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內戰現轉折,殲滅IS在即
作者:馬曉霖
拿下摩蘇爾,可以說IS在伊拉克境內成建制的力量基本被消滅,在伊拉克不再有根據地了,也意味著在伊拉克反恐戰的全境光復。
近日,敘利亞政府軍攻陷反政府軍佔據的北部中心城市阿勒頗,至此五大城市已被巴沙爾政府全面控制,敘利亞內戰出現轉折,政治和談提上日程。敘利亞即將結束內戰的同時,伊拉克政府軍在美國的支持下,已經團團圍住IS佔領的摩蘇爾。看上去,離聚殲IS武裝力量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未來敘利亞的政治版圖還會不會恢復原樣,是「索馬利亞化」還是「伊拉克化」?美國的戰略意圖有無調整?特朗普上台後美國的中東和敘利亞政策會否發生變化?回過頭來看,IS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興起和肆虐又帶給世人何種教訓和反思等,就這些問題,南都專訪了國際問題專家、博聯社總裁馬曉霖先生。
敘利亞內戰接近尾聲
南方都市報:政府軍在阿勒頗的勝利,對敘利亞戰局意味著什麼?
馬曉霖:15日,最後一批反對派武裝及其家屬開始撤離阿勒頗,這意味著敘利亞政府軍基本收復阿勒頗。這是敘利亞內戰的一個轉折點,意味著敘利亞的五個大城市,已經全被控制在政府軍手中,標誌著巴沙爾政權從軍事到外交的重大勝利,也標誌著以沙特、美國為首的西方干預敘利亞內政的失敗。
敘利亞的反政府武裝獲得的支持基本上來自沙特、阿聯酋、卡達、土耳其及英法美等國。敘利亞政府軍則有來自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等地區什葉派武裝的支持。去年9月份俄羅斯出兵,對巴沙爾的政府軍扭轉戰爭態勢發揮了關鍵作用。
有評論認為,這是敘利亞內戰結束的訊號或開始。阿勒頗這樣的一個工業和人口規模較大城市的收復,對巴沙爾政權來說,會大大增進經濟復甦的能力,也大大加強其合法性和民意基礎。現在再想扳倒巴沙爾政權,要求其下台,絕不可能了。對於未來的敘利亞政治談判進程來說,巴沙爾政權會更加強硬。反對派手中已經沒有多少談判籌碼,理性的選擇就是坐下來談。再不談的話估計會被消滅乾淨,參加聯合政府的可能都沒有了。
南方都市報:最近傳來的消息是IS在敘利亞又重新攻陷了巴爾米拉。
馬曉霖:有一些反覆是正常的。敘利亞政府聯軍的主要精力在奪取阿勒頗,因為拿下阿勒頗的意義完全不同。巴爾米拉雖是個歷史名城,但不是敘利亞的中心城市。在奪取阿勒頗後,敘利亞的政府聯軍再重新奪回巴爾米拉,問題不大。
南方都市報:拿下阿勒頗,是否意味著敘利亞內戰已經接近尾聲了?
馬曉霖:可以這麼說。聯合國去年已經通過了2554號決議,要求政府軍和溫和反對派實現停火,開啟政治談判,組織過渡政府,起草憲法,實現和平,以集中力量對付恐怖主義。當時沒有進展,是因為反對派還有力量,有地盤,現在形勢大變,已經沒有多少資本,是被迫坐下來談的時候了。但接下來的談判可能充滿艱辛。
敘利亞內戰實際上是沙特和英法美等國陣營與伊朗和俄羅斯陣營的博弈,儘管前者干預失敗,但畢竟打了近6年,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不能白打。既然戰場上都沒有拿到,談判桌上可能更拿不到。所以,未來的政治談判不會輕鬆。
南方都市報:若敘利亞內戰接近尾聲,最後殲滅IS也就看到曙光了。
馬曉霖:國際社會是希望敘利亞朝野雙方能夠儘早完成談判,組成聯合政府,以便與IS最後決戰,收復敘利亞東部被IS佔據的拉卡和代爾祖爾兩個城市。從整個圍剿IS的形勢來看,伊拉克的摩蘇爾已經被聯軍包圍進剿,拿下是遲早的事。實際上,IS剩下的最重要的據點就是它所謂的「首都」拉卡。拿下拉卡,就標誌著反恐戰的重大勝利。
南方都市報:據悉現在伊拉克政府軍已經攻陷了摩蘇爾的東部和南部的數個街區。攻下摩蘇爾,離把IS力量徹底趕出伊拉克境內也不遠了。
馬曉霖:拿下摩蘇爾,可以說IS在伊拉克境內成建制的力量基本被消滅,在伊拉克不再有根據地了,也意味著在伊拉克反恐戰的全境光復。之前的提克里特、費盧傑和拉馬迪等地,已經被政府軍奪回。摩蘇爾是伊拉克最大的城市,有200萬人口,其收復的意義重大。目前的殲滅IS戰有兩個分戰場,一個是敘利亞,一個是伊拉克。目前的形勢看,估計是伊拉克分戰場先有斬獲。
之前輿論還有種擔心,就是在摩蘇爾圍城中會放水,圍住三面,網開一面,把IS武裝趕到敘利亞境內,施壓敘利亞聯軍,緩和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承受的壓力。現在看,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伊拉克的10萬政府軍已經把摩蘇爾團團包圍,一定是要最後聚殲IS武裝,給其致命打擊。
敘利亞不大可能「索馬利亞化」
南方都市報:在這種局面下,美國對敘利亞內戰和打擊IS的整個戰略意圖是否有一些調整?
馬曉霖:美國在中東的戰略布局在小布希後期就開始了調整,進行戰略收縮,要從阿富汗和伊拉克撤軍。奧巴馬上台後進一步加快了戰略收縮的進程。在利比亞危機中,美國一直是不太願意干預的,是被英法和沙特等國以價值觀綁架了。最後是在聯合國授權下,以北約名義出兵的。
敘利亞出現危機後,美國是始終不願意干涉。直到2013年出現了化學武器危機後,美國認為這挑戰了其底線。因為若化學武器擴散,對美國在該地區的盟國是將構成致命威脅。這時奧巴馬政府才獲得國會授權,進行戰爭威脅。後來普京採用伊朗新上任的魯哈尼總統的建議,讓敘利亞政府交出化學武器,換取了美國停止軍事行動。
當時奧巴馬聲稱,即使有軍事行動,也只是懲戒,不想通過戰爭來改變敘利亞的政治進程。在俄羅斯出面調解,解除了化學武器威脅對以色列、對沙特等盟國的威脅後,美國就順勢借坡下驢。美國即使後來宣布在敘利亞發動反恐戰爭,也只是局限於空襲,只派出50名大兵象徵性地參加,直到最近也不過增加到兩三百人。
美國現在的戰略目標是集中精力消滅IS武裝,防止恐怖主義擴散,使中東儘快恢復平靜,使得衝擊歐洲盟友的敘利亞難民潮能儘快結束。所以在敘利亞戰場上,美國給俄羅斯巨大的作用空間,讓渡勢力範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默認敘利亞和伊拉克是伊朗的勢力範圍。這才出現在敘利亞的打擊IS戰場上,地面是巴沙爾政府軍、伊朗的志願軍和俄羅斯武裝在打,空中則是美國為首的多國聯盟在轟炸的「奇觀」。實際上表明為了反恐,各方力量形成了直接或間接的「聯盟」,儘管在對待敘利亞反政府軍上,雙方有分歧和爭鬥。
美國與伊朗達成了利益交換,以伊朗放棄核武器,來承認其政權的合法性,並承認其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以及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發揮更大作用。美國做出的這種戰略調整,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傳統的美以關係、美沙關係。沙特和以色列是很不滿的,但美國為了其全局利益,也就這麼做了。所以,近年來美以關係、美沙關係出現了局部倒退,不時有一些爭吵鬥氣。
南方都市報:即使敘利亞最終殲滅了其境內的IS武裝,政府和反政府力量開啟了政治談判進程,也有一種擔心是敘利亞原來的政治版圖將不復存在。
馬曉霖:是有這麼一種說法,認為經過殘酷內戰,敘利亞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會大分裂,由遜尼派、什葉派、庫爾德人、亞美尼亞和土庫曼人等各控制一片區域。應該說,有這種可能性,但概率不大。因為從目前的戰場態勢來看,敘利亞巴沙爾政府已控制絕大多數人口密集區。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不會不幫助巴沙爾政權完成國家統一。俄、土最近也公開表示支持敘利亞保持政治與主權的完整。當然,即使實現統一,可能也不是原來的巴沙爾政權完全一手遮天。若想長治久安,也必須讓渡部分權力,以某種方式來照顧各方利益。
奧巴馬2013年在聯大的講話說得很清楚,敘利亞這種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的局面不可以持續;另一方面,少數族裔的權利也必須得到照顧。同時,敘利亞的領土完整也應該得到保護。所以,戰後敘利亞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變成聯邦制,不大可能分裂成幾個小國,出現「索馬利亞化」。
現在輿論最擔心的是庫爾德人獨立,但庫爾德人在敘利亞本來人口就不多,加上居住又比較分散,大馬士革有,南部地區也有。且不說內部即使巴沙爾政權無力制止庫爾德人獨立,外部的土耳其也不願意。土耳其現在控制了敘利亞的北部,隔絕了敘利亞境內和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人的聯繫。若庫爾德人獨立,敘利亞政府軍不收拾,土耳其也要派兵收拾,以防出現多米諾骨牌效應,其境內的庫爾德人也鬧獨立。
從整個中東的大的局勢看,無論是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和土耳其,都不允許庫爾德人的分離主義成氣候。這也符合美國、俄羅斯等大國的利益。
南方都市報:這麼說,敘利亞未來很大可能會「伊拉克化」?
馬曉霖:最壞的結果就是「伊拉克化」。好的結果就是恢復過去的中央集權制,不分民族、部落和宗派,按照憲法準則,搞全民普選,實行軍隊國家化,建立三權分立這種類似西方的政治制度。這也曾是巴沙爾政府提出的改革方案。最壞的結果就是像伊拉克,實現聯邦制,分成幾個區,區域內部自治,維持領土主權的完整和統一,但國防外交權由中央政府統一行使。
敘利亞的政治進程會很漫長,需要俄羅斯、美國、英法和伊朗、土耳其等國的協調和妥協。敘利亞的未來並不完全取決於敘利亞人,因為敘利亞政治秩序的重構,牽扯到該地區的政治穩定。
IS興起的教訓與反思
南方都市報:特朗普明年初上台,美國對敘利亞和中東的政策會有大的調整嗎?
馬曉霖:他說得很明確,一是少替盟友買單;二是少介入其他國家的內部事務,不會變更別的國家政權;三是堅決反恐。從這些看會比奧巴馬政府走得更遠。
他的主張實際上表現了美國傳統的孤立主義和保守主義。他上台後,美國在中東的表現可能不會比奧巴馬政府更強勢,這對敘利亞政府和伊拉克政府都是好事。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的利益都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鞏固。另一方面看,美國與沙特之間的關係可能會進一步惡化,但不至於崩盤,因為雙方的共同利益還是大於分歧。更何況,特朗普家族本身在沙特和中東的一些區域有很多投資。而美國和伊朗關係可能會有變化,有所收縮。美國可能會進一步壓制伊朗,要求其核能產業要進一步透明,減少從美國拿到的處。
這些都是從他勝選後的表態推測的。現在他的政策沒有成型,團隊沒有完全組建,上台後還要考慮兩黨的共識和大國關係的協調等,具體會怎麼變,下判斷還為時過早。
南方都市報:儘管IS的武裝被殲滅在即,但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肆虐多年,建國都有兩年多了。回頭看,帶給世人何種教訓或反思?
馬曉霖:聚殲IS成建制的武裝力量,或剷除其「國家化」的統治控制,是可以預期的。樂觀一點看,年底拿下摩蘇爾,明年上半年可以拿下拉卡。到明年上半年,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境內不可能再有IS的「首都」或控制區了。
但IS作為一種意識形態,作為一種組織不可能這麼快被消滅。它會化整為零,分散到中東北非地區。各種變體,各種效忠的組織都會繼續存在。從反恐視角看,病毒會進一步擴散,攻擊會進一步碎片化。像最近在伊拉克、埃及等發生的爆炸襲擊等都是表現。所謂的「眾包」、「分包」式的恐怖襲擊會越來越多。IS恐怖行為的高潮可以說過去了,但危害並沒有減弱。原來有根據地時有「吸附效應」,把全球其他的支持者都吸引到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主戰場。現在主戰場沒了,分散後反而無處不在,更加不好對付。
IS肆虐如此久,可以說是利用了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內部矛盾。首先是利用了伊拉克遜尼派、什葉派和庫爾德人的矛盾,特別是少數的伊拉克中部的遜尼派失去了政權,又失去了伊拉克南北兩頭的石油資源以後對現狀的不滿。從教義上來說,IS屬於遜尼派的極端組織,該地區為IS的發展壯大提供了空間。特別是這一地區薩達姆的追隨者、部落武裝直接就加入了IS,以表達對現狀的不滿。
敘利亞的內戰則是外部力量支持,挑動反政府武裝造反的結果。在這種背景下,敘利亞的一些地區出現權力真空,才導致IS從伊拉克打入敘利亞境內,並和其境內的極端組織兵合一處,最後才形成了一個基地組織的「2 .0」版。可以說,這是伊拉克戰爭及「阿拉伯之春」變局造成的綜合效應,孵化出的一個「怪胎」。
但別忘了,IS繼承了基地組織的衣缽,是基地組織的升級版。它的存在,是地區治理加上國際氣候、現實政治和歷史原因綜合造成的。從內部來說,阿拉伯國家這些年探索各種各樣的發展道路,但以西方民主為主導的世俗化治理都失敗。失敗導致宗教力量抬頭。一些組織就開始總經典教義中尋找治理之道,在阿拉伯地區就出現了以基地組織為代表的第四次宗教復興。
從外部來講,恐怖主義是以反美、反西方的面目出現的。過去的殖民主義、軍國主義干涉中東各國內政,瓜分當年奧斯曼帝國的遺產。包括之後的冷戰帶來該地區的動蕩衝突,其中阿以衝突是焦點。加上全球化、西方化和現代化帶來的異質文明的進入,由西方進入的資金、技術、人員和軍隊,被伊斯蘭保守主義認為是對傳統伊斯蘭文明的摧毀。這內外兩種力量交織在一起,推動了基地組織的產生和擴散,最後在阿拉伯巨變和伊拉克內亂的背景下,才出現了升級版的IS.加上互聯網和移動技術的進步,20 0 8年金融危機後歐洲經濟惡化,導致穆斯林生活水平的下降和被歧視,其中的激進分子開始投入IS麾下,這也是之前沒有出現過的新現象。
未來要徹底在中東消滅恐怖主義,需要中東各國實現從表層到根本的大治。本地區的各國要找到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西方也要反思其干涉主義,強權政治和價值觀輸出,因為實踐證明這種國際關係方式極容易引起文化乃至文明衝突,並因為實力不對等而誘發反美反西方的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
南都評論記者陳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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