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魯迅:靈魂無法改造,先生註定失望?
歷史上的今天
2017年10月19日魯迅逝世81周年
當今文壇,單就文筆鋒利而言,無人能及魯迅:
1.其實先驅者本是容易變成絆腳石的。
2.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3.勇者憤怒,抽刀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刀向更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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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不足一米六,卻憑一桿文人之筆,將自己拉升至民族魂的高度,千秋萬歲名,喧囂身後事,大先生逝世如許年,熱度從來未散。緊隨在他身後的,是一長串頭角崢嶸的名銜:思想家、文學家、翻譯家,乃至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
魯迅(1881-1936)
文學家,思想家,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
在七零後和八零後眼中,魯迅具有別樣意義,課本中那些或幽默或悲愴或尖銳的文章,早和一代人逝去的光陰、青春的脈搏粘連在一起,鑄就成揮之不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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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給我的印象,除了憤怒,就是頹喪。
憤怒從哪裡來?線索就在魯迅寫給他的「小刺蝟」許廣平的信中:「民元革命最初目的是排滿,容易做到的;其次是要國民改革自己的劣根性,於是就不肯了。若國民性不改,無論是專制,是共和,還是別的什麼,招牌雖換,貨色照舊,全不行的。」
這令人難過!魯迅「論時事不留情面,砭固弊常取典型」,思想深刻,文筆飛揚,卻為何如此熱衷於國民性的改造?所謂國民性劣根性,其實就是人性,而人性之惡,只能由制度約束,卻無法從根本上進行修復。「怒向刀叢覓小詩」的文人之筆不可將其改造,「靈魂深處鬧革命」的大眾運動,同樣無法將它更改絲毫!
回望過去時光,舊日影像浮現:慘綠少年立於講台,搖頭晃腦,背誦《為了忘卻的紀念》。先生多篇文章被選作課文,幾乎篇篇要求背誦,青澀少年,不懂字裡行間的微言大義,只覺得這個叫「魯迅」的傢伙,閑著沒事幹,凈寫些有的沒的,給我們添麻煩。
阿Q死了?
「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一辭彙,最早是斯大林用來稱呼作家,後來被用來指稱教師。這和魯迅改造國民性似乎一脈相承。說句實在話,漫漫求學路,經歷那麼多「工程師」之手,我的靈魂並未被塑成他們所希望的樣子。我苦背魯迅文章,不是為靈魂升華,而是怕受罰。從古至今,人的靈魂是不變的,如同人性也是一以貫之的,我們可以用一套制度來約束它,比如背不出課文就罰站,卻無法更改人性本身。
當我意識到這點,已過而立之年。重讀先生文章,方悟其憤怒之源。但是,魯迅活在傳統與現代膠著的亂世,又有著「從小康之家墜入困頓」的身世,斯人而有斯疾,誰又忍心去責怪他呢?父親病重,少年魯迅四處求索良方,一個郎中開出藥引:冬天的蘆筍,經霜三年的甘蔗,原配的蟋蟀,結子的平地木……如此荒唐的藥引如何尋覓?
時代給魯迅的第一個刺激,就是他父親的亡故。第二個刺激發生在魯迅留學日本期間。課間休息,教師常放映時事畫片,一次,魯迅在畫片中見到許多久違了的同胞,一個被綁在中間砍頭示眾,許多看客站在外圍觀賞,體格強壯,卻顯出麻木的神情。
因這兩個刺激,魯迅認封建作敵手,視傳統為仇讎。此後,他棄醫從文,用文藝來改造國民精神。舊學功底深厚,西學造詣精進,讓魯迅成為獨步天下的文字豪俠,言辭犀利,一劍封喉,其文章恰如投槍和匕首,天生反骨,悍氣十足。先生曾將自己的書房戲稱為「綠林書屋」,絕非徒有虛名。
2魯迅文章無可匹敵,然而一切文字,都建立在「改造國民性」的虛空之上,彷彿堂吉訶德大戰風車,目標既為烏有,結果難免徒勞。何況,先生之筆鋒,陰、冷、黑、沉、尖、辣、烈,有如七傷拳,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對手固然被痛打成落水狗,自己也不免三刀六洞,體無完膚。
對於自己的痛點,魯迅心知肚明。在寫給許廣平的信中,他道:「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為我常覺得唯『黑暗與虛無』乃是『實有』,卻偏要向這些作絕望的抗戰,所以有很多偏激的聲音。這或許是年齡與經歷的關係,也許未必一定是對的……」
信中魯迅還提到,改造國民性,實在太難,簡直無從著手。憤怒的戰士,由此轉為頹喪。
從憤怒到頹喪的路上,魯迅所鍾愛的青年們,紛紛向他補刀。先生早年信進化論,奉青年若神明,因挫折不斷,逐漸心寒,在《三閑集》序言中道:「我一向是相信進化論的,總以為將來必勝於過去,青年必勝於老人,對於青年,我敬重之不暇,往往給我十刀,我只還他一箭。然而後來我明白我倒是錯了。這並非唯物史觀的理論或革命文藝的作品蠱惑我的。我在廣東,就目睹了同是青年,而分成兩大陣營,或則投書告密,或則助官捕人的事實!我的思路因此轟毀,後來便時常用了懷疑的眼光去看青年,不再無條件的敬畏了。然而此後也還為初初上陣的青年們吶喊幾聲,不過也沒有什麼大幫助。」
先生一生揭竿拔旗,四面樹敵,高段位的對手,往往知悉痛點,大做文章。而魯迅先生兩大痛點,正是青年崇拜與國民性改造。郭沫若寫過一篇《文藝戰線上的封建餘孽》,將魯迅比作老頭子,說「殺殺殺」是老頭子的哲學,把不合他胃口的青年殺盡,老頭子就可以不死了。
以魯迅性格之剛烈,面對挑釁,當然不會置之不理,於是後期作品多為打筆仗,這又給了對手以口實。梁實秋譏諷魯迅為雜感家,說這種人只是一味不滿現狀,今天說這裡有毛病,明天說那裡有毛病,有數不清的毛病,也就有數不清的雜感,一旦有人開藥方,他就格外不滿,唯恐現狀得到改善,讓他無雜感可作。
對青年的幻想,改造國民性的虛妄,友朋的暗箭,敵人的明槍,所有這一切,都讓魯迅頹喪。一般人頹喪,無非借酒澆愁、逛逛青樓,但魯迅頹喪了,卻能創造出一個世界。這種「高級頹喪」,集中體現在《野草》中的23篇散文詩,代表了魯迅的最高文學水準,這些散文詩受法國象徵主義影響,又有中國古典文學的精緻,不論風格呈現還是語言雕琢,都絲毫不遜於波德萊爾的《惡之花》。魯迅對自己的作品鮮有溢美之詞,唯獨對《野草》頗為自得,他給蕭軍寫信道:「我的那一本《野草》,技術並不算壞,但心情太頹唐了,因為那是我碰了許多釘子之後寫出來的。」
《野草》: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做裝飾的地面。
先生將理想之痛苦凝固為藝術之結晶,無非是為了發泄夢醒後無路可走的頹唐,但對魯迅來說,文章的傳世並不足以安慰他深入骨髓的寂寞,這寂寞一天天長大起來,如大毒蛇,纏住了他的靈魂。先生想要改造國民的劣根性,想要中國變好,卻因時代和自身的局限,找不到路徑,於是,不甘寂寞的他,只好病急亂投醫了。先生對胡適等學者過激的批判,晚年無休止的筆戰,以及對蘇俄模式的期盼,皆出於此。
真正懂先生的人,都會明白,魯迅的思想與任何集體主義都風馬牛不相及。魯迅有句話頗具預言性:「我疑心將來的黃金世界裡,也會有將叛徒處死刑,而大家尚以為是黃金世界的事,其病根就在人們各各不同,不能像印刷書似的每本一律。」
先生的作品就像一面鏡子,攬鏡自顧,我們看到的依然是祥林嫂和阿Q,正因如此,他被逐漸請出課本,民間也對他敬而遠之。先生泉下有知,定會啞然失笑:知我罪我,悉聽尊便!「於浩歌狂熱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先生寂寞,先生千古。
我們為什麼要讀魯迅?沒有態度的人,不足以語人生!以魯迅為坐標,能夠確認我們的位置;以其為尺度,能夠丈量我們的存在。今天我們為什麼還要讀魯迅?你理解到什麼程度,他就相應到什麼程度,觀察和體驗這個時代,不但可以作為入門,他還可以作為歸宿!
北大教授錢理群幾十年的研究成果《魯迅作品細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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