊幾百萬的信徒。因為有那麼多雙眼睛,那麼多隻耳朵,我不敢抽香煙,他們不容許我;我不敢喝酒,他們不容許我。所以我要感謝他們,因為他們關懷我,讓我自覺做表率,要正派,要勤勞,要明理,要警醒,也依著他們的需要,我才能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出家人,做個一輩子和信仰同行的人。 八、信遠 善惡若不報,乾坤必有私 星雲大師: 我記得台灣那次「九·二一」大地震,有戶人家供的佛像從桌面上倒下來,翻了幾滾,又站起來。我們有位法師嘆說,這佛很靈,地震都沒震碎。我說你錯了,這尊佛像是木材做的,所以沒有碎。佛像被地震震壞屬正常,重要的是,我心中的佛像沒有倒,我對佛教的信仰不會倒。 長樂先生:中國社會在對佛教的復興問題上,已經有了一些基本的認識。一直以來,佛教在我們心目中都是一個富有愛心、善良的宗教。如果不給一個空間,一個確定的地位,當信仰危機出現的時候,***就會乘虛而入,這是我們需要正視的問題。 星雲大師:在各種信仰中,正信的宗教給人的力量最大,尤其一旦對佛教的真理產生了信仰,則面對人生一切的橫逆、**,不但不以為苦,還能甘之如飴地接受。信仰真理的力量,使我們有更大的勇氣面對致命的打擊;使我們有寬宏的心量包容人世的不平,繼而改寫命運。而正信的宗教,必須具備四個條件:一、有歷史考據;二、世界公眾承認;三、人格道德完美;四、能力威勢具備。 長樂先生:尼赫魯把佛陀的人格看做印度人民崇高精神力量和智慧的象徵。他擔任印度總理後,強調甘地的非暴力學說和包容哲學的重要性。他說:「我們從阿育王、甘地和其他思想家與政治家那裡,所繼承下來的『自己生存,也讓別人生存』的非暴力、寬容、共存的哲學,是解決我們現時代各種問題的唯一可行的方法。」 1954年6月,尼赫魯與***簽訂了中印兩國政府聯合聲明,共同提出「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在聯合聲明中,尼赫魯就借用了佛教術語「潘查希拉」(Panchasila,即「五戒」)一詞來表述這「五項原則」,他說:「印度是佛教的祖國,向世界宣揚佛陀的和平主義,是我們每個佛子都應有的責任。」 星雲大師:佛教所講的「因果業報」對人心的自律、社會的凈化,都有很大的裨益。我們佛弟子,只要一天身受佛恩,就要努力於佛法的弘揚光大。 長樂先生:弘一法師在《李叔同說佛》這本書裡面也作了非常多的說明,他有一個重要的批註:「善惡若不報,乾坤必有私」。現今研究這句話,更有特別的含義。我們不能讓乾坤有私,不能讓善和惡得不到它應有的回報。 一提到佛教,一提到因果輪迴,很多人就會說,現在你怎麼又迷信了?我要說的是,在新的歷史時期,選擇研究佛教,選擇弘揚佛的精神,不是倒退。如果說達摩大師當年把禪宗帶到中國,是佛教選擇了中國;那麼現在,是中國選擇了佛教。 星雲大師:你說得很對,這是佛教的光榮。其實,中國佛教經過與中國本土文化幾千年的融合演變,早已水***融,難分你我了。時至今日,它已經不再是一門古老的宗教,而是一種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佛教是般若智慧,是辨識宇宙真相的道理,是認識自我的「千古長夜一明燈」。這個光明如果失去了,是黑暗,很可怕。 重振勇氣,向死而生 長樂先生: 如今,世界正在全球化,企業正在同質化,人們正在世俗化。不同的個體生命和文化,正在變得越來越相似。人們讀同樣的書,說同樣的話,用同樣的方式表達思想和情緒,而那些獨行天下的個性,雄視宇內的志向,張揚生命的狂舞,正在被冷落和壓抑。 」 很多人都喜歡問成功人士:你成功的經驗是什麼?我看到答案里「能力」、「努力」之類的詞語很多,但我覺得,成功和人體內的生命密碼有關。只是這種密碼的修整和完善,與後天修為的結果有關。 星雲大師:所謂「萬物因緣而生」,十年苦讀也好,艱苦努力也好,如果沒有合適的機緣,仍然不會成功。當年我初到台灣的時候,孫立人將軍曾試圖說服我還俗從軍,還保證讓我十年之內當上將軍。雖然我當時處境危困,但還是未改初衷,繼續了弘法之路。如果當年我斬斷佛緣,投身戎馬,那麼現在也就看不到佛光山120尺的大佛,全世界近二百所佛光山的道場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其實這樣的轉折機緣,每時每刻都存在著。有的時候,一個不經意的選擇,也可能會改變人的一生。 長樂先生:的確,就像一個手電筒,如果沒有裝滿合型號的電池,沒有人啟動開關,沒有把它投射到合適的背景上,恐怕都不會顯出光芒。禮花再美麗,如果沒有人點燃,它也只是裹在紙箱中的一小團火藥而已。所以,儒家講:「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治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幾乎儒家的所有傳道者,都在強調「正心」、「誠意」和「致知」。因為他們知道,這些都是「明明德於天下」的根本。 星雲大師:儒家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的根本在個人,個人修身後,有了高尚的修養,才能齊家,家齊後才能治國、平天下。佛教亦云:「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學習佛陀的精神,要能克己復禮,道德自律,才能開發光明的智慧。由此可知,世間上不管哪一種宗教,都非常重視修身之道,因為修身才能去蕪存菁,修身才有光明磊落的胸懷,以及擇善而行的節操。歷代賢者,能為眾人表率,皆從自我修身做起。 長樂先生:可是,現代人的特點就是忙。我們的日程已經被排得不能再滿了。在激烈的競爭下,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先去摸清整個宇宙的規律,再作選擇。而且,我們也許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如願成佛。 星雲大師:就像攀岩,如果你已經爬到了半山腰,突然覺得腿腳酸脹於是停下來,腳跟踩在半空,向上一望,望不到頭;向下一探,自己整個懸空。這時候,什麼狀況更可怕呢? 長樂先生:猶豫。停在半空中要花費的力氣,和繼續上山花費的力氣其實相差無幾。戰場擊鼓,再而衰,三而竭。攀登險峰最初的原動力就是勇氣,而一旦勇氣消耗殆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山崖,更讓人魂不附體。這時候,只有重振勇氣,才能向死而生。 星雲大師:對。佛教講,心無所住,便妄念不生;妄念不生,便沒有恐懼;沒有恐懼,眼前就只是一塊又一塊落腳的山石,危崖自然也如平地。 危機:危險之中有機會 長樂先生: 美國19世紀著名哲學家愛默生說:「我們要用自己的腳走路,用自己的手操作,說自己心裡想說的話。」這番話對今天的中國傳媒來說,仍有深意。19世紀初期的美國,生活在大英帝國的陰影之下,英國的批評家非常蔑視美國的文字與作品。但是不久後,隨著美國人對文化出版業、傳媒業的熱情演繹,一大批世界著名作家、記者在美國出現,使世界為之折服。 當下,面對國際傳媒集團在中國咄咄逼人的攻勢,中國媒體的海外軍團還走在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上,中國媒體和海外華人媒體在對外傳播上,還缺乏話語權和影響力。這是讓人不得不正視的危機。 在中文裡,「危機」這個詞的構成很有意思:危險之中包含著機會。比如「鳳凰衛視」的應運而生,是時代的呼喚,也是物競天擇的結果。向世界發出華人媒體的聲音,應該說是天意使然。我們放不下危機感,也放不下使命感。 星雲大師:過去四川有兩個人,同時發願朝禮普陀山觀世音菩薩。其中一人表示:我籌妥資糧,備好船隻,就會順江而下,朝禮普陀。另外一人,身無資財,沿門托缽,徒步而行。時隔多月,徒步者已朝拜過普陀山,踏上歸途;可是前一個人還未購妥船隻。 凡事不能久等。很多時候,謹慎地等待都只是徒費光陰。遇到機遇,不停地左顧右盼,無疑是在消耗生命。所以,只要是對大眾有利、對世界文明發展有利的事,都應該及時把握,努力去創造,不要錯失機緣,終生為憾。 長樂先生:「鳳凰」在香港上市時,將近10億元港幣一分錢也沒***,這在上市公司中是少有的。我們用這筆錢辦了一個24小時的新聞台——資訊台,做新聞的採集者,也從全世界的中英文媒體上收集、整合新聞資源,以華人的視角解讀。我們一路上精打細算,巧取不豪奪,搞新聞深加工,既節約成本,又包容百家。可是,萬萬沒有料到,資訊台很長時間裡真的成了一個「空中的鳳凰」,國內有關部門的政策調整使其在大陸落不了地,在台灣落地計劃也遭遇挫折。一時間,雪滿長安道,空看時光老,我們的萬丈雄心被潑了一盆寒冷刺骨的冰水。近200名新聞從業人員的生計啊,虧損1.6億港元,還辦不辦?開了數次董事會,部分股東和投資銀行的意見是關門大吉。我心中的壓力和委屈是無法說出來的,我對提高華語媒體世界地位的一片赤誠也是難以表達的。真是傷痕纍纍,血濕戰袍。 讓我非常感動的是,兩個獨立董事鼓勵我:「無論如何,咬著牙也要堅持下去。」他們本來代表股東利益,在成本分析上經過了精確的核算,確保公司不虧損。但是他們更具有專業眼光,看準了品牌效益和長遠利益,堅定地支持我。至今想起,我仍然心存感激,佩服他們的膽識。 在最艱難的那兩年中,我去了一次五台山的五爺廟,許了兩個心愿:一個是求受傷的鳳凰女主播海若蘇醒;一個是求資訊台落地。結果10天以後,海若醒了。又過了大約半年,資訊台被大陸批准有限落地。中國以開放的胸懷接納了鳳凰資訊台。 憨商之道是聰明 長樂先生: 我們很早引進播出了韓國電視劇《商道》,講述的是一個憨商的發展史。國內一些企業家告訴我,他們深受震動。說到底,做人做事靠一個「實」字。「實」看似憨,最後證明最聰明。憨商一路上可以廣得健康、快樂、友愛。 星雲大師:1946年,杭州武林佛學院院長會覺法師(太虛大師的弟子)在開學典禮上說:「我一生中最討厭的就是聰明的人。」為什麼?因為許多人聰明反被聰明誤。人笨拙不要緊,只要肯腳踏實地慢慢做,慢工出細活,從笨拙中啟發的靈巧聰明最能靠得住。所謂笨拙者,為學不求急取,做人不想巧取,穩穩噹噹,本本分分地做人做事。 中國人常笑日本人笨,呆板,不懂取巧。有一次,我在日本一家飯店的樓上,看到一輛卡車開到十字路口,剛好紅燈亮了,此時是凌晨兩點,馬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那輛卡車卻停在斑馬線前等了一分多鐘,直到綠燈亮了才繼續前行。 日本是世界經濟強國之一,而日本國民的巧,是從笨拙、從守法之中取得的。 禪宗大德有的看到桃花開放而悟道,有的聽到嬰兒哭聲而明心見性。不過,這種大道一以貫之的靈巧,絕非偶然得之。即使生來就有的佛性,也是要從多少經歷中,多少笨拙里才能開悟貫通。 長樂先生:所以老子講「大巧若拙」、「返璞歸真」。在很多問題上,「鳳凰」就一直在追尋中國古老哲學的光影,甚至不惜與現實的潮流反其道而行之。比如說,晚間節目的黃金時間段,別的電視台一般都用來播電視劇,廣告收益高,而我們就在播一檔叫做《鳳凰大視野》的節目。這種逆潮流的電視行為讓很多人認為我們瘋了,「播電視劇的黃金時段,你也敢拿嚴肅文化和它們去對打硬拼?」我們的確是瘋了,硬是跟它拼了一回。結果呢,我們得到了非常好的觀眾反響,這個用嚴肅文化作為主線的黃金時間段節目,一年收到了9000萬的廣告費,這是始料不及的。我們的願望、我們的訴求,終於能夠和市場的運作非常好地結合在一起了。 星雲大師:當今的傳播媒體在收視率挂帥的歪風下,充斥著過多暴力、***、腥膻的負面因素,不僅沒有凈化人心,反而是戕害人心。媒體有責任提供善美的、知識的、趣味的、感動的信息給社會大眾。從升斗小民的心聲傳達、社會普羅大眾的教育,到重大的政經問題的分析、督促國家社會改進,媒體都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希望傳播媒體能多加報道世間的溫馨面、光明面,讓人感動歡喜;多讚揚社會溫暖的一面,少一點負面思考,多一點人性積極面,才能為社會帶來一股清流,使人心向上提升。 我們欣賞身處困境仍微笑的人 長樂先生: 「鳳凰」的一位觀眾寫來一封信,說非常欽佩竇文濤和曾子墨兩位主持人,他們是追求良知的主持人,《文濤拍案》和《社會能見度》是追求良知的節目。也許,對「良知」這個詞,許多人已經感到陌生和遙遠了。但作為一個視誠信為生命、講究社會責任的媒體,「鳳凰衛視」應該幫助人們發現良知,追求良知,傳播良知。縱然有環境、政策、市場的壓力,但是「鳳凰」不會放棄自己的追求,因為良知代表了人性中最崇高的情感。 星雲大師:正如鑒真大師所說:「為大事也,何惜生命?」為了人間的安樂,人民的福祉,為了世界的和平公理,更當奮鬥不懈。只要具有強烈的使命感,就能增添無限的力量。 長樂先生:在我們現今的社會裡,企業、行業的競爭越來越激烈。競爭其實並非壞事,因為它是保持社會活力和人們實現自我的最大機緣。有時候,衝突越激烈,勝利也越光榮。我們欣賞身處困境仍能微笑的人,欣賞能從痛苦中聚集力量,從反省中激發勇氣的人。 星雲大師:競爭的行為,就是進步的動力。競爭力不是打倒別人、破壞別人,而是自覺、自發、自動地培養自己的實力,諸如有學問、有修養、有知識、有遠見、有心胸。尤其在全球化的時代,要有國際語言、國際觀念,才有國際的競爭力。 過去,國際間都是以武力相互競爭,現在則以經濟、文化,甚至以改良農工產品、培養科技專業知識作為競爭目標。比如現在台灣的企業團體,講究多元化經營、策略聯盟、集體創作。有這些覺悟,就能增加競爭力,則未來的發展也就無可限量了。 以無聲的覺悟,求有聲的事業 星雲大師: 常常有人問我,為什麼要追尋涅槃呢?這時我也會反問他,為什麼不呢?難道我們的人生足夠幸福嗎?難道我們的生命足夠圓滿嗎?難道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力不從心的願望和遺憾嗎? 長樂先生:人的生命,從時間上說,只短短百年,質量不高的話,五六十歲就已疾病纏身,所剩時間,不過風燭殘年。在空間上,我們這些七尺肉身之軀,「大廈千間,夜眠不過五尺;良田萬頃,日食不過幾碗」,面對著這樣有限的生命,我們如何能不思索,不修悟呢? 星雲大師:佛教說人生、世間都是無常的,世間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根據科學家研究,組成我們身體的細胞,時時都在新陳代謝,每七日或七年就是一個周期,尤其七年一次的新陳代謝,能使我們完全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 「無常」是佛教的真理之一,然而一般人不了解無常的真義,因而心生排拒,甚至感到害怕。其實無常並不可怕,因為無常,才有希望;因為無常,才有未來。 長樂先生:如今的世界,是一個各種衝突交織,各種關係混雜,各種慾望張揚的時代。曇花一現多了,鐵樹就成了稀罕;急功近利多了,氣定神閑就成了堅守。樹木、樓房、城市、頻道、夢想都在拔地而起、見風生長,都在印證「變是不變」的真理。 不管這個世界如何滄桑變化,總有一種情懷是亘古不易的,那就是人類普適的價值觀——真誠、友愛、善良、寬容、民主、多元、和平、自由等等。它們決不會因為時空的變化而變質,因此,於大地它們是根本,於人類它們是靈魂。 星雲大師:還有一種價值觀是永恆的,那就是美德。人可以沒有金錢、名位,沒有顯赫的家世、殷厚的背景,但不能沒有美德。什麼是美德?誠實、信用、莊重、整潔、禮貌、守時、慈悲、正派、風趣、正義、慷慨、幽默、責任、良心。美德是一種內涵,是一種人格的芬芳,是自然的氣質所散發出來的一種高貴的品味,讓人心怡,讓人嚮往,讓人讚美,讓人崇敬。美德要在謙沖中養成,在忍耐中成長。有美德才有人緣,有美德才有名聲,有美德必然會有好因好緣。 長樂先生:面對短暫無常的人生,汽車大王福特先生認為,假如我們不能將一生的經驗轉接到未來,那麼此生的工作只是轉瞬即逝的徒勞;如果世界的文化寶藏不能留傳給後世,那麼,這個世界哪裡還有歷史可言。 星雲大師:知識的獲取只是個人生活中的一部分,知識的傳承也很重要,將自己的技術、才能、經驗傳授給人,在佛教里稱作「法布施」,這不僅能改善人們的生活,還能開發人類的智慧,利益更多人,實在是功德無量。現在各行各業也都講求經驗傳承,以培育新一代優秀人才來延續事業的發展。不吝於傳授知識的人,會在歷史上留下功德。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長樂先生: 小時候我讀俄羅斯的《船長與大尉》,裡面有兩句話一直記憶猶新:一句是「探求奮鬥,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另一句是「永遠做一個出類拔萃的人」。出類拔萃不見得就是出人頭地,但在某種意義上講,一個有追求的人就是出類拔萃的人。 人類因夢想而偉大,因夢想而實幹。動物只為生命所必需的食物所激動,而人,卻懂得為遙遠的星辰——那毫無功利主義的光線所激動。「鳳凰」十年,還只是蠶蛹破繭,未來遠在鳳凰涅槃。 星雲大師:人生不能沒有夢想,人總希望自己能「美夢成真」。萊特兄弟飛機升天,富蘭克林發現電力,乃至近代的品種改良、山河改道、登陸月球等,都是人類的夢想,現在不都一一夢想成真了嗎?我本人連小學都沒有進過,但現在憑發心創辦了數所大學;我本來是一個到處掛單的行腳僧,現在也能在全世界創建幾所叢林寺院。因此,一個人只要有發心、有悲願,還怕不能成功嗎? 傳說鳥窠禪師在一棵枝葉茂盛、盤屈如蓋的松樹上棲止修行,好像小鳥在樹上築巢一樣。時常有人來請教佛法。 有一天,大文豪白居易來到樹下拜訪禪師,抬頭一望,道:「禪師住在樹上,太危險了。」 禪師答曰:「太守,你的處境才危險。」 白居易不以為然:「下官是當朝重要官員,有什麼危險呢?」 禪師說:「薪火相交,縱性不停,怎能說不危險呢? 白居易領悟到他是指官場浮沉、勾心鬥角,轉個話題又問道:「如何是佛法大意?」 禪師回答:「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 白居易聽了很失望,說:「這是三歲孩兒也知道的道理」。 禪師道:「三歲孩兒雖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 白居易頓時悟道。後來,白居易又以偈語請教禪師:「特入空門問苦空,敢將禪事問禪翁;為當夢是浮生事?為復浮生是夢中?」 禪師也以偈回答:「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 人生如幻如化,短暫如朝露。然而,如果你能在有限的生命中體悟到「無生」的道理,認識到「動靜一如」、「生死一體」、「有無一般」、「來去一致」的人生真諦,放寬胸懷,空出心智,合於自然,從而超越智勇奇巧,超越悲喜榮辱,超越沉浮生滅,超越時間「去」、「來」的限制,那麼,你的人生將會於無盡的空間中綿延而去,直至進入生命本真永恆的圓滿之境。 長樂先生:毛姆說過,假如你非最好的不要,十之八九能如願以償。這可能是我們做事的因,也是成事的果。我很喜歡大師題過的兩句古詩,它也像一副對聯,可包容下「包容」的禪意,那就是:「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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