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看近看都是悲劇

在李安新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巡迴宣傳中，男主角喬·阿爾文和片中扮演他戰友的李淳不約而同講了導演把他們送去軍營培訓的故事，李安自己也說，他提出的要求是，「只要別受傷，其他都按照軍人的規格來。」

阿爾文健壯了，李淳也是，更重要的是，這種訓練讓他們更加貼近了美國新兵蛋子的生活，我甚至懷疑這其中也有程度不等的霸凌、體罰等等，打包砸向了兩位初入影壇的年輕人。

李安對演員的折磨是出了名的，即便是兒子李淳，想在他的電影里露臉也要接受同樣的前期訓練。不可否認他愛他們、理解他們，但同時也要使用他們、物化他們，最終讓他們成為自己電影里一個個閃閃發光的形象。初出茅廬的新人，被他一手帶出來，推上高位，對他難免愛恨悠悠、感情複雜，章子怡在最初幾年反覆強調李安不肯抱她，她認為這是一種不相信和不表揚，最後的殺青一抱讓她哭成了淚人。而李安撓撓頭皮說，「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我真不知道抱她是不是合適誒。」

章子怡也好、湯唯也好，始終視李安為恩師和慈父，而那些與他合作之前就已經功成名就的演員，就顯得微妙了很多，比如周潤發。雖然李安所有新片去香港宣傳時他都會出面道喜，但問到是否想再合作，發哥總會給一個委婉否定的回答，尤其是看過《色·戒》之後，他直呼這種七天七夜拍床戲的方式自己沒本事完成。更別說主角梁朝偉，拍完《色·戒》幾乎掉了一層皮。據說當年拍《聽風者》時，麥庄二人先是屬意楊冪扮演梁的妻子，但是看到幾年沒見的梁朝偉嚇了一跳，怎麼會一下子蒼老了這麼多？跟楊冪走在一起，年齡差距一下子就拉開了，只好換了成熟一點的范曉萱。

然而《色·戒》卻是梁朝偉塑造的眾多角色中最不像他自己、也最有表演含量的一個，他為此付出了精神和身體上的沉重代價，這究竟值不值得，他心中自有答案，電影史也早晚會有定論。但很明顯，自此之後，他有意無意避開了同等分量的挑戰。作為他的影迷，我很想看到他能有超越易先生的角色，但作為他的粉絲，看到他的衰老又是一種折磨。因此看著他接下來幾年裡重回王家衛的懷抱，甚至攜手夏永康給眼霜拍廣告、代言國產手機，出演《擺渡人》這種明顯不適合他年齡的電影，也不便表達失望。

最近接受雜誌專訪的大張偉引用了卓別林的一句話「遠看是喜劇，近看是悲劇」，以表達自己在娛樂圈浮浮沉沉十幾年的感覺。如果這句話能從一個尚存一絲演員自覺的人嘴裡說出來，估計會更貼切，更引人唏噓。世道不好，優秀演員越來越成珍稀動物了，能完成角色已經算合格，那些全身心獻祭的更是不世出。哪怕是同一個人，也不會對每一個角色傾注同等的熱情和犧牲。表演是一種高強度的壓迫，最頂級的表演跟最優秀的手藝一樣，需要天分、汗水和時光的重重磨礪，付出與所得也未必能夠平衡。但只要得到一次表演之神的啟發，有過一次全身心獻祭，有過一次高光時刻，一次從身體到精神都被扔進絕望中再得到救贖的經歷，都無比珍貴。

文 柏小蓮/編輯 翁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