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詩律學》注釋
?《漢語詩律學》注釋
[注一]杜甫有一首百韻排律,題為秋日詠懷奉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仇兆鰲曰:詩有近體,古意衰矣。近體有排律,去古益遠矣。考唐人排律,初惟六韻左右耳。長篇排律,起於少陵,多至百韻,實為後人濫觴。元白集中,往往疊見,不免誇多鬥靡,氣緩而脈馳矣。
[注二]但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不都是試帖詩。杜甫傷春五首,春歸一首都是十二句的五言排律。
[注三]而且,五言排律只限於平韻,沒有仄韻的。仇兆鰲杜詩詳註於杜甫行宮張望稻水歸引張遠注,以為此系仄韻排律,那是錯誤的。此詩不用律句,不用對仗,不能稱為排律。
[注四]仇兆鰲杜詩詳註引范槨曰:絕句者截句也。或前對,或後對,或前後皆對,或前後皆不對,總是截律之四句。參看[注三十三]。
[注五]不能說得太絕對。杜甫的律詩就有一首出韻的。
雨晴杜甫
天外秋雲薄,從西萬里風。
今朝好晴景,久雨不妨農。
塞柳行疏翠,山梨結小紅。
胡笳樓上發,一雁入高空。
(風、紅、空屬東,農屬冬。)
有些詩似乎出韻,其實不是的。例如:
北風
北風破南極,朱鳳日威垂。
洞庭秋欲雪,鴻雁將安歸。
十年殺氣盛,六合人煙稀。
吾慕漢初老,時清猶茹芝。
(垂、芝屬支,歸、稀屬微。)
仇兆鰲杜詩詳註於北風引胡應麟曰:此詩首尾俱四支韻,中間兩用五微。蓋古體通用,非出韻也。律詩出韻者,玉山詩出[芹]字,雨晴詩出[濃]字;排律出韻者,贈王侍御契出[勤]字,蓋檢點少疏,即作家亦未能免耳。力按,胡氏認為北風是古詩(不是律詩),這是對的。北風句,鴻雁句,十年句,六合句,吾慕句,時清句都是拗句,所以不是律詩。此外,玉山詩的芹字,贈王侍御的勤字,都是欣韻字,不算出韻(說見本書4.3)。只有雨晴詩農字可以認為出韻。
[注六]切韻時代,支脂之分為三韻,平水韻合為一韻(支)。杜甫詩中,支韻常獨用,脂之則同用。例如紫宸殿退朝口號葉垂、儀、移、知、池,全用支韻字,不雜脂之韻字;又如夔府書懷葉師、遲、時、慈、詩、其、欺、緇、私、衰、(仇注,所追切)、期、頤、悲、墀、遺、旗、藜、詞、疑、夷、茨、帷、茲、持、司、痍、思、追、龜、錐、之、棋、希、尼、睢、葵、屍、誰、綏,蘇大侍御訪江浦賦八韻記異葉之、詩、時、絲、芝、悲、遲(實只七韻),兩詩全用脂之韻字,不雜支韻字。
[注七]紅樓夢第三十七回,探春等人詠海棠詩,每人七律一首,限門、盆、痕、昏五個字作韻腳。
[注八]可補李白一例:
以東襯冬
訪戴天山道士不遇李白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
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
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
[注九]唐人偶有形似通韻的詩,但是,其中必有特殊的理由。韻學要指云:八庚之清,與青部不分,故清部中偏旁多從[青],從[令],而今[屏熒聲]諸字,則清青二部均有之。宋韻以刪重之令,刪青部[聲]字,而唐詩往往多見,此斷宜增人者。今但舉唐詩[聲]韻,如李白短律[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聲。五月南風起,梅花落敬亭。]杜甫客舊館五律:[重來梨葉赤,依舊竹林青。風幔何時卷?寒砧昨夜聲。]李建勛留題愛敬寺五律:[空為百官首,但愛千峰青。斜陽惜歸去,萬壑鳥啼聲。]喻鳧酬王擅見寄五律:[夜月照巫峽,秋風吹洞庭。競晚蒼山詠,喬枝有鶴聲。]裴硎題石室七律:[文翁石室有儀刑,癢序千秋播德聲,古柏尚留今日翠,高山猶靄舊時青。]類可驗。緗素雜記云:鄭谷與僧齊已黃捐等共定今體詩格云:[凡詩用韻有數格,一曰葫蘆,一曰轆轤,一曰進退,葫蘆韻者,先二後四;轆轤韻者,雙出雙入,進退韻者,一進一退。失此則繆矣。]余按倦遊雜錄,載唐介為台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廟怒,謫英州別駕。朝中士大夫以詩送行者頗眾。獨李師中待制一篇為人傳誦。詩曰:[孤忠自許眾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並游英俊顏何厚,未免奸諛骨已寒,天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還?]此正所謂進退格也,按韻略:[難]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第二十五,[還]字又在二十七。一進一退,誠合體格,豈率爾為之哉?近閱冷齋夜話,載當時唐李對答,乃以此詩為落韻詩。蓋渠不見鄭谷所定詩格有進退之說,而妄為云云也。力按,此所釋進退未必合鄭谷原意,惟冷齋夜話以此詩為落韻詩。可見古人認為落韻是嚴重的過失。
[注十]趙執信聲調譜說:律詩平平仄仄平,第二句是正格,若仄平平仄平,變而仍律者也(這是孤平拗救,參看本書8.7)。仄平仄仄平,則古詩句矣(不是律句)。此格人多不知者,[一三五不論]二語誤之也,趙氏這段話說明了四個問題:第一,平平仄仄平是正格;第二,仄平平仄平是變格(拗救);第三,仄平仄仄平是古詩句,不是合律詩的平仄;第四,[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這兩句話是誤人的話。有人試圖在杜甫的律詩中尋找一些孤平的例子來反證。其實有些形似孤平的例子都不是真的孤平。例如秦州雜詩的應門幸有兒,獨坐的應門試小童,其中的「應」讀平聲(亦寫作膺,見詩韻合璧蒸韻),並不犯孤平。杜甫寄贈王十將軍承俊:將軍膽氣雄,臂懸兩角弓。纏結青驄馬,出入錦城中。時危未授鋮,勢屈難為功。賓客滿堂上,何人高義同?這裡臂懸兩角弓是個孤平的句子,但是首聯、頷聯都失對,第三句,第五句都失粘,難為功連用三個平聲,顯然是一首古風式的律詩(拋體律詩,不是律詩的正格)。錢箋杜詩引李(因篤?)曰:[臂]字宜平而仄,應於第三字還之,此未還,且無粘聯,拗體也。集中只此一首,人借口不得。李氏這段話說明了三個問題:第一,第一字宜平,可見五言平聲平腳的律句第一字非用平聲不可;第二,如果第一字仄聲,應在第三字還它一個平聲,這就是拗救;第三,這個拗體,雖用孤平,人們不得以為借口。
[注十一]詩論家認為,在平平平仄仄這個格式中,當第三字改用仄聲的時候,第一字必須用平,不能第一第三都仄(七言則不能第三,第五字都仄)。趙執信聲調譜云:平平仄仄仄,下句仄仄仄平平律詩常用。若仄平仄仄仄,則為落調矣,蓋下有三仄,上必二平也。力按,趙氏的話是對的,盛唐以後的詩,如果依照趙氏的話來檢查,極少例外。盛唐以前,仄平仄仄仄的例子也是罕見的。本書88-89而所舉17個例子中只有一個例外。
[注十二]再舉兩個例子:
恐驚天上人。(李白夜宿山寺。)
月光明素盤。(李白宿五松山下苟媼家。)
[注十三]再舉一個例子: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賀知章回鄉偶書。)
[注十四]仇兆鰲曰:七律中,有平仄未諧,而句中自調者。賈幼鄰詩:[劍佩聲隨玉墀步],[玉墀]二字仄平互調;杜少陵詩:[西望瑤池降王母],[降王]二字仄平互調。此偶用變通水法耳。力按,不止七律,五律也一樣。不是平仄未諧,而是另一平仄格式。不是偶用變通之法,而是常用的律句。
[注十五]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們曾把唐詩三百首里的仄起五言律詩作了一個統計(因為仄起五律的尾聯出句才能用平平仄平仄)。在總共五十首仄起五律當中,有二十五首的尾聯出句(第七句)是用特殊形式,如下:
今看兩楹奠,當與夢時同。(唐玄宗)
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王勃)
無人信高潔,誰謂表予心。(駱賓王)
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沈全期)
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宋之問)
何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李白)
明朝掛帆去,楓葉落紛紛。(李白)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杜甫)
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杜甫)
無才日衰老,駐馬望千門。(杜甫)
江村獨歸處,寂寞養殘生。(杜甫)
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王維)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王維)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孟浩然)
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劉長聊)
惟憐一燈影,萬里眼中明。(錢起)
家童掃夢徑,昨與故人期。(錢起)
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顏。(司空曙)
滄江好煙月,門系釣魚船。(杜牧)
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李商隱)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李商隱)
何當重相見,樽酒慰愁顏。(溫庭筠重讀上聲。)
那堪正漂泊,明日歲華新。(崔塵)
另有二十五首尾聯出句是普通形式,但是,我們注意到,尾聯出句頭節上安如果是仄聲,本該以不用特殊形式為原則。所以像下面的十個例子不能不用普通形式: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張九齡)
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杜審言)
聖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岑參)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杜甫)
寄書長不遠,況是未休兵。(杜甫)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王維)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孟浩然)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孟浩然)
向來吟秀句,不覺已鳴鴉。(韓翃)
帝鄉明日到,猶自夢漁樵。(許渾)
(王維偶然值林叟,不在此例,因為王維那首詩是古風式的律詩,見本書第三十二節。)
總計起來,在五十首當中,尾聯出句的平仄是:
平平仄平仄二十四首(佔百分之四十八)
仄平平仄仄十首(佔百分之二十)
平平仄仄仄八首(佔百分之十六)
平平平仄仄七首(佔百分之十四)
仄平仄平仄一首(佔百分之二)。
由此看來,所謂拗倒反應該是正,而我們稱它為子類特殊形式,也不過是取便陳說而已。
[注十六]補充一個例子:
一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陸遊夜泊水村)
[注十七]補充兩個例子:
登金陵鳳凰台李白
鳳凰台上鳳凰游,
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首聯與頷聯失粘,頷聯與頸聯失粘。)
城西陂泛舟杜甫
青蛾皓齒在樓船,
橫笛短簫悲遠天。
春風自信牙檣動,遲日徐看錦纜牽。
魚吹細浪搖歌扇,燕蹴飛花落舞筵。
不有小舟能盪槳,百壺那送酒如泉。
仇兆鰲曰:盛唐七律尚有寬而未嚴處。此詩(指城西陂泛舟)[橫笛短簫悲遠天],次聯宜用仄承,下雲[春風自信牙檣動],仍用平接矣。如李白登鳳凰台詩上四句亦平仄未諧。此才人之不縛於律者。在中晚則聲調謹嚴,無此疏放處。
[注十八]白居易特意寫了一些失粘失對的詩,稱為齊梁體。
[注十九]上尾是八病之一,什麼是八病,眾說紛紜,這裡引仇兆鰲說法,以見一斑。
仇兆鰲曰:沈約標律詩八病,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等名,不可不知,若大韻,小韻,正紐,旁紐,尚非所重。所謂平頭者,前句上二字與後句上二字同聲,如古詩:[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今、歡]同聲,[日、樂]同聲,是平頭也。又如[朝雲晦初景,丹池晚飛雪,飄披聚還散,吹揚凝其威],四句上二字皆平聲,是平頭也。又如周王褒詩:[高箱照雲母,壯馬飾當顱,單衣火浣布,利劍水精殊。]四句疊用四物,而每物各用一虛一實字面(虛指形容詞;實指名詞),亦平頭也。(力按,這一類,我們叫做合掌。)又如杜摯詩:[伊摯為勝臣,呂望身操稈,夷吾困商販,寧戚對牛嘆,食其處監門,淮陰飢不餐。]疊引古人,皆在句首,是亦平頭也。(我們也叫做合掌),所謂上尾者,上句尾字和下句尾字俱用平聲,雖韻異而聲則同,是犯上尾。如古詩:[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樓]與[齊]皆平聲。又如:[庭陬有若榴,綠葉含丹榮。][榴]與[榮]亦平聲也。又一句尾字與三句尾字連用同聲,是亦上尾。(力按,本書所謂的上尾,專指此類。)如古詩:[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來、思]皆平聲。又如:[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圓似秋月。][素、扇]皆上聲,亦犯上尾矣,其在七律,如杜詩:[春酒杯濃琥珀薄]與[誤疑茅堂入江麓]同系入聲,王維詩:[新豐樹里行人度]與[聞道甘泉能獻賦],去聲同韻,皆犯上尾也。又如杜秋興詩:[西望瑤池降王母,束來紫氣滿函關,雲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聖顏。][王母、函關、宮扇、聖顏]俱在句尾,未免疊足,亦犯上尾。(力按,這是合掌。)若[林花著雨胭脂落,水荇牽風翠帶長,龍虎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漫焚香],前聯拈[落長]二字於句尾,後聯移[深漫]二字於上面,便不犯同矣。蔡寬無詩話云:[蜂腰、鶴膝,蓋出於雙聲之變。若五字首尾皆濁音,中一字獨清,則兩頭大而是間小,即為蜂腰;若五字首尾皆清音,中一字獨濁,則兩頭細而中間粗,即為鶴膝矣。]今按,張衡詩:[邂逅承際會],是以濁夾清,為蜂腰也;如付玄詩:[徽音冠青雲],以清夾濁,為鶴膝也。(力按,仇氏以仄聲為間,平聲為清,恐非蔡氏原意。)舊注以[客從遠方來]、[上言長相思]為鶴膝,意不分明。所謂大韻者,如[微暉]同韻,上句第一字不得與下句第五字相犯,阮籍詩:[微風照羅袂,明月耀清暉]是也。所謂小韻者,如[清、明]同韻,上句第四字,不得與下句第一字相犯,詩云:[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是也。所謂正紐者,如[溪、起、憩]三字為一紐,上句有[溪]字,下句再用[憩]字,瘐闡詩:[朝濟清溪岸,夕憩五龍泉],是正紐也。所謂旁紐者,如[長、梁]同韻,[長]上聲為[丈],上句首用[丈]字,下句首用[梁]字,是亦相犯,詩云:[丈夫且安坐,梁塵將欲起]、此旁紐也,在七律,如杜詩:[還開山嶽散江湖]。[山散]為正紐;如[丈人才力猶強健],[丈、強]為旁紐矣。
[注二十]仇兆鰲杜詩詳註引李天生曰:七律一百六十首,惟四首疊用仄字,如江村詩連用[局、物]二字,考他本,[多病所須惟藥物]作[幸有故人分祿米],於[局]字不疊矣。江上值水詩連用[興、釣]二字,考黃鶴本,[老去詩篇渾漫興]作[老去詩篇渾漫與],於[釣]字不疊矣。秋興詩連用[月、黑]二字,考黃鶴本,[織女機絲虛夜月]作[織女機絲虛月夜],於[黑]字不疊矣。可見[晚節漸於詩律細],凡上尾仄聲,原不相犯也。
[注二十一]嚴殘小語云:詩中有字音平仄借讀者,既經前人用過,亦可據以諧律。今就所見拈出之。杜牧詩:[南朝四百八十寺](力按,此系醜類特殊形式),白居易詩:[紅欄三百九十橋],[十]讀平聲。姚合詩:[每月請錢共客分],白居易詩:[請錢不早朝](力按,若[請]字不讀平聲,則犯孤平),又[紅樓許住請銀鑰],又:[當時綺季不請錢],[請]讀平字,包佶詩:[曉漱瓊膏冰齒寒],[冰]讀去聲。武元衡詩:[惟有白須張司馬,不言名利尚相從],白居易詩:[四十著緋軍司馬,男兒官職未蹉跎],又[一為軍司馬,三兒歲重陽],[司]讀去聲。(原註:容齋隨筆讀入聲,野客叢談據集韻作去聲。)盧綸詩:[人主人臣是親家],[親]讀去聲,陸龜蒙詩:[莫把榮枯累,但知上下包](力按,若這[但]字讀仄則犯孤平,下面徐鉉詩[但]字同),又:[得失任渠但取樂,不曾生個是心心],徐鉉詩:[莫折紅芳樹,但知盡意看],[但]讀平聲。杜甫詩:[恰似東風相欺得(力按,這是子類特殊形式仄仄平平仄平仄),夜來吹折數枝花],白居易詩:[為問長安月,誰教不相離],[相]讀入聲(力按,恐怕是去聲)。王建詩:[綠窗紅燈酒初醒],[燈]讀去聲,杜甫詩:[會須上番看成竹],獨孤及詩:[舊日霜毛一番新],[番]讀去聲,李商隱詩:[可惜前朝元菟郡],[菟]讀去聲。白居易詩:[燭淚粘盤累蒲萄],又:[燕姬酌蒲萄],[蒲]讀入聲。李群玉詩:[紅芳點袈裟],[袈]讀去聲。白居易詩:[金屑琵琶槽],又[四弦不似琵琶聲],張古詩:[宮樓一曲琵琶聲],方干詩[語慚不及琵琶槽],這[琵]讀入聲。獨孤及詩:[徒言漢水才容刀],[才]讀去聲。白居易詩:[況對東溪野枇杷],張古詩:[生摘枇杷酸],[枇]讀入聲。白居易詩:[金杯翻污麒麟袍],李賀詩:[銀鞍刺麒麟],李山甫詩:[志公偏愛麒麟兒],[麒]讀去聲。白居易詩:[三年隨例未量移],[量]讀平聲。蘇軾詩:[聞道已許談其粗],又:[寂寞閑窗易粗通],[粗]讀上聲。陶谷詩:[尖檐帽子卑凡廝,短革靴兒未劂兵],[廝]讀入聲。今北地[親家]之[親]讀去聲,吾吳[蒲萄]之[蒲],[枇杷]之[枇]讀入聲(力安,[琵琶]之[琵]也讀入聲)。詩人皆隨方言入律,四聲遂無定位矣。
[注二十二]但是,也有例外,依意義應讀平聲,在詩中則讀仄聲,或依意義該讀仄聲,在詩中則讀平聲。例如杜甫陪李北海宴歷下亭:貴賤俱物役,從公難重過。仇註:重,義從平聲,讀依去聲。(力按,此說未確,廣韻用韻,重,更為也,正讀去聲。)陪李金吾花下飲:細草偏稱坐,香醪懶再沽。仇註:稱,義從去聲,讀用平聲。大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廷爭酬造化,樸直乞江湖。仇註:爭,義從去聲,讀用平聲。
有時候,依意義應該上聲,在詩中則讀去聲,或依意義應讀去聲,在詩中則讀上聲。仇兆鰲杜詩詳註引林時對曰:古文用字,隨義定音,如下下之[下]及上聲,而禮賢下士之[下]則去聲也。杜詩:[廣文到官舍,系馬堂階下],又:[朝來少試華軒下,未覺千金滿高價],是借上聲為去聲矣。王維詩:[公子為嬴停駟馬,執轡愈恭意愈下],是借去聲為上聲矣。此類甚多,不可無辯。
[注二十三]補充兩個例子,杜甫崔少府高齋三十韻:泉聲聞復怠,動靜隨所激,鳥呼藏其身,有似懼彈射。仇註:射,音石。可見射箭的身讀入聲。送鄭十八虔貶台州:萬里傷心嚴譴日,百年垂死中興時。仇注,中,張仲切。可見中興的[中]讀去聲。
[注二十四]此外,還有首聯、頸聯用對仗,頷聯不用對仗的。例如:
杜少府之任蜀州王勃
城闕輔三秦
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
一百五日夜對月杜甫
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
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
仳離放紅蕊,想像顰青娥。
牛女漫愁思,秋期猶渡河。
[注二十五]仇兆鰲曰:按杜詩七律,凡首句無韻者,多對起,如[五夜漏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是也。亦有無韻而散起者,如[使君高義驅今古,流落三年坐劍州]是也,其首句用韻者,多散起,如[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宮城外柏森森]是也。亦有用韻而對起者,如[勛業終歸馬伏波,功曹非復漢蕭何]是也。大家變化,無所不宜,在後人當知起法之正變也。
[注二十六]仇兆鰲曰:五言絕句於漢魏樂府,六朝漸繁,而唐人尤盛。大約散起散結者,一氣流注,自成首尾,此正法也。若四句皆對,似律詩中聯,則不見首尾呼應之妙。必如王勃贈李十四詩:[亂竹開三徑,飛花滿四都。從來揚子宅,別有尚玄人。]岑參(力按,當作王之渙)登鸛鶴樓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錢起江行詩:[兵火有餘盡,貧村才數家,無人爭曉渡,殘月下寒沙。]令狐楚從軍詩:[胡風千里驚,漢月五更明。縱有還家夢,猶聞出塞聲。]以上數詩,皆語對而意流,四句自成起訖,真佳作也,若少陵武侯廟詩:[遺廟丹青落,空山草木長。猶聞辭後主,不復卧南陽。]其氣象雄偉,詞旨剴切,則又高出諸公矣。莫謂[遲日]一首(力按,指杜詩絕句:[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但以學堂對句也,到於對起散結者,如盧巽南樓望詩:[去國三巴遠,登樓萬里春。傷心江上客,不是故鄉人。]李白獨坐敬亭山詩:[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柳宗元江雪詩:[千山卵形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又有散起對結者。如駱賓王易水送別詩:[此地別燕丹,壯士發衝冠。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宋之問別杜審言詩:[卧病人事絕,嗟君萬里行。河橋不相送,江樹遠含情。]孟浩然宿建德江詩:[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照人(力按,當作[月近人])。]杜詩如:[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然。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此即雙起單結體也。如[江上亦秋色,火雲終不移。巫山猶錦樹,南國具黃鸝。]此即單起雙結體也。又有四句似對非對,而特見高古者。如裴迪孟城坳詩:[結廬古城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則又脫盡蹊徑矣。杜詩如:[萬國尚戎馬,故園今若何?昔歸相識少,早已戰場多。]此散對渾成之用也。又仇氏引楊慎曰:絕句四句皆對,少陵[兩個黃鸝鳴翠柳]是也。然不相連屬,即是律中四句耳。唐絕萬首,如韋蘇州:[踏閣攀林恨不同,楚雲滄海思無窮。數家砧杵秋山下,一郡荊榛寒雨中。]又劉長聊:[寂寂孤鶯啼杏園,寥寥一犬吠桃源。落花芳草無尋處,萬壑千峰獨閉門。]二首絕妙,蓋字句雖對,而意則一貫也。其餘如李嶠送司馬承禎還山云:[蓬閣桃源兩地分,人間海上不相聞。一朝琴里悲黃鶴,何日山頭望白雲?]又柳中庸狂人怨云:[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又周朴邊塞曲云:[一隊風來一隊沙,有人行處沒人家。黃河九曲冰先合,紫塞三春不見花。]斯亦其次也。仇兆鰲曰:升庵所引,此一體也。唐人諸法畢備,皆當參考,以取眾家之長。凡絕句散起散結者,乃截律詩首尾。如李白春夜洛城聞笛云:[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花滿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張繼楓橋夜泊云:[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是也。有對起對結者,乃截律詩中四句。如張仲素漢苑行云:[回雁高飛太液池,新花低發上林枝。年光到處皆堪賞,春色人間總未知。]王烈塞上曲云:[紅顏歲歲老金微,砂磧年年卧鐵衣。白草城中春不入,黃花戊上雁長飛。]有似對非對者,如張古胡謂州云:[亭亭孤月照寒舟,寂寂長江萬里流。鄉國不知何處是,雲山漫漫使人愁。]張敬忠邊詞云:[五原春色歸來盡,二月垂楊未掛絲。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發時。]是也,有散起對結者,乃截律詩上四句。如李白上皇西巡歌云:[誰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地轉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李華春行寄興云:[宜陽城下草萋萋,澗水東流復向西。芳草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有對起散結者,截律詩下加句。如李白東魯門泛舟云:[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迴。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後來。]雍陶韋處士郊居云:[滿庭詩景飄紅片,繞砌琴聲滴暗泉。門外晚晴秋色老,萬條寒玉一溪煙。]是也。有全首聲律謹嚴,不爽一字者(力按,指第一,第三字都依平仄格式)。如白居易竹枝詞云:[瞿塘峽口冷煙低,白帝城頭月向西。唱到竹枝聲咽處,寒猿睛鳥一時啼。](九按,這[竹]字、[晴]字未全合。)賈島渡桑乾云:[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有平仄不諧,而近於七古者,如李白山中問答云:[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韋應物滁州西澗云:[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有平仄未諧而並拈仄韻者,如君山父老閑吟云:[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荔坐碧草。春到不知湖水深,日暮忘卻巴嶺道。]李洞秀嶺宮云:[春草萋萎春水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綉嶺宮前鶴髮翁,猶唱開元太平曲。]有首句不拈韻腳。而以仄對平者,如王維九日憶兄弟云:[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戲題盤石云:[可憐盤石臨泉水,復有垂楊拂酒杯。若道春風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來?]
[注二十七]詩韻合璧下層載詩韻集成,中層載詞林典腋,上層載詩腋。詞林典腋和詩腋專罷工對偶的詞句,並分別門類,作為示範。詞林典腋所分的門類如下:
1、天文門2、時令門3、地理門
4、帝後門5、職官門6、政治門
7、禮儀門8、音樂門9、人倫門
10、人物門11、閨閣門12、形體門
13、文事門14、武備門15、技藝門
16、外教門17、珍寶門18、宮室門
19、器用門20、服飾門21、飲食門
22、菽粟門23、布帛門24、草木門
25、花卉門26、果品門27、飛鳥門
28、走獸門29、鱗介門28、昆蟲門
外編
1、台頭對(指歌頌帝王的話)
2、顏色對3、數目對4、卦名對
5、干支對6、姓名人物對7、虛字對
詩腋所分的門類如下:
1、帝治部2、仕進部3、德性部
4、人倫部5、人事部6、天文部
7、時令部8、地理部9、禮制部
10、樂律部11、文學部12、文具部
13、武備部14、武具部15、外教部
16、形體部17、技藝部18、宮室部
19、服飾部20、器用部21、珍寶部
22、稼穡部23、農桑部24、飲食部
25、草部26、木部27、花部
28、果部29、禽部30、獸部
31、鱗介部32、昆虫部
外編
1、干支2、方位3、數目4、彩色
但是,詞林典腋和詩腋的目的,只著重在詞藻方面,並不是規定同門相對才是工整。若專就對仗而論,分類自可較寬。例如詞林典腋以「蘭」入草木門,菊,入花卉門(詩腋同),然而蘭菊,相對應該是最工整的。因此,我們就把草木花果合併為一門。依此歸併,就只有十一類廿八門(連人名、地名、數目、方位、顏色、干支、虛字在內)了。
[注二十八]句中自對,有時候和兩句互對配合起來。杜甫送李八秘書赴杜相公幕:[南極一星朝北斗,五雲多處是三台。]仇註:[南北],[三五],句中自對;[一星、多處],兩句互對,見詩法變化。
[注二十九]合掌,仇兆鰲認為是上尾的一種。他說:又如杜秋興詩:[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雲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聖顏。][王母、函關、宮扇、聖顏]俱在句尾,未免疊足,亦犯上尾。若[林花著雨胭脂落,水荇牽風翠帶長。龍虎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漫焚香。]前聯拈[落、長]二字於句尾,後聯移[深、漫]二字於上面,便不犯同矣。據此,合掌有兩種:上聯與下聯犯同,叫做合掌;前聯與後聯犯同,也叫做合掌。不過仇氏不叫合掌而叫上尾。叫上尾不妥,因為聲調犯同才叫上尾,詞性犯同應叫合掌。紅樓夢七十六回敘述中秋聯詩;林黛玉聯道:人向廣寒奔。犯斗邀牛女,湘雲也望月點首,聯道:乘槎訪帝孫。盈虛輪莫定,黛玉道:對句不好,合掌。這是說「牛女」和「帝孫」的意義重複了。合掌指的是同義詞相對,不是上聯的對仗方式和下聯的對仗方式完全相同。
[注三十]杜甫更題詩:[群公蒼玉佩,天子翠雲裘。]仇兆鰲杜詩詳註引黃生曰:[五六句中不同虛字,謂之實裝句。]力按,所謂虛字,指動詞;所謂實字,指名詞。實裝句是說句中只有名詞性片語,沒有動詞,也就是本書所謂名詞語。
[注三十一]近體詩中,最好不用理字(疊字不在此例)。這就是說,不但對仗不用同字,一篇之內,用字也不要重複。仇兆鰲杜詩詳註引胡應麟曰:在丞早朝詩五用[宮室]字,出塞詩兩用[馬]字,郴州詩六用地名字,雖其詩神骨冷然,絕出煙火,要不免冗雜。高岑即無此等,而氣韻自遠。兼斯二者,獨見杜陵。然百七十首中,利純雜陳,正變互出,後來讀者亦須知分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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