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狂人杜審言：今天我們不吹牛，只談詩。不服來戰！

06-03

《全唐詩》卷62書影

初唐詩人杜審言，約略跟初唐四大傑出才子「王楊盧駱」、高舉漢魏風骨大旗的詩壇猛將陳子昂同時。雖然老杜出名稍晚，但在7世紀後半葉的初唐詩歌圈也是名字響噹噹的一位：他與李嶠、崔融、蘇味道弄了個名叫「文章四友」的組合，後來又跟以搞近體詩創作的沈佺期、宋之問混在一起，互相寫詩唱和。

據說，老杜為人十分狂傲，不僅辦公判案，瞧不起別人，而且連寫文章的屈原、宋玉，搞書法的聖手王羲之都不放在眼裡，總之就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趕腳（其光榮事迹見《大唐新語》，新、舊《唐書》等資料）。不過，話說回來，老杜這個人，狂歸狂，但他的詩，卻也真的是一篇頂一篇的數，篇篇都能擲地有聲。

後來他的孫子杜甫曾吹噓說「吾祖詩冠古（《贈蜀僧閭丘師兄》）」，意思是，我爺爺寫詩的水平，在古代詩歌圈拿個冠軍不成問題。

問題來了：杜審言的詩是不是真的寫得很棒呢？

我們先來看另一名大詩人陳子昂對他的評價。

陳子昂對杜審言的評價有兩點，一是說他的詩文「含絕唱之音」；二是說他名氣很大，「有重名於天下」（見陳子昂《送吉州司戶審言序》）。

從歷史的觀點來看，杜審言是初唐詩歌圈裡第一個全力寫作近體詩，特別是五言律詩的重要詩人。其近體詩，不僅格律精嚴、詩風淳厚，而且技巧嫻熟、足為楷模。比如，他寫夏天陣雨過後的景象云：

日氣含殘雨，雲陰送晚雷。

一個「含」字，寫出陣雨過後，水氣氤氳與陰雲瀰漫的煙嵐風光。大概孫子杜甫特別喜歡這個「送」字吧，大曆二年春天，當時56歲正「漂泊西南天地間」的杜甫寫下了「雷聲忽送千峰雨，花氣渾如百和香（《即事》）」的句子。

杜審言詩歌技巧有多成熟？我們只要看他的「應制」詩就知道了。

所謂「應制」就是聽皇帝命令，顯然這是陪皇帝玩兒的作品，皇帝是在玩，大家則是「被玩」——詩一定要寫好，不然就好像被當眾打臉一樣沒面子。

不過人家杜審言可一點兒也不怯場。不信的請往下看：

綰霧青絲弱，牽風紫蔓長。（《和韋承慶過義陽公主山池五首》之二）

青絲柔軟，紫蔓漫長，一個綰美麗的雲霧，一個牽頑皮的輕風。試問，如此風流可愛的句子，沒有才華，哪個能寫得出？！

其他的如：

風光新柳報，宴賞落花催。（《宿羽亭侍宴應制》）

雲標金闕迥，樹杪玉堂懸。（《蓬萊三殿侍宴奉敕詠終南山應制》）

句句都是屬對精工、平仄協調，要氣勢有氣勢，要形象有形象的麗句。

杜審言最為人稱道的名篇有《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和《渡湘江》。現以前者為例，試作分析，詩云：

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

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

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

武則天永昌元年（689）前後，杜審言到江陰任職。與詩題中的晉陵（今江蘇常州）陸丞屬於同郡僚友。首二句，既寫宦遊春望，也切「和」字：陸某人詩題為《早春遊望》，這二句正好點出異鄉別域的物候新變，驚動兩個因工作需要而滯留外地的詩人。一個「獨」字將兩個人的心情緊緊綁到了一起，他們游春望春，與別人不同。一個「驚」字里包含著很複雜的感觸——有驚喜，也有驚訝。

接著，詩人圍繞早春主題開始點染：東方雲霞滿天「引出」海上一縷曙光，南岸梅花柳葉「爭渡」長江送來絢麗春色。一「出」，一「渡」，正是春天獨有的生機盎然。淑氣既佳，樹上黃鶯開始婉轉爭鳴；晴光又媚，水中綠蘋自然更加亮麗。一「催」，一「轉」，既聲響熱鬧，又光彩靈動。這四句可以說是「詞清句麗、氣韻生動」的典範了。

最後兩句，再點詩題。說是，聽到朋友陸丞吟詠出的高古情調，一下子勾起了詩人棄官歸家的衝動。一想到自己進士及第近二十年了，還沒混出什麼名堂，如今還在他鄉漂泊宦遊，真是無比傷心，「歸思欲沾巾」，寫讀了朋友詩後的特別感觸，中間加一「欲」字，遂使詩意更加悠長綿渺。

此詩以他鄉絢麗風光為背景，點寫兩位宦遊者的思鄉感懷。起句警拔有力，結句意蘊悠長，全詩虛字靈動、鍊字精警，頗見功力，不愧是高手所為。

難怪明代胡應麟要說「初唐五言律『獨有宦遊人』詩第一」的話了。

當然，除了這些，杜審言還有大筆淋漓、氣象萬千，以高華雄整著稱的五言排律。現存唐詩中，在初唐詩歌圈裡，我們目前知道的，寫過四十韻這種超級長篇五言排律詩的只有杜審言一個人。

學者們曾就初唐詩歌圈裡比較有影響（《全唐詩》存詩1卷及以上）的19位詩人創作的1400餘首詩中的942首作過細緻的聲律調查，結果是：

杜審言的五律和五排的聲律規範係數最高，達94%，在唐代五律、五排的定型上，功勞第一。

可以說，杜甫的「吾祖詩冠古」，絕不是簡單的一味吹噓。

也正是帶著這種「詩是吾家事（《宗武生日》）」的自豪感、事業心，杜甫把從爺爺杜審言那裡接過來的律詩，玩兒到了前所未有、無與倫比的新高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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