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國:一種極「左」的意識形態災禍
作者:賴訓龍(四川大學碩士研究生)
感謝作者惠寄稿件,為閱讀方便未在文中保留引文注釋腳註,統一文末以參考文獻注釋。
伊斯蘭國:一種極「左」的意識形態災禍
一、伊斯蘭國的起興的背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勃興
自從2014年6月攻克伊拉克北部的尼尼微省全境,截獲了摩蘇爾銀行4.29 億美元巨款,宣布建國以來,「伊斯蘭國」(即IS)的勢力發展到了頂峰,在全世界「聲名鵲起」。2015年11月13日晚,伊斯蘭國製造了巴黎恐襲,更令世界為之側目,此次巴黎恐襲也被人稱為「法國的9·11」。
伊斯蘭國的產生可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末蘇聯入侵阿富汗時期扎卡維創立的一個旨在推翻約旦政府,並「建立一個真正屬於穆斯林的國家」的軍事組織——「一神論和聖戰組織」。該組織多年來游擊於中東各國的邊界地帶,2001年9·11事件以後,美國對阿富汗進行了軍事打擊,這個組織也被清剿,元氣大傷。
然而趁著美國2003年推翻薩達姆政權後伊拉克出現的混亂局面,這個組織又死灰復燃,滲透進了伊拉克,並成為「基地」組織在伊拉克的一個分支。被伊拉克政府軍打敗後,該組織轉入敘利亞。
2011年趁敘利亞內戰之機,又開始壯大,2013 年4月與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勝利陣線」合併組成了ISIS(ISIS即「伊拉克和沙姆伊斯蘭國」的英文名「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al Shams」的縮寫,沙姆意即「大敘利亞」,地域範圍包括敘利亞、黎巴嫩、約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2014年4月29日建國後,ISIS更名為伊斯蘭國(Islamic and al Shams,縮寫為IS)。
伊斯蘭國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它是受激進原教旨主義影響的一個恐怖組織的變種。和以往的恐怖組織相比,伊斯蘭國不僅手段更為殘暴極端,以至於2015年2月3日基地組織不得不宣布:「ISIS不是基地組織集團的一部分,基地組織和它沒有任何關係,也不為其行為負責」。更重要的是,伊斯蘭國還有領土訴求,這與在地下活動的基地組織有天壤之別。
伊斯蘭國產生的一個大背景是現代穆斯林原教旨主義的復興。進入近代以後,穆斯林在與基督教的西方對抗中轉為劣勢,一戰以後,英法在中東實行「委任統治」,西方勢力開始正式入主中東,伊斯蘭國家出現嚴重的民族危機。二戰以後,雖然廣大穆斯林國家取得了政治獨立,但仍遭受到西方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比如美國就在巴勒斯坦扶植建立了一個以色列國家,並在歷次阿以戰爭中偏袒之。
除了外在的危機,獨立後的世俗的民族主義政權在解決現代化進程中所普遍出現的動亂問題上也很不得力,政治腐敗、貧富分化、人口增長過快、失業及貧困人口劇增等社會矛盾凸顯,加上因西方的世俗化浪潮洶湧而來對穆斯林原有的文化認同所造成的衝擊和瓦解而給許多人帶來無所適從的恐慌心理,更加劇了中下層穆斯林對世俗政權和現實社會的不滿。
總之,對外無由擺脫民族危機,對內解決社會問題乏力,內外交困之下,廣大穆斯林轉而懷念曾經世風淳樸、公正平等、雄霸歐亞的哈里發時代,《古蘭經》重被「請回」世俗社會,現代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因此異軍突起。伊斯蘭國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應運而生,並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巨大風浪。
二、伊斯蘭國:一種極「左」的意識形態災禍
表面上看,伊斯蘭國禍亂中東及世界是一種「文明的衝突」,比如伊斯蘭國揚言要在五年內建立的哈里發國家,其版圖囊括的範圍是伊斯蘭國家歷史上曾經佔領過的地方,又如伊斯蘭國頻頻選擇法國作為攻擊目標,似乎是因為法國的穆斯林人口是所有西歐國家中佔比最高的,而法國政府又採取了一系列「禁止在公共場合下佩戴全臉面紗」等不尊重穆斯林宗教習俗的措施,激化了宗教矛盾,符合亨廷頓所說的那種發生在一個國家中屬於不同文明的集團之間的「斷層線衝突」。伊斯蘭國甚至還因在印度的穆斯林因吃牛肉被極端印度教徒打死或打傷而向印度總理莫迪和國防部長巴里卡發出死亡威脅明信片。
然而,文明的衝突不能解釋的是,伊斯蘭國不僅攻擊異質的其他文明(如西方文明),它還獨尊伊斯蘭教遜尼派,採用極端激進手段迫害穆斯林中的其他宗派,強迫其改信遜尼派,甚至對不肯效忠的遜尼派部族,也會被其視為叛徒而加以屠殺。伊斯蘭國的打擊對象已經突破了文明的界限,實際上,它更像是歷史上法國大革命一樣的一場極「左」意識形態之禍。
極「左」意識形態的特點是先否定現實的存在,在樹立一個完美的理想目標,而在追求這一至高的奮鬥目標的過程中,一個不可避免的手段就是運用國家政權的力量對世俗社會進行道德改造,最後的結果就是每個人都被意識形態統治,「善」與「惡」二元對立,非「善」即「惡」,而「惡」則要被「善」無條件專政。
19世紀法國大革命中的雅各賓派是踐行極「左」意識形態的典型。雅各賓派一心一意想建立盧梭所描繪的「道德理想國」,因而對世俗社會中實現這一理想的一切障礙進行了無情打擊,最初他們針對的只是封建貴族,貴族被消滅後,又對革命陣營內部大開殺戒,再之後是對雅各賓派內部的不同意見者。最終,事與願違,道德理想國沒有建立,反而招來了恐怖統治,雅各賓派及羅伯斯庇爾都以悲劇收場。
剖析IS的宣傳與所作所為,則可發現,今天的伊斯蘭國與當年的雅各賓派相去不遠。如前所述,伊斯蘭國深受極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影響,它對當前的伊斯蘭世界極為不滿,宣稱自己要建立的是一個「排他的、復古的、一切按照他們理解的可蘭經信條統治世界」,而為了建立這樣一個「善」的世界,伊斯蘭國「不僅反對西方,伊拉克的庫爾德人、什葉派穆斯林、亞茲迪人等等,所有與其持不同信仰和價值觀的團體都是死敵,只有聖戰才是建國的唯一途徑」。伊斯蘭國除了建立國家,進行政治革命外,還對世俗社會進行了改造,實施了其所認為的「伊斯蘭教法」。
需要指出的是,最激進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以革命成功為第一要務,為了避免伊斯蘭法成為社會革命的障礙,他們甚至「反對僵硬地實行伊斯蘭教法」,伊斯蘭國正是這樣的最激進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的典型代表。
據此,伊斯蘭國悍然恢復了奴隸制,理由是「雅茲迪女人和孩子(應該)根據沙利亞法分配給參加辛賈爾(伊拉克北部)行動的伊斯蘭國戰士……把卡費勒(不信道者)的家庭充奴,納他們的女人為妾,都是沙利亞法中明確規定的。任何人如果否認或者懷疑這一點,就是否認和懷疑古蘭經文以及聖訓的教誨……因此就是伊斯蘭的叛教者」。
在他們看來,「萬惡的」不信道者違反聖戰,阻礙純潔的伊斯蘭革命,將其充為奴隸是符合他們所理解的沙利亞法的,是受道德倫理支持的。一如最激進的原教旨主義者所認為的伊斯蘭化應「通過集體性的強制來實行」,「伊斯蘭社會的建立是可以由上而下地強加於人……開始時被迫服從伊斯蘭原則的人民,最終將感到不能缺少它們」(這與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說的「每個人都以其自身及其全部的力量共同置於公意的最高指導之下,並且我們在共同體中接納每一個成員作為全體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及「任何人拒不服從公意的,全體就要迫使他服從公意」可謂隔代知音)。
伊斯蘭國的「伊斯蘭教法」滲透進了穆斯林生活的方方面面,並得到強制執行,如強令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蘇爾的所有婦女接受陰蒂割禮、肢解敘利亞北部一婦女公開場合哺乳的婦女,儘管該名婦女已經用全身式罩袍把自己和兒子隔離於公眾視線之外,但仍被「漢薩旅」認定為「違反公共道德」。總而言之,IS是「用國家的形式實施復古性統治」,即用國家力量來推行伊斯蘭教法,以實現「政治國家的道德化」。
依此精神理路,伊斯蘭國的所有暴力都披上了「伊斯蘭教法」這一道德的外衣,他們的成員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恐怖活動都是無比正義的、是為信仰而戰、是聽從神的意旨而執行命令」,凡不符合他們所認定的「伊斯蘭教法」的人就是異教徒,就是「惡」,不管你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中什葉派,甚至連不肯效忠的遜尼派部族,也會被其視為叛徒。
伊斯蘭國對敵我的劃分早已超越了宗教、種族,而以一己之意識形態——伊斯蘭國的「伊斯蘭教法」——為是,因而也造成了一種敵我、「善」「惡」的絕對對立。在伊斯蘭國的觀念里,西方是「他者」,世界格局是「我們」對抗「敵人」的格局,這敵人包括「美國和俄國帶領的十字軍和他們的同盟」,其背後是「猶太人」,而要凈化世界,就得靠「聖戰」,屠殺宗教異端分子。
由上分析可知,伊斯蘭國雖然帶有文明衝突的性質,但它又遠非文明的衝突所能解釋,它對敵我的劃分非以宗教、派別為準,而以自己主觀的「伊斯蘭教法」為是,它建立的是一個嚴厲的政教合一的推行「伊斯蘭法」的國家,是對近代社會世俗化的一次逆動。它給世界造成的破壞與其說是文明的衝突,不如說是一場極「左」的意識形態之禍。
三、餘論
以史為鑒,歷史上的極「左」運動,從雅各賓派到柬埔寨的紅色高棉,無一不是立意高遠,而手段殘忍,過程血腥,革命出現異化,結果背離革命初衷。其失敗的根源在於這種追求扭曲了人性。伊斯蘭國四面樹敵,幾乎與全世界不相容,它在內部實行的恐怖統治,又使人人自危,其滅亡不難預見。
但也應該看到,伊斯蘭國的產生、壯大有深厚的社會土壤。伊斯蘭國的產生自然和現代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有扯不清的關係,而原教旨主義又是針對西方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伊斯蘭世界內部的腐敗墮落以及在世界民族之林的殘酷競爭中處於弱勢挨打的地位應運而生,歸根到底,它是一種弱者謀求振興自我、維護自己利益的思潮和運動。在這一運動中,有溫和者、有激進者,溫和者尚在合法範圍內活動,而激進者則採取極端手段,並常與恐怖主義合流,伊斯蘭國正是這種激進原教旨主義與恐怖主義合流的典型代表。
值得警醒的是,溫和者在合法鬥爭一次次失敗後,極有可能會轉向激進,到那時會有更多的「伊斯蘭國」為禍世界。因此,根除伊斯蘭國,不但要從思想上進行「清剿」,永遠放棄對極端完美、純凈社會的追求,將政教分離開來;更要剷除其生長的社會土壤,如果強權政治不消除、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秩序不建立、社會腐敗未得治理、貧富分化不被限制,則伊斯蘭國產生的隱患就永遠存在,恐怖主義也將「像病毒一樣無處不在」。只對伊斯蘭國進行軍事「清剿」,無異於割韭菜,伊斯蘭國亦將如野火燒之不盡,春風吹之又生。
參考文獻1.曹興.ISIS:來自何處?去往何方?——基於國際政治和民族宗教視角的分析[J].中國民族報,2014年8月29日第8版,第1頁.
2.中國日報網.製造巴黎恐襲的ISIS究竟是什麼組織?[N].2015年11月16日.
3.[美] 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劉緋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98年3月,第229頁.
4.光明網.從「伊斯蘭國」看恐怖主義背後的宗教訴求[N].2015年08月17日.
5.華爾街見聞.伊斯蘭國」到底想要幹什麼?[N].2015年11月14日.
6.蔡佳禾.當代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運動[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第33頁.
7.華人網.IS到底要什麼? 解密「伊斯蘭國」的末日聖戰[N].2015年11月15日
8.光明網.從「伊斯蘭國」看恐怖主義背後的宗教訴求[N].2015年08月17日
9.華夏網.哥譚城的拜恩:「伊斯蘭國」的宣傳話語分析[N].2015年04月29日
10.王小強.「文明衝突」的背後—解讀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復興[M].香港:大風出版社,2004年11月,第180頁.
11.朱學勤. 道德理想國的覆滅—從盧梭到羅伯斯庇爾[D].上海三聯書店,1994年9月第1版,第281—289頁.
評論功能已開啟,下拉可留言評論
思想潮∣多元 理性 對話推薦閱讀:
※從靈異故事、天賦論、天人合一論和引力場開始,以相對論量子論為基礎 大腦11維度空間 討論人的知覺、意識 1
※讓你心想事成的潛意識秘密
※人工意識的閾值感悟
※中國意識背後的安倍歐洲行
※死後才知道,這輩子RI了狗了!
TAG: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