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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續筆》原文及譯文

《容齋續筆》

戒石銘【原文】"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太宗皇帝書此以賜郡國,立於廳事之南,謂之《戒石銘》。按成都人景煥,有《野人閑話》一書,乾德三年所作,其首篇《頒令箴》,載蜀王孟昶為文頒諸邑云:"朕念赤子[1],旰食宵衣[2]。言之令長,撫養惠綏[3]。政存三異[4],道在七絲[5]。驅雞為理,留犢為規。寬猛得所,風俗可移[6]。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輿是切,軍國是資[7]。朕之賞罰,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為戒[8],體朕深思。"凡二十四句。昶區區愛民之心,在五季諸僭偽之君為可稱也[9],但語言皆不工,唯經表出者,詞簡理盡,遂成王言,蓋詩家所謂奪胎換骨法也。【注釋】[1]念:關心、想念。赤子:對君主忠誠的百姓。[2]旰食宵衣:天很晚才吃飯,天不亮就穿衣起床。形容勤於政務。[3]惠綏:安撫。[4]政存三異:處理政務要達到三種奇蹟出現,即蝗蟲不入境內,鳥獸也知禮儀教化,兒童也明了仁厚之心。[5]道在七絲:治理地方如同撥弦弄琴一樣。七絲,古琴的七根弦,也借指七弦琴。[6]寬猛得所,風俗可移:處理政事要鬆緊適當,這樣才能移風易俗。[7]賦輿是切,軍國是資:田賦收入是國家切身要事,軍隊和政府都要靠這些來養活。[8]勉爾為戒:勸導你們要以此為戒。[9]五季:五代。僭偽:割據一方的非正統的王朝政權。五代十國時候,群雄並起,大多文人都認為這些政權不是正統皇室,所以稱之為僭偽。【譯文】"你們做官得的薪俸,都是人民血汗膏脂;雖然百姓容易虐待,上天卻難欺騙。"宋太宗寫了這四句,頒發給各地方官員,立碑在公堂南面,稱做《戒石銘》。過去成都人景煥,著有《野人閑話》一書,是宋太祖乾德三年時作的。第一篇名《頒令箴》,記載了後蜀國主孟昶曾作文頒給各地方長官,說:"寡人十分關心百姓,為他們很晚才吃飯,天不明就起床。所以才給你們講這番話,望你們要愛護黎民百姓。治理地方要達到蝗蟲不入境、鳥獸懂禮儀、兒童有仁心這三種異事出現,而達到聖人之治,關鍵還在於地方官們如彈琴一樣,把政務調理得好。要像驅雞那樣恰到好處,為政清廉的法規絕不能荒廢。政治要寬猛適當,才能移風易俗扶植正氣。不能讓百姓利益受到侵害,不能使百姓生活受到破壞。當官的虐待百姓很容易,可是上天卻難被你們欺瞞。田賦收入是國家切身要事,軍隊和政府都是靠百姓養活。寡人對你們的賞罰,是絕不會拖延時間的。你們做官所得的薪俸,都是人民的血汗膏脂。凡當百姓父母官的,沒有不懂得對百姓仁慈的。希望你們都要以此為戒,要很好地體會寡人這個意思。"共寫了二十四句。孟昶這一點愛護百姓的心思,在五代十國那些割據地方,稱王道霸的君主裡面,可以算是比較好的了。但他這篇文章語言不精練,唯有從中歸納出來的四句,言辭簡要,道理盡說,遂成為宋太宗的不朽名言。這種歸納法,就是詩人們常用的脫胎換骨的寫作方法呀!

李建州【原文】建安城東二十里,有梨山廟,相傳為唐刺史李公祠,予守郡日[1],因作祝文曰:"亟回哀眷。"書吏持白回字犯相公名[2],請改之,蓋以為李回也。後讀《文藝·李頻傳》,懿宗時,頻為建州刺史,以禮法治下。時朝政亂,盜興相椎敚,而建賴頻以安。卒官下[3],州為立廟梨山,歲祠之[4],乃證其為頻。繼往禱而祝之雲,俟獲感應,則當刻石紀實。已而得雨,遂為作碑。偶閱唐末人石文德所著《唐朝新纂》一書,正紀頻事,雲除建州牧,卒於郡。曹松有詩悼之曰:"出旌臨建水,謝世在公堂。苦集休藏篋[5],清資罷轉郎。瘴中無子奠,嶺外一妻孀。恐是浮吟骨,東歸就故鄉。"其身後事落拓如此。《傳》又云:"頻喪歸壽昌,父老相與扶柩葬之。天下亂,盜發其冢,縣人隨加封掩。"則無後可見雲。《稽神錄》載一事,亦以為回,徐鉉失於不審[6]也。【注釋】[1]予守郡日:我在這裡擔任太守的時候。[2]犯相公名:和相公(李刺史)的名字相同,犯了忌諱。[3]卒官下:死在任上。[4]歲祠之:每年都去祭拜他。[5]篋:箱子。[6]審:考證,查究。【譯文】福建建安郡城東二十里,有座梨山廟,相傳是唐代一個姓李的刺史的祠廟。我在這裡擔任太守的時候,曾寫了祝文去祭祀他。文中有"亟回哀眷"一句,辦事的書吏說這個"回"字犯了李刺史的諱,請我改一下,這是因為他以為李刺史就是李回。後來,我讀了《唐書》中的《文藝·李頻傳》,其中記有唐懿宗時李頻擔任建州刺史,用禮法治理地方的事情。當時朝政混亂,到處有盜賊殺人搶劫,建州獨因有李頻在而十分安定。後來李頻死在任上,建州百姓為紀念他建廟於梨山,每年都要去祭祀。這就證明了是李頻的祭廟。以後我又再次去祀禱並許願說,如果能得到靈驗,一定要刻塊石碑把他的事迹記下來。不久,果然下了一場雨,遂給他立了一塊碑。後來偶然看到唐末人石文德所著《唐朝新纂》一書,正好記載有李頻的事。書上說,李頻擔任建州太守,死在任上。曹松曾經寫了一首詩悼念他說:"擺著儀仗到建水做官,卻死在任上。辛苦吟成的詩集不要埋沒在篋中,清貧無錢從此不必再為升遷發愁。在這煙瘴的地方竟沒有一個兒子送終,遙遠的嶺外只留下一個可憐的遺孀。恐怕你只能懷著苦吟的靈魂,往東去飛回故鄉。"他死後的事竟然窮困潦倒到這種地步。他的傳記里又說:"李頻去世後送回故鄉壽昌(今浙江建德南)時,是由故鄉父老鄉親把他的靈柩安葬入土的。後來天下大亂,有盜墓的把他的墳挖了,縣裡人又幫助封掩起來。"這樣,可見李頻確是沒有後代的。宋朝的《稽神錄》也載了這件事,亦當成了李回,是因其作者徐鉉沒有很好地考證而造成的錯誤。

存亡大計【原文】國家大策,繫於安危存亡。方變故交切,幸而有智者陳至當之謀[1],其聽而行之,當如捧漏瓮以沃焦釜[2]。而愚荒之主,暗於事幾[3],且惑於諛佞孱懦者之言,不旋踵而受其禍敗,自古非一也。曹操自將征劉備,田豐勸袁紹襲其後,紹辭以子疾不行。操征烏戎,劉備說劉表襲許,表不能用,後皆為操所滅。唐兵征王世充於洛陽,竇建德自河北來救,太宗屯虎牢以扼之,建德不得進,其臣凌敬請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逾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趣蒲津,蹈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關中駭震,則鄭圍自解。諸將曰:"凌敬書生,何為知戰事,其言豈可用?"建德乃謝[4]敬。其妻曹氏,又勸令乘唐國之虛,連營漸進,以取山北,西抄關中,唐必還師自救,鄭圍何憂不解。建德亦不從,引眾合戰,身為人擒,國隨以滅。唐庄宗既[5]取河北,屯兵朝城,梁之君臣,謀數道大舉,令董璋引陝、虢、澤、潞之兵趣太原,霍彥威以汝、洛之兵寇鎮定,王彥章以禁軍攻鄆州,段凝以大軍當庄宗。庄宗聞之,深以為憂。而段凝不能臨機決策,梁主又無斷,遂以致亡。石敬瑭以河東叛,耶律德光赴救,敗唐兵而圍之[6],廢帝問策於群臣。時德光兄贊華,因爭國之故,亡歸在唐,吏部侍郎龍敏請立為契丹主,令天雄、盧龍二鎮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樓,朝廷露[7]檄言之,虜必有內顧之慮,然後選募精銳以擊之,此解圍一算也,帝深以為然。而執政恐其無成,議竟不決,唐遂以亡。皇家靖康之難,胡騎犯闕[8],孤軍深入,後無重援,亦有出奇計乞用師搗燕者,天未悔禍,噬臍弗及[9],可勝嘆哉!【注釋】[1]陳至當之謀:陳述正確的謀略。[2]捧漏瓮以沃焦釜:捧著漏了的水瓮去澆燒焦的鍋,喻雖形勢危急,但仍能緩解。釜,燒飯的鍋。[3]暗於事幾:看不清事情的全貌。[4]謝:謝絕,拒絕。[5]既:已經。[6]敗唐兵而圍之:打敗了前來的唐軍,並將其包圍起來。[7]露:出示,張貼。[8]胡騎犯闕:金兵侵犯都城。[9]噬臍弗及:若不早作打算,以後就會像咬自己的肚臍而夠不著一樣沒有辦法了。比喻後悔莫及。【譯文】國家重要決策,關係到安危存亡。當各種變故交織在一起時,幸而有聰明的人提出正確的謀略,聽從他們的話去實行,好比捧著漏的瓮去澆燒焦的鍋一樣可救急。而愚昧的君主,看不清全局形勢,而且容易被諂媚小人的話迷惑,這樣的人必然很快就會垮台,自古以來這樣的例子不止一個了。三國時期曹操曾親自領兵去征伐劉備,田豐勸袁紹趁機襲擊曹操的後方,袁紹借口兒子有病而不出兵。曹操領兵去攻打北方的烏戎,劉備勸說劉表趁機從南方襲擊曹操的後方許都(今河南許昌),劉表沒有採納他的建議,結果袁紹、劉表都先後被操所滅。唐朝時唐兵去洛陽攻打鄭國的王世充,竇建德從河北出兵來救援,唐太宗李世民把軍隊屯於虎牢關來阻擋,竇建德攻打不進,他的部下凌敬獻計讓建德把兵渡過黃河,佔領懷州、河陽(今河南沁陽、孟縣),再翻過太行山,進入山西上黨(今山西長治)境內,沿汾水、晉州(今山西臨汾)直指蒲津關(今山西永濟西),這一段路沒有唐兵,必然如入無人之境,是取勝的萬全辦法,使關中地區(今陝西西安一帶)震動,洛陽之圍就可以解了。可是,建德部下將軍們卻說:"凌敬不過是個書生,懂得什麼軍事,他的話怎能採用?"建德便謝絕了凌敬的建議。建德的妻子曹氏,又勸他趁唐國後方空虛,集中兵力,穩紮穩打,奪取山北地方,再向西包抄關中,唐兵必然要回來救援,鄭國的包圍便自然而解。建德仍未聽從,而領兵與唐兵進行硬拼,結果被唐兵活捉,他的國家也隨之滅亡。五代的後唐庄宗佔領河北地方後,屯兵於朝城,梁國君臣商議,決定分兵幾路大舉進攻,讓董璋領陝州(今河南陝縣)、虢州(今河南靈寶)、澤州(今山西晉城)、潞州(今山西長治)四州之兵攻打太原,霍彥威領汝州和洛陽的兵攻打鎮定(今河北石家莊一帶),王彥章領禁軍攻鄆州(今山東鄆城),而以招討使段凝統率主力去抵擋唐庄宗。庄宗得知這消息,十分擔憂,但是由於段凝不能當機決策,梁國國君又優柔寡斷,拖延不出兵,結果導致滅亡。後唐的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叛亂,契丹部落的領袖耶律德光領兵去救援他,打敗了來征伐的唐兵,並把唐兵包圍起來。後唐廢帝聽到這消息,向群臣徵求對策。當時德光的哥哥耶律贊華,因和德光爭奪王位失敗,逃亡在後唐,吏部侍郎龍敏便請求策立贊華為契丹國王,讓天雄、盧龍兩鎮(管轄河北大名至北京以北一帶)節度使派兵送他回國即位,經幽州(今北京西南)直往西樓(今內蒙古林西),朝廷再出檄文通告這項決定。契丹必然擔心國內爭位亂起,軍心動搖,這時再派精兵去襲擊他,這是解圍的一個方法。廢帝也覺得是個好辦法。可是執政的大臣怕沒有把握,遲疑不決而失去時機,後唐也因此而亡國了。我們大宋經歷靖康之難,金國的兵侵犯國都東京(今河南開封),孤軍深入,無有力的後援,當時亦有人獻出奇計,請派精銳兵力趁機直搗金國後方的幽燕地區。大概是老天有意給大宋降下災禍,而此計沒被採用,以致後來後悔也來不及了,真是可嘆啊!

重陽上巳改日【原文】唐文宗開成元年,歸融為京兆尹,時兩公主出降,府司供帳事繁,又俯近[1]上巳曲江賜宴,奏請改日。上曰:"去年重陽取九月十九日,未失重陽之意,今改取十三日可也。"且上巳[2]、重陽,皆有定日,而至展[3]一旬,乃知鄭谷所賦《十日菊》詩云"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亦為未盡也。唯東坡公有"菊花開時即重陽"之語,故記其在海南藝菊九畹,以十一月望[4],與客泛酒作重九雲。【注釋】[1]俯近:臨近。[2]上巳:古時的傳統節日。漢以前以農曆三月上旬巳日為"上巳";魏晉以後,定為三月初三,不必取巳日。[3]展:延後。[4]望:月圓之日,農曆每月十五日前後。【譯文】唐文宗開成元年,歸融擔任京兆府尹時,正好有兩個公主出生,府里和有關衙門供應物品和慶賀事宜特別繁忙,而時又臨近三月初三的上巳節,皇帝照例要在這一天去京都郊外的風景區曲江大宴群臣。府尹實在忙不過來,便上奏請求改宴會日期。皇帝說:"去年重陽節改為九月十九,並沒失去重九的本意,今年上巳就改為三月十三吧。"自古以來,上巳、重陽都有固定的日期,但也有可延期十天的例子。由此可知,唐朝詩人鄭谷所作《十日菊》詩說:"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也是重陽沒有過去的意思。唯有蘇東坡有過"菊花開時即重陽"的詩句,是記他在海南做官時種菊花九畦,於十一月十五與客人飲酒,仍能當做"重九"來過。

歲旦飲酒【原文】今人元日[1]飲屠酥灑,自小者起,相傳已久,然固有來處[2]。後漢李膺、杜密以黨人同系獄,值元日,於獄中飲酒,曰:"正旦從小起。"《時鏡新書》晉董勛云:"正旦飲酒先從小者,何也?勛曰:"俗以小者得歲,故先酒賀之,老者失時,故後飲酒。""《初學記》載《四民月令》云:"正旦進酒次第,當從小起,以年小者先起。"唐劉夢得、白樂天元日舉酒賦詩,劉云:"與君同甲子,壽酒讓先杯。"白云:"與君同甲子[3],歲酒合誰先?"白又有《歲假內命酒》一篇云:"歲酒先拈辭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顧況云:"不覺老將春共至,更悲攜手[4]幾人全。還丹寂寞羞明鏡,手把屠酥讓[5]少年。"裴夷直云:"自知年幾偏應少,先把屠酥不讓春。倘更數年逢此日,還應惆悵羨他人。"成文干云:"戴星先捧祝堯觴[6],鏡里堪驚兩鬢霜。好是燈前偷失笑,屠酥應不得先嘗。"方干云:"才酌屠酥定年齒,坐中皆笑鬢毛斑。"然則尚矣。東坡亦云:"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後飲屠酥。"其義亦然。【注釋】[1]元日:正月初一。[2]來處:來源,典故。[3]同甲子:同歲。[4]攜手:攜手同游者,此處代指朋友。[5]讓:推讓。[6]戴星:盯著星星。觴:酒杯。【譯文】現在人於正月初一都要喝屠酥酒,由年紀小的人先喝,相傳已很久了,這是有它的來源的。後漢時李膺、杜密以同屬黨人被囚禁在監獄中,逢元日,在獄中喝酒,說:"過元日要從年小的先喝。"《時鏡新書》里記載晉朝時董勛的話:"元日時飲酒先從年小的開始,這是為什麼?董勛說:"舊時風俗以年紀小的,還有很多年可以過,所以先飲酒,以表示對他的祝賀;老年的,已失去很多歲月,所以後飲酒。""《初學記》轉引的《四民月令》說:"元日飲酒,當從小起,從年小的人開始先喝。"唐朝劉禹錫、白居易在元日飲酒吟詩,劉說:"和你年歲相同,壽酒請你先喝。"白說:"和你年歲相同,壽酒該誰先喝?"白居易又有《歲假內命酒》一首詩說:"歲酒先喝推辭不掉,是因為被推為年小的人。"顧況詩里說:"不覺年老和春節一齊來到,更傷感的是過去朋友還有幾人在世。沒有長生仙丹的孤獨老人害怕照鏡,手裡捧著屠酥酒讓少年先喝。"裴夷直詩里說:"自知我的年紀最小,先捧起屠酥酒不把青春讓別人。假如再停幾年逢到今天的日子,又該惆悵地羨慕比自己更年輕的人了。"成文干詩里說:"黎明星辰未落時就捧起賀年的酒杯,對著鏡子吃驚自己已經兩鬢白髮。只好在燈前偷偷地一笑,屠酥酒不應該由我先喝了。"方乾的詩里說:"剛飲屠酥酒時排定年齡大小,在座的人都笑那兩鬢白髮的人。"這些詩都可以看出元日飲屠酥酒的風俗。蘇東坡詩里亦說:"只管安心受窮愁,只要能換得身體健康,又何必怕最後去飲屠酥酒呢?"其意思也是一樣的。

存歿絕句【原文】杜子美有《存歿》絕句二首云:"席謙不見近彈棋,畢曜仍傳舊小詩。玉局[1]他年無限笑,白楊今日幾人悲。""鄭公粉繪隨長夜,曹霸丹青已白頭。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間不解重驊騮[2]。"每篇一存一歿。蓋席謙、曹霸存,畢、鄭歿也。黃魯直《荊江亭即事》十首,其一云:"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溫飽未[3],西風吹淚古藤州。"乃用此體。時少游歿而無己存也。近歲新安胡仔著《漁隱叢話》[4],謂魯直以今時人形入詩句,蓋取法於少陵,遂引此句,實失於詳究雲。【注釋】[1]玉局:白玉的棋盤。[2]白楊今日幾人悲:迎風招展的白楊樹今天又響起多少人的悲鳴聲。鄭公粉繪隨長夜,曹霸丹青已白頭:鄭虔的繪畫已隨著漫長的黑夜逝去,曹霸的繪畫隨著時間已華髮滿生。驊騮:周穆王八駿出遊時其中之一。後泛指駿馬。[3]正字:陳無己的官職名。[4]《漁隱叢話》:詩話集,南宋胡仔編著。此書分《前集》60卷,《後集》40卷。所收詩話,評論對象上起春秋,下至南宋初。以人為綱,按年代先後排列。【譯文】杜甫作有《存歿》絕句二首說:"近來不見席謙玩彈棋,畢曜的小詩依舊在世上流傳;白玉的棋盤他年還會展開笑顏,迎風的白楊今天又響起多少人的悲聲。""鄭虔的繪畫已隨著漫長的黑夜去了,曹霸的繪畫隨著時間已生了滿頭白髮。天下誰的山水畫能比得上鄭虔,人世上很多人不懂得曹霸畫馬的寶貴啊。"每篇寫一個在世的人和一個去世的人。席謙、曹霸仍活著,畢曜、鄭虔已經故世了。黃庭堅的《荊江亭即事》詩十首,其一首中說:"陳無己是關著房門推敲詩句,秦少游是對著客人揮筆寫詩。正字(陳無己官職名)不知道是不是得到溫飽,西風吹著悲淚悼念死在古藤州的秦少游。"也是用這種寫法。當時少游已死而無己還在世。近年來新安(今安徽績溪)胡仔著有《苕溪漁隱叢話》,謂黃庭堅是以現代在世人的形象寫詩句,是模仿杜甫的手法,才寫出這樣的詩句,其實胡仔未能深入考究以致弄錯了。

湯武之事【原文】湯、武之事,古人言之多矣。惟漢轅固、黃生爭辯最詳。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1]。"固曰:"不然,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因[2]天下之心而誅桀、紂,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今桀、紂雖失道,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反因過而誅之,非殺而何?"景帝曰:"食肉毋食馬肝[3],未為不知味;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未為愚。"遂罷。顏師古注云:"言湯、武為殺,是背經義,故以馬肝為喻也。"《東坡志林》[4]云:"武王非聖人也,昔孔子蓋罪湯、武。伯夷、叔齊不食周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至孟軻始亂[5]之,使當時有良史,南巢之事[6],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弒書。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可謂至論。然予竊考孔子之序《書》,明言伊相湯伐桀,成湯放桀於南巢;武王伐商,武王勝商殺受,各蔽以一語,而大指皎如[7],所謂六藝折衷,無待於良史復書也。【注釋】[1]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商湯和周武王並不是受命於天的君主,他們都是靠殺了舊有的君王才當上君主的。周武王[2]因:順應。[3]食肉毋食馬肝:古人認為馬肝有毒,所以吃馬肉的時候都不吃肝。[4]《東坡志林》:蘇軾雜說史論集。內容廣泛,無所不談,文章形式不拘。[5]亂:淆亂,混亂。[6]南巢之事:商湯把夏桀流放到南巢的事情。[7]大指皎如:意旨明白清晰。【譯文】商湯和周武王的事情,古人議論的已經很多了。唯有漢朝的轅固和黃生二人,爭辯的觀點最詳明。黃生說:"商湯和周武王不是受命於天當上國君的,而是靠殺了舊君才當上國君的。"轅固說:"不然,夏桀和殷紂王是荒淫殘暴的國君,當時天下人心已轉向商湯和周武,商湯和周武是先獲得天下人心才去誅殺桀、紂,這是不得已的事,民心就是天心,這不是受命於天又是什麼呢?"黃生說:"帽子雖然破舊,仍然得戴在頭上;鞋子雖新,只能穿在腳上。如今桀、紂雖然無道,終究仍是君主;商湯和周武雖然是聖人,終究仍是臣子,反因君主有過就把他們殺掉,這不是殺弒又是什麼?"漢景帝說:"吃肉的人不吃有毒的馬肝,未必就是不知道肉味;講究學問的人不說商湯、武王是受天命當君主的,也不一定就愚昧無知。"於是才停止爭論。唐朝的顏師古註解這一段話時說:"主張湯、武是殺君的,是違背了經書上本義的,所以才用馬肝作比喻。"《東坡志林》里講:"武王不能算是聖人,過去孔子也是責備商湯和武王的。伯夷、叔齊不願吃周朝的粟米而餓死,孔子給他們以很高評價,這也等於狠狠責備了周武二王。直到孟子的書里,才把這種看法混亂顛倒過來。假如當時有比較好的史官,商湯把夏桀流放到南巢(今安徽巢縣南),一定會記成商湯叛亂;周兵大戰殷紂王於牧野(今河南淇縣南),一定會記成周武王弒君。商湯、武王都是仁德的人,也必然會依據法規接受弒君犯上的惡名。"這一段可以說是十分中肯的議論。但是我考察了孔子給《書經》寫的序言,明確地說過,伊尹做成湯的丞相起兵征伐夏桀,成湯把夏桀流放到南巢;武王征伐殷商,武王獲勝而殺紂王,各給他們一句有好有壞的評語,把自己的觀點說得十分明白透徹,這就是六藝里講的折中方法,這樣便不需要什麼良史重新去評寫歷史了。

義理之說無窮【原文】經典義理之說最為無窮。以故解釋傳疏,自漢至今,不可概舉,至有一字而數說者[1]。姑以《周易·革卦》言之,"已日乃孚,革而信之"。自王輔嗣以降[2],大抵謂即日不孚,已日乃孚,已字讀如矣音,蓋其義亦止如是耳。唯朱子發[3]讀為戊己之己。予昔與《易》僧曇瑩論及此,問之曰:"或讀作己日如何?"瑩曰:"豈唯此也,雖作巳日亦有義。"乃言曰:"天元十干,自甲至己,然後為庚,庚者革也,故己日乃孚,猶雲從此而革也。十二辰自子至巳六陽,數極[4]則變而之陰,於是為午,故巳日乃孚,猶雲從此而變也。"用是知好奇者欲穿鑿附會,固各有說雲。【注釋】[1]至有一字而數說者:甚至出現一個字有好幾種不同說法的現象。[2]自王輔嗣以降:自從王弼以來。王弼,字輔嗣,魏山陽人,三國時期有名的玄學家。他好談儒道,辭才超逸。主要論著有《周易注》、《周易略例》、《老子注》、《老子指略》。[3]發:主張。[4]數極:數到極點。【譯文】經典著述里講的道理是深厚無窮的,所以各種注釋和講解的本子,自漢朝到現在,多得不勝枚舉,甚至一個字而有好幾種不同說法。拿《周易·革卦》來說,其中"已日乃孚,革而信之"一句話,自三國時王弼注釋《周易》以來,大體上都把這句話解釋成"當日還不能取得誠信,到已日才能孚信於天下萬民,已字應讀為矣音,因這句話的意思也是這樣。唯有朱熹主張讀作戊己的己。我過去和研究《易經》的和尚曇瑩討論過這個問題,問他說:"或者讀作己(音紀)日行不行?"曇瑩說:"豈止這一種說法?就是讀作巳(音似)亦能解釋得通。"於是他解釋說:"天元分為十干,從甲至己,己以後是庚,庚就是革,所以說"己日乃孚",意思就是說從此而開始變革了。十二辰從子到巳共六個數。應該為陽,數到極點就要變,變就成為陰,於是下邊就是午,午屬陰,所以"巳日乃孚",可以解釋為從這裡開始取得誠信了。"這都是好奇的人想穿鑿附會,便各有各的說法了。

太史慈【原文】三國當漢、魏之際,英雄虎爭,一時豪傑志義之士,磊磊落落,皆非後人所能冀[1],然太史慈者尤為可稱。慈少仕東萊本郡為奏曹吏,郡與州有隙,州章劾之,慈以計敗其章,而郡得直[2]。孔融在北海為賊所圍,慈為求救於平原,突圍直出,竟得兵解融之難[3]。後劉繇為揚州刺史,慈往見之,會孫策至,或勸繇以慈為大將軍。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獨與一騎,卒遇策,便前斗,正與策對[4],得其兜鍪。及繇奔豫章[5],慈為策所執,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邪?"又稱其烈義,為天下智士,釋縛用之[6],命撫安繇之子,經理其家[7]。孫權代策,使為建昌都尉,遂委以南方之事,督治[8]海昏。至卒時,才年四十一,葬於新吳,今洪府奉新縣也,邑人立廟敬事。乾道中封靈惠侯,予在西掖[9]當制,其詞云:"神早赴孔融,雅謂青州之烈士。晚從孫策,遂為吳國之信臣。立廟至今,作民司命[10]。攬一同之言狀;擇二美以建侯,庶幾江表之間,尚憶神亭之事。"蓋為是也。太史慈【注釋】[1]冀:比冀,比較。[2]而郡得直:這樣郡守的冤屈才得以澄清。[3]"孔融在北海……竟得兵解融之難"四句:孔融在北海郡當太守時被賊寇包圍,太史慈為他到平原(今屬山東)求救兵,單身衝出包圍,終於搬來劉備的兵馬,解了孔融的圍困。[4]正與策對:與孫策惡鬥一場。[5]奔:奔逃。[6]釋縛用之:為太史慈鬆綁,並任命他為大將。[7]經理其家:安排好他家人的生活。[8]督治:督率治理。[9]西掖:中書或中書省。[10]作民司命:被人們尊敬地奉養。【譯文】三國時正當漢、魏兩朝交替,英雄龍爭虎鬥,一時有志氣的豪傑們,磊磊落落,都是後人比不上的,至於太史慈這人,則尤其應當稱頌。他年輕時在他故鄉東萊郡(今山東半島一帶)擔任奏曹吏,郡守和州官有矛盾,州官上奏章彈劾郡守,太史慈用計破壞了他的誣告,郡守的冤屈才獲得澄清。孔融在北海(今山東壽光東南)郡當太守時被賊寇包圍,太史慈為他到平原(今屬山東)求救兵,單身衝出包圍,終於搬來劉備的兵馬,解了孔融的圍。後來劉繇當揚州刺史時,太史慈去求見,正好孫策領兵來攻揚州,有人勸劉繇任命太史慈為大將軍,抗拒孫策,劉繇覺得太史慈資歷太低,便說:"我如果用子義(太史慈字)為將,恐怕許子將要笑話我部下無能人。"於是僅派太史慈一人一馬去前方偵察孫策軍隊的輕重,在神亭的地方與孫策相遇,雙方便打起來,與孫策惡鬥一場,奪得孫策的頭盔回來。後來劉繇失敗逃往豫章(今江西南昌),太史慈被孫策擒獲,孫策握著他的手說:"還記得咱二人在神亭時那場惡鬥嗎?"又稱讚太史慈忠義勇烈,是當今天下有才能的人,便為太史慈鬆綁,任用他為將,並讓太史慈去安撫劉繇的兒子,安排好劉繇家屬的生活。孫權代替孫策在東吳執政後,任使太史慈為建昌(今江西奉新)都尉,遂委派他管理吳國南方的軍政事務,設衙門于海昏(今江西永修)。到他去世時,年僅41歲,葬他於新吳,就是現在洪府奉新縣,當地的人給他蓋了廟來祭祀他。宋孝宗乾道年間,皇帝又下詔封太史慈為靈惠侯,被尊敬為神。我當時在朝廷西宮門的辦公處擔任起草文告的官職,寫了祭太史慈廟的祭詞,說:"太史慈早年營救孔融,被譽為青州之烈士。晚年隨從孫策,成為吳國之信臣。自從建廟祭祀到現在,為人們所尊奉。總攬所言之情狀,用封侯建廟二件美善的事來敬奉,為了使長江流域一帶的百姓,都記得在神亭大戰的壯烈。"就是這個事。

漢文帝受言【原文】漢文帝即位十三年,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當刑[1],其女緹縈,年十四,隨至長安,上書願沒入[2]為官婢,以贖父刑罪。帝憐悲其意,即下令除肉刑。丞相張蒼、御史大夫馮敬議,請定律,當斬右止者反棄市[3],笞者杖背五百至三百,亦多死,徒有輕刑之名,實多殺人。其三族之罪[4],又不乘時建明,以負天子德意,蒼、敬可謂具臣[5]矣。史稱文帝止輦受言[6],今以一女子上書,躬自省覽,即除數千載所行之刑,曾不留難,然則天下事豈復有稽滯不決者哉?所謂集上書囊以為殿帷[7],蓋凡囊封之書,必至前也。【注釋】[1]有罪當刑:犯了法當受刑罰。[2]沒入:進入隊伍,充當。[3]當斬右止者反棄市:應當砍去右腳的,反而改為殺頭的死刑。[4]其三族之罪:古時刑法嚴苛,如有人犯了重罪,則不僅本人被殺,還要株連三族。[5]具臣:用來充數的臣子,比喻不稱職。[6]止輦受言:史書記載,漢文帝善於納諫,每次出外視察,只要有官員上書陳言者,哪怕是正在路上,也一定會停下車馬,聽受其言。[7]集上書囊以為殿帷:將裝意見書的袋子拿來做宮殿前的帷幕。【譯文】漢文帝即位的第十三年,齊地擔任管理接收漕糧的太倉令淳于意,有罪得受刑罰,他的女兒緹縈,才14歲,隨著押淳于意的差役一同到了京城長安。緹縈上書漢文帝,願自己去充當官婢,以換取免除父親的刑罰。文帝憐憫她的孝順,免了她父親的罪,並下令廢除肉刑。丞相張蒼和御史大夫馮敬商議,請重新制定刑律,結果,本來應當砍去右腳的,反而改為殺頭的死刑,該定拷打的,要在脊背上打五百或三百了,亦多有被打死的。空有減輕肉刑的名義,實際上反而多殺了人。至於株連三族的大罪,又不趁修訂刑律時加以改變確定,結果實在是辜負了皇帝憐恤犯人的好意,張蒼和馮敬真可謂是不稱職的臣子了。史書上稱漢文帝能停下車聽取百官和人民的意見,如今以一個女子上書,能親自批閱,並因此立即廢除沿用了幾千年的肉刑,沒有一點留難,如像這樣去處理天下的事,還有什麼事會拖拉不決的呢?如果皇帝要用裝意見書的囊袋來做宮殿前的帷幕,那麼裝有奏書的袋子就會源源不斷地收到了。

丹青引【原文】杜子美《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云:"先帝天馬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牽來赤墀[1]下,迥立閶闔生長風[2]。詔謂將軍拂絹素,意匠慘澹經營中。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玉花卻在御榻上,榻上廷前屹相向。至尊含笑催賜金,圉人[3]、太僕[4]皆惆悵。"讀者或不曉其旨,以為畫馬奪真,圉人、太僕所為不樂,是不然。圉人、太僕蓋牧養官曹及馭者,而黃金之賜,乃畫史得之,是以惆悵,杜公之意深矣。又《觀曹將軍畫馬圖》云:"曾貌先帝照夜白[5],龍池十日飛霹靂。內府殷紅瑪瑙盤,婕妤傳召才人索。"亦此意也。【注釋】[1]赤墀:皇宮中的台階,因其以赤色丹漆塗飾,所以有此稱呼。[2]迥立閶闔生長風:卓然站在殿前四蹄生風。閶闔,宮門的正門。[3]圉人:養馬的官員。[4]太僕:為天子執御,掌輿馬畜牧的官員。[5]照夜白:馬的名字,因為其毛色雪白,可以照夜,故有此名。【譯文】杜甫寫的《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一詩中寫道:"先帝乘坐的御馬玉花驄,在畫家的大筆下畫得確實與眾不同。把馬牽到殿下的台階旁,卓然站在殿前四蹄生風。皇帝下詔讓將軍展開畫絹,用心揮筆在絹上慘淡經營,不一會精神抖擻的龍馬躍然絹上,一下子把世上的凡馬都壓倒了。畫出的玉花驄被捧到御床之上,床上的馬和殿下的馬相對地屹立著。皇帝含笑催促快賞金銀,養馬人和管馬的官心裡都十分惆悵。"讀這段詩的人或許不知道其意思,以為畫馬可以奪真,所以養馬人和管馬的官心中不高興。這是不對的。意思是圉人和太僕是養馬的和管馬的人,而卻把黃金賞給畫馬的人,所以他們心裡不高興,杜甫這樣說,其中還含有深意。另外杜甫還有《觀曹將軍畫馬圖》一詩說:"曾經給先帝的名馬照夜白畫過像,使龍池(唐明皇舊居)十天里都彷彿聽到龍馬飛騰的蹄聲。皇宮裡用殷紅色的瑪瑙盤裝上金銀,女官們有的傳旨有的讓快去取出。"亦是賞賜畫家的意思。

詩文當句對【原文】唐人詩文,或於一句中自成對偶,謂之當句對。蓋起於《楚辭》"蕙蒸蘭藉"、"桂酒椒漿"、"桂棹蘭枻"、"斫冰積雪"。自齊、梁以來,江文通[1]、庾子山[2]諸人亦如此。如王勃《宴滕王閣序》一篇皆然。謂若"襟[3]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是也。於公異《破朱泚露布》亦然。如"堯、舜、禹、湯之德,統元立極之君;卧鼓偃旗,養威蓄銳;夾川陸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聲塞宇宙,氣雄鉦鼓[4];貙兕作威,風雲動色;乘其跆藉[5],取彼鯨鯢[6];自卯及酉,來拒復攻;山傾河泄,霆斗雷馳;自北徂南,輿屍折首;左武右文,銷鋒鑄鏑"之辭是也。杜詩:"小院迴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7];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書籤葯里封蛛網,野店山橋送馬蹄;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爛漫,宮闕尚蕭條;蛟龍引子過,荷芰逐花低;干戈況復塵隨眼[8],鬢髮還應雪滿頭;百萬傳深入,環區望匪他。象床玉手,萬草千花;落絮遊絲,隨風照日;青袍白馬,金谷銅駝;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長年三老,捩舵開頭[9];門巷荊棘底,君臣豺虎邊;養拙干戈,全生麋鹿;舍舟策馬,拖玉腰金;高江急峽,翠木蒼藤,古廟杉松,歲時伏臘,三分割據[10],萬古雲霄,伯仲之間,指揮若定,桃蹊李徑,梔子紅椒,庾信羅含,春來秋去,楓林桔樹,復道重樓"之類,不可勝舉。李義山[11]一詩,其題曰《當句有對》云:"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干。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其他詩句中,如"青女素蛾"對"月中霜里";"黃葉風雨"對"青樓管弦";"骨肉書題"對"蕙蘭蹊徑";"花須柳眼"對"紫蝶黃蜂";"重吟細把"對"已落猶開";"急鼓疏鍾"對"休燈滅燭";"江魚朔雁"對"秦樹嵩雲";"萬戶千門"對"鳳朝露夜",如是者[12]甚多。【注釋】[1]江文通:江淹,字文通,南朝著名詩人。[2]庾子山:即庾信,字子山,南陽新野人。早期在梁宮廷,為宮體文學的代表作家,作品富麗冶艷;後期到了北朝,文章一轉而為沉鬱頓挫,蒼勁悲涼。[3]襟:連接。[4]鉦鼓:鉦和鼓。古代行軍或歌舞時用以指揮進退、動靜的兩種樂器。[5]跆藉:踐踏。[6]鯨鯢:本指鯨魚,此處代指兇惡的敵人。[7]浴鳧:在水中游的野鴨。[8]干戈:指戰爭。[9]捩:扭轉。[10]三分割據:指魏蜀吳三國分天下。[11]李義山:即李商隱,字義山,晚唐著名詩人,其詩風格纖麗哀婉,為人稱道。[12]如是者:這樣的例子。【譯文】唐朝人的詩文,常有在一句當中自成對偶的,這叫做"當句對"。它是起於《楚辭》里的"蕙蒸蘭藉"、"桂酒椒漿"、"桂棹蘭枻"、"斫冰積雪"這些句子。自南北朝以來,詩人江淹、庾信等人,亦是這樣。再如唐朝王勃寫的《宴滕王閣序》這篇文章中的"當句對"更多。像"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是也。於公異《破朱泚露布》也是這樣,像"堯舜禹湯之德,統元立極之君;卧鼓偃旗,養威蓄銳;夾川陸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聲塞宇宙,氣雄鉦鼓;貙兕作威,風雲動色;乘其跆藉,取彼鯨鯢;自卯及酉,來拒復攻;山傾河泄,霆斗雷馳;自北徂南,輿屍折首;左武右文,銷鋒鑄鏑"等辭都是。杜甫的詩中有"小院迴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書籤葯里封蛛網,野店山橋送馬蹄;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爛漫,宮闕尚蕭條;蛟龍引子過,荷芰逐花低;干戈況復塵隨眼,鬢髮還應雪滿頭;百萬傳深入,環區望匪他。象床玉手,萬草千花;落絮遊絲,隨風照日;青袍白馬,金谷銅駝;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長年三老,捩舵開頭;門巷荊棘底,君臣豺虎邊;養拙干戈,全生麋鹿;舍舟策馬,拖玉腰金;高江急峽,翠木蒼藤,古廟杉松,歲時伏臘,三分割據,萬古雲霄,伯仲之間,指揮若定,桃蹊李徑,梔子紅椒,庾信羅含,春來秋去,楓林桔樹,復道重樓"之類,亦是多得不勝枚舉。李商隱寫過一首詩,其題目就叫《當句有對》,內容是:"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干。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在他的其他詩句中,比如"青女素蛾"對"月中霜里";"黃葉風雨"對"青樓管弦";"骨肉書題"對"蕙蘭蹊徑";"花須柳眼"對"紫蝶黃蜂";"重吟細把"對"已落猶開";"急鼓疏鍾"對"休燈滅燭";"江魚朔雁"對"秦樹嵩雲";"萬戶千門"對"鳳朝露夜",等等。這樣的句子還有很多。

東坡明正【原文】東坡《明正》一篇送於伋失官東歸云:"子之失官,有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於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於愛[1]也。"按《戰國策》齊鄒忌謂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2],徐公何能及公也。"復問其妾與客,皆言"徐公不若君之美"。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3]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東坡之斡旋[4],蓋取諸此。然《四菩薩閣記》云:"此畫乃先君之所嗜[5],既免喪,以施浮圖惟簡,曰:"此唐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者,而況於余乎!余惟自度不能長守此也,是以與子。""而其末云:"軾之以是與子者,凡以為先君舍也。"與初辭意益不同,晚學[6]所不曉也。【注釋】[1]惑於愛:是因為愛護你。[2]美甚:甚美,非常美。[3]私:親厚。[4]斡旋:調解。[5]嗜:珍愛。[6]晚學:晚生後輩,對自己的謙詞。【譯文】蘇東坡寫了《明正》這篇文章,是送於伋被免官東回故鄉的,文章說:"你被免去官職,有沒有因此而為你悲傷,像你自己一樣悲傷的人呢?有沒有像你父兄妻子一樣為你悲傷的人呢?你自己所以悲傷,是被計較得失所迷惑;父兄妻子所以為你悲傷,是因為愛護你。"根據《戰國策》里記載,齊國的鄒忌曾對妻子說:"我的相貌比城北的徐公,誰長得漂亮?"他的妻子說:"當然是你長得漂亮多了,徐公怎能比得上你呢?"鄒忌又問他的小老婆和客人,都說:"徐公不如你長得漂亮。"晚上,鄒忌躺在床上想:"妻子說我比徐公漂亮,是因為她愛我;小老婆說我漂亮是因為怕我,客人說我漂亮是因為有事求我幫忙的。"蘇東坡用來調解於伋失官的悲傷的做法,就是從這裡套來的。但他在《四菩薩閣記》那篇文章里說:"這畫是我父親生前所珍愛的,既然沒有失去,便布施給和尚惟簡,並且說:"這是唐明皇的遺物,他不能讓子孫永遠保存這幅畫,何況我呢?我自覺不能長期擁有這幅畫,所以才取出贈送給你。""而在這篇文章末尾又說:"我所以把這幅畫送給你,都是代替我父親施捨的。"與文章開頭的意思又不相同,這是我無法理解的。

無望之禍【原文】自古無望之禍[1]玉石俱焚者,釋氏謂之劫數,然固自有幸不幸者。漢武帝以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系者,亡輕重[2]一切皆殺之,獨郡邸獄系者[3],賴丙吉得生。隋煬帝令嵩山道士潘誕合煉金丹不成,雲無石膽石髓,若得童男女膽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帝怒斬誕。其後方士言李氏當為天子,勸帝盡誅海內李姓。以煬帝之無道嗜殺人,不啻[4]草莽,而二說偶[5]不行。唐太宗以李淳風言女武當王,已在宮中,欲取疑似音者殺之,賴淳風諫而止。以太宗之賢尚如此,豈不雲幸不幸哉!【注釋】[1]無望之禍:即無妄之災,突如其來的災禍。[2]亡輕重:不分罪行輕重。[3]獨郡邸獄系者:只有藩王親屬被關進監獄的。郡邸獄,漢朝王侯、郡守府邸中所設的監獄。屬大鴻臚。[4]不啻:不下於。[5]偶:偶爾,碰巧。【譯文】自古以來飛來橫禍會玉石俱焚,佛家稱之為"劫數",但是也有有幸和不幸的。漢武帝時有望氣的術士,對漢武帝說長安監獄裡有天子氣,於是漢武帝便派了使臣分頭下令給京都里的有關京官,提出各獄犯人,不論罪行輕重,統統處決,只有藩王親屬被關入監獄的,靠廷尉監丙吉的幫忙才得以逃生。隋煬帝讓嵩山道士潘誕合煉金丹,一直煉不成,說是缺石膽石髓,如能弄到童男童女的膽、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替,煬帝大怒,把潘誕合殺了。後來方士又對煬帝說李姓當為天子,勸煬帝把全國姓李的統統殺掉。像隋煬帝那樣喜歡殺人的無道昏君,與土匪差不多,以上二件事,他不過碰巧沒做罷了。唐太宗聽李淳風說以後姓武的女子當為天子,並且已進了皇宮,便打算把可疑的宮女都殺掉,幸虧李淳風加以進諫,才沒實行。像唐太宗這樣英明的皇帝尚且如此,所以說是有幸和有不幸的。

周世宗【原文】周世宗英毅[1]雄傑,以衰亂之世,區區五六年間,威武之聲[2],震懾夷夏[3],可謂一時賢主,而享年不及四十,身沒半歲[4],國隨以亡。固天方[5]授宋,使之驅除。然考[6]其行事,失於好殺,用法太嚴,群臣職事,小有不舉[7],往往置之極刑,雖素有才幹聲名,無所開宥[8],此其所短也。薛居正[9]《舊史》紀載翰林醫官馬道元進狀,訴壽州界被賊殺其子,獲正賊[10]見在宿州,本州不為勘斷。帝大怒,遣竇儀乘馹往按之。及獄成,坐族死者二十四人。儀奉辭之日,帝旨甚峻,故儀之用刑,傷於深刻,知州趙礪坐除名。此事本只馬氏子一人遭殺,何至於族誅二十四家,其他可以類推矣。《太祖實錄·竇儀傳》有此事,史臣但歸咎於儀雲。【注釋】[1]英毅:英明果決。[2]威武之聲:威望和雄強的名聲。[3]夷夏:四夷和華夏,意即整個中國。[4]身沒半歲:死後半年。身沒,指身死。半歲,半年。[5]天方:天意,上天。[6]考:考察。[7]小有不舉:稍微有一點過錯。[8]開宥:開脫,寬容,原諒。[9]薛居正:字子平,開封人,北宋大臣,少有大志,好學不倦。曾監修《五代史》,又名《梁唐晉漢周書》。後世為別於歐陽修《新五代史》,改作《舊勢勝學五代史》,通稱《舊五代史》。[10]正賊:主犯。[11]勘斷:審查判斷。[12]坐:定罪。族:親屬,泛指同姓之親。[13]旨:旨意。[14]坐除名:因此受牽連而丟掉官職。【譯文】周世宗柴榮是個英明果敢的豪傑,處於五代十國的混亂時期,僅用短短的五六年時間,威望和名聲便震懾了整個中國,真可謂是一代賢能的君主,可是他卻沒活到40歲,死後不過半年,國家就隨之滅亡了。這恐怕是天意屬於宋,才讓他為宋朝建國掃清了道路。但是考察他一生所做的事,其失策的地方在於他的好殺,動用刑法太嚴,他手下的官員,稍有一點過錯,往往要處以重刑殺掉。所以他雖具富有才幹的聲望和名聲,而不知道寬容,這是他的短處。薛居正主編的《舊五代史》記載有翰林院醫官馬道元曾進狀子給世宗,訴說自己的兒子在壽州(今安徽壽縣)境內被賊殺死,現主犯已存宿州(今安徽宿縣)被捕,當地州官不認真斷理此案。世宗大怒,派大臣竇儀乘驛站快馬去處理此案。審理結果,牽連處死了24個人及其家屬。這是因為竇儀奉命的時候,世宗的旨意十分嚴厲,所以竇儀用刑便過於深刻,知州趙礪亦因此被撤職。這件事本來只是馬氏的一個兒子遭殺,怎能夠連誅24家的族人呢?其他事也可類推了。《太祖實錄·竇儀傳》都記載了這件事,但史官卻把這件事的過錯歸罪到竇儀身上。

鄭權【原文】唐穆宗時,以工部尚書鄭權為嶺南節度使,卿大夫相率為詩送之[1]。韓文公作序,言:"權功德可稱道。家屬百人,無數畝之宅,僦[2]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3]。"《舊唐史》權傳云:"權在京師,以家人數多,奉入不足,求為鎮[4],有中人之助,南海多珍貨,權頗積聚以遺之,大為朝士所嗤。"又《薛廷老傳》云:"鄭權因鄭注得廣州節度,權至鎮,盡以公家珍寶赴京師,以酬恩地[5]。廷老以右拾遺上疏,請按[6]權罪,中人由是切齒[7]。"然則其為人,乃貪邪之士爾!韓公以為仁者何邪?【注釋】[1]為詩送之:寫詩為他送行。[2]僦:租賃。[3]效:仿效。[4]求為鎮:請求到地方鎮上做地方官。[5]恩地:唐以來對師門的稱呼,此處指代鄭注,因他幫鄭權謀官,對鄭權有恩。[6]按:考察,探究。[7]切齒:痛恨,咬牙切齒的樣子。【譯文】唐朝穆宗時,把工部尚書鄭權外調到嶺南任節度使,朝內百官先後寫詩為他送行。韓愈作了一篇序說:"權的功績和道德可以稱得上人的楷模,家屬有100人,卻沒有一所幾畝地大的住宅,只好租賃別人的房子居住,真可以說是身居顯貴而又能過貧苦生活,這是那些為富不仁的人應該仿效的。"《舊唐書·鄭權傳》里說:"鄭權在京都時,因家裡人口太多,薪俸不夠家庭開支,求到地方上做地方長官,得到掌權太監們的幫助。南海地方有很多珍貴的出產,鄭權到任後積累了不少送給太監們,這件事受到朝內官員們的恥笑。"又有《薛廷老傳》里說:"鄭權因有鄭注的幫助才得到廣州節度使的職務,權到任後,把官庫里藏的珍寶統統運到京都,用以酬謝鄭注。薛廷老當時擔任右拾遺的官,因此上奏疏給皇帝,請把鄭權治罪,為此宦官們非常痛恨廷老。"根據這些記載,鄭權是個貪婪的贓官,韓愈卻又說他仁德,又是為什麼呢?

資治通鑒【原文】司馬公修《資治通鑒》,辟范夢得為官屬[1],嘗以手帖論纘述之要[2],大抵欲如《左傳》敘事之體。又云:"凡年號皆以後來者[3]為定。如武德元年,則從正月,便為唐高祖,更不稱隋義寧二年。梁開平元年正月,便不稱唐天佑四年。"故此書用以為法。然究其所窮,頗有窒[4]而不通之處。公意正以《春秋》定公為例,於未即位,即書正月為其元年。然昭公以去年十二月薨,則次年之事,不得復繫於昭。故定雖未立,自當追書[5]。兼經文至簡,不過一二十字,一覽可以了解。若《通鑒》則不侔[6],隋煬帝大業十三年,便以為恭皇帝上,直到下卷之末,恭帝立,始改義寧,後一卷,則為唐高祖。蓋凡涉歷三卷,而煬帝固存,方書其在江都時事。明皇后卷之首,標為肅宗至德元載,至一卷之半,方書太子即位。代宗下捲雲:"上方勵精求治,不次[7]用人。"乃是德宗也。庄宗同光四年,便繫於天成,以為明宗,而卷內書命李嗣源討鄴,至次卷首,庄宗方殂[8]。潞王清泰三年,便標為晉高祖,而卷內書石敬瑭反,至卷末始為晉天福。凡此之類,殊費分說[9]。此外,如晉,宋諸胡僭[10]國,所封建王公,及除[11]拜卿相,纖悉必書[12],有至二百字者。又如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連乞都卒,魏都坐大官章安侯封懿、天部大人白馬文正公崔宏、宜都文成王穆觀、鎮遠將軍平舒侯燕鳳、平昌宣王和其奴卒,皆無關於社稷治亂。而周勃薨,乃不書。及書漢章帝行幸長安,進幸槐里,岐山,又幸[13]長平,御池陽宮,東至高陵,十二月丁亥還宮;又乙未幸東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關,夏四月乙卯還宮。又書魏主七月戊子如魚池,登青岡原,甲午還宮;八月己亥如[14]彌澤,甲寅登牛頭山,甲子還宮。如此行役[15],無歲無之[16],皆可省也。【注釋】[1]辟:徵召、聘請。官屬:官員。[2]纘述之要:編輯的要點。[3]後來者:延續下去的那個。[4]窒:窒息,阻塞。[5]追書:追記。司馬光[6]不侔:不能同等看待。侔,相等,齊。[7]不次:不依尋常次序。意即超擢,破格。[8]殂:死去。[9]殊費分說:解釋起來非常費力。殊,很。分說,解釋,註解。[10]僭:僭越,超越本分,多指地位低下者冒用上主的名義或禮儀、器物。[11]除:任命官職。[12]纖悉必書:連細枝末節都詳盡記述。[13]幸:帝王到達某個地方稱幸或者臨幸。[14]如:到達。[15]行役:行旅,出行。[16]無歲無之:沒有哪一歲沒有,意即每年都有。【譯文】司馬光奉旨編《資治通鑒》,聘請范祖禹參加編輯,常常親筆寫一些手諭給他,講述編輯要點,大體要求同《左傳》一樣編年敘事的體例。又說:"凡同一年內的年號,都要用後來延續下去的那個為準。如唐高祖武德元年,同時又是隋恭帝義寧二年,則從正月起便是唐高祖,不稱隋義寧二年。五代梁開平元年正月,就不稱唐天佑四年。"所以,這部書凡遇到同一年內有兩個年號的都採用這種辦法。但要仔細研究一下,就覺得有不通的地方。司馬光的本意是以《春秋》魯定公為例,在他沒有即位時,就記正月是他的元年。但是,因為昭公死於去年十二月,第二年的事,當然不能再放到昭公名下,所以這時定公雖然還沒有當國君,自然得把前幾個月追記在他的名下。況且,《春秋》經文十分簡單,不過一二十字,一覽可知。但《通鑒》就不能同等看待。比如,隋煬帝大業十三年,便標題為隋恭皇帝上卷,但直至下卷末尾,恭帝即位,才改元義寧;緊接著便是唐高祖武德元年。這裡前後共涉及三卷,而這時候隋煬帝還在世,內文說的是他在江都(今江蘇揚州)的事。唐明皇后卷的開頭,標明為唐肅宗至德元年,到一卷的一半,才寫到太子即位。唐代宗下卷又說:"皇上正在振奮精神努力治國,不斷破格使用人才。"說的卻是唐德宗的事。唐庄宗同光四年,便放到明宗紀年,而卷內卻記載皇帝命李嗣源(明宗本名)去征討鄴郡(今河南安陽一帶),到下一卷初,庄宗才駕崩。潞王清泰三年,便標題為晉高祖,而卷內記載有石敬瑭(晉高祖本名)叛亂,直到卷末,才有晉天福的年號。像這些東西,解釋起來十分費力。此外,還有晉、宋等不屬正統、割據一方的少數民族國家,他們封的王公位,以及任命的大臣、宰相,記得十分詳盡,有的記到二百字之多。又如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連乞都病卒,魏國的章安侯封懿卒,還記有文正公崔宏、文成王穆觀、平舒侯燕鳳、平昌宣王和他的奴僕等人病故,都是無關國家政權和社會安定的人。而有關漢朝歷史變化的周勃之死,卻沒有記載。還有記載漢章帝出遊長安(今陝西西安),並游槐里、岐山,又到長平,住進池陽宮,往東到高陵(以上各地均在今陝西省),十二月丁亥還宮;又乙未游幸東阿,北登太行山,到天井關,夏天四月乙卯回到宮裡。又記有魏國國君七月戊子到魚池,遊覽青岡原,甲午回宮;八月己亥又到彌澤,甲寅登牛頭山遊覽,甲子回宮等。像這些遊覽情況,每年都有,完全可以省略不記。

漢唐二武【原文】東坡云:"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1]明主,明主有絕人[2]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美哉斯言!漢之武帝,唐之武后[3],不可謂不明,而巫蠱[4]之禍,羅織之獄[5],天下塗炭[6],后妃公卿,交臂就戮[7],後世聞二武之名,則憎惡之。蔡確作詩,用郝甑山上元間事,宣仁謂以吾比武后;蘇轍用武帝奢侈窮兵虛耗海內為諫疏[8],哲宗謂至引漢武上方先朝。皆以之得罪。人君之立政,可不監[9]茲!【注釋】[1]危:擔心。[2]絕人:過人,比一般人強。[3]武后:武則天。[4]巫蠱:用巫術毒害人。蠱,傳說中的一種人工培養的毒蟲,專用來害人。[5]羅織之獄:網羅編造罪名讓人下獄。羅織,虛構種種罪名,對無辜者加以誣陷。[6]塗炭:爛泥和炭火,比喻極困苦的境遇。[7]交臂就戮:因為一點小事就遭到殺戮。[8]諫疏:諫,規勸君主使其改正錯誤。疏,分條說明的文字,一般指臣子向皇帝上奏。[9]監:通"鑒",借鑒,參考。【譯文】蘇東坡說:"古代道德高尚的人,必定為治理天下擔憂,為賢明的君主擔心,賢明的君主雖有過人的資質,但治理天下就要有所防備。"這句話說得真好啊!漢朝的漢武帝,唐朝的武則天,不能說不賢明,但是國家仍然有用巫術毒害人的災難,有網羅編造罪名的現象,人民生活極端困苦,後宮妃子與王公大臣常因一點小事就遭到殺害,後世的人聽到漢武帝和武則天的名字,就非常憎恨厭惡他們。蔡確寫了一首詩,說的是郝甑山正月十五元宵節的事,就認為蔡確把他比作武則天;蘇轍用漢武帝奢侈豪華追求享受、用盡全部兵力發動戰爭、消耗府庫使國家衰弱這些事實作為規勸皇帝使之改正錯誤的奏議,宋哲宗趙煦就認為蘇轍引用漢武帝把他與前朝相比。他們兩人都因此而被定了罪。君主治理天下,應以此為鑒!

買馬牧馬【原文】國家買馬[1],南邊於邕管,西邊於岷、黎,皆置使提督,歲所綱發者蓋逾萬匹[2],使臣、將校得遷秩轉資[3]。沿道數十州,驛程券食[4]、廄圉薪芻之費[5],其數不貲[6],而江、淮之間,本非騎兵所能展奮,又三牙遇暑月,放牧於蘇、秀以就水草[7],亦為逐處之患[8]。因讀《五代舊史》云:"唐明宗問樞密院使范延光[9]內外馬數。對曰:"三萬五千匹。"帝嘆曰:"太祖在太原,騎軍不過七千。先皇自始至終,馬才及萬。今有鐵馬如是,而不能使九州混一[10],是吾養士練將之不至也。"延光奏曰:"國家養馬太多,計一騎士之費可贍步軍五人。三萬五千騎,抵十五萬步軍,既無所施,虛耗國力。"帝曰:"誠如卿言。肥騎士而瘠吾民,民何負哉?""明宗出於蕃戎[11],猶能以愛民為念。李克用父子以馬上立國制勝,然所蓄只如此。今蓋數倍之矣。尺寸之功不建[12],可不惜哉!且明宗都洛陽,正臨中州,尚以為騎士無所施。然則今雖純用步卒,亦未為失計也。【注釋】[1]國家買馬:宋朝為了充實騎兵兵力。國家,本朝,即宋朝。[2]歲所綱發者蓋逾萬匹:每年成批從這些地方送往內地的馬匹大約超過一萬。綱,轉運大批貨物所實施的方法。逾,超過。[3]得遷秩轉資:得以升遷。遷,指調動官職,一般指升職。秩,官職級別。[4]券食:憑券供應的膳食。一般官吏所用。[5]廄圉薪芻:蓋馬廄,準備柴禾、草料。[6]不貲:無法估算。[7]放牧於蘇、秀以就水草:為了方便馬匹喝水吃草,將馬匹趕到蘇州、秀州地區放牧。[8]逐處之患:給這些地方每處都造成很大的損失。[9]范延光:字子瑰,相州臨漳人,唐明宗時曾做節度使,能征善戰,生性剛正,敢於直言勸諫。[10]混一:統一天下。[11]蕃戎:少數民族。[12]尺寸之功不建:尺寸之功(一點功勞)都未建立。【譯文】國家為了充實騎兵,在南邊的邕管(今廣西南寧),西邊的岷州(今甘肅岷縣)、黎州(今四川漢源)等邊遠地區購置馬匹,並且設有專門的機構與官員,每年成批送往內地的馬大概能超過一萬匹,管理這一事務的使臣、將校往往因此得以升遷官職。為運送這些馬匹,沿途幾十個州縣,準備驛站,招待官兵,蓋馬圈、備草料,這些費用無法估量。然而長江、淮河之間的廣大地區,本來就不適應騎兵賓士作戰,遇到炎熱天氣,還得將幼馬趕到蘇州(今江蘇吳縣)、秀州(今浙江嘉興)一帶放牧,給各地造成很大損失。據《舊五代史》記載:"後唐明宗李嗣源詢問樞密使范延光全國的馬匹數目。范延光回答說:"有三萬五千匹馬。"唐明宗嘆息道:"太祖在太原時,騎兵也不過才七千人。先皇(庄宗李存勖)自始至終,也僅有一萬匹馬。現在有這麼多的軍馬,卻不能統一天下,這是我養兵和訓練將帥還做得不夠啊。"范延光上奏說:"國家養的馬匹太多了,一個騎兵的開銷,可以養活五個步兵,三萬五千名騎兵的費用可以抵得上十五萬步兵的費用,這麼多騎兵既不能發揮作用,又白白消耗國家財力。"後唐明宗說:"確實像你說的那樣。厚養騎兵而使人民受苦,人民怎能承受得了?""後唐明宗出生於少數民族家庭,還能想到愛護老百姓。李克用父子靠騎馬打勝仗建立國家,然而所蓄養的馬匹卻如此之少,而今所養的馬是其祖上的好幾倍,但卻一點功勞也沒有建立,真讓人為之可惜啊!何況自後唐明宗定都洛陽,面對中原,還以為騎兵無用武之地。所以,現在雖然單純使用步兵,也未必失策啊。

唐虞象刑【原文】《虞書》:"象刑惟明[1]。"象者法也。漢文帝詔,始云:"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2],而民弗犯。"武帝[3]詔亦云:"唐虞畫象,而民不犯。"《白虎通》云:"畫象者,其衣服象五刑也。犯墨者蒙巾[4],犯劓者赭著其衣[5],犯髕者以墨蒙其髕[6],犯宮者扉。扉,草屨[7]也,大辟者布衣無領[8]。"其說雖未必然[9],揚雄《法言》,"唐、虞象刑惟明",說者引前詔以證,然則唐、虞之所以齊民[10],禮義榮辱而已,不專於刑也。秦之末年,赭衣半道[11],而奸不息[12]。國朝之制,減死一等及胥吏兵卒配徒者,涅[13]其面而刺之,本以示辱,且使人望而識之耳。久而益多,每郡牢城營,其額常溢[14],殆至[15]十餘萬,凶盜處之恬然[16]。蓋習熟而無所恥也[17]。羅隱《讒書》云:"九人冠而一人髽,則髽者慕而冠者勝,九人髽而一人冠,則冠者慕而髽者勝。"正謂是歟?《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則為惡者吾得執而殺之,孰[19]敢?"可謂至言。荀卿謂象刑為治古[20]不然,亦正論[21]也。【注釋】[1]明:明告天下,公之於眾。[2]戮:刑罰。[3]武帝:指漢武帝。[4]犯墨者蒙巾:犯了罪應該在臉上刺墨字的人,用布蒙住他的臉以示刑罰。[5]犯劓者赭著其衣:犯了罪應該割去鼻子的人,讓他穿赭色的衣服。[6]犯髕者以墨蒙其髕:犯了罪應當挖去膝蓋骨的人,將墨汁塗在他的膝蓋骨上作為刑罰。[7]草屨:草鞋。[8]大辟者布衣無領:犯了死罪的人,讓他穿上沒有領子的布衣以代替刑罰。大辟,五刑之一,死刑。[9]未必然:未必是這樣,不一定正確。[10]齊民:人民治理得好。[11]赭衣半道:囚犯幾乎塞滿了道路。赭衣,穿赭衣的囚犯。[12]而奸不息:但是違反法令的事情卻沒有停息。[13]涅:用黑色染東西,用墨塗東西。[14]其額常溢:實際的囚犯人數常常超過規定關押罪犯的名額。[15]殆至:恐怕到了。[16]凶盜處之恬然:社會上的兇徒盜賊依然處之泰然,毫不在乎。[17]蓋習熟而無所恥也:大概是因為習以為常,所以壓根就不覺得有什麼羞恥的。[18]羅隱:字昭諫,浙江新登人,早年應試不第,曾作《讒書》,譏刺不良社會現象。黃巢起義後,歸鄉避禍。晚年跟隨吳越王錢鏐,曾任錢塘令、諫議大夫等職。[19]孰:如何,怎麼。[20]治古:治理古代的國家。不然:不正確。[21]正論:正確的言論。【譯文】《尚書·虞書》記載:"仿照天道以制刑法,公示於眾。"象,就是效法的意思。漢文帝的詔書開始說:"有虞氏時候,沒有肉刑,只是畫一些衣服、帽子和花紋特異的服飾象徵五刑,以示恥辱,但人民卻不犯法。"漢武帝的詔書也說:"唐堯虞舜時代以畫衣服、帽和花紋特異的服飾來象徵五刑,然而人民不犯法。"《白虎通》一書記載:"以畫衣帽和花紋特異的服飾象徵刑罰,這些衣服象徵五種刑罰。處以在面部刺墨字這種刑罰的人,用布蒙蓋他的面部;處以割去鼻子這種刑罪的人,讓他穿赭色的衣服;處以挖去膝蓋骨這種刑罰的人,用黑墨塗其膝蓋骨;處以閹割生殖器這種刑罰的人,穿扉,扉,就是草鞋;處以死刑這種刑罰的人,穿的麻布上衣沒有領子。"這種說法也不一定對,揚雄《法言》一書認為唐堯虞舜時期採用象徵性的刑罰,這個說法引用前朝皇帝的詔書作為證據。然而唐堯虞舜之所以與民相同,是因為懂得禮義光榮恥辱,而不是刻意實行刑罰啊。秦朝末年,刑罰嚴酷,犯人幾乎堵滿了道路,然而違犯法律的事卻沒有停止過。宋朝的法制規定,犯死罪被免死的和充軍發配的人,都要染黑他們的臉面並刺上字,目的是為了公示於眾和羞辱他們,並且讓人看到後知道他們犯了罪。時間一長,這些人就多了,各郡囚禁處以流放罪犯的地方,常常超過所規定的囚禁罪犯的名額,恐怕達到了十多萬人,但社會上兇犯盜賊卻滿不在乎。這大概是因為習以為常而不覺得恥辱了吧。羅隱《讒書》上說:"如果有九個人戴帽子而有一個人用麻束髮,那麼用麻束髮的人非常羨慕戴帽子的人,戴帽子人也很自得;如果有九個人用麻束髮而只有一個人戴帽子,那麼戴帽子的人就非常羨慕用麻束髮的人,用麻束髮的人就很得意。"這說明了什麼呢?《老子》一書上說:"老百姓常常是不怕死的,為何以死刑來使老百姓害怕呢?如果讓老百姓經常害怕死,那麼我捉到作惡多端的人就殺了他,這樣一來,誰還敢犯罪呢?"這可說是至理名言。荀卿認為上古唐虞時代用象徵性的刑罰治理國家不對,也是一種正確的論述。

朱溫三事【原文】義理所在,雖盜賊凶悖之人[1],亦有不能違者。劉仁恭為盧龍節度使,其子守文守滄州,朱全忠引兵攻之[2],城中食盡,使人說以早降。守文應之曰:"仆[3]於幽州,父子也,梁王方以大義服天下,若子叛父而來,將安用之[4]?"全忠愧其辭直,為之緩攻。其後還師,悉焚諸營資糧,在舟中者鑿而沉之。守文遺[5]全忠書曰:"城中數萬口,不食[6]數月矣,與其焚之為煙,沉之為泥,願乞其所余以救之。"全忠為之留數囷,滄人賴以濟[7]。及篡唐[8]之後,蘇循及其子楷,自謂有功於梁,當不次擢用[9]。全忠薄[10]其為人,以其為唐鴟梟[11],賣國求利,勒循致仕,斥楷歸田裡[12]。宋州節度使進瑞麥[13],省之不懌[14],曰:"宋州今年水災,百姓不足,何用此為?"遣中使詰責[15]之,縣令除名。此三事,在他人為之不足道,於全忠則為可書矣,所謂憎而知其善也。【注釋】[1]盜賊凶悖之人:背叛朝廷的兇狠暴虐的盜賊。[2]全忠:後梁太祖朱溫,起初參加黃巢起義,降唐時被唐僖宗賜名全忠。引兵:帶領軍隊。[3]仆:我,謙辭。[4]將安用之:你將如何任用、安置他呢?[5]遺:贈送,這裡表示給朱溫寫信。[6]不食:沒有東西吃。[7]濟:活命。[8]篡唐:篡奪大唐江山。[9]當不次擢用:應當被破格提拔。擢用,任用。[10]薄:輕視,鄙薄。[11]鴟梟:同"鴟鴞",這裡代指罪人。[12]勒循致仕,斥楷歸田裡:勒令蘇循辭官回鄉,將蘇楷削職為民。勒,勒令,強令。[13]瑞麥:一株多穗或異株同穗的麥子。古時將此當做吉祥的兆頭。[14]不懌:不高興。[15]詰責:詰問責備。【譯文】義理無所不在,即使是背叛朝廷的兇惡盜賊,有時也不違背。唐朝末年,劉仁恭任盧龍節度使,他的兒子劉守文駐守滄州(今屬河北),朱溫(賜名全忠)率兵圍攻滄州,滄州城中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但仍苦苦堅守,朱溫派人勸說劉守文早日投降。劉守文回答說:"我和劉仁恭是父子關係,梁王你正用正義征服天下,如果當兒子的背叛了父親而投靠你,你將如何任用他呢?"朱溫聽了劉守文的正直言辭,感到很慚愧,就減緩了攻勢。後來,朱溫撤軍,準備把各軍營中的糧草全部燒掉,河中的糧船也都鑿沉在水中。劉守文寫信給朱溫,說:"滄州城中幾萬軍民,已好幾個月沒東西吃了,你與其把糧草燒成煙灰,沉沒在水中爛成泥,不如發點慈悲,把剩餘的糧草用來救活滄州城中的軍民。"朱溫就留了幾座糧倉沒有燒,滄州城中的軍民靠此得以活命。到了朱溫篡奪唐朝江山,做了後梁皇帝後,蘇循和他的兒子蘇楷,自以為對後梁有功,應該被破格提拔重用。而朱溫卻看不起他父子倆的人品,認為他們是唐朝的罪人,賣國求榮,牟取私利,便勒令蘇循辭官回家,蘇楷削職為民。宋州(今河南商丘)節度使進奉象徵吉祥的多穗麥子,朱溫看了很不高興,說:"宋州今年發水災,老百姓缺食少衣,為什麼還要進奉祥瑞徵兆?"並派宮中的宦官到宋州責備節度使,還罷免了進獻瑞麥的縣令。這三件事,對於其他人來說不值得提及,但對朱溫來說,卻值得大書特書,這就是憎恨一個人也要知道他有好的一面。

文字潤筆【原文】作文受謝[1],自晉、宋以來有之,至唐始盛。《李邕傳》:"邕尤長碑頌[2],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3],多齎持[4]金帛,往求其文。前後所制,凡數百首,受納饋遺,亦至巨萬。時議以為自古鬻文獲財,未有如邕者。"故杜詩云:"干謁[5]滿其門,碑版照四裔。豐屋珊瑚鉤,麒麟織成罽。紫騮隨劍幾,義取無虛歲。"又有《送斛斯六官詩》云:"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錢。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蓋笑之也。韓愈撰《平淮西碑》,憲宗以石本賜韓宏,宏寄絹五百匹;作王用碑,用男[6]寄鞍馬並白玉帶。劉義持愈金數斤去,曰:"此諛墓中人得耳,不若與劉君為壽。"愈不能止。劉禹錫祭愈文云:"公鼎侯碑[7],志隧表阡[8],一字之價,輦金如山[9]。"皇甫湜為裴度作《福先寺碑》,度贈彩以車馬繒[10]甚厚,湜大怒曰:"碑三千字,字三縑[11],何遇我薄邪[12]?"度笑酬以絹五千匹。穆宗詔蕭撰成德王士真碑,辭曰:"王承宗事無可書,又撰進[13]之後,例得貺遺[14],若黽[15]勉受之,則非平生之志。"帝從其請。文宗時,長安中爭為碑誌,若市買然[16]。大官卒,其門如市,至有喧競爭致[17],不由喪家。裴均之子,持萬縑詣[18]韋貫之求銘,貫之曰:"吾寧餓死,豈忍為此哉?"白居易《修香山寺記》,曰:"予與元微之,定交於生死之間。微之將薨,以墓誌文見托,既而[19]元氏之老,狀其臧獲[20]、輿馬、綾帛、洎銀鞍、玉帶之物,價當六七十萬,為謝文之贄。予念平生分,贄不當納,往反再三,訖不得已,因施茲寺。凡此利益功德,應歸微之。"柳玭善書,自御史大夫貶瀘州刺史,東川節度使顧彥暉請書德政碑。玭曰:"若以潤筆為贈,即不敢從命。"本朝此風猶存,唯蘇坡公於天下未嘗銘墓,獨銘五人,皆盛德故,謂富韓公、司馬溫公、趙清獻公、范蜀公、張文定公[24]也。此外趙康靖公、滕元發二銘,乃代文定所為者。在翰林日[25],詔[26]撰知樞密院趙瞻神道碑,亦辭不作。曾於開與彭器資為執友[27],彭之亡,曾公作銘,彭之子以金帶縑帛[28]為謝。卻之至再[29],曰:"此文本以盡朋友之義,若以貨見投,非足下所以事父執之道也。"彭子皇懼而止。此帖今藏其家。【注釋】[1]作文受謝:替人寫文章而接受別人的酬勞。作文,為別人作文,替別人寫文章。謝,答謝,謝禮。[2]長:擅長。碑頌:碑銘頌辭。[3]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朝中的官員大臣和天下各個佛寺道觀的僧人與道士。中朝,朝中,朝廷。衣冠,這裡代指朝中官員。[4]齎持:捧著,手持著。[5]干謁:有目的地求見。[6]用男:王用的兒子。[7]公鼎侯碑:韓公你頗有盛名,位列封侯,事迹應該在石碑上銘刻。[8]志隧表阡:刻在墓志銘上。[9]輦金如山:用車馬載運金錢,堆積成山。[10]繒:泛指絲綢。[11]字三縑:每個字值三匹細絹。[12]何遇我薄邪:為何給我這麼少的東西?遇,對待。邪,語氣助詞,表疑問。[13]撰進:撰寫好後進獻給朝廷。[14]貺遺:饋贈,這裡指朝廷的賞賜。[15]黽:勉力,努力。[16]若市買然:就像市場上做買賣一樣。[17]喧競爭致:高聲喧鬧,互相爭執(要為大官寫碑文)。[18]持萬縑:攜帶一萬匹細絹。詣:造訪。[19]既而:不久之後。[20]臧獲:即奴婢。輿馬:車馬。洎:到,甚至。[21]贄:酬勞。[22]訖:最後。[23]潤筆:請人作詩文書畫的報酬。[24]張文定公:即張方平。[25]在翰林日:蘇軾在翰林院做學士時。[26]詔:皇帝下詔。[27]執友:同"摯友"。[28]縑帛:細絹綢緞。[29]卻之至再:一再推辭。【譯文】替人寫文章而接受酬謝,從晉朝和劉宋時期就有了,到唐朝開始盛行。《李邕傳》記載:"李邕特別擅長寫碑銘頌辭,朝中大臣官員和天下各佛寺道觀的僧人道士,都攜帶金銀絹帛去請他寫頌文。李邕先後為別人寫了幾百首碑銘頌辭,所接受的饋贈,也達好幾萬。當時的輿論認為,自古以來賣文章發財的,沒有人比得上李邕。"所以杜甫有詩說:"干謁滿其門,碑版照四裔。豐屋珊瑚鉤,麒麟織成罽。紫騮隨劍幾,義取無虛歲。"又有《送斛斯六官詩》說:"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錢。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大概是譏笑他的。韓愈撰寫了《平淮西碑》,唐憲宗把石本賜給了韓宏,韓宏便寄了五百匹絹給韓愈,以示謝意;韓愈給王用寫碑文頌辭,王用的兒子給韓愈送去了鞍馬和白玉帶。劉義拿走了韓愈的幾斤金子,並說:"這是吹諛墳墓中的人所得到的,不如送給我劉某人作壽禮。"韓愈沒法阻止他。劉禹錫給韓愈寫的祭文中說:"你韓公有盛名,官位封侯,事迹應記在石碑上,現在銘記在墓碑上,一個字的價格,就載運金錢堆成山。"皇甫湜給裴度寫了《福先寺碑》文,裴度贈送給皇甫湜許多車馬和綢絹,皇甫湜很氣憤地說:"碑文有3000字,一個字值三匹細絹,為什麼給我這麼少的東西?"裴度趕快賠著笑臉又送了5000匹綢絹作為酬謝。唐穆宗下詔書命蕭俯為成德的王士真撰寫碑文,蕭俯推辭說:"王士真的兒子王承宗沒有什麼事迹可寫的。再說寫好進呈朝廷之後,按照慣例應得到賜物,如果勉強接受了它,那就不是我平生的志向了。"唐德宗答應了蕭俯的請示。唐文宗時,長安(今陝西西安)城中爭著為別人寫碑文,就好像市場上做買賣一樣。如果有大官死了,他家門前就如同市場一樣,要求為死者撰寫碑文的人爭來爭去,高聲喧鬧,這連死者的家人也做不了主。裴鈞的兒子,攜帶一萬匹細絹到韋貫之家中索求碑文,貫之說:"我寧願餓死,也不忍心這樣做。"白居易在《修香山寺記》中說:"我和元微之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微之臨死時托我給他寫碑文,事過不久,元家的老人說要將他家的奴婢、車馬、綾絹、銀鞍、玉帶等價值相當於六七十萬兩白銀的東西送給我,作為我寫碑文的報酬。我想起平日和微之的交情,認為這些禮物不應該接受,元氏家前後送來多次,最後不得已而收下,施捨給香山寺。這些利益功德,應當歸於元微之。"柳玭的書法很好,他從御史大夫貶為瀘州刺史,東川(今四川遂寧)節度使顧彥暉請他給自己書寫德政碑碑文。柳玭對他說:"如果贈送給我財物作酬謝,我就不能答應你的請求。"宋朝仍然存在這種風俗,只有蘇軾很少給別人寫碑文,只給五個人寫過,而且還是因為這五人德高望重的緣故,這五個人是富弼、司馬光、趙清獻公、范鎮、張方平等人。此外趙康靖、滕元發二人的碑文,還是代張方平寫的。蘇軾任翰林學士時,皇帝詔令他給同知樞密院趙瞻寫碑文,蘇軾也推辭不寫。曾子開與彭器資是摯友,彭器資死後,曾子開給他寫了碑文,彭器資的兒子送給他金帶絹綢作為酬謝,曾子開推辭再三,說:"這篇碑文乃是盡朋友之情義而寫的,如果你送給我錢物,那麼這就不是你對待你父親摯友的方式了。"彭器資的兒子聽了很不好意思,趕緊收回了東西。這篇碑文現在還藏在他家中。

漢舉賢良【原文】漢武帝建元元年,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1]。丞相綰[2]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3]。"奏可[4]。是時,對[5]者百餘人,帝獨善[6]庄助對,擢[7]為中大夫。後六年,當元光元年,復詔舉賢良,於是董仲舒等出焉[8]。《資治通鑒》書仲舒所對為建元。按策問[9]中云:"朕親耕籍田[10],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對策曰:"陰陽錯謬,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必非即位之始年也。【注釋】[1]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漢武帝下詔,命令薦舉賢能、良善、剛直、敢於直言進諫的人。董仲舒[2]丞相綰:衛綰,早年跟隨漢文帝,護駕左右,因謹慎小心,為文帝喜愛,任中郎將。及至景帝即位後,衛綰仍為中郎將。七國之亂時,衛綰受封為侯,因他寡言敦厚,所以仍得景帝賞識。到武帝繼位後,行激進政策,所以很快罷免了他的官職。[3]罷:罷免。[4]奏可:漢武帝准許了他的奏疏。[5]對:對答,回答漢武帝的提問。[6]善:青睞,喜愛。[7]擢:擢升,提拔。[8]董仲舒:西漢時期著名的唯心主義哲學家和今文經學大師,使儒家學說得以發揚光大之人。景帝時董仲舒擔任博士,講授《公羊春秋》。漢武帝元光元年,董仲舒提出自己的基本學術主張,並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被漢武帝採納。此後,儒家學說盛行幾千年,成為人們立身行事的準則。出:出現,脫穎而出。[9]策問:古時採用對答形式考試的一種文體,以經義、政事為主,帝王以此來選拔人才。[10]籍田:公田。古代天子、諸侯徵用民力耕種的田。勸孝弟:勸勉大家要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冠蓋相望:形容政府使者往來絡繹不絕。冠蓋,指官員的冠服和車蓋,代指官員。相望,互相看得見。孤獨:孤寡可憐之人。盡思極神:竭盡心思,集中精神。陰陽錯謬:陰氣與陽氣交錯。必非:一定不是。【譯文】漢武帝建元元年,漢武帝劉徹下詔,命朝廷大臣推舉賢能、正直、敢於直言相諫的人士。丞相綰上奏說:"所推舉的賢良之才,在回答皇帝問題時,有的引用申不害、商鞅、韓非、蘇秦、張儀這些人的話,惑亂朝政,請求皇上都不要重用他們。"漢武帝同意了他的上奏。當時,全國參加考試回答漢武帝所提問題的有一百多人,漢武帝唯獨喜愛庄助的回答,就提拔他為中大夫。六年之後,正是漢武帝元光元年,漢武帝又下詔推舉良賢人才,於是董仲舒等人脫穎而出,得以重用。《資治通鑒》上說董仲舒是建元元年參加的漢武帝選拔人才的考試。按照漢武帝所出試題中所說:"我每年春天都要到田地里看望耕地的百姓,勉勵大家孝順父母,敬愛兄長,尊崇有品德的人,派出許多官員,慰問有功勞的人,撫恤孤寡的人,為此竭盡心思,全力以赴。"董仲舒回答說:"陰氣與陽氣交錯,大氣團充塞,芸芸眾生,少事干,黎民百姓未能得到周濟。"可見,這並非是漢武帝即位那一年,即建元元年開始的。戊為武【原文】天干"戊"字只與"茂"同音,俗輩呼為"務",非也。吳中術者,又稱為"武"。偶閱《舊五代史》梁[1]開平元年,司天監上言日辰[2],內"戊"字請改為"武",乃知亦有所自也。今北人語多曰"武",朱溫父名誠,以"戊"類[3]"成"字,故司天諂[4]之耳。【注釋】[1]梁:後梁。[2]上言日辰:向皇帝上書解說曆法。[3]類:肖,像。[4]諂:諂媚,奉承。【譯文】在天干中,"戊"字只和"茂"字同音,一般的人把它讀成"務"這個音,這不對。吳中術士又讀成"武"這個音。我有次偶然閱讀《舊五代史》,看到上面說,後梁太祖開平元年間,司天監上書皇帝陳說曆法,請求把天干中的"戊"字改用"武",我才知道"戊"讀作"武"是有其原因的。現在北方人大多讀"武"這個音,後梁皇帝朱溫的父親名字叫朱誠,"戊"字像"成"字,所以司天監才上書要求把"戊"字改用"武"字,以阿諛奉承皇帝。

女子夜績【原文】《漢·食貨志》云:"冬,民既入[1],婦人相從夜績[2],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3]。"謂一月之中,又得半夜,為四十五日也。必[4]相從者,所以省費燎火[5],同巧拙而合習俗也[6]。《戰國策》甘茂亡秦[7]出關,遇蘇代曰:"江上之貧女,與富人女會績[8]而無燭,處女相與語,欲去之。女曰,妾以無燭故,常先至掃室布席[9],何愛[10]餘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賜妾。"以是知三代之時,民風和厚勤樸如此,非獨女子也,男子亦然。《豳風》"晝爾於茅,宵爾索綯",言晝日往取茅歸,夜作綯索,以待時用也,夜者日之餘,其為益多矣。【注釋】[1]民既入:民眾都待在家裡。[2]相從夜績:聚集在一起,晚上一同紡麻織布。績,把麻搓捻成線或繩。[3]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女子一個月可以做四十五天的活計。[4]必:一定。[5]所以:之所以是因為。省費燎火:節省燈火費用。[6]同巧拙而合習俗也:相互取長補短,時間長了,便成為一種習俗。[7]亡秦:逃離秦國。[8]會績:一同紡麻。[9]掃室布席:打掃屋子,鋪設席墊。[10]愛:吝惜。和厚:和睦淳厚。《豳風》:詩經篇章,有一個系列,多反映人民的勞作場面。茅:上山砍茅草。【譯文】《漢書·食貨志》上說:"到了冬天農閑時,老百姓都待在家中,婦女們聚集在一起,晚上紡麻織布,這樣做一個月可做45天的活。"就是說,一個月中,每天又多出半夜,這樣一個月就相當於四十五天。婦女們所以要聚集在一起,是為了節省燈火,相互取長補短,積久成俗。《戰國策》記載,甘茂逃離秦國,出了關中地區,遇見了蘇代,就對蘇代說:"江上的一個貧家女子和富家女子一起織布,自己卻沒有燈燭,一起織布的女子們一起商量,想趕走她。貧家女說:"我因為沒有燈,所以常常先到,打掃房屋,鋪設坐席,你們何必吝嗇照在四周牆壁上的餘光呢?希望把多餘的光亮賜給我。"從這可以知道夏、商、周三代時期,民風是如此的淳厚、樸素、勤勞。不但婦女如此,男子也是這樣。《詩經·豳風》中說:"晝爾於茅,宵爾索綯",意思是指,白天男子上山採集茅草,晚上把茅草搓成繩子,以備冬日晚上用。夜晚作為白天的延續,它的好處很多啊。

建除十二辰【原文】建除十二辰,《史》、《漢》曆書皆不載,《日者列傳》但有"建除家以為不吉"一句。唯《淮南鴻烈解·天文訓篇》云:"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巳為平,主生[1];午為定,未為執,主陷;申為破,主衡;酉為危,主杓,戍為成,主少德;亥為收,主大德;子為開,主太歲;丑為閉,主太陰。"今《會元官曆》,每月逢建、平、破、收日,皆不用,以建為月陽,破為月對,平、收隨陰陽月遞互為魁罡[2]也。《酉陽雜俎·夢篇》云:"《周禮》以日月星辰各佔六夢,謂日有甲乙,月有建破。"今注無此語。《正義》曰:"按《堪輿》,黃帝問天老事[3]云:"四月陽建於巳,破於亥,陰建於未,破於癸,是為陽破陰,陰破陽。""今不知何出所載,但又以天干為破,未之前聞也。【注釋】[1]主生:掌管生死。[2]魁罡:指斗魁與天罡兩顆星。[3]問天老事:向天帝詢問事情。【譯文】與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相配的建、除、滿、平、定、執、破、危、成、收、開、閉十二辰,《史記》、《漢書》中都沒有記載,《史記·日者列傳》中僅有"專門研究建除十二辰的人認為不吉利"這樣一句話。只有《淮南鴻烈解·天文訓篇》中說:"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巳為平,主管生;午為定,未為執,主管陷;申為破,主管衡;酉為危,主管杓;戍為成,主管少德;亥為收,主管大德;子為開,主管太歲;丑為閉,主管太陰。"現在宋朝的《會元官曆》中,每月逢建、平、破、收這幾天,都不用它們來與地支相配,用建為月陽,破為月對,平、收隨陰陽月次遞互為魁罡。《酉陽雜俎·夢篇》上說:"《周禮》用日、月、星、辰各算六夢的吉凶,說日有甲乙,月有建破。"現在的注釋沒有此話。《正義》上說:"按《堪輿》記載,黃帝向天老問事時說:"四月份陽建於巳,破於亥,陰建於未,破於癸,是指陽破陰,陰破陽。"現在不知道什麼書上有記載,但是,另外又用天干為破,以前沒有聽說過。

俗語算數【原文】三三如[1]九,三四十二,二八十六,四四十六,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六六三十六,五八四十,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皆俗語算數,然《淮南子》中有之。三七二十一,蘇秦說齊王之辭也[2]。《漢書·律曆志》劉歆典領鐘律,奏其辭[3],亦云八八六十四。杜預[4]注《左傳》,天子用八,雲八八六十四人,又六六三十六人,四四十六人。如淳、孟康、晉灼注《漢志》,亦有二八十六,三四十二,六八四十八,八八六十四等語。【注釋】[1]如:等於。[2]說:遊說。辭:言辭,話語。[3]奏:上奏,陳說。[4]杜預:字元凱,西晉杜陵人,著名的政治家和學者。他出身官宦世家,但由於受曹操等人牽連,司馬懿等人掌權時,一直未能出仕。司馬昭上台後,極力拉攏杜預。杜預主持修訂律法,給後世法律以很大影響。杜預政績卓越,在文學上也有很高造詣,曾為《左傳》作注。【譯文】三三得九,三四一十二,二八一十六,四四一十六,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六六三十六,五八四十,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這些都是人們平時計算時用的口訣,但《淮南子》一書中也有記載。三七二十一,是縱橫家蘇秦遊說齊王說過的話。而在《漢書·律曆志》記載劉歆的典領鐘律,向皇帝報告的時候,也說過八八六十四。著名學者、西晉大臣杜預在給《左傳》作註解時也說,天子用八,是說八八六十四人,又雲六六三十六人,四四一十六人。如淳、孟康、晉灼注釋的《漢書·藝文志》,也有二八一十六,三四一十二,六八四十八,八八六十四等語。

漢表所記事【原文】《漢書·功臣表》所記列侯功狀,有紀傳所軼者[1]。韓信擊魏,以[2]木罌缶度軍,表云:祝阿侯高邑以將軍屬淮陰,擊魏,罌度軍。《史記》作缻,蓋此計由邑所建[3]也。信謀[4]發兵襲呂后,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晉灼注曰:"《楚漢春秋》,雲,謝公也。"表有滇陽侯樂說,《史記》作"欒說",以淮陰舍人告反,侯,蓋非[5]謝公也。須昌侯趙衍從漢王起漢中,雍[6]軍塞渭上,上計[7]欲還,衍言從他道[8],道通。中牟侯單右車,始,高祖微時[9],有急[10],給高祖馬,故得侯。邔侯黃極忠以群盜長為臨江將,已而為漢擊臨江王。祁侯繒賀從擊項籍,漢王敗走,賀擊楚迫騎,以故不得進,漢王顧謂賀祁王。(《史記》作"侯")顏師占曰:"謂之祁王,蓋嘉其功,故寵褒之,許以為王也。"他復有與傳小異者。《史記·張良傳》,項梁立韓王成,以良為韓申徒。徐廣云:"申徒即司徒,語音訛轉也。"而《漢表》,良以韓申都下韓。師古云:"韓申都即韓王信也,《楚漢春秋》作"信都",古"信""申"同字。"按良與韓王信了不相干,顏注誤矣。自"司徒"訛為"申徒",自"申徒"為"申都",自"申都"為"信都",展轉相傳,古書豈復可以字義求也?韓信歸漢,為治粟都尉,表以為票客。師古曰:"與紀傳參錯不同,或者以其票疾而賓客禮之,故云票客也。"《史記》作"典客",《索隱》以為"粟客"。此外又有官名非史所載者。如:孔聚以執盾從;周灶以長鉟都尉;郭蒙以戶衛;宣虎以重將,重將者,主將領輜重也;耏跖以門尉;棘丘侯襄以執盾隊史;郭亭以塞路,塞路者,主遮塞要路以備敵寇也;丁禮以中涓騎;爰類以慎將,謂以謹慎為將也;許盎以駢鄰說衛,駢鄰者,二馬曰駢,謂並兩騎為軍翼也,說讀曰稅,稅衛者,軍行初舍止之時主為衛也;許瘛以趙右林將,林將者,將士林,猶言羽林之將也;清侯以弩將;留肹以客吏;馮解散以代大與,大與,主爵祿之官也,《史記》作"太尉";靳疆以郎中騎千人之類。聊紀於此,以示讀史者雲。【注釋】[1]紀傳:記述的材料。軼:散失。[2]以:認為。[3]建:進獻,建議。[4]謀:密謀。[5]蓋非:應該不是。[6]雍:通"擁",擁擠。[7]計:打算。[8]從他道:從別的道路前進。[9]微時:早年地位低賤的時候。[10]有急:遇見緊急之事。[11]顧:於是。[12]嘉:嘉獎。[13]許:許諾。[14]他:其他。[15]訛:錯誤。[16]按:考察,研究。這裡指作者認為。了不相干:毫不相干。[17]展轉:經過許多環節。[18]求:考求。[19]為:擔任。[20]參錯:差異,錯漏。[21]重將:主將。[22]領輜重:領,掌管;輜重,運輸的物資設備。[23]要路:重要的道路。寇:入侵,侵犯。[24]弩將:掌管弓箭的官員。[25]爵祿:官員的爵位俸祿。[26]聊紀於此:暫且記錄在這裡。【譯文】在《漢書·功臣表》中所記載的關於侯官的功績,有的材料紀傳給遺漏了。韓信攻打魏國的時候,用木頭和小口大肚、大口小肚的瓦器讓軍隊過河,表上這樣說:祝阿侯高邑,認為將軍屬於淮陰,攻打魏的時候,用瓦器讓軍隊過河。《史記》上罌字作缻,大概這條計策是由高邑所建議的。韓信打算出兵打呂后,有一位舍人,得罪過韓信,韓信把他囚禁起來,打算殺掉他。但這個舍人的弟弟給皇后打報告,說韓信想謀反。晉灼注釋說:"《楚漢春秋》上指出,是謝公。"表上有關於滇陽侯樂說,《史記》上作"欒說",因為淮陰舍人告發這件事,這裡說的侯,並不是指的謝公。須昌侯趙衍,隨從漢王起事於漢中,軍隊擁塞在渭水之上,皇帝想退兵回去,趙衍說從別的道路前進,道路一定能通過。中牟侯單右車,開始的時候,高祖地位低微,遇到一件緊急事,把自己的馬給高祖劉邦騎,因為這個原因而得了侯爵。邔侯黃極忠乃是盜賊的頭目,後來成為臨江的大將,不久,又替漢朝進攻臨江王。祁侯繒賀跟著劉邦一塊打項羽,漢王劉邦敗走,繒賀用騎兵打楚王項羽,阻止項羽的軍隊前進。於是漢王劉邦提拔繒為祁王(《史記》上寫為"侯")。顏師古說:"是指祁王,都是為他慶功嘉獎的意思,所以寵愛他,說他好,答應將來封他做個王一級的官職。"其他又有與傳中所記少有不同。《史記·張良傳》中說項梁起兵的時候,立韓王成,用張良為韓申徒。徐廣說:"申徒就是司徒,是語音訛傳造成的。"而《漢書·功臣表》上說張良為韓申都下韓。顏師古說:"韓申都就是韓王信,《楚漢春秋》上作"信都",古時候"信"字和"申"字相同。"我認為:張良同韓信是不相干的,是顏師古注釋錯了。自"司徒"訛傳為"申徒",自"申徒"傳為"申都",自"申都"傳為"信都",這樣多次輾轉相傳,古書難道是可用字義相考求的嗎?韓信後來歸到漢朝,任治粟都尉,《漢書·功臣表》認為是票客。顏師古認為:"這和紀傳說的有出入,或者是因為他驍勇善戰,行動敏捷,而被當做賓客對待,故說他為票客吧。"《史記》上作"典客",《索隱》上認為是"粟客"。除此之外,還有的官名,並不是史書所記載的。如:孔聚是執盾官;周灶是長鉟都尉官;郭蒙是戶衛官;宣虎是重要將領,重要將領就是主將,管理重要的東西;耏跖是個門尉官;棘丘侯襄是個執盾的史官;郭亭是個堵路官,所謂堵路主要是堵塞道路防止敵人入侵;丁禮是個中涓騎官;爰類以慎將,是說要謹慎小心做官;許盎是個駢鄰說衛官,駢鄰的意思,是說二馬為駢,指並賀兩騎為軍,"說"讀作"稅",稅衛者,是說兵行初舍止之為的時候主為衛;許瘛為趙右林將官,林將指的就是將士林,猶如羽林的將領官;清侯是管弓箭官;留肹是個客吏;馮解散是個代大與官,大與就是管爵位俸祿的官,《史記》上作"太尉";靳疆以郎中騎千人之類。聊記錄在這裡,以供讀史書的人做參考。

蕭何紿[1]韓信【原文】黥布為其臣賁赫告反[2],高祖以語[3]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4],恐仇怨妄誣[5]之,請系赫[6],使人微驗淮南[7]。"布遂反。韓信為人告反,呂后欲召[8],恐其不就[9],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稱陳豨已破[10],紿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即被誅。信之為大將軍,實蕭何所薦,今其死也,又出其謀,故俚語有"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語。何尚能救黥布,而翻忍於信如此?豈非以高祖出征,呂后居內,而急變從中起,己為留守,故不得不亟誅之,非如布之事尚在疑似之域也。【注釋】[1]紿:同"詒",欺騙,欺詐。[2]黥布:原名英布,因犯重罪被判黥刑,故而改名。早年跟隨項梁,被項羽立為九江王。項羽兵敗,黥布投奔劉邦。劉邦得天下後,黥布被封淮南王,掌管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高祖劉邦和呂后先後誅殺韓信、彭越等有功之臣,黥布心下驚駭,也密謀反叛。事情敗露,黥布被殺。告反:控告謀反。[3]以語:將此事告訴。以,以之。語,告訴。[4]不宜:不應當。有此:做這種事情。[5]妄誣:輕妄誣告。[6]請系赫:請皇上先將賁赫關押起來。系,關押。[7]微:暗中。驗:查驗,探訪。[8]召:召他回京師。[9]就:就範。[10]詐令人稱陳豨已破:派人假裝散布陳豨叛亂已經被平定的消息。強:勉強。誅:誅殺。又出其謀:又出自於蕭何的計謀。尚能:尚且能夠。豈非:如果不是。以:因為。居內:執掌朝中大權。急變:緊急的變故。亟:立即。非如:不像是。疑似:懷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域:境地。【譯文】黥布被他的部下賁赫控告要謀反,漢高祖劉邦把這件事告訴了相國蕭何,蕭何說:"按說黥布不應當做這種事,恐怕是仇家造謠陷害他,請皇上先把賁赫拘囚起來,然後派人暗中到淮南查訪驗證。"黥佈於是起兵反叛。韓信被人控告說他要謀反,呂后想把他召回京師,又恐怕韓信不就範,就和蕭何商量計策,派人詐稱陳豨的叛亂已被平定,並欺騙韓信說:"陳豨的叛亂已被平定,你雖然有病,也要勉強進朝祝賀。"韓信來到京師,就被呂后殺死了。韓信能夠做大將軍,實際是蕭何在劉邦面前推薦的緣故,現在韓信被殺,又是蕭何出的計謀,所以俗語中有"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說法。蕭何能救黥布,為什麼這樣對待韓信呢?難道是因為漢高祖劉邦帶兵出征,呂后在朝中把持大權,緊急變故突然發生,蕭何認為自己身為留守大臣,所以不得不立即殺掉韓信,不像黥布的事情還處於不太確定的境地,可以從長計議。

蜘蛛結網【原文】佛經云:"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莊子》云:"惟蟲能蟲,惟蟲能天。"蓋雖[1]昆蟲之微,天機所運[2],其善巧方便,有非人智慮[3],技解[4]所可及者。蠶之作繭,蜘蛛之結網,蜂之累[5]房,燕之營巢,蟻之築垤[6],螟蛉之祝子之類是已。雖然[7],亦各有幸不倖存乎其間。蛛之結網也,布絲引徑[8],捷急上下[9],其始為甚難。至於緯[10]而織之,轉盼可就,疏密分寸,未嘗不齊。門檻及花梢竹間,則不終日,必為人與風所敗。唯閑屋垣,人跡罕至,乃可久久而享其安。故燕巢幕上,季子以為至危。李斯見吏舍廁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倉中之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豈不信哉?【注釋】[1]雖:即便。[2]運:聯繫。[3]智慮:智慧和考慮。[4]技解:技能,技巧。[5]累:通"壘",建造。[6]垤:螞蟻做窩時堆在洞口的土。[7]雖然:雖,雖然;然,這樣。[8]布絲引徑:布置蛛絲,牽引徑線。[9]上下:上下爬動。[10]緯:與"經"相對,編織東西時的橫線。轉盼可就:轉眼之間就織成了。疏密分寸:寬窄疏密很有分寸。未嘗不齊:沒有不整齊的。不終日:一日未完,不到一天。燕巢幕上:燕子在帷帳上築巢。數驚恐之:常常為之驚恐害怕。大廡:大房子。廡,堂下周圍的走廊、廊屋。在所自處:在於自己所處的位置。信:正確,有道理。【譯文】佛經說:"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莊子》中也說:"惟蟲能蟲,惟蟲能天。"意思是說,雖然昆蟲很微小,但也和天機所聯繫,它們的巧妙便利,有著人類的智慧和技能所比不上的地方。像蠶作繭,蜘蛛織網,蜜蜂壘房,燕子築巢,螞蟻構窩時在穴中堆的小土堆,螟蛉所祝兒子等都是。雖然這樣,它們之間也有幸與不幸。如蜘蛛織網,布置蛛絲,牽引徑線,敏捷急促地上下爬動,開始的時候非常艱難。到了織緯線時,則轉眼間就織好了,而且寬窄疏密很有分寸,沒有不整齊的。織在門檻和花木、竹林之間的,往往不到一天就必定被人或風破壞了。只有織在沒人住的空屋裡和殘垣斷壁之間,沒有人跡的地方,才可以長時間地安然無事。所以,燕子在帷幕上築巢,蘇秦認為這樣很危險。李斯看見衙門的廁所中老鼠吃不幹凈的食物,人和狗接近時,常常驚慌害怕,糧倉中的老鼠吃倉中積儲的糧食,住在大房子下面,沒有人狗接近時的驚恐,李斯由此感嘆地說:"人賢能或沒有才能,就像這老鼠一樣,在於它所處的位置不同啊!"難道這話沒有道理嗎?

孫權稱至尊【原文】陳壽《三國志》,固多出於一時雜史,然獨《吳書》稱孫權為至尊,方在漢建安為將軍時,已如此,至於諸葛亮、周瑜,見之於文字間亦皆然。周瑜病困,與權書曰:"曹公在北,劉備寄寓,此至尊垂慮之日[1]也。"魯肅破曹公[2]還,權迎之[3],肅曰:"願至尊威德加乎四海。"呂蒙遣鄧玄之說郝普曰:"關羽在南郡[4],至尊身自臨之[5]。"又曰:"至尊遣兵,相繼於道[6]。"蒙謀取關羽,密陳計策[7],曰:"羽所以未便東向者[8],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陸遜謂蒙曰:"下[9]見至尊,宜好為計。"甘寧欲圖荊州,曰:"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至尊當早規[10]之。"權為張遼掩襲,賀齊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權欲以諸葛恪典掌軍糧,諸葛亮書與陸遜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糧谷軍之要最,足下特為啟至尊轉之。"遜以白權。凡此之類,皆非所宜稱,若以為陳壽作史虛辭,則魏、蜀不然也。【注釋】[1]垂慮之日:日日思考的事情。[2]魯肅破曹公:魯肅和周瑜聯合諸葛亮在赤壁大敗曹操。[3]權迎之:孫權出去迎接魯肅。[4]南郡:今湖北荊州市江陵一帶。[5]身自臨之:離得很近,就像面對著一樣[6]相繼於道:已經出發,相繼在路上了。[7]密陳計策:暗地裡籌劃布置計策。[8]羽所以未便東向者:關羽之所以沒有非常便利地向東擴展勢力。便,便利,順利。東向,向東擴展勢力。[9]下:我,謙辭。[10]規:規劃,謀劃。掩襲:偷襲。諸葛恪:諸葛亮之兄諸葛瑾的長子,才思敏捷、善於應對。孫亮繼位後,諸葛恪掌握了吳國大權,驕奢輕敵,被孫峻聯合孫亮設計殺害,夷滅三族。典掌:掌管。性疏:性格疏懶、散漫。要最:最重要的東西。足下:對同輩、朋友或者上級的敬稱。所宜稱:適當的稱呼。【譯文】陳壽編纂的《三國志》,資料多是來源於當地的雜史,但是唯獨在《三國志·吳書》中稱孫權為"至尊",當初孫權在漢朝建安年間做將軍時,就是這樣了,至於諸葛亮、周瑜二人,見於文字記載也和孫權一樣。周瑜病重時,給孫權寫信說:"曹操佔據北方,劉備借口寄身駐紮荊州,這二人是至尊您日夜思考的事啊。"魯肅奉命和諸葛亮合兵在赤壁大破曹操,勝利而歸,孫權去迎接他,魯肅說:"祝願至尊您的威望恩德澤被天下。"呂蒙派鄧玄之遊說郝普時說:"關羽統領南郡(今湖北江陵),至尊所在的地方離他很近,就像面對著他,很不安全。"又說:"至尊調派了軍隊,已經相繼出發,現在已在路上了。"呂蒙想用計謀攻打關羽,秘密地布置計謀策略,他說:"關羽之所以沒有很順利地向東擴展勢力,是因至尊聖明,我等一干人還在的原因。"陸遜對呂蒙說:"我見到至尊,應當很好地為他出謀劃策。"甘寧想奪取荊州,他說:"既然劉表考慮事情不甚長遠,他的兒子又弱小不成才,至尊您應當早日謀劃。"孫權被曹操的大將張遼偷襲,賀齊說:"至尊您身為主公,應當時常穩重固守。"孫權想讓諸葛恪主管掌握軍中糧草大權,諸葛亮寫信給陸遜說:"我的哥哥諸葛瑾年紀大了,而且他的兒子諸葛恪性情疏散,糧草是軍中至關重要的物資,他不宜掌管,特地請您轉告至尊,另換他人。"陸遜把這話轉告了孫權。所有這些,都不是適宜的稱呼,如果認為陳壽寫《三國志》這部史書時,用的是不真實的言辭,那麼魏國、蜀國就不是那回事了。

深溝高壘【原文】韓信伐趙,趙陳餘聚兵井陘口御之[1]。李左車說餘曰:"信乘勝而去國遠斗[2],其鋒不可擋。願假奇兵從間道絕其輜重[3],而深溝高壘[4]勿與戰。彼前[5]不得斗,退不得還,不至十日,信之頭可致麾下[6]。"餘不聽,一戰成擒。七國反,周亞夫將兵往擊[7],會兵滎陽,鄧都尉曰:"吳、楚兵銳甚,難與爭鋒。願以梁委[8]之,而東北壁昌邑,深溝高壘,使輕兵塞其餉道[9],以全制其極。"亞夫從之,吳果敗亡。李鄧之策一[10]也,而用與不用則異耳。秦軍武安西,以攻閼與。趙奢救之,去邯鄲三十里,堅壁,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既乃卷甲而趨之,大破秦軍。奢之將略,所謂玩敵於股掌之上,雖未合戰而勝形已著矣,前所云鄧都尉者,亞夫故父絳侯客也。《晁錯傳》云:"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還,上書言軍事,拜為城陽中尉。"鄧公者,豈非鄧都尉乎?亞夫傳以為此策乃自請而後行,顏師古疑其不同,然以事料之,必非出於己也。【注釋】[1]聚兵:屯兵。御:抵抗。[2]去國遠斗:遠離本國來開戰。[3]假:借用,利用。奇兵:出其不意突然襲擊的軍隊。間道:小道。絕:斷絕。輜重:糧草運輸。[4]深溝高壘:深挖戰壕,高築壁壘。[5]前:前進。[6]麾下:對將帥的敬稱。[7]將兵往擊:帶領軍隊前往鎮壓。[8]委:拋棄,捨棄。[9]使輕兵塞其餉道:用輕兵控制他們的幹道,截斷他們的糧草運輸。[10]一:一樣,相同。去:距離。堅壁:安營紮寨,構築工事。將略:帶兵的韜略。形:形勢。著:顯著,明顯。【譯文】韓信帶兵攻打趙國。趙將陳餘屯兵在井陘口(今河北井陘縣西北)抵禦。在陳餘部下有個叫李左車的分析了作戰形勢,並且提出了建議。他說:"現在韓信的軍隊,遠離本國,乘勝而來,要與我軍決戰,其勢銳不可擋。我請求交給我一支精兵,從小道前進,直插交通線上,切斷韓軍的糧餉運輸。然後,動員士兵深挖戰壕,高築壁壘,嚴密防守,使韓軍處於進攻不能靠前,退走無路可還的地步。這樣,要不了十天,韓信的頭就可以掛在將軍您的戰旗之下。"陳餘沒有聽取這一建議,貿然與韓信進行決戰,結果一敗塗地,陳餘本人也成了俘虜。漢景帝即位三年,以吳王劉濞為首的吳、楚七個王國發動叛亂。景帝派周亞夫率兵前往鎮壓。兩軍在滎陽(今屬河南)相遇。周亞夫部下的鄧都尉分析了作戰形勢,並且提出了對策。他說:"吳楚七國的叛軍,現在士氣正盛,我軍與他們展開決戰,很難取勝。我建議先把梁國之地讓給他們,在昌邑深挖壕溝,高築壁壘,嚴陣以待。同時派輕兵迅速控制交通幹線,截斷他們的糧餉運送,使他們無法施展威力。"周亞夫聽後,非常高興,採納這一建議,立即做了周密的部署,結果,使叛軍大敗。李佐車與鄧都尉都是在戰前為其主將獻計獻策的,這一點是共同的。但是採用還是不用,其結果,則是大不相同的。戰國時期,秦國攻打趙國時,將軍隊聚集在武安(今屬河北)的西面,準備進攻閼與(今山西和順)。趙國派大將趙奢帶兵前往救援,在距邯鄲(今屬河北)30里的地方,安營紮寨,構築工事。一直駐了28天,沒有出擊,並且繼續構築工事,給秦軍造成一種不敢出戰的錯覺。不久,趙軍傾巢出動,發動大舉進攻,來勢兇猛,結果,秦軍被打得落花流水。趙奢的用兵韜略,被人們稱之為"玩敵於股掌之上",在未進行交戰之前一定取勝的形勢就很明確了。前面所說的鄧都尉,是周亞夫故父絳侯的門客。《晁錯傳》中說:"晁錯死後,謁者僕射鄧公擔任校尉,在平定吳楚七國之亂中任為將軍。叛亂被平定之後,回京,上書述論軍事,升為城陽中尉。"這裡所說的鄧公,豈不是鄧都尉嗎?周亞夫傳中以為這一策略是周亞夫自己提出而後實行的,顏師古對於此說表示懷疑。然而,從當時的實際情況來看,這一策略,必定不是出於周亞夫本人。

生之徒十有三【原文】《老子》"出生入死"章云:"出生入死。生[1]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2]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3]。"王弼注曰:"十有三,猶雲十分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之極,十分有三耳;取死之道,全死之極,十分亦有三耳。而民生生之厚,更[4]之無生之地焉。"其說甚淺,且不解釋後一節。唯蘇子由[5]以謂"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豈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乎?《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6],以寄無思無為之妙"。其論可謂盡矣。【注釋】[1]生:生長。[2]動之死地:因為活動而招致死地。[3]生生之厚:追求生活過分。[4]更:更改。[5]蘇子由:蘇轍,字子由。蘇軾胞弟,也是文學大家,且對哲學研究十分深入。[6]使人自得之:讓人自己去琢磨探求。【譯文】《老子》"出生入死"章說:"始出於世而生,終入於地而死。走向生長的十分有三,走向死亡的十分有三,人的生長,由於活動而致於死地,也十分有三。這是為什麼?因為他們追求生活過分強烈呀。"王弼作注說:"十有三,就是說走向生長道路的只有十分之三;保住生命達到終點的,也只有十分之三;走向死亡之道的,加速走向死亡的,也只有十分之三。而那些富貴的人們以優裕的生活條件追求長生,一旦改變了,他們就沒有了生存的地方。"王弼解釋很淺顯,而且沒有解釋後面一節。只有蘇轍(字子由)的解釋比較詳盡。他說:"生死的道理,如果說有十種,三種情況各佔三份,這難道不是說生死之道有九,而不生不死之道只不過有一種嗎?《老子》只說九不說一,是想讓人們自己去琢磨,以寄託無思無為的妙處。"這種解釋實在是太精當了。

太公丹書【原文】太公《丹書》今罕見於世,黃魯直於禮書得其諸銘而書[1]之,然不著其本始[2]。予讀《大戴禮·武王踐阼[3]篇》,載之甚備,故悉記錄以遺好古君子云:"武王踐阼三日,召士大夫而問焉,曰:"惡有藏之約,行之行[4],萬世可以為子孫常者乎?"皆曰:"未得聞也。"然後召師尚父而問焉,曰:"黃帝、顓頊之道可得見與?"師尚父曰:"在《丹書》。王欲聞之,則齋矣。"王齋三日,尚父端冕奉書[5],道書之言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強則枉[6],弗敬則不正[7],枉者滅廢,敬者萬世。"藏之約,行之行,可以為子孫常者[8],此言之謂也。"又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9];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聞《書》之言,惕若[10]恐懼。退而為《戒書》,於席之四端為銘。前左端銘曰:"安樂必敬。"前右端銘曰:"無行可悔。"後左端銘曰:"一反一側,亦不可以忘。"後右端銘曰:"所監不遠,視爾所代。"幾之銘曰:"皇皇惟敬,口生緱,口戕口。"鑒之銘曰:"見爾前,慮爾後。"盥盤之銘曰:"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游也;溺於人,不可救也。"楹之銘曰:"毋曰胡殘,其禍將然;毋曰胡害,其禍將大;毋曰胡傷,其禍將長。"杖之銘曰:"惡乎危?於忿嚏。惡乎失道?於嗜欲。惡乎相忘?於富貴。"帶之銘曰:"火滅修容,慎戒必共,共則壽。"屨之銘曰:"慎之勞,勞則富。"觴豆之銘曰:"食自杖,食自杖,戒之憍,憍則逃。"戶之銘曰:"夫名難得而易失。無勤弗志,而曰我知之乎?無勤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擾阻以泥之,若風將至,必先搖搖,雖有聖人,不能為謀也。"牖之銘曰:"隨天之時,以地之財,敬祀皇天,敬以先時。"劍之銘曰:"帶之以為服,動必行德,行德則興,倍德則崩。"弓之銘曰:"屈申之義,發之行之,無忘自過。"矛之銘曰:"造矛造矛,少間弗忍,終身之羞。予一人所聞,以戒後世子孫。"凡十七銘,賈誼《政事書》所陳教太子一節千餘言,皆此書《保傅篇》之文,然及胡亥、趙高之事,則為漢儒所作可知矣。《漢昭帝紀》"通《保傅傳》",文穎注曰:"賈誼作,在《禮·大戴記》。"其此書乎?荀卿《議兵篇》:"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蓋出諸此。《左傳》晉斐豹"著于丹書",謂以丹書其罪也。其名偶與之同耳。漢祖有丹書鐵契以待功臣,蓋又不同也。【注釋】[1]書:書寫,抄寫。姜子牙[2]著:著明,標明。本始:起源,本來的源頭。[3]踐阼:繼位。踐,登上。阼,皇位。[4]惡有藏之約,行之行:有沒有保存下來的古代規約,行動方法。惡,同"烏",疑問詞,哪,何。藏,保存。行之行,行動方法。[5]端冕奉書:端著官冕手捧書本。奉,通"捧"。[6]凡事不強則枉:凡是辦事情不努力就會出偏差。枉,偏差。[7]弗敬則不正:不恭敬就會導致歪門邪道。不正,偏門,歪門邪道。[8]可以為子孫常者:可以永遠指導子孫後代的東西。[9]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靠仁義得到國家,靠仁義保護國家,就會有百世不變的江山。量,持續。[10]惕若:膽戰心驚的樣子。於席之四端為銘:貼在座席的四端作為座右銘。安樂必敬:即便是身處安樂之中也一定要恭敬謹慎。無行可悔:沒有讓人後悔的行為。一反一側:一點一滴的思考所得。所監不遠,視爾所代:如不能高瞻遠矚,就只能看到眼前。皇皇惟敬:誠惶誠恐只有恭敬。口戕口:口能戕害自己。意即禍從口出。見爾前,慮爾後:事前要有所預見,事後要有所思考。爾,代指事情。毋曰胡殘:不要說自己不殘忍。胡,不。其禍將然:禍事就將到來。毋曰胡傷:不要說自己沒有傷害。惡乎相忘:什麼時候互相忘卻。火滅修容:火滅後要維修盛水的容器。慎戒必共:謹慎提防一定會平安。共,此處指平安。屨:古代用麻葛製成的一種鞋。觴豆:觴與豆。古代盛酒肴的器具。食自杖:貪食就自我懲罰,自我反省。杖,杖刑,此處代指懲罰。名:美好的名聲。志:志氣。泥:拘泥。牖:窗戶。倍德則崩:違背道德就會崩潰。少間弗忍,終身之羞:如有瞬息不能容忍,就會終身羞愧。少間,瞬息,極短時間。敬勝怠則吉:恭敬勝過懈怠就吉祥。計勝欲則從:計謀勝過慾望就順利。從,順利。與後文"凶"相對。著:同"著",著述,寫。待:待遇,加賞。【譯文】姜太公的《丹書》如今罕見,黃庭堅從禮書中的各種銘文上抄了下來,但是沒註明最原始的來源。我閱讀《大戴禮·武王踐阼篇》,其中記載的很詳細,所以全部記錄下來贈給喜好古代文化的人們。周武王剛登基三天,就召集士大夫問他們說:"有沒有保存的古代規約,行動方法,特別是那些可以永遠指導子孫後代的呢?"士大夫們都說:"沒聽說過。"然後又召來太師姜尚父問道:"您看見過黃帝、顓頊治國之道嗎?"太師姜尚父說:"在《丹書》上見過。大王要想聽講,就齋戒吧。"武王齋戒了三天,姜尚父端著官冕手捧書本,為武王讀書中的話:""恭敬勝過懈怠的就會吉祥,懈怠勝過恭敬的就會天亡,仁義勝過慾望的就順利,慾望勝過仁義的就兇險。凡是辦事情不努力就會出偏差,不恭敬就會導致歪門邪道,偏差歪邪就會毀滅,恭敬認真就會永世長存。"所謂保存的古代規約,行為之方法,可以永遠指導子孫後代的東西,就是說的這些。"書中又說:"靠仁義得到國家,靠仁義保護國家,就會有百世不變的江山;靠不仁得到國家,用仁義保護,就會有十世江山;靠不仁得到國家,用不仁不義的東西保護,禍害馬上就來了。"武王聽了《丹書》中的話,膽戰心驚。退朝後就寫了《戒書》,貼在座席的四端作為座右銘。左前方的銘文為:"處在安樂之中也一定要恭敬謹慎。"右前方的銘文是:"沒有讓人後悔的行為。"左後方的銘文是:"一點一滴的思考所得,也不應忘記。"右後方的銘文是:"如不能高瞻遠矚,就只能看到眼前。"桌几上的銘文是:"誠惶誠恐只有恭敬,口生恥辱,口能戕害自己。"鏡子上的銘文是:"事前要有所預見,事後要有所思考。"盥盤上的銘文是:"與其被人所溺,不如溺於深淵。溺於深淵,還可以游出;而被人所陷害,就不可救了。"門楹上的銘文是:"不要說自己不殘忍,那會導致災禍;不要說自己沒為害,那會有大禍;不要說自己沒有傷害,那會有長久禍害。"手杖上的銘文是:"什麼時間危險?當因挫折而憤怒時;什麼時候失去常道?當貪圖物慾的時候;什麼時候互相忘卻?當富貴的時候。"帶子上的銘文是:"火滅後要維修盛水的容器,謹慎提防一定會平安,平安就會長壽。"屨上的銘文是:"貪食就自我懲罰,自我懲罰,要提防不得已的喝酒,遇到這種情況就逃避。"門戶上的銘文是:"人的美名難得而容易失去。一個人沒有勤勞和志氣,而能說自己聰明嗎?不經常反思自我,而能說自己能自審嗎?各種阻礙干擾對人來說,好像風就要來了,一定會先有樹的搖擺,有時即使是聖人,也不能深謀熟慮。"窗上的銘文是:"要遵從天時,利用地利,以此來敬祀皇天,敬祀先時。"劍上的銘文是:"帶上它的時候,行動一定要講道德,行動合乎道德就會興旺,違背道德就會崩潰。"弓上的銘文是:"屈和申的大義,在於發射和行動都不要忘記自我反思。"矛上的銘文是:"製造矛製作矛,如有瞬息的不能容忍,就會終身羞愧。我一個人所聽到的,告誡後世子孫。"一共十七種銘文。賈誼在《政事書》中所講的教太子的一段話一千多字,都是出自這本書中的《保傅篇》,然而到了胡亥,趙高的事情,則是由漢代文人所作的。《漢書·昭帝紀》"通《保傅傳》",文穎的註解說:"賈誼所作,在《禮記·大戴記》中。"難道說的是《丹書》嗎?荀子《議兵篇》說:"恭敬勝過懈怠就吉祥,懈怠勝過恭敬就滅亡;計謀勝過慾望就順利,慾望壓倒計謀就兇險。"這話大概也是出於《丹書》。《左傳》中說晉斐豹"寫在丹書里",說因丹書而獲罪。這只不過是偶然的同名書而已。漢高祖有用丹書鐵契對待功臣的事情,大概又不同於《丹書》。

曹參不薦士【原文】曹參代蕭何為漢相國,日夜飲酒不事事,自云:"高皇帝與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是則然矣,然以其時考之,承暴秦之後,高帝創業尚淺,日不暇給,豈無一事可關心者哉?其初相齊,聞膠西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蓋公為言治道貴清凈而民自定。參於是避正堂以舍之[1],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然入相漢時,未嘗引蓋公為助也。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2]隱居深山,蒯徹[3]為參客,或謂徹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4],二人者,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徹以告參,參皆以為上賓。徹善齊人安其生[5],嘗干項羽,羽不能用其策。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受。凡此數賢,參皆不之用,若非史策失其傳,則參不薦士之過多矣。【注釋】[1]避正堂以舍之:讓出正屋給蓋公居住。[2]東郭先生、梁石君:兩人都是齊國人。齊王田榮反項羽,挾持齊國士人,不從者皆殺之。東郭先生與梁石君也在其中,等到田榮兵敗,二人以跟從田榮為恥,故隱居深山。後蒯通向曹參推薦,曹參將兩人奉為座上賓。[3]蒯徹:即蒯通,本名徹,後為避漢武帝忌諱,更名為通。西漢范陽人,機謀權變。韓信採納其計策平定齊帝,曹參也對其十分器重。後勸韓信反,韓信被殺,蒯通在高祖面前極力為韓信申辯。高祖敬佩,其無罪。[4]拾遺舉過,顯賢進能:指出他(曹參)思慮欠周之處,糾正他犯下的過失並選舉賢才,推薦能人。拾遺,糾正過失。[5]安其生:即安期生,據傳為秦漢間齊人,與蒯通交好,曾經以策干項羽,未見用。後來的方士、道家者稱之為千歲翁。【譯文】曹參繼蕭何之後擔任漢惠帝的丞相,上任後日夜飲酒,無所事事,而且還為自己辯解說:"高祖劉邦與蕭何丞相平定了天下,已經制定出嚴明周密的法令,我完全遵照執行,不出差錯,難道不行嗎?"這話當然沒錯,但是考察他所處的時代,當時正值殘暴的秦朝滅亡後不久,高祖皇帝創下基業的時間還不長,百廢待興,令人日不暇給,難道會沒有一件事情值得丞相大人關心嗎?曹參當初在任齊國相時,聽說膠西(今山東高密西南)的蓋公精通黃老之術,便派人以厚禮邀請。蓋公對他說,治國之道,最重要的是要清靜無為,不多生事端,這樣老百姓自然會安居樂業,沒有異心。曹參深表讚賞,當即騰出正房供蓋公居住,並且實實在在地以黃老學說為指導思想治理國家。所以他任齊國相九年,齊國平安無事。不過,曹參就任西漢王朝的丞相時,並沒有帶蓋公為助手。齊國的東郭先生和梁石君是兩位世外的高人,隱居在深山老林之中。有人對曹參的賓客蒯徹(即蒯通)說:"先生與曹相國關係莫逆,能夠為他指出思慮欠周之處及所犯的過失,並能薦舉才德優異之人,這兩位隱士都是普通世人所無法比擬的人物,您為什麼不把他們推薦給曹相國呢?"蒯徹向曹參推薦後,曹參把他們都待為上賓。蒯徹與齊國的安其生關係很好,他們曾經向楚霸王項羽獻計獻策,但項羽不予採納。項羽想給他們兩個封官授爵,二人始終堅決不接受。連這幾位大賢,曹參都不能重用,如果史書記載無誤的話,曹參不能薦舉士人的過錯可就太嚴重了。

漢武留意郡守【原文】漢武帝天資高明,政自己出,故輔相之任,不甚擇人,若但[1]使之奉行文書而已。其於除用[2]郡守,尤所留意。庄助[3]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賜書曰:"君厭承明之廬[4],懷[5]故土,出為郡吏。間者,闊焉久不聞問。"吾丘壽王為東郡都尉,上以壽王為都尉,不復置太守,詔賜璽書曰:"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湊,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職事並廢,盜賊縱橫,甚不稱[6]在前時,何也?"汲黯[7]拜淮陽太守,不受印綬,上曰:"君薄[8]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9],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觀此三者,則知郡國之事無細大,未嘗不深知之,為長吏者常若親臨其上,又安有不儘力者乎?惜其為征伐、奢侈所移,使民間不見德澤,為可恨耳!【注釋】[1]但:只是,不過。[2]除用:任用。[3]庄助:字詳,會稽吳人,漢武帝時人,有才名,被武帝擢為大夫。善於辯論,曾與大臣辯,文辭、義理相間,大臣屢為之屈。建元中,拜會稽太守。淮南王劉安對其十分賞識,暗地裡與之相交。[4]承明之廬:承明廬,漢承明殿旁侍臣值宿所居之屋。後以承明廬代指入朝為官。[5]懷:懷念,想念。[6]不稱:不相稱。[7]汲黯:字長孺,濮陽人,孝景帝時為太子洗馬,武帝即位後為謁者,後任滎陽令,東海太守,主爵都尉,位列九卿。[8]薄:鄙薄,瞧不起。[9]顧:因為。不相得:不融洽。【譯文】漢武帝天資聰明過人,他親自處理國家政事,一切自己說了算,因而對輔政的宰相人選,不太重視,似乎只是讓他們奉行成命而已。但是,對於任用郡守一級的高級地方官員,漢武帝卻十分留心。辭賦家莊助任會稽(今浙江紹興)太守後漢武帝數年沒有得到他的問候,於是給庄助寫了一封信說:"你厭倦了京師豪華的住宅,懷戀故鄉紹興的山水,因而出任會稽郡守。轉眼間,我已經很久沒有得到你的問候了。"吾丘壽王任東郡(今河南濮陽西南)都尉,武帝鑒於有壽王任都尉,就未再設置郡太守,後來又寫了一封蓋御璽的書信說:"你在我面前的時候,足智多謀,有很多建樹,可是現在到地方上治理十幾個城池,肩負著品級都是兩千石的郡太守和郡都尉,兩項重任,卻荒廢了所有的政事,使得盜賊橫行,民不聊生,這樣的表現與在我面前時很不相稱,究竟是什麼緣故?"汲黯被任命為淮陽太守,卻不接受印綬,漢武帝說:"莫非你看不起淮陽?我現在召命你,是因為看到淮陽的官民關係很不融洽,所以特意借重你的威名,卧而治之。"從這三件事可以看出,諸侯國和郡中之事,無論大小,漢武帝都十分熟悉,做地方官的常常感到皇帝好像就在自己的面前,又怎能不盡心儘力呢?可惜,這位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后來被對外征戰和奢侈腐化迷住了心竅,使得老百姓看不到他的恩澤,實在是可恨之極!

民不畏死【原文】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人常畏死,則為奇者吾得執[1]而殺之,孰敢?"讀者至此,多以為老氏好殺。夫老氏豈好殺者哉!旨意蓋以戒時君、世主視民為至愚、至賤,輕盡其命,若刈草菅,使之知民情狀,人人能與我為敵國,懍乎常有朽索馭六馬之懼[2]。故繼之曰:"常有司[3]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斫[4]。夫代大匠斫,希[5]有不傷其手矣。"下篇又曰:"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輕死。"且人情莫不欲壽,雖衰貧至骨[6],瀕於餓隸,其與受僇而死有間矣,烏有不畏者哉?自古以來,時運俶擾,至於空天下而為盜賊,及夷考[7]其故,亂之始生,民未嘗有不靖之心也。秦、漢、隋、唐之末,土崩魚爛,比屋可誅。然凶暴如王仙芝、黃巢,不過僥覬[8]一官而已,使君相御之得其道,豈復有滔天之患哉!龔遂之清渤海,馮異之定關中,高仁厚之平蜀盜,王先成之說王宗侃,民情可見。世之君子,能深味老氏之訓,思過半矣。【注釋】[1]得執:可以抓起來。[2]懍乎:凜然警惕的樣子。常有朽索馭六馬之懼:常常有像用腐朽的繩索去套六匹馬拉的破車這樣的憂慮和恐懼。老子[3]司:掌管。[4]斫:砍伐。[5]希:少。[6]衰貧至骨:窮困潦倒到極點。[7]考:探究。[8]僥覬:覬覦。【譯文】老子說:"老百姓經常不怕死,用死來嚇唬他們有什麼用呢?如果真能使人們都怕死,那麼對於極少數膽敢作姦犯科、不顧身家性命的人,我就可以把他們抓起來統統處死,這樣誰還敢違法取死呢?"讀到這裡,多數人都會認為老子是個好殺之人。實際上,老子哪裡是什麼好殺之人呢?他的本意只不過是想告誡那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千萬不要把老百姓視為最愚蠢、最卑賤之人,隨心所欲地處死他們就如同剷除小草一樣。老子希望君主們能全面了解老百姓的真實情況,明白每一個人都可能像敵對國家一樣對自己構成嚴重的威脅,因而時刻提心弔膽,高度警惕,猶如用腐朽的繩索套著六匹馬拉的一輛破車。所以他接著說道:"經常有專管殺人的人去殺。代替專管殺人的人去殺,就如同代替木匠砍木頭。代替木匠砍木頭,很少有不砍傷自己手指的。"老子在下一篇中又說道:"老百姓之所以輕率地不惜生命去冒險,是因為統治者拚命地想使自己生活得更加舒適,以致逼得百姓不惜生命去冒險。"況且希望長壽是人之常情,即使是窮困潦倒到了極點的人,其處境已與饑寒交迫的奴隸相似,但是和受戮而死仍然是大不相同的,難道會有人不怕嗎?自古以來,時運多變,甚至於普天之下的人都揭竿而起,鋌而走險,可是仔細地探究事變發生的原因後就會發現,事變初起時,老百姓並沒有不安分之心。秦、漢、隋、唐末期,形勢猶如土崩瓦解、魚腐肉爛,幾乎家家有罪,人人可殺,可是像王仙芝、黃巢這樣的罪魁禍首,所覬覦的只不過是一官半職而已。如果國君和宰相御下有方,難道會造成無法收拾的局面嗎?從西漢龔遂之肅清渤海郡(今屬河北),東漢馮異之平定關中,高仁厚之鎮壓蜀盜,王先成之勸說王宗侃等事,可以清楚地看出民情,只要能夠活下去,他們並不願意犯上作亂。世上的君子,如果能夠仔細地玩味老子的這番話,就可以少犯很多錯誤。

天下有奇士【原文】天下未嘗無魁奇智略之士,當亂離之際[1],雖一旅之聚,數城之地,必有策策知名者出其間,史傳所書,尚可考也。鄭燭之武[2]、弦高[3]從容立計,以存其國。後世至不可勝紀,在唐尤多,姑摭[4]其小小者數人載於此。武德[5]初,北海賊帥綦公順攻郡城,為郡兵所敗,後得劉蘭成以為謀主,才用數十百[6]人,出奇再奮,北海即降。海州臧君相帥眾五萬來爭[7],蘭成以敢死士二十人夜襲之,掃空其眾。徐圓朗據海岱,或說之曰:"有劉世徹者,才略不世出,名高東夏[8],若迎而奉之,天下指揮可定。"圓朗使迎之。世徹至,已有眾數千,圓朗使徇譙、杞,東人素聞其名,所向皆下[9]。裘甫亂浙東[10],朝廷遣王式往討,其黨劉暀勸甫引兵取越,憑城郭,據府庫,循浙江築壘以拒之,得間則長驅進取浙西,過大江,掠揚州,還修石頭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響應者,別以萬人循海而南,襲取福、建,則國家貢賦之地,盡入於我矣。甫不能用。高駢之將畢師鐸攻駢,乞師於宣州秦彥,彥兵至,遂下揚州。師鐸遣使趣彥過江,將奉以為主。或說之曰:"僕射順眾心為一方去害,宜復奉高公而佐之,總其兵權,誰敢不服?且秦司空為節度使,廬州、壽州其肯為之下乎?切恐功名成敗未可知也。不若亟止秦司空勿使過江,彼若粗識安危,必未敢輕進,就使他日責我以負約,猶不失為高氏忠臣也。"師鐸不以為然,明日,以告鄭漢章,漢章曰:"此智士也。"求之,弗獲。王建鎮成都,攻楊晟於彭州,久不下,民皆竄匿山谷,諸寨日出抄掠之。王先成往說其將王宗侃曰:"民入山谷,以俟招安,今乃從而掠之,與盜賊無異。旦出淘虜,薄暮乃返,曾無守備之意,萬一城中有智者為之畫策,使乘虛奔突,先伏精兵於門內,望淘虜者稍遠,出弓弩手炮各百人,攻寨之一面,又於三面各出耀兵,諸寨咸自備御,無暇相救,如此能無敗乎?"宗侃矍然。先成為條列七事為狀,以白王建,建即施行之。榜至三日,山巾之民,競出如歸市,浸還故業。觀此五者,則其他姓名不傳,與草木俱腐者,蓋不可勝計矣。【注釋】[1]亂離之際:社會動蕩不安的時候。[2]鄭燭之武:鄭國的燭之武。魯僖公三十年,秦、晉兩國攻鄭,鄭國派燭之武出使秦國,遊說秦王退兵。燭之武為秦王分析形勢,曉之以利,秦國退兵。晉國見此情況,也鳴金收兵。[3]弦高:本是鄭國商人,以販牛為業。經商途中遇到秦軍出發去襲鄭,他一方面火速派人回國報告,一方面偽裝成鄭國特使,以12頭牛作為禮物,犒勞秦軍。秦軍以為鄭國已經知道偷襲之事,只好班師返回。[4]姑摭:姑且選取。[5]武德:唐高祖武德年。[6]數十百:數千。[7]帥眾五萬:率領五萬兵馬。[8]東夏:中原東部地區。[9]所向皆下:所到之處,都望風披靡。[10]亂浙東:在浙東地區起事。循:沿著。得間:如果有機會。過大江:渡過長江。掠:佔領。別:另外。盡入於我:全部歸入我的版圖。乞師:向人借兵。彼若粗識安危:他若是稍微懂得進退安危的時勢。粗識,稍微懂得。就使:即便是。竄匿山谷:逃到山谷中躲起來。抄掠:四處擄掠。旦:早晨。淘:搜捕。曾無:完全沒有。奔突:攻擊,出擊。咸:都。矍然:驚竦。浸:逐漸地。【譯文】天下並不缺乏具有雄才大略的智識之士,每當社會動蕩不安之時,即使只有數百人聚在一起,或者在只有數城之地的範圍內,也必定會湧現出能夠出奇謀、劃異策的高人,這從史書的記載中可以輕易地查到。比如在先秦時期,鄭國的燭之武和弦高,沉著冷靜地定計,最終保全了自己的國家。後代的此類事例舉不勝舉,在唐朝尤其多,這裡姑且選幾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為例。唐高祖武德初年,北海(今山東益都)郡義軍首領綦公順到處攻城略地,在攻打郡城時卻被郡兵所敗,後來得到劉蘭成作為謀士,僅用了數千人,出奇兵抖擻精神再戰,北海郡便宣布投降。海州(今江蘇連雲港市西南)的臧君相率領五萬人馬來爭奪北海,劉蘭成派遣二十名敢死隊員趁夜色發動突然襲擊,一舉擊潰了敵兵。徐圓朗佔據今山東、江蘇一帶,有人勸告他說:"有個叫劉世徹的人,才智超群,舉世罕見,在東部地區聲名卓著,如果把能他請出來並且奉之為主,那麼天下可以唾手而得。"徐圓朗接受了建議,馬上派人去迎請劉世徹。當劉世徹到來時,帳下已有數千名願意聽從號令的人。徐圓朗派他去攻取譙(今安徽亳縣)、杞(今河南杞縣)一帶,由於東方的人早就聽說過他的大名,因而劉世徹所到之處,無不望風披靡。裘甫在浙東地區起事,朝廷派遣王式前去討伐。裘甫的副手劉暀勸他率兵攻取越州(今浙江紹興一帶),憑藉那裡高大的城牆,利用那充實的倉庫,並且沿浙江構築防禦工事以抵抗官軍,如果有機會就長驅進取浙西,且渡過長江,佔領揚州,然後掉回頭整修、加固石頭城(今江蘇南京)的防禦設施,準備在這裡堅守,宣(今安徽宣城)、歙(今安徽歙縣)一帶及江西一帶必有人起來響應,我們再分出一萬人馬沿海南下,襲取福州和建州(今屬福建)一帶,這樣,國家財賦的主要供應地,就全部歸入咱們的版圖了。然而,裘甫拒不接受劉暀的計策。淮南節度使高駢的部將畢師鐸進攻高駢,因為兵力不足,便向宣州的秦彥借兵,從而攻克了高駢所坐鎮的揚州。畢師鐸派人催促秦彥及早過江,準備推他為主。有人勸告師鐸說:"假若您想順應民心為一方減少災難,就應當重新奉高駢為主。在外人看來,您仍然在輔佐高駢,而實際上,您掌握著他的全部兵權,誰敢不服?況且秦彥任節度使,廬州(今安徽合肥)、壽州的人難道能服氣嗎?我實在擔心功名成敗難以預料。方今之計,不如立即派人制止秦彥渡江,他如果稍有頭腦,懂得進退安危之勢,就必定不敢貿然前來,即使他將來指責咱們不守信用,您仍然不失為高駢的忠臣。"畢師鐸很不以為然,次日,他將此事告訴了鄭漢章,鄭漢章說:"這是位有識之士。"他們再派人去尋那人,可惜已經無影無蹤了。王建鎮守成都,大舉進攻盤踞在彭州(今四川彭縣)的楊晟,可是久攻不下,老百姓多逃入山谷之中藏身。於是,王建手下的各寨士兵每天都四齣擄掠他們。王先成見此情形,便前去勸說王建的部將王宗侃道:"老百姓逃入山谷,就是為了等候國家招安,現在你們追蹤擄掠他們,這種行徑與強盜沒有什麼不同。你們一大早出去搜捕搶掠,直到天快黑時才返回營寨,根本沒有防敵之意,萬一城內有智識之士為他們出謀劃策,讓他們乘虛反擊,先把精兵埋伏在城門內,當望見外出搜捕搶掠的軍隊漸漸走遠,然後出動弓弩手和炮手各百人,攻打軍營的一面,並在其餘三面都設有疑兵,使得各寨的士兵都全力忙於自保,無暇救援其他軍寨,這樣你們能不吃敗仗嗎?"王宗侃聞聽大驚,翻然醒悟。王先成為此列舉了七條寫成狀子,以便提交給王建,向他提出建議。王建當即採納,並付諸行動。公告貼出去才三天,藏在山中的百姓爭先恐後地出來,就如同回歸市場一樣,都逐漸地恢復了原來的職業。讀了這五條記載,我不禁想到,其他姓名不傳、與草木同化為土灰的智識之士,必定數不勝數。

兵部名存【原文】唐因隋制,尚書置六曹。吏部、兵部分掌銓選,文屬吏部,武屬兵部。自三品以上官冊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書省奏擬。兩部各列三銓:曰尚書銓,尚書主之;曰東銓,曰西銓,侍郎二人主之。吏居左,兵居右,是為前行[1]。故兵部班級在戶、刑、禮之上。睿宗初政[2],以宋璟為吏部尚書,李乂、盧從願為侍郎;姚元之為兵部尚書,陸象先、盧懷慎為侍郎。六人皆名臣,二選稱治[3]。其後用人不能悉得賢,然兵部為甚。其變而為三班流外銓,不知自何時。元豐[4]官制行,一切更改,凡選事[5],無論文武,悉以付吏部。蘇東坡當元赬中拜兵書,謝表云:"恭惟先帝復六卿之名,本欲後人識三代之舊,古今殊制[6],閑劇異宜,武選隸於天官,兵政總於樞輔,故司馬之職,獨省文書。"蓋紀其實也。今本曹所掌,惟諸州廂軍名籍,及每大禮,則書寫蕃官加恩告。雖[7]有所轄司局,如金吾街仗司、騏驥車輅象院、法物庫、儀鸞司,不過每季郎官一往[8]耳。名存實亡,一至於是[9]!【注釋】[1]是為前行:這就是朝廷官制的前身。[2]初政:剛開始執掌政權的時候。[3]稱治:治理得非常好,得到人民的普遍讚揚。[4]元豐:宋神宗元豐年。[5]凡選事:凡涉及選舉的事情。[6]古今殊制:古今制度有很大的不同。[7]雖:即使。[8]一往:前往一次。[9]一至於是:竟然到了這種程度。【譯文】唐朝沿襲隋朝的制度,在尚書省設置六曹,吏部、兵部分掌銓選,文職屬吏部,武職屬兵部。三品以上的官員實行冊封,五品以上的制封,六品以下的敕封,文武官員都由尚書省奏批。兩部各設三銓,即尚書銓,東銓,西銓。尚書銓由尚書主管,東、西銓各由一名侍郎負責。吏部居左,兵部居右,這就是朝班的前身。所以,兵部的班次在戶部、刑部、禮部之上。睿宗剛開始執政時,任命宋璟為吏部尚書,李乂、盧從願為吏部侍郎;任命姚元之(即姚崇)為兵部尚書,陸象先、盧懷慎為兵部侍郎。這六個人都是一代名臣,因而文、武二選的事務都被處理得妥妥帖帖,有條有理,得到了廣大士民的普遍讚揚。此後所用的人並不全是德才兼備的人,尤其是兵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制度變成了三班流外銓。宋神宗元豐年間全面改革官制,一切都改,有關選舉之事,無論文武,全由吏部負責。蘇東坡在哲宗元赬年間被委任為兵部尚書,他上給皇帝謝恩表說:"先帝恢復六卿之名,本來是想讓後人了解夏、商、周三代的舊制,明白古今制度不同,寬猛因時而異,現在將武選劃歸天官(即吏部)負責,兵政由樞密院總領,因而司馬(指兵部尚書)之職,僅僅是省覽文書而已。"蘇軾所說的大約的確是當時的實際情況。今天兵部所主管的事務,只是各州廂軍的花名冊,以及每當有重大慶典時,負責擬寫蕃官的加恩告。即使是兵部所轄的司局,如金吾街仗司、騏驥車輅象院、法物庫、儀鸞司等,也只不過是由郎官每季前去轉一圈而已。名存實亡,竟至如此程度!

武官名不正【原文】文官郎、大夫,武官將軍、校尉,自秦、漢以來有之。至於階秩品著[1],則由晉、魏至唐始定。唐文散階二十九,自開府、特進之下,為大夫者十一,為郎者十六。武散階四十五,為將軍者十二,為校尉者十六。此外懷化、歸德大將軍,訖於[2]司戈、執戟,皆以待[3]蕃戎之君長臣僕。本朝因之。元豐正[4]官制,廢文散階,而易舊省部寺監名,稱為郎、大夫,曰寄祿官。政和中,改選人七階亦為郎,欲以將軍、校尉易橫行以下諸使至三班借職,而西班用事者[5]嫌其途轍太殊[6],亦請改為郎、大夫,於是以卒伍廝圉[7]玷污此名,又以節度使至刺史專為武臣正任。且郎、大夫,漢以處[8]名流,觀察使在唐為方伯,刺史在漢為監司,在唐為郡守,豈介胄[9]恩幸[10]所得處哉?此其名尤不正者也。【注釋】[1]階秩品著:官員的等級、俸祿和服飾。階秩,指官吏的職位和品級。品,等級,種類。著,通"著",衣著服飾。[2]訖於:截至,到。[3]待:專門授給。同"虛位以待"。[4]正:改革,革新。[5]用事者:當權者。[6]殊:差別。[7]卒伍廝圉:士卒、雜役等低賤之人。圉,養馬的地方。[8]處:安置。[9]介胄:甲胄之士。指武士。[10]恩幸:被皇帝寵幸的小人。【譯文】文官郎、大夫,武官將軍、校尉,從秦漢以後一直都有。至於官吏的品級、俸祿和衣飾,則從晉、魏到唐朝才逐漸確定下來。在唐朝,文散階有二十九級,自開府、特進以下,大夫有十一級,郎有十六級。武散階有四十五級,其中將軍二十級,校尉十六級。此外,從懷化、歸德大將軍至司戈、執戟,都是專門授給少數民族的酋長以及臣僕的。我們大宋朝繼續沿用這種制度。元豐年間改革官制時,廢除了文散階,而改為過去的省、部、寺、監名,稱郎、大夫等,這就是所謂的寄祿官,僅表示官吏的品級,而無實掌。宋徽宗政和年間,將選人七階也改為郎,計劃用將軍、校尉等名稱取代橫行以下諸使至三班借職,可是西班的當權者嫌兩種仕途懸殊太大,也請求將本系統的官名改為郎、大夫,於是以軍人、雜役等玷污這些官名,又以節度使至刺史專門作為武臣的正任。況且,郎、大夫之職在漢代是用來安置名流的,觀察使在唐代是一方最高長官,刺史在漢代是監察官,在唐代是郡守,哪裡是武夫和受寵的小人所能充任的?這是武官中名實尤其不相符的。

無用之用【原文】莊子云:"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又云:"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1]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所謂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此義本起於《老子》:"三十幅共一轂[2],當其無,有車之用"一章。《學記》:"鼓無當於五聲[3],五聲弗得不備[4];水無當於五色[5],五色弗得不章[6]。"其理一也。今夫飛者以翼為用,縶[7]其足,則不能飛。走者以足為用,縛其手,則不能走。舉場較藝[8],所務者才也,而拙鈍者亦為之用。戰陳角勝[9],所先者勇也,而老怯者亦為之用。則有用、無用,若之何[10]而可分別哉?故為國者,其勿以無用待天之下士,則善矣!【注釋】[1]容足:立足之地。[2]三十幅共一轂:三十根輻條集中到一個車轂上。[3]五聲:宮、商、角、徵、羽。[4]備:完備,完美。[5]五色:青、黃、赤、白、黑。[6]章:彰顯。[7]縶:捆綁。[8]舉場較藝:科舉考場上較量技藝。[9]戰陳角勝:在戰場上取得勝利。戰陳,通"戰陣",戰場。[10]若之何:怎麼辦,如何。[11]為國者:治理國家的人。【譯文】莊子說:"人們都知道有用的作用,卻沒有人知道無用的作用。"又說:"知道無用,然後才可以與你談論有用。土地不是不廣大啊,可是人所使用的地方只不過是立足之地而已。既然只有這一小塊立足之地有用,那麼,把此外無用的土地都挖掉,一直挖到黃泉,這時人所站立的這一小塊立足之地難道還有用處嗎?由此看來,所謂無用的用處也就很明顯了。"這種說法起源於《老子》一書中:"三十根輻條集中到一個車轂上,有了車轂中間的空洞,才有了車的作用。"《初學記》中說:"鼓聲雖然不在五聲(即宮、商、角、徵、羽)之列,但是如果沒有它,五聲就不完美;水色雖然不在五色(指青、黃、赤、白、黑)之列,可是如果沒有它,五色就難以明現。"其道理是一樣的。現在,那些會飛的動物是使用翅膀飛的,可是如果捆住它們的腿,它們就飛不起來。人們走路是用腳的,可是如果捆住雙手,他們就跑不快。在科場上比試技藝,所注重的是真才實學,而才智平常的人也有用處。在戰場上克敵制勝,需要的是勇力,而年老膽怯的人也有用處。如此,有用和無用,怎麼能一概而分呢?所以,治國的人如果能不以"無用"來看待天下的士人,事情就好辦了!

唐制舉科目【原文】唐世制舉,科目猥多[1],徒異其名爾[2],其實與諸科等也。張九齡以道侔伊[3]、呂策高第,以《登科記》及《會要》考之,蓋先天元年九月,明皇初即位,宣勞使所舉諸科九人,經邦治國、材可經國、才堪刺史、賢良方正與此科各一人,藻思清華、興化變俗科各二人。其道侔伊、呂策問殊平平[4],但云:"興化致理,必俟得人[5];求賢審官,莫先任舉。欲遠循漢、魏之規,復存州郡之選,慮[6]牧守[7]之明,不能必鑒。"次及"越騎佽飛,皆出畿甸,欲均井田於要服[8],遵丘賦於革車",並安人重谷[9],編戶農桑之事,殊不及為天下國家之要道[10]。則其所以待伊、呂者亦狹矣。九齡於神龍二年中材堪經邦科,本傳不書,計亦此類耳。【注釋】[1]科目猥多:開考的科目種類繁多。[2]徒異其名爾:只不過名稱不一樣罷了。[3]道侔伊:即伊尹。[4]呂:呂尚,姜尚。殊平平:十分平常。[5]得人:得到人才。[6]慮:擔心。[7]牧守:州牧、郡守。[8]畿甸:京城地區。欲均井田於要服:想要在全國平均井田制。[9]安人重谷:安撫百姓,重視農桑。[10]要道:要旨。計:估計。【譯文】在唐代的科舉中,臨時開考的科目名目繁多,其實質與其他各科並沒有多大區別,只不過是名稱不同罷了。名相張九齡以"道侔伊(指伊尹)、呂(指呂尚,也即姜尚)科"高中,參閱《登科記》和《唐會要》可知,這大概是唐玄宗先天元年九月的事。當時,唐明皇剛即位,宣勞使所舉諸科共取九人,其中經邦治國、材可經國、才堪刺史、賢良方正以及道侔伊、呂科等各一人,藻思清華、興化變俗科各二人。實際上,道侔伊、呂科皇帝策問所涉及的問題十分平常,只是說:"興化治國,必須得到人才;求賢審官,莫先於任子、察舉。要想遠循漢、魏之制,恢復州、郡選拔官吏的做法,又恐怕州牧、郡守的能力無法明鑒一切。"又說到"越騎、佽飛等禁軍,都出京師很遠活動,準備在全國各主要地區平均井田,使兵農合一",以及安民重農、百姓農桑之事,根本稱不上是治國平天下的要旨。由此看來,政府等待伊尹、姜尚這樣的賢才去做的,也是很狹隘的。張九齡於唐中宗神龍二年考中材堪經邦科,而正史的本傳中沒有記載,估計也與此相類似。

東坡論莊子【原文】東坡先生作《莊子祠堂記》,辯其不詆訾[1]孔子。"嘗疑《盜跖》、《漁父》則真若[2]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於道[3]。反覆觀之,得其《寓言》之終曰:"陽子居[4]西遊於秦,遇老子。其往也,舍者將迎其家,公執席[5],妻執巾櫛[6],舍者避席[7],煬者避灶[8]。其反[9]也,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劍》、《漁父》、《盜跖》四篇,以合於《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剿之[10],以入其言爾。"東坡之識見至矣、盡矣。故其《祭徐君猷文》云:"爭席滿前,無復十漿而五饋。"用為一事。今之莊周書《寓言》第二十七,繼之以《讓王》、《盜跖》、《說劍》、《漁父》,乃至《列禦寇》為第三十二篇,讀之者可以渙然冰釋也。予按《列子》書第二篇內首載禦寇饋漿事數百言,即綴以楊朱爭席一節,正與東坡之旨異世同符,而坡公記不及此,豈非作文時偶忘之乎?陸德明釋文:"郭子玄雲,一曲之才,妄竄奇說,若《閼弈》、《意修》之首,《危言》、《游鳧》、《子胥》之篇,凡諸巧雜,十分有三。《漢·藝文志》曰《莊子》五十二篇,即司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詭誕,或似《山海經》,或類占夢書,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內篇眾家並同。"予參以此說,坡公所謂昧者,其然乎?《閼弈》、《游鳧》諸篇,今無復存矣。【注釋】[1]詆訾:詆毀。[2]真若:真的像,的確像。[3]皆淺陋不入於道:都很淺薄畢露,與道家思想不相合。[4]陽子居:即楊朱,字子居,戰國時期魏國人。他的學說核心是愛己,拔一毛而為天下利亦不為也,所以遭到儒家的貶斥,被儒家學說斥為異端。[5]公執席:男主人拿著席子,請他坐在席子上。[6]妻執巾櫛:女主人則恭恭敬敬地拿來漱洗的毛巾、梳子等用品。巾櫛,毛巾和梳篦,泛指盥洗用具。[7]舍者避席:許多本來的客人都趕緊離席而去。[8]煬者避灶:烤火的人也都離開灶膛而去。煬,烤火。[9]反:通"返",返回。[10]昧者剿之:矇昧無知的人將它(楊朱的話語)割裂開來。剿,將別人的話語作為自己的。妄竄奇說:任意竄改前人的文章,發表一些離奇的觀點。詭誕:荒誕怪異。【譯文】蘇東坡先生曾寫了一篇《莊子祠堂記》,極力論證莊子但並不詆毀孔子。他說:"我曾懷疑《盜跖》與《漁父》二篇的確像是詆毀孔子的,至於《讓王》、《說劍》二篇則結構鬆散,文辭淺陋,其思想與莊子的道家思想格格不入,顯系偽作。我經過反覆的閱讀、揣摩,發現《寓言》篇的結尾說:"陽子居向西遊歷秦國,半道上遇見老子。當他到達沛城的時候,館舍的客人出來迎接他到客舍,男主人拿著席子侍候他坐下休息,女主人則送來梳洗用品,畢恭畢敬;有的客人連忙離席而去,烤火的人也離開灶台悄悄溜走。當陽子居從沛地返回時,館舍的客人們都同他隨意爭席而坐,不分彼此了。"下面如果去掉《讓王》、《說劍》、《漁父》、《盜跖》四篇,直接與《列禦寇》的首段相接,文意是非常通順的。《列禦寇》的第一段說:"列禦寇前往齊國,半道就返回來了",說:"我碰到了令人驚異的事情,我曾在十家茶館喝茶,竟有五家爭先把茶水送上來。"經過揣摩,我恍然大悟,不禁說道:這本來就是同一篇的內容。莊子的話還沒有說完,矇昧無知的人就將它強行割裂開來,以便插入自己的作品。"蘇東坡的見解實在是太高明、太周全了。所以,他的《祭徐君猷文》說:"人人爭先恐後地搶佔座位,不再有到十家吃飯而五家搶先上菜的情景。"將楊朱和列禦寇的事用做一件事。今天看到的《莊子》中,《寓言》為第二十七篇,接著是《讓王》、《盜跖》、《說劍》、《漁父》四篇,《列禦寇》被列為第三十二篇,閱讀時隔過中間四篇,將《寓言》與《列禦寇》兩篇直接連在一起讀,就會感到許多疑點都渙然冰釋,不復存在。在《列子》第二篇中,先記載了列禦寇被店家先行饋餉飲品的事,竟用了數百字,緊接著便記述楊朱爭席一事,正好與蘇東坡的意思完全相同,儘管兩人的時代相差一千餘年。不過,在蘇東坡的文章中隻字未提《列子》的記載,莫非是寫文章時偶然忘記了嗎?陸德明的《經典釋文》載:"郭子玄說:個別有點歪才的學者,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莊子》中大量摻假,如《閼弈》、《意修》二篇的開頭,和《危言》、《游鳧》、《子胥》等篇中,被巧妙地摻入的偽作,竟有十分之三以上。《漢書·藝文志》說《莊子》有五十二篇,也就是司馬彪和孟氏所注的那個本子,語言多有詭誕之處,有些像是《山海經》,有些像是占夢書,因此,作注的人根據自己的見解隨意取捨,只有《莊子》的內篇,各家都是一樣的。"我參考了這種說法,蘇東坡先生所說的愚昧無知之人,莫非指的就是這些人?《閼弈》、《游鳧》等篇,今天已經不復存在了。

科舉恩數【原文】國朝科舉取士,自太平興國以來,恩典始重。然各出一時制旨,未嘗輒同,士子隨所得而受之,初不以官之大小有所祈訴也。太平之二年,進士一百九人,呂蒙正以下四人得將作丞,余皆大理評事,充諸州通判[1]。三年,七十四人,胡旦以下四人將作丞,余並為評事,充通判及監當。五年,一百二十一人,蘇易簡以下二十三人皆將作丞、通判。八年,二百三十九人,自王世則以下十八人,以評事知縣,余授判司簿尉。未幾,世則等移通判,簿尉改知令錄。明年,並遷守評事。雍熙二年,二百五十八人,自梁顥以下二十一人,才得節察推官。端拱元年,二十八人,自程宿以下,但權知諸縣簿尉。二年,一百八十六人,陳堯叟史、曾會至得光祿丞直史館,而第三人姚揆,但防禦推官。淳化三年,三百五十三人,孫何以下,二人將作丞,二人評事[2],第五人以下,皆吏部注擬。咸平元年,孫僅但得防推。二年,孫暨以下,但免選注官。蓋此兩榜,真宗在諒閻,禮部所放,故殺其禮。及三年,陳堯咨登第,然後六人將作丞。四十二人評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節度推官、軍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防團軍事推官。【注釋】[1]通判:官名。在知府下掌管糧運、家田、水利和訴訟等事項。[2]評事:官名。隋煬帝置,大理寺的屬員。秩正九品,掌同司直,出使推按,參決疑獄,隋員額四十八。唐、宋沿設,減為十二,唐掌出使推按,秩從八品下,宋改為正八品,與司直詳斷疑案。民國北洋軍閥統治時期辦理行政訴訟案件的"平政院",設評事十五人,系簡任官,掌審理案件。【譯文】我大宋朝以科舉取士,從太宗太平興國以後,恩典開始日益受到重視。然而,這些恩典都是出於皇帝一時的諭旨,從來沒有完全一樣的。起初,士人們考中後朝廷授與什麼官職,他們就接受什麼官職,並不計較官位的高低。太平興國二年(977),取恩科進士一百零九人,呂蒙正以下的四人被授予將作丞之職,其餘的人都被授予大理評事一職,充任諸州通判。三年,取進士七十四人,胡旦以下四人授將作丞,其餘的人都授大理評事,充各州通判及監當。五年,取一百二十一人,蘇易以下二十三人都授將作丞、通判。八年,取二百三十九人,從王世則以下的十八人都以評事的身份任知縣,其他的人都授判司簿尉。不久,王世則等升任通判,司簿尉改為知令錄。次年,這些知令錄們都被破格提升為守評事。雍熙二年(985),取二百五十八人,自梁顥以下二十一人,僅被授為節察推官。端拱元年(988),取二十八人,從程宿以下,都僅被授為權知諸縣簿尉。二年,取一百八十六人,名列前茅的陳堯叟、曾會至被授為光祿丞直史館,而第三名姚揆僅被授為防禦推官。淳化三年(992),取進士三百五十三人,孫何以下,有兩人授將作丞。二人授評事,從第五名以後,都由吏部負責登記,俟後安排。真宗咸平元年(998),孫僅作為第一名僅被授為防禦推官。二年,從孫暨以下,僅得免選人官罷了。大概當時真宗守表尚未親政,這兩榜都是由禮部所放,因而大大降低了規格。到了咸平三年,陳堯咨登第,在他之後有六人授將作丞,四十二人授評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都授節度推官、軍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都授防團軍事推官。

帝王訓儉【原文】帝王創業垂統,規以節儉,貽訓子孫,必其繼世象賢,而後可以循其教,不然,正足取侮笑耳。宋孝武大治宮室,壞高祖所居陰室,於其處起玉燭殿,與群臣觀之,床頭有土障,上掛葛燈籠、麻蠅拂。侍中袁覬因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上不答,獨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唐高力士[1]於太宗陵寢宮,見梳箱一、柞木梳一、黑角篦一、草根刷子一,嘆曰:"先帝親正皇極,以致昇平,隨身服用,唯留此物。將欲傳示子孫,永存節儉。"具以奏聞。明皇詣陵,至寢宮,問所留示者何在?力士捧跪上,上跪奉,肅敬如不可勝,曰:"夜光之珍,垂棘之璧,將何以愈此?"即使史官書之典冊。是時,明皇履位未久,厲精為治,故見太宗故物而惕然有感。及侈心一動,窮天下之力不足以副其求,尚何有於此哉?宋孝武不足責也,若齊高帝、周武帝、陳高祖、隋文帝,皆有儉德,而東昏、天元、叔寶、煬帝之淫侈,浮於桀、紂,又不可以語此雲。【注釋】[1]高力士:高力士(684—762),唐潘州人(今廣東省高州市城區),為馮盎之曾孫、馮智玳之孫、馮君衡之子,10歲時,其家因株連罪被抄,武則天聖歷初(698),嶺南招討使李千里進二閹兒,一為力士,為則天賞識,後因小過逐出宮,中人高延福收為養子,一年多後,則天又召力士入宮。景龍中(708),臨淄王李隆基引為知己,景龍四年李隆基發動宮廷政變,殺韋皇后、安樂公主和武氏黨羽,唐睿宗複位,立隆基為皇太子,力士參與謀劃有功,擢升朝散大夫、內給事。【譯文】帝王創立基業後,為了使江山牢固,世代相傳,總要規勸子孫們過節儉的生活,給他們留下訓誡。然而,只有他們的後人比較賢明時,才會遵從教誨。否則的話,僅僅是自取侮辱和嘲笑罷了。南朝宋孝武帝劉駿大興土木,建造宮殿。他拆毀了宋高祖劉裕曾居住過的陰室,準備在這裡新建玉燭殿。在他與群臣一起去觀看時,只見高祖的床頭有一道土障,上面掛的是葛條編的燈籠和用麻做的驅蠅撣子。侍中袁凱於是感嘆稱讚高祖的儉樸之德,孝武帝並不答話,只是自言自語地說:"種田的老頭用這些東西,已經太過分了。"唐朝宦官高力士在太宗陵的寢宮中只見到梳箱一隻、柞木梳子一把、黑角篦子一把、革根刷子一把,感嘆說:"太宗皇帝親手匡正了為帝王的準則,使得天下歌舞昇平,而他自己隨身所穿所用的,卻只是這些東西。他是想以此傳示子孫,告誡他們永保節儉之德啊!"高力士將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向玄宗皇帝作了彙報。玄宗聞報,馬上親赴太宗陵,到寢宮問太宗所留下的東西在何處。高力士手捧這些東西跪著獻給玄宗,玄宗跪拜接受,其肅敬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並且說:"珍奇的夜光寶珠,垂棘的稀世美玉,難道能比這些更好嗎?"玄宗當即命令史官記載於典冊。當時唐玄宗剛剛繼位不久,雄心勃勃,勵精圖治,因而見到太宗的遺物後感觸良深。及至他的奢侈心一動,即使竭盡天下之財力人力也無法滿足慾望,哪裡還有一丁點兒對太宗遺物的印象?宋孝武帝不值得指責,至於像齊高帝、周武帝、陳高祖、隋文帝等,都有節儉的美德,可是他們的後代像東山侯蕭寶卷、天元皇帝宇文贇、陳後主叔寶、隋煬帝楊廣等人的驕奢極欲,其程度超過了夏桀、商紂,對他們就不必提倡什麼節儉之德了。

陳涉不可輕【原文】揚子[1]《法言》:"或問陳勝吳廣,曰:"亂。"曰:"不若是則秦不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李軌以為:"輕用其身,而要乎非命之運,不足為福先,適足以為禍始。"予謂不然。秦以無道毒天下,六王皆萬乘之國,相踵滅亡,豈無孝子慈孫、故家遺俗?皆奉頭鼠伏。自張良狙擊之外,更無一人敢西向窺其鋒者。陳勝出於戍卒,一旦奮發不顧,海內豪傑之士,乃始雲合響應,並起而誅之。數月之間,一戰失利,不幸隕命於御者之手,身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項氏之起江東,亦矯稱陳王之令而度江。秦之社稷為墟,誰之力也?且其稱王之初,萬事草創,能從陳餘之言,迎孔子之孫鮒為博士,至尊為太師,所與謀議,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此其志豈小小者哉!漢高帝為之置守冢於碭,血食二百年乃絕。子云指以為亂,何邪?若乃殺吳廣,誅故人,寡恩忘舊,無帝王之度,此其所以敗也。【注釋】[1]揚子:即楊雄(前53—18),一作"揚雄",字子云,西漢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郫縣友愛鎮)人,漢族。西漢學者、辭賦家、語言學家。字子云。揚雄少時好學,博覽多識,酷好辭賦。口吃,不善言談,而好深思。家貧,不慕富貴。【譯文】西漢揚雄的《法言》中說:"有人問陳勝、吳廣是什麼樣的人,我的回答是:"亂臣。"對方又說:"但如果他們不首先起事,那麼殘暴的秦朝就不會滅亡。"我說:"滅亡秦朝嗎?恐怕秦朝未滅而他們自己就已經死了。""隋朝的李軌認為:"陳勝和吳廣在時機尚未成熟的情況下,輕舉妄動,鋌而走險,不但不能為人民帶來幸福,相反卻造成了沉重的災難。"我的看法與揚雄、李軌有別。無道的秦朝殘害天下,塗炭生靈,原來的齊、楚、燕、韓、趙、魏等六國也都是實力雄厚的大國,卻接踵為暴秦所滅,難道這六國的人都沒有孝子賢孫和家族傳統嗎?為什麼都恭恭敬敬地拜伏在秦人的腳下呢?除了韓國的張良曾在博浪沙狙擊過秦始皇之外,竟沒有一個人敢於挑戰泰王朝。陳勝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微不足道的小戍卒,一旦奮不顧身地揭竿而起,天下的英雄豪傑才開始雲集響應,共同伐秦。數月之間,因一戰失利,陳勝不幸被車夫所殺。雖然死了,但是他所任命和派出的王侯將相卻最終推翻了秦朝。項梁和項羽在江東起兵後,也是假借陳王的命令渡過長江的。秦朝的殘暴統治被推翻,這究竟是誰的功勞呢?難道不主要是陳勝、吳廣的功勞嗎?而且,陳勝稱王建國之初,萬事草創,忙得焦頭爛額。卻能聽從陳餘的話,迎立孔子的後人為博士,以至尊奉他為太師,他們在一起所商議的事情,絕非平庸之輩崛起後所能想到和做到的,就憑這一點,難道不足以說明陳勝的志向之遠大嗎?漢高祖劉邦為他在碭縣設置守冢戶,使他享用祭祀達二百年才告斷絕。揚雄指斥陳勝為亂臣,不知是何緣故?至於殺吳廣,誅殺老朋友,寡恩少義,忘記舊情,缺乏帝王的度量,這才是陳勝之所以失敗的真正原因。

李林甫秦檜【原文】李林甫為宰相[1],妒賢嫉能,以裴耀卿、張九齡在己上,以李適之爭權,設詭計去之。若其所引用,如牛仙客至終於位,陳希烈及見其死,皆共政六七年。雖兩人伴食諂事,所以能久,然林甫以忮心賊害,亦不朝慍暮喜,尚能容之。秦檜則不然,其始也,見其能助我,自冗散小官,不三二年至執政。史才由御史檢法官超右正言,迂諫議大夫,遂簽書樞密。施鉅由中書檢正、鄭仲熊由正言,同除權吏部侍郎。方受告正謝,施即參知政事,鄭為簽樞。宋朴為殿中侍御史,欲驟用之,令台中申稱本台缺檢法主簿,須長貳乃可辟。即就狀奏除侍御史,許薦舉,遽拜中丞,謝日除簽樞,其捷如此。然數人者不能數月而罷。【注釋】[1]李林甫:(?—752)唐玄宗李隆基時著名的奸相,善音律,無才學,會機變,善鑽營。出身於李唐宗室,是李淵叔伯兄弟李叔良的曾孫。【譯文】唐朝的李林甫任宰相,妒賢嫉能,因為宰相裴耀卿和張九齡的資歷在他之上,左相李適之與己爭權,他就設詭計把這些人都擠離相位。至於李林甫自己所薦用的官員,如牛仙客最終死於任上,陳希烈直到李林甫死時仍在做官,他們都與李共事達六七年之久。雖然牛、陳二人時常陪吃獻媚,曲意逢迎,以至能久保祿位,然而在另一方面,這也是由於李林甫雖然以嫉妒之心殘害賢能,然而卻並不朝三暮四,因而尚能長期容忍他們。本朝的秦檜則不然,一開始,他如果發現誰可以為己賣命,不出三二年的工夫,就可以將此人從一個不為人知的閑散小官,越級提拔為執政大臣。如史才由御史檢法官跳過右正言一級直接升任諫議大夫,緊接著就任簽書樞密院事。施鉅由中書檢正、鄭仲熊由正言,一同被破格提拔為權吏部侍郎。正當他們受命謝恩時,施鉅被任命為參知政事,鄭仲熊被任命為簽書樞密院事。宋朴本是殿中侍御史,秦檜想儘快提拔他,便授意御史台提出建議,說本台缺少檢法主簿,只有本台的正副長官才可以推薦人選。秦檜隨即趁御史台的建議呈上之機,向皇帝建議任命宋朴為御史,宋朴所薦舉的人選也就順利通過。很快,宋朴又被任命為御史中丞,謝恩之日又被委任為簽書樞密院事。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宋朴竟連升數級,其速度之快,著實令世人驚訝不已。然而,這些人沒過幾個月就被秦檜罷免了。

注書難【原文】注書至難,雖孔安國、馬融、鄭康成、王弼之解經,杜元凱之解《左傳》,顏師古之注《漢書》,亦不能無失。王荊公《詩新經》,"八月剝棗"解云:"剝者,剝其皮而進之,所以養老也。"毛公本注云:"剝,擊也。"陸德明音普卜反。公皆不用。後從蔣山郊步至民家,問其翁安在?曰:"去撲棗。"始悟前非。即具奏乞除去十三字,故今本無之。洪慶善注《楚辭·九歌·東君》篇:"縆瑟兮交鼓,蕭鍾兮瑤篚。"引《儀禮·鄉飲酒》章"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為比,云:"蕭鍾者,取二樂聲之相應者互奏之。"既鏤板,置於墳庵,一蜀客過而見之,曰:"一本蕭作捕,《廣韻》訓為擊也。蓋是擊鐘,正與緶瑟為對耳。"慶善謝而亟改之。政和初,蔡京禁蘇氏學,蘄春一士獨杜門注其詩,不與人往還。錢伸仲為黃岡尉,因考校上舍,往來其鄉,三進謁然後得見。首請借閱其書,士人指案側巨編數十,使隨意抽讀,適得《和楊公濟梅花》十絕:"月地雲階漫一尊,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注云:"玉奴,齊樂昏侯潘妃小字。臨春、結綺者,東後主三閣之名也。"伸仲曰:"所引止於此耳?"曰:"然。"伸仲曰:"唐牛僧孺所作《周秦行紀》[1],記入薄太后廟,見古后妃輩,所謂月地雲階見洞仙,東昏以玉兒故,身死國除,不擬負他。乃是此篇所用。先生何為沒而不書?"士人恍然失色,不復一語,顧其子然紙炬悉焚之。伸仲勸使姑留之,竟不可。曰:"吾枉用工夫十年,非君幾貽士林嗤笑。"伸仲每談其事,以戒後生。但玉奴乃楊貴妃自稱,潘妃則名玉兒也。剝棗之說,得於吳說、傅朋,簫鍾則慶善自言也。紹興初,又有傅洪秀才注坡詞,鏤板錢塘,至於"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不能引"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之句。"笑怕薔薇罥","學畫鴉黃未就",不能引《南部煙花錄》,如此甚多。【注釋】[1]《周秦行紀》:唐代傳奇。舊題牛僧孺撰。故事寫迷途的奇遇。篇中以僧孺自述的口吻,說他在德宗貞元間舉進士落第,經洛陽,將歸宛、葉,過鳴皋山時,因暮色蒼茫而迷路,忽為異香吸引,夜入漢文帝母薄太后廟的傳奇故事。以虛構故事寫艷遇,唐人小說並不罕見,但本篇涉及當朝妃子,故與眾不同。作品情節簡單,人物刻畫著墨不多。【譯文】為前人的書籍作注釋是件很難的事,即使是像孔安國、馬融、鄭玄、王弼這樣的巨儒解釋經書,杜預解《左傳》,顏師古注釋《漢書》,也難免差錯。在荊國公王安石所作的《詩新經》中,"八月剝棗"一句中的"剝"字被解釋為:"剝,剝掉棗皮然後進獻,其目的是為了敬養老人。"而毛公本《詩經》的注釋說:"剝,即擊打。"陸德明的《經典釋文》說:"剝,音普卜反。"但是,王安石對這些說法都棄之不用。後來有一天,他隨蔣山到郊外散步時,路過一戶民家,見男主人不在家,便問他去哪兒了。家人回答說:"去撲棗了。"王安石這才知道此前自己搞錯了,於是上奏朝廷,請求刪去自己所解釋的那十三個字,所以現在的版本沒有這句話。洪慶善為《楚辭·九歌·東君》篇"縆瑟兮交鼓,蕭鍾兮瑤篚"一句作注時,引用《儀禮·鄉飲酒》一章中"其間歌唱《魚麗》,笙奏《由庚》。演唱《南有嘉魚》,笙奏《崇丘》"兩句作比,說:"蕭鍾,就是從這兩種樂器中選取兩件聲音和諧的,合作演奏樂曲。"書版刻好後,放置在墳庵,有一位路過的蜀人看見後說"還有一種版本"蕭"字作"捕",《廣韻》解釋此字的意思是擊。也就是擊鐘"。洪慶善非常感激,當即更正過來。徽宗政和初年,奸臣蔡京下令禁絕蘇軾的著作,不許人們傳看學習,可是蘄春卻有一位學者閉門謝客,專心注釋蘇軾的詩,幾乎斷絕與人的來往。錢伸仲任黃岡縣尉時,因為考試太學生,多次往來於其鄉,先後拜訪了三次才見到那位學者。錢伸仲首先請求借閱其所注的書,學者指著案邊的數十大本書稿,讓他隨意抽讀,錢伸仲正好抽得《和楊公濟梅花》十絕,其中"月地雲階漫一尊,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幾句的注釋說:"玉奴,南朝齊東昏侯蕭寶卷潘妃的小名。臨春和結綺,乃南朝陳後主三閣的名稱。"錢伸仲問:"您所引用的資料只有這些嗎?"學者回答說:"是的。"錢伸仲說:"唐朝宰相牛僧孺所著的《周秦行記》記載他進入西漢的薄太后廟,看到了古代后妃們栩栩如生的形象,也就是所謂的"月地雲階拜洞仙",東昏侯因玉兒的緣故,身死國滅,玉兒因此暗下決心絕不背叛他,這才是此詩所用的典故。先生為何將之埋沒不寫呢?"學者聞聽恍然失色,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示意兒子將書稿付之一炬。錢伸仲極力勸說將書稿暫且留下,但學者堅決不聽,並且說:"我白下了十年工夫,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幾乎要給天下的讀書人留下笑柄。"錢伸仲經常提起此事,以警示後人。但是,可能他也不知道,玉奴乃是唐朝楊貴妃的自稱,玉兒則是東昏侯潘妃的名字。剝棗的說法,得於吳說、傅朋,簫鍾則是洪慶善自己的"創見"。高宗紹興初年,又有一位名叫傅洪的秀才為蘇東坡的詞作注。最後在錢塘刻版印刷,注釋者甚至在"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兩句之下,不能引用"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兩句;在"笑怕薔薇罥","學畫鴉黃未就"下,不知引用《南部煙花錄》,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是舉不勝舉的。

唐朝士俸微【原文】唐世朝士俸錢至微[1],除一項之外,更無所謂料券、添給之類者。白樂天為校書郎,作詩曰:"幸逢太平代,聖上好文儒。小才難大用,典校在秘書。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為翰林學士,當遷官,援姜公輔故事,但乞兼京兆府戶曹參軍,既除此職,喜而言志。至云:"詔授戶曹掾,捧詔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婦儼衣中。羅列高堂下,拜慶正紛紛。喧喧車馬來,賀客滿我門。置酒延賀客,不復憂空樽。"而其所得者,亦俸錢四五萬,廩祿二百石罷了。今之主簿、尉,佔優飫處[2],固有倍蓰於此者矣,亦未嘗以為足,古今異宜不可一概論也。楊文公在真宗朝為翰林學士,而云:"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蓋是時尚為鮮薄,非後來比也。【注釋】[1]至微:很少的意思。[2]優飫:富庶的意思。【譯文】唐代朝官的俸錢非常低微,除固定的俸錢外,根本沒有那些所謂的料券、添給之類的額外收入。白居易擔任校書郎時,曾作詩說:"幸逢太平代,聖上好文儒。小才難大用,典校在秘書。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到他擔任翰林學士時,在升此官前,曾援引姜公輔以朝官兼任外官的故事,只向皇上請求兼任京兆府戶曹參軍一職,以增加自己的收入。皇帝任命他擔任此職後,他非常高興,寫詩道:"詔授戶曹掾,捧詔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婦儼衣中。羅列高堂下,拜慶正紛紛。喧喧車馬來,賀客滿我門。置酒延賀客,不復憂空樽。"然而,他每年增加的收入,實際上也不過四五萬俸錢,二百石祿米罷了。今天的小官主簿、縣尉,只要是在富庶之地為官,其收入都會三倍、五倍於白居易的俸祿,但他們仍然不知足。可見,古今官吏俸祿制度有很大的不同,不可一概而論。真宗時,楊億曾擔任翰林學士之職,他說:"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大概當時官員的俸祿還相當微薄,與現在是無法相比的。

酒肆旗望【原文】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簾於外,以青白布數幅為之,微者隨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掛瓶瓢,標帚稈,唐人多詠於詩,然其制蓋自古以然矣,《韓非子》[1]云:"宋人有酤酒者,斗概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懸幟甚高,而酒不售,遂至於酸。"所謂懸幟者此也。【注釋】[1]《韓非子》:韓非子(約前280—前233),戰國晚期韓國(今河南省新鄭,屬鄭州;鄭韓古國在今天的河南新鄭)人,漢族,是中國古代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和散文家,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世稱"韓非子"。今存《韓非子》五十五篇。【譯文】現今在都城和郡縣的酒店,以及所有賣酒的店鋪,一般都在門外掛一幅大簾,大簾由數幅青布或白布做成,小店的幌子高低大小隨意,而那些鄉村小酒店有掛酒瓶的、有掛酒瓢的,還有用掃帚稈做標誌的,唐代人的詩文對此多有反映。這種規矩大概自古以來就有,《韓非子》中說:"宋國有個賣酒的人,酒具中盛得很滿,對待客人也很殷勤,所造的酒非常香醇,門外的旗幟掛得也很高,可是他的酒卻賣不出去,以至於都腐敗變酸了。"其中所說的懸掛旗幟,正是酒幌子。

【評析】《容齋續筆》共十六卷,成於南宋紹熙二年(1193),洪邁共用十三年來完成。宋光宗紹熙元年,洪邁進煥章閣學士,知紹興府。紹熙二年,上章告老,進龍圖閣學士。同年完成《續筆》。淳熙十四年八月,洪邁去見皇帝,帝說:"近見甚齋隨筆。"洪邁驚慌道:"是臣所著《容齋隨筆》,無足采者。"皇帝誇了洪邁,邁出來詢問了他人,知"婺女所刻,賈人販鬻於書坊中,貴人買以入,遂塵乙覽。書生遭遇,可謂至榮",因此"復衷臆說綴於後",而又怕"與前書相亂,故別以一二數而目曰續,亦十六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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