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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參詩鑒賞

岑參詩鑒賞生平簡介岑參(715—770 ),河南南陽人。幼年喪父,家境艱辛,刻苦讀書。天寶三年(744)中進士,做過兵曹參軍的小官。天寶八年隨節度使高仙芝入安西,在高幕中任掌書記。當時胸懷報國壯志,很想在戎馬生涯中施展鴻圖。未能實現,兩年後回到長安。天寶十三年又隨節度使封常清出任安西、北庭判官,駐輪台(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米泉縣)。安史之亂後,肅宗即位,岑參又從西域回到長安,在杜甫和房琯的推薦下,任朝中右補闕。由於直言敢諫,屢受排擠。大曆元年做嘉州刺史,不久罷官,五十五歲時,客死成都旅舍。岑參幾度出塞,熟悉邊塞的風光和戎馬生活,有不少邊塞詩作,被認為是歷代「邊塞詩人」中成就最高的一位。他的詩想像豐富、氣勢磅礴、流暢新奇、感情奔放,尤以七言歌行見長。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岑參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岑參詩鑒賞《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是岑參邊塞詩的代表作,作於他第二次出塞階段。此時,他很受安西節度使封常青的器重,他的大多數邊塞詩成於這一時期。岑參在這首詩中,以詩人的敏銳觀察力和浪漫奔放的筆調,描繪了祖國西北邊塞的壯麗景色,以及邊塞軍營送別歸京使臣的熱烈場面,表現了詩人和邊防將士的愛國熱情,以及他們對戰友的真摯感情。詩題是「送武判官歸京」但這首詩表現的不僅僅是岑參和他朋友武判官的友情。他描繪的是邊塞將士集體送別歸京使臣的慷慨熱烈的場面。「中軍置酒」,顯然不是岑參置酒,而是中軍主帥置酒;鼓樂齊鳴,也不會只是岑判官和武判官對飲話別,而是邊塞將士為歸京使臣舉行的盛大宴會。因此,如果說表現了友情的話,那麼,應該說這首詩主要表現的是邊塞將士對一位同甘共苦過的戰友的情誼。它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邊塞將士的團結精神和昂揚的鬥志。《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已沒有詩人剛到邊塞時那種過於低沉而單純的思鄉之情,它已將懷念祖國的思鄉之情,與保衛祖國以苦為樂的精神統一起來,因此它的基調是積極樂觀、昂揚奮發的。全詩以一天雪景的變化為線索,記敘送別歸京使臣的過程,文思開闊,結構縝密。共分三個部分。前八句為第一部分,描寫早晨起來看到的奇麗雪景和感受到的突如其來的奇寒。友人即將登上歸京之途,詩人和將士們自然對天氣格外關心。昨夜北風呼嘯,天氣驟然變冷了,早晨起來一看,發現仲秋季節就下起雪來?不過,大雪初積,雪還不厚,被風吹折的乾草還沒有被雪覆蓋。雖然下雪會給歸客帶來麻煩,但在這些久經大風大雪考驗的將士眼中,這點風雪算得了什麼!充滿他們心頭的,只有為友人歸家的喜悅之情。因此,那掛在枝頭的積雪,在詩人的眼中變成一夜盛開的梨花,就象美麗的春天突然到來。前面四句主要寫景色的奇麗。「即」、「忽如」等詞形象、準確地表現了早晨起來突然看到雪景時的驚異神情。經過一夜,大地銀裝素裹,煥然一新,此時的雪景分外迷人。接著四句寫雪後嚴寒。詩人的視線從帳外逐漸轉入帳內。風停了,雪不大,因此飛雪彷彿在悠閑地飄散著,進入珠簾,打濕了軍帳。詩人似乎此時才意識到,難怪昨夜蓋著狐裘還那麼冷!那些起床後著甲引弓的將士也似乎在喊:「好冷啊!」詩人選取居住、睡眠、穿衣、拉弓等日常活動來表現寒冷,如同選取早晨觀雪表現奇異一樣是很恰當的。讀到這裡,讀者也似乎覺得寒氣襲人,彷彿身臨其境。雖然天氣寒冷,但將士卻毫無怨言。而且「不得控」,無論天氣多麼冷,他們也沒有忘記訓練,還在拉弓練兵;「冷難著」,說明儘管鐵甲冷得刺骨,他們還是全副武裝,時刻準備戰鬥。這裡表面寫寒冷,實際是用冷來反襯將士內心的熱,更加深刻地表現出將士們樂觀的戰鬥情緒。中間四句為第二部分,描繪白天雪景的雄偉壯闊和餞別宴會的盛況。「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詩人用浪漫誇張的手法,極力描繪雪中天地的整體形象,浩大蒼茫,威嚴雄偉。詩人這樣寫恰恰是為了反襯下文的歡樂場面,寫出人們的樂觀精神。生活環境的艱苦,更能說明將士們歌舞的積極意義。這是藝術創作中常用的一種手法。第一部分用「冷」來寫「熱」;這一部分則是用「愁」來寫「歡」,表現手法一樣。「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筆墨不多,卻表現了送別的熱烈隆重。在主帥的中軍擺開筵席,傾其所有地搬來各種樂器,且歌且舞,開懷暢飲,這宴會一直持續到暮色來臨。第一部分內在的熱情,在這裡迸發傾泄出來,達到了歡樂的頂點。最後六句為第三部分,寫傍晚送別友人踏上歸途。「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歸客在暮色中迎著紛飛的大雪步出帳幕,那水晶一般凍結在空中的鮮艷旗幟,在白雪中顯得多麼絢麗!這旗幟在寒風中毫不動搖、威武不屈的形象,不正是將士的象徵嗎?這兩句一動一靜,一白一紅,相互映襯,畫面生動,色彩鮮明。「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雖然雪越下越大,送行的人千叮萬囑,不肯回去。「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用很平淡質樸的語言表現了將士們對戰友的真摯感情,字字傳神,含蓄雋永。這一部分雖然描寫對友人依依惜別的深情,但也表現了邊塞將士的豪邁精神。全文三個部分構成一個有機整體,就象一首邊塞壯歌,時促時緩,抑揚頓挫,剛柔相濟,正是盛唐時代精神的反映。在藝術上,這首詩給人一種奇麗新奇的情趣。之所以能達到這種藝術效果,一是因為詩人有長期邊塞生活的基礎,能準確地把握邊塞風景的特點,寫出它的奇處;同時因為詩人富於想像,善於用浪漫主義的手法表現出主觀的體驗和聯想,而不是停留在對客觀事物的描繪上。其次是它寫景抒情極富變化。詩人善於用不同的手法,從不同角度寫景抒情。有時實寫,有時虛寫。有時大筆揮灑,有時又精雕細刻。先用比喻手法寫清晨的雪景;再用反襯、誇張手法寫雪天雪地;後用烘托、對比手法寫暮雪。從雪中的樹、雪中的人、雪中的天地、到雪中的軍營,雪中的紅旗,雪中的天山。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由外及里,又由里及外;由地面寫到空中,又由空中寫到地面。立體地再現了大自然的美好形象和詩人的豐富感情。暮秋山行岑參疲馬卧長坂,夕陽下通津。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蒼旻霽涼雨,石路無飛塵。千念集暮節,萬籟悲蕭辰。鶗鴂昨夜鳴,蕙草色已陳。況在遠行客,自然多苦辛。岑參詩鑒賞這首詩寫暮秋山行的所見所感。詩的開頭就以「馬」、「長坂」寫山行,但並非寫山間行走,而是寫山間停歇。而且這種停歇又並非那種充滿雅緻逸興的停歇,而是「疲卧」,以馬的疲於山行,襯託了人的倦於奔波。接著,又以渡口西沉的斜陽來烘托詩人的心境。詩的下面四句寫「暮秋」,是山行的環境。「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兩句先以風吹空林來表現林的「空」,又以彷彿有人而實則無人來襯托林的「空」,幽深靜寂的環境寫得十分生動。「蒼旻霽涼雨,石路無飛塵」,正值秋日涼雨初霽,路上行塵不起。前兩句從左右,這兩句從上下將山間景色點染得更為幽靜空寂。這四句所寫的山色極其生動逼真,使人如臨其境,就其本身而言,如唐代殷璠所說,是「宜稱幽致」的,然而在此時此地,它所映襯的卻是詩人空虛惆悵的心境。詩人之所以「卧」,並非由於山色幽雅宜人,而是由於千般煩惱與愁緒集於一身,是由於「疲」。以下由「千念」一轉,寫所感。此時正是歲暮時節,而迎蕭瑟秋風,詩人百感交集,而其感情基調則是一「悲」字。以「千念」統領,說明詩人感觸很多,這一切都由「暮節」而引發。「萬籟」表明其聲響之多,然而這一切音響只能越發觸動詩人悲愁心緒。客觀環境中的「萬籟」,反襯主觀心境中的「千念」。「鶗鴂昨夜鳴,蕙草色已陳」,在這裡,詩人用屈原詩意,以鶗鴂已鳴,芳草色陳,比喻盛時已過,年歲漸高,抱負難以施展;流露出對歲月,實際是對自身處境的深深憂慮。詩的最後兩句在上文的基礎上,又進一步說明自己的處境:歲月已晚,而自己仍在異鄉漂泊奔波。「遠行」二字呼應題目「山行」,表現此行之遙遠艱辛,同時暗示出遠行奔波之毫無成就。詩人所疲於山行的原因,就在詩的這四句中說明了;而「苦辛」二字則為「暮秋山行」作了總的歸結。這首詩將暮秋景色與山行所感緊密結合,使之相互襯托,從而突出了詩人倦於仕途奔波的心境。其中寫山色四句,語句清新自然,描繪生動傳神,意境幽遠凄清,與全詩格調極為和諧。經火山岑參火山今始見,突兀蒲昌東。赤焰燒虜雲,炎氛蒸塞空。不知陰陽炭,何獨燒此中?我來嚴冬時,山下多炎風。人馬盡汗流,孰知造化工!岑參詩鑒賞詩人抱著建功立業的志向,離開京師長安赴安西上任,途經蒲昌,火焰山橫亘眼前,烈焰飛騰,奇景壯麗,激起他滿懷豪情,因此賦《經火山》。「火山今始見,突兀蒲昌東。」「始」字,發出了百聞不如一見的慨嘆。「突兀」一詞,既勾勒出火山巍峨高聳之貌,又描繪出火山拔地而起、扶搖直上的宏偉氣勢。起始之句,氣勢宏大。繼而寫火山的威勢:「赤焰燒虜雲,炎氛蒸塞空。」「虜雲」、「塞空」,既表示其空間的高遠,又象徵著異族活動的天地。而那火山的烈焰,卻能燃燒那遠天的雲朵,灼燙的氣浪蒸熱了廣漠的塞空。將火山置於廣闊的塞空虜雲之間,以烘托其熱力威猛之勢,聯想合理,誇張恰到好處,鍊字精當,意韻喻長。尤其是一個「燒」字,將火山烈焰指向虜雲;一個「蒸」字,使火山熱氣威及遠塞,由低向高,由近及遠,順著火山熱力的漫延,形象地刻划出火焰山名不虛傳的威勢。這種浪漫主義色彩的誇張,並非不著邊際地虛嘆,而是基於生活的真實和詩人志向的高遠。在這裡,詩人沒有拘泥於火山近景紅岩焦土的精雕細刻,而是從遠處的「赤焰」和「炎氛」,「 虜雲」和「塞空」著眼,以山比軍、以熱喻威,使詩歌飽含深廣的意境。接著,詩人在反問中發出驚嘆:「不知陰陽炭,何獨燒此中?」前漢賈誼作《服鳥鳥賦》說:「天地為爐兮,造化為之;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岑參化用賈文,幻化出一種新奇的意境:火爐之大,如天高地闊,燃料之多,集全部陰陽於一地,從而燃著了這座石山。意為火山舉世無雙,為世上萬物之佼佼者。收尾四句:「我來嚴冬時,山下多炎風。人馬盡汗流,孰知造化工!」以反襯手法,再現火山威勢,一物多詠,造成連貫的氣勢。詩人自長安來,一路天寒地凍,唯獨邊塞火山熱氣蒸人,人馬大汗淋漓。這種驅寒使熱之工,若不是神力造化,人力豈能為之?這裡,詩人通過親眼所見和親身感受,真實地描繪出火山奇特怪異的景象和無窮無盡的強大威力。可以想見,來到火山前,詩人觸景生情,氣貫長虹,更加激發了在邊塞施展宏圖的志向。與高適薛據同登慈恩寺浮圖岑參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奔湊似朝東。青槐夾馳道,官館何玲瓏。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五陵北原上,萬古青濛濛。凈理了可悟,勝因夙所宗。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岑參詩鑒賞天寶十一年(752)秋,岑參自安西回京述職,相邀高適、薛據、杜甫、儲光羲等同僚詩友,出城郊遊,來到慈恩寺,見寶塔巍峨俊逸,拾級而上,觸景生情,遂吟詩唱和以助興。這首詩,前十八句描摹慈恩寺塔及周圍景色,末尾四句,抒發情懷,流露出悵惘之情。開頭兩句:「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自下而上仰望,只見巍然高聳的寶塔拔地而起,彷彿從地下湧出,傲然聳立,直達天宮。用一「涌」字,增強了詩的動勢,既勾勒出了寶塔孤高危聳之貌,又給寶塔注入了生機,將塔勢表現得極其壯觀生動。接下去四句:「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寫登臨所見、所感,到了塔身,拾級而上,如同走進廣闊無垠的宇宙,蜿蜒的石階,盤旋而上,直達天穹。此時再看寶塔,突兀聳立,如神工鬼斧,簡直不敢相信人力所及。慈恩寺塔,不僅雄偉,而且精妙。再下去四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寫登上塔頂所見,極力誇張塔體之高,摩天蔽日,與天齊眉,低頭下望,鳥在眼下,風在腳下。這鳥和風,從地面上看,本是高空之物,而從塔上看,就成了低處之景,反襯寶塔其高無比。下面八句,以排比句式依次描寫東南西北四方景色。「連山若波濤,奔湊似朝東。」描繪東面山景,連綿起伏,如滾滾巨浪;「青槐夾馳道,宮館何玲瓏。」狀摹南面宮苑,青槐蔥翠,宮室密布,金碧交輝;「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刻寫西面秋色,金風習習,滿目蕭然,透著肅殺之氣;「五陵北原上,萬古青濛濛。」寫北邊陵園,渭水北岸,座立著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它們是前漢高帝、惠帝、文帝、景帝、武帝五位君王的陵墓。當年,他們創基立業,轟轟烈烈,如今卻默然地安息在青松之下。詩人對四方之景的描繪,從威壯到偉麗,從蒼涼到空茫,景中有情,也寄託著詩人對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憂思。末了四句,「凈理了可悟,勝因夙所宗。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詩人想辭官事佛,此時,岑參得知,前方主將高仙芝出征大食,遭遇挫折;當朝皇帝唐玄宗,年老昏聵;朝廷之內,外戚宦官等禍國殃民;各方藩鎮如安祿山、史思明等圖謀不軌..真可謂「蒼然滿關中」,一片昏暗。詩人心中惆悵,認為佛家清凈之理能使人徹悟,殊妙的善因又是自己向來的信奉,因此想學逢萌,及早掛冠而去,去追求無窮無盡的大覺之道。輪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岑參輪台城頭夜吹角,輪台城北旄頭落。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台北。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岑參詩鑒賞開始六句寫戰鬥以前兩軍對壘的緊張狀態。詩人沒有從自然環境落筆卻直接從戰陣入手來創造戰爭氣氛:軍府駐地的城頭,角聲劃破夜空,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沉寂,暗示部隊已進入緊張的備戰狀態。據《史記·天官書》:「昴為髦頭(旄頭),胡星也」,古人認為旄頭跳躍主胡兵大起,而「旄頭落」則主胡兵覆滅。「輪台城頭夜吹角,輪台城北旄頭落」,連用「輪台城」三字開頭,造成連貫的語勢,烘托出圍繞此城的戰時氣氛。將「夜吹角」與「旄頭落」兩種現象聯繫起來,就能表達一種敵愾的意味,又象徵唐軍之必勝。接著倒插一筆:「羽書昨夜過渠黎(在今新疆輪台縣東南),單于已在金山(阿爾泰山)西」,交待出局勢緊張的原因在於胡兵入寇。「單于已在金山西」與「漢兵屯在輪台北」,句式相同,兩個「在」字,寫出兩軍對壘之勢。敵對雙方如此逼近,以致「 戍樓西望煙塵黑」,描繪出一種瀕臨激戰的靜默。之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緊接四句寫白晝出師與接仗。這裡極力渲染吹笛伐鼓,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突出軍隊的聲威。開篇是那樣突兀,而寫出師是如此從容、鎮定,一張一弛,氣勢益顯。詩人寫軍事,將是擁旄(節旄,軍權之象徵)之「上將」,三軍則寫作「大軍」,士卒吶喊是「大呼」。總之,「其所表現的人物事實都是最偉大、最雄壯的、最愉快的,好象一百二十面鼓,七十面金鉦合奏的鼓吹曲一樣,十分震動人的耳鼓。和那絲竹一般細碎而悲哀的詩人正相反對。」(徐嘉瑞《岑參》)於是軍隊的聲威超於自然之上,以致冰凍的雪海亦為之洶湧,巍巍陰山亦為之振撼,這出神入化之筆表現出一種所向披靡的氣概。「 三軍大呼陰山動」,似乎胡兵亦將敗如山倒。而下面四句作者拗折一筆,戰鬥並非勢如破竹,而鬥爭異常艱苦。「虜塞兵氣連雲屯」,極言對方軍隊集結之多。詩人借對方兵力強大襯托己方兵力的更為強大。「戰場白骨纏草根」,借戰場氣氛之慘淡暗示戰鬥必有重大傷亡。以下兩句又渲染氣候之奇寒。「劍河」、「沙口」這些地名有泛指意味,地名本身亦似帶殺氣;寫風曰「急」,寫雪片曰「闊」,都突出了邊地氣候之特徵;而「石凍馬蹄脫」一語尤奇:石頭本硬,「石凍」則更硬,竟能使馬蹄脫落,戰爭之艱苦就可想而知了。作者寫奇寒與犧牲,似是渲染戰爭之恐怖,但這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如此淋漓興會地寫戰場的嚴寒與危苦,是在直面正視和欣賞一種悲壯畫面,以歌頌將士之奮不顧身。他越是寫危險與痛苦,就「越發得意,好像吃辣子的人,越辣的眼淚出,更越發快活。」(徐嘉瑞《岑參》)。末四句照應題目,預祝奏凱,以頌揚作結。封常清於天寶十三年以節度使攝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在漢時位次宰相,因此詩中美稱為「亞相」。「誓將報主靜邊塵」,雖只是「誓」,但通過前面兩層對戰爭的正面敘寫與側面烘托,已經有力地預示出此戰必勝的結局。「今見功名勝古人」,樸質無華而擲地有聲,遙應篇首而足以振起全篇。上一層寫戰鬥艱苦而此處寫戰勝之榮耀,一抑一揚,跌宕生姿。前此皆兩句轉韻,節奏較促,此四句卻一韻流轉而下,恰有奏捷的輕鬆愉快之感。全詩四層一張一弛,抑揚頓挫,結構緊湊,有正面描寫,有側面烘托,又運用象徵、想像和誇張等手法,特別是渲染大軍聲威,造成極宏偉壯闊的畫面,使全詩充滿浪漫主義激情和邊塞生活的氣息,成功地表現了三軍將士建功報國的英勇氣概。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岑參火山六月應更熱,赤亭道口行人絕。知君慣度祁連城,豈能愁見輪台月。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萬里西擊胡。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岑參詩鑒賞天寶十年(751)六月,李副使(名不詳)將離武威,遠赴磧西,即安西都護府(治所在今新疆庫車附近)。因此詩的開頭兩句就點明時令,以李副使出塞途中必經的火山、赤亭這段最艱苦的旅程開篇。作者不從餞行話別落筆,而以火山、赤亭起句,形成一個特殊的背景,烘托出李副使不畏艱險、毅然應命前行的豪邁氣概,而一路珍重的送別之意也暗含其中了。三、四兩句在寫法上作一轉折,明寫李氏不平凡的經歷,激勵其一往無前:我知道您經常出入邊地,哪裡會見到輪台的月亮而惹起鄉愁呢?這裡「豈能」故作反問,暗示出李副使長期馳騁沙場,早已將鄉愁置於腦後了。「豈能愁見輪台月」,是盛唐時代人們積極進取精神的反映,詩的五、六兩句是招呼、勸說的口氣,挽留李副使脫鞍稍駐,暫入酒家,飲酒話別。作者沒有寫一般送別詩的依依不捨之情,直接提出此次西行「擊胡」的使命,化惆悵為豪放,在送別的詩題下開拓了新的意境。詩末兩句直抒胸襟,更是氣貫長虹:功名只在戎馬沙場上求取,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大丈夫。「祗向」,語氣恭敬而堅決。這既可看作岑參勉勵李氏立功揚名,創造英雄業績,也可看作是自己的理想和壯志呢?這首送別詩,既不寫餞行時的歌舞盛宴,也不寫分手時的難捨離情。作者只是以知己的身份說話行事,祝酒勸飲,然而字裡行間卻使人感到一股激情在蕩漾。這首詩熔敘事、抒情、議論於一爐,其口語化的詩歌語言,讓人感到親切洒脫。悠揚流美的聲調給人以奔放明快的詩意感受。自由活潑的韻律,跌宕有致的節奏,顯示出一種豪邁的氣勢,傳達出火一般的激情,無疑將給遠行者以極大的鼓舞力量。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岑參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涼州七里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琵琶一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岑參詩鑒賞這首詩寫的是詩人作客涼州時,與涼州河西節度使幕府中的老朋友歡聚夜飲時的情景。涼州,治所在今甘肅武威,唐河西節度府設在此。「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首先出現的是城頭彎彎的明月。隨著明月升高,映照出月光鋪灑的涼州城。首句「月出」,指月亮從地平線升起,次句「月出」,指月亮在城頭上繼續升高。「涼州七里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這是指隨著月光的照耀,更清晰地呈現了涼州的全貌。「七里十萬家」,大筆淋漓地勾畫出這座西北重鎮的氣派和風光。涼州在邊塞,居民中少數民族很多。他們能歌善舞,多半會彈奏琵琶。因此,在月光下的涼州城,飄揚著一片琵琶聲。這裡寫出了涼州城的歌舞繁華、和平安定,同時帶著濃郁的邊地情調。「琵琶一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仍然是寫琵琶聲,但已逐漸向夜宴過渡了。這「一曲琵琶」已不是「胡人半解彈琵琶」的滿城琵琶聲,而是指宴會上的演奏。「腸堪斷」形容琵琶動人。「風蕭蕭兮夜漫漫」,是空曠而又多風的西北地區夜晚所給人的感受。以上六句主要寫環境背景。詩人吸取了民歌的藝術形式,運用頂針句法,句句用韻,兩句一轉,構成輕快的、詠唱的情調,表現出涼州的宏大、繁華和地方色彩。最後一句「風蕭蕭兮夜漫漫」,用了一個「兮」字和迭字「蕭蕭」、「漫漫」,使節奏舒緩下來。後面六句正面展開對宴會的描寫,不再句句用韻,也不再連續使用頂針句法。「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兩句重複「故人」二字,表現情誼深厚。因為「多故人」,與各人分別的時間自然不盡相同,因此說「三五春」。「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花門樓」在這裡指涼州館舍的樓房。二句接「故人別來三五春」,說明時光迅速,又到了秋天草黃的季節了。歲月不等人,哪能相互看著在貧賤中老下去呢?言外之意是要趕快建立功業。「 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一個「笑」字,刻出岑參和他朋友的豪放本色。宴會中不時地爆發出大笑聲,這樣的歡會,這樣的大笑,一生中也難得有幾回,老朋友們端著酒杯相遇在一起,自然會為之醉倒!這首詩將邊塞生活情調和強烈的時代氣息結合了起來。全詩由月照涼州開始,在著重表現邊城風光的同時,那種月亮照耀著七里十萬家和城中蕩漾的一片琵琶聲,也大致表現當時涼州的闊大的格局、和平安定的氣氛。至於詩所寫的夜宴,更是淋漓盡致,豪氣縱橫,非盛唐的人不能如此。「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不但不是有感於時光流逝,嘆老嗟卑,僅有著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豪邁感,表現出奮發的人生態度。「一生大笑能幾回」的笑,更是爽朗放達的笑。它來源於對前途、對生活的信心。同樣,末句「須醉倒」,也不是借酒澆愁,而是以酒助興,是豪邁樂觀的醉。從人物的神態中,可以清晰感受到盛唐的時代脈搏。寄左省杜拾遺岑參聯步趨丹陛,分曹限紫微。曉隨天仗入,暮惹御香歸。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聖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岑參詩鑒賞詩題中的「杜拾遺」,即杜甫。岑參與杜甫在唐肅宗至德二年至乾元元年初( 757—758),一同任朝臣;岑任右補闕,屬中書省,居右署;杜任左拾遺,屬門下省,居左署,故稱「左省」。「拾遺」和「補闕」都是諫官。岑、杜二人,既是同僚,又是詩友,這是他們的唱和之作。前四句是敘述與杜甫同朝為官的生活境況。詩人連續鋪陳「天仗」、「丹陛」、「御香」、「紫微」,表面看,似乎是在炫耀朝官的榮華富貴;實際卻是要表現朝官生活的空虛、無聊、死板、老套。從他們每天煞有介事、誠惶誠恐地「趨」(小跑)入朝廷,分列殿廡東西卻毫無建樹就可看出。清早,他們隨威嚴的儀仗入朝,而到晚上,惟一的收穫就是沾染一點「御香」之氣而「歸」罷了。「曉」、「暮」兩字說明這種庸俗無聊的生活,日復一日,天天如此。這對於胸懷大志的詩人來說,豈能不感到由衷的厭惡?五、六兩句,詩人直抒胸臆,向老朋友傾吐內心的悲憤。「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這兩句中,「悲」字是中心,一個字概括了詩人對朝官生活的態度和感受。詩人為大好年華虛度於「朝隨天仗入,暮惹御香歸」的無聊生活而悲,也為那種「聯步趨丹陛,分曹限紫微」的木偶般的位置而不勝愁悶。因此,低頭見庭院落花而倍感神傷,抬頭睹高空飛鳥而心生羨慕。詩的結尾兩句,是全詩的高潮。「聖朝無闕事」,是詩人憤慨至極,故作反語;與下句一起來看,既是諷刺,也是揭露。只有那昏庸的統治者,才會自詡聖明,自以為「無闕事」,拒絕納諫。正因為如此,身任「補闕」的詩人見「闕」不能「補」,「自覺諫書稀」,一個「稀」字,表達詩人對文過飾非、諱疾忌醫的唐王朝失望的心情。所以杜甫讀了這首詩後,心領神會,奉答曰:「故人得佳句,獨贈白頭翁。」(《奉答岑參補闕見贈》)。這首詩,採用的是曲折隱晦的筆法,寓貶於褒,表面頌揚,骨子裡感慨身世遭際和傾訴對朝政的不滿。行軍九日思長安故園岑參強欲登高去,無人送酒來。遙憐故園菊,應傍戰場開。岑參詩鑒賞這首五絕,雖以重陽節登高為題材,但表現的不是一般的節日思鄉,而是對國事的憂慮和對戰亂中人民疾苦的關切。表面看來寫得平直樸素,實際構思精巧,是一首言簡意賅、意味深長的抒情佳作。這首詩的原注說:「時未收長安。」唐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起兵叛亂,次年長安被攻陷。至德二年( 757 )二月肅宗由彭原行軍至鳳翔,岑參隨行。九月唐軍收復長安,詩可能是這年重陽節在鳳翔所作的。岑參是南陽人,但久居長安,故稱長安為「故園」。古人在九月九日重陽節有登高飲菊花酒的習俗,首句「登高」二字就緊扣題目中的「九日」。迎頭一個「強」字,突出了詩人在戰亂中的凄清景況。第二句化用陶淵明的典故。據《南史·隱逸傳》記載:陶淵明有一次過重陽節,沒有酒喝,便在宅邊的菊花叢中獨自悶坐了很久。後來恰好王弘送酒來了,才醉飲而歸。這裡反用其意,是說自己儘管也想勉強地按照習俗去登高飲酒,但是在戰亂中,沒有象王弘那樣的人來送酒助興。此句承前句而來,銜接自然,寫得明白如話,使人不覺是用典。正因為此處巧用典故,所以能引起人們種種的聯想和猜測:「無人送酒來」的原因是什麼呢?由此暗寓著題中「行軍」的特定環境。第三句開頭一個「遙」字,是渲染自己和故園長安相隔遙遠,而更見思鄉之切。作者寫思鄉,沒有泛泛地寫,而是突寫思念、憐惜長安故園的菊花。以「故園菊」代表整個故園長安,顯得形象鮮明,具體可感;而且這是由登高飲酒的敘寫自然發展而來的,是由上述陶淵明因無酒而悶坐菊花叢中的典故引出的聯想,具有重陽節的節日特色,仍緊扣題目中的「九日」。這樣寫,是為了帶出關鍵的最後一句,這句承接前句,是一種想像之辭。對故園菊花,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想像,詩人僅僅設想它「應傍戰場開」,這樣的想像扣住詩題中的「行軍」二字,結合安史之亂和長安被陷的時代特點,寫得新巧自然,真實形象,使我們彷彿看到了一幅清晰的戰亂圖:長安城中戰火紛飛,血染天街,斷牆殘壁間,一叢叢菊花依然寂寞地開放著。此處的想像之辭顯然已經突破了單純的惜花和思鄉,而寄寓著詩人對飽經戰爭憂患的人民的同情,對早日平定安史之亂的渴望。這一結句語言樸實無華,寓巧於朴,余意深長。這首詩由欲登高而引出無人送酒的聯想,又由無人送酒遙想故國之菊,復由故國之菊而慨嘆故園為戰場,蟬聯而下,猶如彈口脫手,圓美流轉。武威送劉判官赴磧西行軍岑參火山五月行人少,看君馬去疾如鳥。都護行營太白西,角聲一動胡天曉。岑參詩鑒賞天寶十年(751 )五月,西北邊境石國太子引大食(古阿拉伯帝國)等部襲擊唐境,當時的武威(今甘肅武威)太守、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將兵三十萬出征抵抗。這首詩是作者於武威送僚友劉判官(名單)赴軍前之作,「磧西」即安西都護府。首句信手拈來,點明劉判官赴行軍的季候(「五月」)和所向。「火山」即今新疆吐魯番的火焰山,海拔四、五百米,色紅如火,氣候炎熱。此句還寫出了火山赫赫炎威。接著,為讀者展現這樣一幅圖景:盛夏五月,烈日炎炎,黃沙莽莽,在斷絕人煙的原野上,一騎飛馬掠野而過,向火山馳去。那騎者身手何等矯健不凡!以鳥形容馬,不僅寫出其疾如飛,又通過其小,反襯出原野之壯闊。本是「鳥飛千里不敢來」的火山,如今竟飛來這樣一隻不避烈焰的勇敢的「鳥」,令人肅然起敬。這就形象地表現了劉判官一往無前的氣概。全句以一個「看」字領起,反映出讚歎嘖嘖聲如聞。「都護行營太白西。」初看第三句不過點明此行的目的地,說臨時的行營遠在太白星的西邊。這種誇張的寫法顯得很威風,很有氣派。細細品味,這主要是因為「都護行營」和「太白」二詞能喚起莊嚴雄壯的感覺。它們與當前唐軍高仙芝部的軍事行動有關。「太白」,亦稱金星,古人認為它的出現在某種情況下預示敵人的敗亡(「其出西失行,外國敗」,見《史記·天官書》)。「角聲一動胡天曉」,從字面理解,這是作者遙想軍營之晨的情景。軍營里以吹號角表示拂曉到來然而在詩人眼裡,卻是一聲號角將胡天驚曉(猶如號角能將兵士驚醒一樣),顯出唐軍將士迴旋天地的凌雲壯志。聯繫上句「太白」出現所預兆的,這句之含蘊比字面意義遠為深刻,它實際等於說: 只要唐軍一聲號令,就可決勝,一掃如磐夜氣,使西域重見光明。此句不但是賦,而且含有比興、象徵之意。這首詩沒有直接寫惜別之情和直接表明對勝利的祝願,而只就此地與彼地情景略加誇張與想像,敘述自然,比興得體,頗能壯僚友之行色,惜別與祝捷之意也就不言而喻了。虢州後亭送李判官使赴晉絳得秋字岑參西原驛路掛城頭,客散江亭雨未收。君去試看汾水上,白雲猶似漢時秋?岑參詩鑒賞詩的開頭,「西原驛路掛城頭」,乍看是寫景,城堞現出了一角,遠處有重重疊疊的山,驛路在山上穿行,看來就彷彿是掛在城頭似的;其實又是在敘事,點出送行題目。第一句和次句連起來讀,就可以看到一個雨中送客的場景。除了城堞聳峙,遠山一抹,驛路蜿蜒之外,江邊還有送客亭;雨景中又彷彿可以看見行人上路,主人殷殷相送。這首詩不能看作是一般的送客應酬之作,詩人在詩中傾注的思想感情,遠比單純的送別友人深廣得多。岑參是於乾元二年(759)至上元二年(761)出任虢州長史的,那時安史之亂還沒有結束。因為戰亂,國土破碎,人民流離,詩人親眼見到過的開元盛世景象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就在這樣的背景上面,我們看到詩人感慨地寫下了這兩句話:「君去試看汾水上,白雲猶似漢時秋?」話里隱藏著一段典故:當年,漢武帝劉徹到河東(今山西地區)去,祭了后土之神,又坐船在汾水上遊覽、飲宴,一時興起,做了一首《秋風辭》。有「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的話。漢武帝在位五十多年,是漢朝的鼎盛時期,而唐朝從貞觀到開元一百多年間,國力之盛,比起漢武帝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安史之亂一起,卻突然變成如此可悲的局面,詩人自然是不能不有所感觸的。恰好李判官要到晉絳去,詩人於是含蓄地向朋友提出這樣的探問:「李判官呵!你到汾水上的時候,看看那裡的雲光山色,是否還象漢武帝那個時代那樣雄偉壯麗么?」顯然,隱藏在這兩句話後面的,是詩人對於唐帝國衰落的深沉的嘆息。可見對國家命運深切關懷的激情,在詩人胸中蕩漾。這首詩,題為送行詩,卻意不獨在送行,看似寫景敘事,實際是以樸素平和的語言寄寓對祖國衰微的概嘆和悲哀,表達了詩人對開元盛世的懷念和憂國憂民的心情。山房春事二首(其二)岑參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岑參詩鑒賞這是一首弔古之作。梁園又名兔園,俗名竹園,西漢梁孝王劉武建造,故址在今河南省商丘縣東,周圍三百多里。園中有百靈山、落猿岩、棲龍岫、雁池、鶴洲、鳧渚,宮觀相連,奇果佳樹,錯雜其間,珍禽異獸,出沒其中。到了春天,更見熱鬧:百鳥鳴囀,繁花滿枝,車馬接軫,士女雲集。這樣一個繁盛所在,如今已是:「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這兩句勾勒出兩幅遠景:仰望空中,晚照中亂鴉聒噪;凝視前方,一片蕭條,唯有三兩處人家。當年「聲音相聞」、「往來霞水」(枚乘《梁王兔園賦》)的各色飛禽不見了,宮觀樓台也已蕩然無存。未言感慨,而今古興亡、盛衰無常的感慨已在其中。一片聒雜訊,引得詩人抬起頭來,因此先寫空中亂鴉。「日暮」時分,眾鳥投林,從天空多鴉,可想見地上少人,從而自然引出第二句中的一片蕭條景象。詩人在遠望以後,移目近看,只見庭園中的樹木,繁花滿枝,春色不減當年。這突然闖入他的視野中的絢麗春光,進一步加深了他對梁園極目蕭條的印象。「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詩人不言物是人非,反說是「庭樹不知」;不說今日梁園頹敗,深可傷悼,不說自己無心領略春光,反說無知花樹偏在這一片蕭條之中依然開出當年的繁花。出語含蘊。感情極沉痛。作為一首弔古之作,詩人著力描寫梁園的蕭條。卻在畫面的主題位置上添上幾筆艷麗的春色。以樂景寫哀情,相反而相成,梁園的景色愈見蕭條,詩人的弔古之情也愈見傷痛了,反襯手法運用得爐火純青。全詩分前後兩部分,筆法不同,色調各異,卻又內在地緊密相連「庭樹」與「飛鴉」暗相關合(天空有鳥,地上有樹)。篇末以「舊時花」遙應篇首「梁園」,使全詩始終處於一種深沉的歷史感情之中。因而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讚許這首詩說:「後人襲用者多,然嘉州實為絕調。」磧中作岑參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今夜未知何處宿,平沙莽莽絕人煙。岑參詩鑒賞在唐代詩壇上,岑參的邊塞詩以奇情異趣獨樹一幟。他兩次出塞,對邊塞生活有深刻的體會,對邊疆風物懷有深厚的感情。這首《磧中作》,詩人精心截取了沙漠行軍途中的一個側面,向讀者展示他戎馬倥傯的動蕩生活。詩於敘事寫景中,巧妙地寄寓細微的心理活動,含而不露,蘊藉感人。「走馬西來欲到天」,從空間落筆,氣象壯闊。走馬疾行,說明旅途緊張。「西來」,點明了行進方向。「欲到天」,既表現邊塞離家之遠,又展現了西北高原野曠天低的氣勢。大漠遼闊高遠,放眼四望天地相接,真給人以「欲到天」的感覺。「辭家見月兩回圓」,則從時間著眼,柔情似水。表面上看,詩人似乎只是敘述了離家赴邊已有兩月,交代了時間正當十五月圓;然而細一推敲,詩人無窮思其中蘊含詩人無限思念。一輪明月當空朗照,觸動了詩人的情懷,他不由得思想起辭別兩個月的「家」來,時間記得那麼清晰,表明他對故鄉、對親人的思念之殷切。如今,月圓人不圓,豈能不叫人感慨萬分?「今夜未知何處宿,平沙莽莽絕人煙」,前句故設疑問,並不作正面回答,轉而融情於景,給讀者留下充分想像的空間。後句寫出了明月照耀下,荒涼大漠無際無涯的朦朧景象。景色是蒼涼的,但感情並不低沉、哀傷。在詩人筆下,戎馬生涯的艱苦,邊疆地域的荒涼,正顯示詩人從軍邊塞的壯志豪情。戲問花門酒家翁岑參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壺百瓮花門口。道傍榆莢仍似錢,摘來沽酒君肯否?岑參詩鑒賞這是一首生活抒情小詩。唐玄宗天寶十年(751)三月,安西節度使高仙芝調任河西節度使。在安西(今新疆庫車)節度幕府滯留了近兩年之久的岑參,與其他幕僚一同跟隨高仙芝來到春光初臨的涼州城中。在經歷了漫漫瀚海的艱苦旅途之後,詩人突然領略了路旁榆錢初綻的春色和親見老人安然沽酒待客的動人場面,不由有感而發呢?詩的開頭兩句純用白描手法,從花門樓前酒店落筆,真實再現老翁待客、美酒飄香的情景,堪稱是盛唐時代千里河西的一幅淳樸動人的風俗畫,字裡行間烘托出邊塞安定、百姓安居的時代氣氛,為下文點明「戲問」的詩題作了鋪墊。三四兩句詩人並非興味寡然地記錄付錢沽酒的過程,而是在偶見春色的剎那之間,從榆莢形似錢幣的外在特徵上抓住了動人的詩意,用輕鬆、詼諧的語調戲問了那位當罏沽酒的七旬老翁:「老人家,摘下一串白燦燦的榆錢來買您的美酒,您肯不肯呀?」詩人豐富的想像,化生活為詩,讀者從中可充分感受到盛唐時代人們樂觀、開闊的胸襟。這首詩用口語化的詩歌語言,寫眼前景物,人物音容笑貌栩栩如生,格調詼諧、幽默。詩人為涼州早春景物所激動、陶醉其中的心情,象一股涓涓細流,回蕩在字裡行間。在表現手法上,樸素的白描和生動的想像相結合,在虛實相生中顯示出既平凡而又親切的情趣。本詩語言富有平實中見奇峭的韻味,給全詩帶來了既輕靈跳脫又幽默詼諧的魅力。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岑參側聞陰山胡兒語,西頭熱海水如煮。海上眾鳥不敢飛,中有鯉魚長且肥。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遙旋滅。蒸沙爍石燃虜雲,沸浪炎波煎漢月。陰火潛燒天地爐,何事偏烘西一隅?勢吞月窟侵太白,氣連赤坂通單于。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見夕陽海邊落。柏台霜威寒逼人,熱海炎氣為之薄。岑參詩鑒賞這首古體詩是詩人在北庭,為京官崔侍御還京送行時所作。全詩十六句,以誇張的手法寫熱海無與倫比的奇熱。讀罷全詩,令人如臨其境,彷彿感受到蒸騰的熱氣。開頭兩句,概括出熱海的特點。「西頭熱海水如煮」雖是誇張,但比喻貼切,用滾燙開水作比,使人很容易想像熱海的水熱的程度。熱海其熱無比,所以第三句說「海上眾鳥不敢飛」,但這並不足為奇,奇的是「中有鯉魚長且肥」,在滾燙的熱海水中,居然有鯉魚存活,而且長得又長又肥,這就很使人詫異了。以上是「側聞陰山胡兒語」,所用語言通俗形象,如同口語。接下去寫今日親眼所見。由所聞轉入所見,過渡自然,銜接緊湊。所見情景,詩人抓住與海水密切關聯的幾種具體物象;岸旁青草、空中白雪、沙石虜雲和浪波漢月。岸邊的草木非但沒有被熱水灼傷而萎枯,反而青青常綠;但空中的白雪,卻在很遠的地方遇到熱氣旋就化為烏有。上有雲天白雪,下有綠葉青枝,中間夾著熱氣騰騰的熱海,風光奇異。「蒸沙爍石燃虜雲,沸浪炎波煎漢月。」兩句十四字中,用了蒸、爍、燃、沸、炎、煎六個動詞,誇張地描繪出熱海的威力:蒸熱了沙子,熔化了岩石,點燃了天邊雲朵,煮沸了細浪,烤熱了波濤,煎燙了高空明月,充分顯示出詩人鍊字之工和大膽而奇異的想像。「陰火潛燒天地爐」四句,詩人突發奇想,發出喟然之嘆:蘊藏在地下的火,以天地為爐,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常燃不息,為什麼偏偏把這西邊一角燒得這麼熱?高處,它吞食月窟,侵及星辰;遠處,它的氣焰越過西方的赤坂,一直威逼更遠的單于。詩的十三、十四句,交代吟詩的環境和原由。吟詩是為了為友送行;地點在天山腳下的城郭;時間是夕陽西下將於海邊沉沒之際,觸景生情,引起一番對熱海的讚歎。詩的最後兩句,詩人用風趣的語言,作了臨別贈言:「柏台霜威寒逼人,熱海炎氣為之薄。」侍御大人自京師御史台來邊陲視察,儘管您威嚴如霜,但為這熱海般的將士赤心所感化,您那冷若寒霜的威嚴也會淡薄的。岑參的這首詩,在寫作手法上以「側寫」標新,全詩寫熱海,由水中到地面到空中,處處炎氣逼人,除了「側聞」的「水如煮」外再沒有出現一個「熱」字,而是通過魚、鳥、草、雪、沙、石、雲、浪、波和月等景物的描寫,表出熱海之熱,使全詩真實可感。天山雪歌送蕭治歸京岑參天山雪雲常不開,千峰萬嶺雪崔嵬。北風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能兼漢月照銀山,復逐胡風過鐵關。交河城邊鳥飛絕,輪台路上馬蹄滑。晻靄寒氛萬里凝,闌干陰崖千丈冰。將軍狐裘卧不暖,都護寶刀凍欲斷。正是天山雪下時,送君走馬歸京師。雪中何以贈君別,惟有青青松樹枝。岑參詩鑒賞這是一首讚美天山雪的詩歌。全詩可分為三個部分,開始四句,概括地寫天山雪景之壯觀,從高空的雪雲,到半空的雪嶺。雪雲凝集,終日不開,使人想見,天山之雪天上來,綿延無盡。「千峰萬嶺雪崔嵬」,形象地表現出天山雪景的壯闊,聳立雲霄,連綿寬廣。這裡,明寫雪山,實詠白雪,因此說「雪崔嵬」,而不說山崔嵬,不是山使雪厚,而是雪使山高。這兩句寫出了天山雪的靜態莊嚴。接下去,寫天山雪的動態威勢:「北風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天山雪已崔嵬高聳,卻還在不斷增高加厚。北風入雪,造成天山雪景風雪交加的氣勢,氣氛更為強烈,為第二部分具體敘述天山雪的特色作了充分的鋪墊。寫天山雪的特色,僅用了八句,寫出了雪的光華,寫出了雪帶來的嚴寒。白雪光華亮如明月,一句「能兼漢月照銀山」,足以炫人眼目,更何況是漢家之月!「 復逐胡風過鐵關」,天山雪,不但光華照人,更兼呼呼有聲,真是有聲有色。奇寒是天山雪突出的特色,接下去六句,用誇張手法,由外及內,從各個角度敘寫天山雪的奇寒。兩河相交之處,水草肥美,本是鳥兒樂棲喜游之所,此時卻因畏懼奇寒而絕跡;安西都護府所在地輪台,馳道寬平,馬兒在上面可以疾步如飛的,今日卻因積雪成冰,馬蹄踏上打滑而寸步難行;雲霧和空氣,往日是飄浮流動的,如今也已冷凍凝結;而那崇山峻岭的背陰處,掛上了千丈冰凌。將軍身上的狐皮大襖,皮厚毛豐,該是很暖和的了,可將軍蜷縮著身子躺著,冷得難耐;都護的佩刀多麼堅硬,也幾乎被奇寒冷凍而折斷。這六句詩,寫雪而不見雪,只抓住在雪的世界中的幾件實物:飛鳥、馬蹄、晻靄、陰崖、狐裘和寶刀;加以烘托映襯,使人如臨其境、如見其形。第三部分四句詩,寫珍惜友情,依依難捨。細細體味,仍是處處有雪。送別時間,是大雪紛揚之時;贈送的禮物,是傲雪松枝。這一句「惟有青青松樹枝」,意味甚濃,可以想見詩人此時此地的心境:為了國家和百姓的安寧,戍邊將士離開溫暖的家,來到冰天雪地之中,時而堅守陣地,時而馳騁疆場,其凜凜英姿豈不恰似傲雪迎風的碧綠松枝!邊塞奇寒是難以忍耐的,戍邊將士,卻樂在其中。誦讀全詩,有寒氣徹骨,卻熱血沸騰,無怨天尤人之意,有保國安民之情。火山雲歌送別岑參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雲厚。火雲滿山凝不開,飛鳥千里不敢來。平明乍逐胡風斷,薄暮渾隨塞雨回。繚繞斜吞鐵關樹,氛氳半掩交河戍。迢迢征路火山東,山上孤雲隨馬去。岑參詩鑒賞岑參在《經火山》一詩中,就有寫火山雲的詩句,「赤焰燒虜雲,炎氛蒸塞空。」這首「火山雲歌」,就突出描繪火山頂上的塞空虜雲。開頭兩句「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雲厚。」先交代火山雲的方位在赤亭口,再交代時令,仲夏五月。但是,開頭這兩句不只是交代火山雲的方位和時令,重要的是描繪火山雲的磅礴氣勢,以為後面的具體描繪作好鋪墊,尤其是「火山五月火雲厚」一句,寫得十分貼切傳神。一個「厚」字,可以使人想見火山雲的形態,厚厚實實;又可以使人感受到火山雲的龐然厚重,似乎與巍巍火山連為一體,覆壓在大地之上;還可以使人聯想到火山雲的數量,不是一朵朵、一團團,而是鋪天蓋地的厚厚一層。用字精鍊,而蘊涵豐富,激人聯翩浮想。接下去六句詩,全寫火山雲的威勢。「火雲滿山凝不開,飛鳥千里不敢來。」由於火雲厚重,又凝結為一體,漫天蔽空,荼,小鳥被這強大的威勢嚇得逃到千里之外。但是,火雲並不是靜止不動的,它往來飛騰,在撞擊中更顯示出它強大無比的力量。清晨,它阻斷南下的胡風;傍晚,它又裹挾著塞雨凱旋而歸。以上描繪火雲在宏觀時空中的態勢,待它「隨塞雨回」歸之後,來到巍巍鐵門關和雄偉的交河城時,仍是「繚繞斜吞鐵關樹,氛氳半掩交河戍」,從鐵門關到交河城方圓數十里以內,樹木之間,城圍內外,它們無處不在。詩的最後兩句,「迢迢征路火山東,山上孤雲隨馬去」,則是表達離情別緒。向京師方向舉目遠望,千里迢迢,那是友人歸去的路,也是詩人來時的路。此時路遠人稀,唯有孤雲征馬,愈行愈遠。騎在馬上的,本是詩人為之送行的友人,但詩句中不寫人,只寫馬,以馬代人,那是因為離去甚遠,人馬難分或只見馬而不見人了。「山上孤雲隨馬去」,可謂全詩點睛之筆。「孤雲隨馬去」,點明了詩的寓意,孤雲是詩人之心,是戍邊將士的心,希望友人把守邊衛士將士們的生活和決心帶回京師,告知皇上,告知僚友,告知親人。可見,這首詩是以火雲比擬戍邊將士,詩人明在寫雲,實際是在寫人。登嘉州凌雲寺作岑參寺出飛鳥外,青峰戴朱樓。搏壁躋半空,喜得登上頭。殆知宇宙闊,下看三江流。天晴見峨眉,如向波上浮。迥曠煙景豁,陰森棕楠稠。願割區中緣,永從塵外游。迴風吹虎穴,片雨當龍湫。僧房雲蒙蒙,夏月寒颼颼。回合俯近郭,寥落見行舟。勝概無端倪,天宮可淹留。一官詎足道,欲去令人愁。岑參詩鑒賞嘉州,在今四川省樂山市。凌雲寺在樂山城郊,正對大渡河口的岷江東岸的凌雲山上。安史亂後,岑參入蜀任嘉州刺史,登寺觀景,有感而作此詩。這時,詩人已屆暮年,雖然歷經坎坷但壯志未酬,歌行雄健之風依稀可見。開頭兩句,「寺出飛鳥外,青峰戴朱樓。」仍保留盛年時的風格。寫凌雲寺高聳之貌,借飛鳥青峰映襯,突出了凌雲寺的高峻壯麗。飛鳥與青峰,從地面上看,都是高空之物,但在詩人筆下凌雲寺卻高出飛鳥,躍出青峰。起筆遒勁,形象傳神。把寺上紅樓比喻為戴帽,凌雲寺儼然成了頂天立地的巨人。佛寺如此奇偉,現在得以於半山腰攀援登臨,自然是「喜得」之事。然而,「喜得登上頭」的喜悅,主要不在登寺本身,而在於憑高遠眺,開闊眼界,拓寬胸襟。因而在詠寺之高以後,緊接著語氣一轉,抒發出「殆知宇宙闊,下看三江流」的情思。如此,從寫寺過渡到寫寺外的宇宙三江,峨眉煙景,就顯得合乎自然了。身登高寺,峨眉山景,盡收眼底。寫峨眉山,一詠一嘆,用了六句。「天晴見峨眉,如向波上浮。迥煙景豁,陰森棕楠稠。」今日天晴氣朗,得以看清楚了峨眉山的狀貌:山嶺蜿蜒起伏,如波濤滾滾;遼遠的雲霧似裊裊青煙,使山景空曠浩茫;棕樹楠樹漫山遍野,蓊鬱陰森,一派肅穆。以上四句勾勒峨眉山景,接著直抒胸臆,發出慨嘆:「願割區中緣,永從塵外游。」詩人眼界高遠空闊,觸景生情,故有此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詩人看破凡塵,對紛擾的世俗產生了厭倦情緒,希望超凡脫俗,雲遊塵外。有了這番念頭,才把眼光轉向佛寺內部和佛寺的周圍環境。「迴風吹虎穴,片雨當龍湫。」虎穴洞、龍湫潭都在附近,山風迴旋,細雨濛濛,這是寺上的氣象;「僧房雲蒙蒙,夏月寒颼颼。」間間僧舍,如蒙蒙雲朵,若水月光,寒氣襲人,這是寺中氣氛;嘉州府城,坐落山下,片片風帆,撒於江面,這是寺下景象。寫罷諸景,又是一番慨嘆:「勝概無端倪,天宮可淹留。」佛寺美景無邊,詩人很想在這寶剎天宮之中長留久住。然而,雖然「一官詎足道」,是「欲去令人愁」,最終只落得滿腹憂愁。此時詩人的情緒,顯得有些消沉、悲觀,寫作手法上也與先前不同,不是一氣寫景,高調抒情,而是邊詠邊嘆,一詠三嘆,錯綜起伏。這大約與安史亂後唐朝江山頹敗、詩人壯志未酬的心境有關聯。逢入京使岑參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岑參詩鑒賞此詩約作於天寶八年(749),這年岑參第一次從軍西征,他辭別了居住在長安的妻子,縱馬踏上了漫漫的征途,充任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的幕府書記,西出陽關,奔赴安西。他的邊塞詩多數是昂揚樂觀的,表現出唐軍高昂的士氣和震撼大地的聲威。但當一個戰士踏上征途之後,他們不可能沒有思鄉之情,也不可能不思念父母妻子。岑參的《逢入京使》所表現的就是對故鄉和家人的思念。詩的第一句「故園東望路漫漫」是寫眼前的實景。「故園」指自己的家園,「 東望」點明家園的位置,也說明自己在走馬西行。「路漫漫」三字,說明離家之遠。詩人辭家遠征,回首望故鄉,自覺長路漫漫,平沙莽莽,離家已越來越遠。「漫漫」二字,給人以茫茫然的感覺。下句詩「雙袖龍鍾淚不幹」寫思鄉的情狀。思鄉之淚,龍鍾交橫,涕泗滂沱,這當然有點誇張,但「誇而有節,飾而不誣」(《文心雕龍·誇飾》篇),仍不失為真實,甚至可以說是更形象地表現了思鄉的真情實感。「馬上相逢無紙筆」句,「 逢」字點出了題目。在赴安西的途中,遇到作為入京使者的故人,彼此都鞍馬倥傯,交臂而過,一個繼續西行,一個東歸長安,而自己的妻子也正在長安,正好託故人帶封平安家信回去,可偏偏又沒有紙筆,只有託故人帶個口信,「憑君傳語報平安」吧。這最後一句詩,處理得很簡單,收束得乾淨利落,但簡潔之中寄寓著詩人的一片深情,寄至味於淡薄,含意雋永。自然、合情合理,又別出心裁,詩人攝取的生活鏡頭,有濃厚的邊塞生活氣息。「馬上相逢」的情節,很能表現軍旅生活的特色,描繪出彼此行色匆匆的情景,因無紙筆而用口傳家書,既合情合理,又給人以新鮮之感。這首詩語言自然質樸,不假雕琢,彷彿信手拈來,隨口而出,既有生活味,又有人情味,清新雋永,耐人尋味。磧中作岑參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今夜未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岑參詩鑒賞這首詩與《逢入京使》寫作時間相近,約作於天寶八年( 749)岑參第一次從軍西征時。從「辭家見月兩回圓」的詩句看,岑參離開長安已近兩個月了。如今宿營在廣袤無垠的大沙漠之中,一輪明月照在平沙莽莽的沙漠上,他回顧兩個月來的旅程,想到月圓人未歸,看到唐軍在沙磧中列營而宿,寫下了這首絕句。這是沙漠行軍途中野營生活的一個剪影。「走馬西來欲到天」句,指出了踏上征途後的行進過程,我們彷彿看到詩人躍馬揚鞭,從長安出發,沿著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風塵僕僕的向西進發。「欲到天」三字,既表明了離家之遠,又表現了不畏艱難險阻、天高路遠的氣概,彷彿要飛馬走到天的盡頭,不達目的不止。詩人將「走馬西來」的空間過程,表現得氣象壯闊而又富有健美的動感。如果說首句主要描寫的是辭家後的空間行程,那麼下句詩寫的就是辭家後的時間過程。「辭家見月兩回圓」句,表明辭家已近兩月,月圓人不圓,不免要牽動思鄉之情。詩人將想念親人的感情閘門剛剛打開,立刻又把它關閉起來,將筆陡轉,由遐想回到現實中來。「今夜未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兩句,上句故設疑問,提出一個眼前急需解決的宿營問題,下句詩不作正面回答,卻轉筆寫景:似乎詩人並不關心今宵宿在何處,將讀者的注意力引向磧中之景:在明月照耀下,平沙莽莽、萬里無人的大漠,是那樣沉寂,那樣荒涼,在月色中又是那樣朦朧。在廣袤無垠的沙漠瀚海之中,今夜又該宿在何處呢?不言而喻,詩人和他的夥伴們,只能就地列營,過一種風餐露宿的生活。這就表現了戎馬生涯的艱苦,從而給讀者留下了充分想像的餘地。《磧中作》詩僅四句,但每句詩都能給人不同的藝術感受。起句有一股勃發的激情和大無畏的精神,雄奇壯美而豪邁。次句情深意遠,含蘊豐富。三句以設問兜轉,宕開前句,有轉折迴旋的韻致。結句似答非答,以景作結,於暮色蒼茫之中,使人感到氣象壯闊。整首詩給人以悲壯蒼涼之感。杜甫稱讚岑參的詩「 篇終接渾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這是稱讚他的詩結尾渾厚,氣象闊大,不可窺其涯際。從結句「平沙萬里絕人煙」(一本作平沙莽莽絕人煙)來看,境界闊大,茫無邊際,正可謂「篇終接渾茫」。送祁樂歸河東岑參祁樂後來秀,挺身出河東。往年詣驪山,獻賦溫泉宮。天子不召見,揮鞭遂從戎。前月還長安,囊中金已空。有時忽乘興,畫出江上峰。床頭蒼梧雲,簾下天台松。忽如高堂上,颯颯生清風。五月火雲屯,氣燒天地紅。鳥且不敢飛,子行如轉蓬。少華與首陽,隔河勢爭雄。新月河上出,清光滿關中。置酒灞亭別,高歌披心胸。君到故山時,為吾謝老翁。岑參詩鑒賞祁樂,唐知名畫家。詩中表現了對懷才不遇的祁樂的深切同情,讚揚了他的愈挫愈奮的豪爽性格,也曲折地流露出作者對埋沒人才的腐敗政治的不滿。詩為送行之作。先從被送者寫起,刻畫出一個才華橫溢、性格豪放卻屢遭挫折的人物形象。「祁樂後來秀,挺身出河東。」兩句中不僅交待了祁樂的故鄉河東郡(今山西西南部),為篇末「君到故山時,為吾謝老翁」伏筆,而且指明他是後起之秀。「挺身出」三字特別遒勁有力,祁樂這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形象,由此而躍然紙上。然而,這樣一位人才,卻屢遭挫折:他到驪山溫泉宮向玄宗獻賦,但玄宗耽於酒色,根本不召見他,他的文才得不到表現和施展;於是,他轉而從軍,希望建功立業以展鴻圖,但「前月還長安,囊中金已空」,依然未被賞識。這當中,隱隱透露出詩人對當時腐敗政治的憤慨,也有「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之意,滿含著深切的同情。在短短六句詩中,寫了祁樂獻賦、從戎、返京三件事,井然有序,意脈貫通,氣勢豪雄。使祁樂這個人物形象,呼之欲出。接著,作者寫了祁樂在繪畫方面表現出的非凡才能。「有時忽乘興」的「興」,既指創作的衝動和靈感,也包含著胸中的一股鬱勃不平之氣。那江上孤傲的奇峰、蒼梧山上盤繞不去的愁雲以及天台山上那挺拔的青松,自然是他筆下繪出的景物,因為繪畫的生動逼真,掛在高敞的廳堂上,「颯颯生清風」,彷彿真景一般;這幾句詩,作者將寫畫和寫人融為一體,在畫和人的高度統一中,不但看出了祁樂的畫品,也呈現了他的難能可貴的人品。同時,詩還通過插敘,以欣然嚮往之意,記敘了祁樂從戎出塞到達新疆火雲山的情形:那盛夏熾熱的赤雲,把天地烤得通紅,連鳥兒也不敢飛,而祁樂卻如轉蓬一般,行走如飛,履險如夷。這種表現,自然是一種大膽的誇張,其中「氣燒天地紅」一句,想像新穎而奇特,但在這誇張中,不僅形象地寫出了邊地夏天的異常炎熱,還表現出了祁樂這位剛強不屈的人物的不畏艱難。他不以自己的挫折為懷,也不懼怕環境的惡劣,仍然執著地走自己的路。四句中,飽和著作者對祁樂品格的讚美。最後,作者才逐漸轉寫送行,先用「少華與首陽,隔河勢爭雄」二句過渡,從長安附近的少華山想到祁樂家鄉河東郡的首陽山,隱以雄偉的高山來襯托祁樂形象的高大和性格的威武不屈,同時也含送別之意。然後,作者才寫送別的環境和地點:夜晚,新月自東面的黃河上升起,清冷的光輝灑滿關中,也灑滿長安,為送別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他們在灞亭臨別之際,痛飲高歌,完全是一派樂觀豪放的氣概。作者將送別的地點安排在「灞亭」,也含有深意。據《史記·李將軍列傳》:李廣與匈奴戰,失利,「當斬,贖為庶人。頃之,家居數歲。..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此處隱以能征善戰而卻受屈於灞陵醉尉的李廣比祁樂,其中流露出作者對英雄無路的憤懣之情。儘管如此,他們仍是「高歌披心胸」。直到最後告別時,詩人才說:「君到故山時,為吾謝老翁。」點出別離之意。但就是在這兩句中,詩人也沒有半點叮囑祁樂本人的話,只是讓祁樂轉告作者對祁樂父親的問候。詩人讓祁樂轉告對「老翁」的問候,既是對長輩的尊敬,也是對祁樂的尊重,顯得情真意摯,表現出深切豪爽的友情。這首詩,作者從祁樂的氣度、遭遇、才能和性格,一路層層寫來,結構上跌宕起伏,筆致搖曳多姿。中間暗中過渡,逐漸寫到最後的送別,也是鋪墊、烘托,富於曲折變化,充分體現出作者的藝術匠心。全詩一韻到底,讀來音韻鏗鏘,與全詩的豪邁氣勢相一致,表現出內容和形式的和諧統一。因假歸白閣西草堂岑參雷聲傍太白,雨在八九峰。東望白閣雲,半入紫閣松。勝概紛滿目,衡門趣彌濃。幸有數畝田,得延二仲蹤。早聞達士語,偶與心相通。誤徇一微官,還山愧塵容。釣竿不復把,野碓無人舂。惆悵飛鳥盡,南溪聞夜鍾。岑參詩鑒賞岑參在三十歲考中進士時,只在京城長安做了個右內率府兵曹參軍的小官,職責是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門禁鎖鑰,工作刻板而又瑣碎。這對於有岑參來說,無異於是置身於牢籠。這使「岑參一度陷入苦悶的境地:『三十始一命,宦情都欲闌。自憐無產業,不敢恥為官。』(《初授官題高冠草堂》)因假歸白閣西草堂,面對雲煙變幻,山雨欲來的自然景象,他心裡是酸楚的。官微固使人失望,最要命的還是生活的平庸。」(周嘯天《岑詩綜論》)於是請假回到草堂這個自由的天地里,將滿腔雄豪之氣和希圖歸隱之心,都融入在這首《因假歸白閣西草堂》中。開始四句寫雷雨景象,第一、二句寫遠景。詩人在白閣峰西面自己的草堂中,極目遠眺,只聽見轟然的雷聲突然從終南山(即太白山)那面傳來,震耳欲聾。「雷聲傍太白」一句,起勢突兀,巨響自天而降,震撼人心,具有先聲奪人的咄咄氣勢。接著,「雨在八九峰」:閃逝雷煞,大雨滂沱,籠罩著莽莽蒼蒼的終南山諸峰。這鋪天蓋地的大雨,在驚雷的襯托下,更加氣勢奪人。第三、四句漸次而近:此時,終南山的雷雨正向草堂洶湧逼來,東面白閣峰上的烏雲,如萬馬賓士,湧向那紫閣峰上的十萬長松中,烏雲與松林連成一片,激起滿山的虎嘯龍吟。開始這四句,雷鳴、雨下、雲涌,寫得層次分明,又錯綜交織,並且與終南山和白閣、紫閣諸峰相連,造成一種雄闊無比、籠罩宇宙的恢宏氣勢。正如高步瀛在《唐宋詩舉要》中所評:「起勢雄莽。」接著,作者卻就此陡頓,轉換筆鋒,寫出了新的境界。「勝概紛滿目,衡門趣彌濃」。是此詩前後過渡的關鍵。前一句是對風雨雷電交織而成的雄壯景色的讚歎,而後一句於讚歎之中,更蘊含著豐富的內容,它表面是在進一步渲染草堂景色之勝,而實際上,是用「衡門」(即「橫木為門」,喻指草堂)與帝都長安以及右內率府兵曹參軍的衙署相比,京城和衙署儘管那般堂皇,但生活卻是平庸枯燥的,哪裡比得上我這簡陋的草堂中瞬息萬變、應接不暇的景色,和那遊目騁懷、無拘無束的濃郁的情趣呢?這裡已經委婉流露出了作者追求新鮮活潑、自由無礙的生活的思想。由這關鍵性的兩句,引出了作者的深深感慨。從「幸有數畝田」到末尾,以夾敘夾議的手法,抒發了自己對區區微官的不滿和嚮往自由閑適生活的情懷。自己本有幾畝薄田,可以象「挫廉逃名」的羊仲、求仲那樣過隱居的生活;也聽過「達士」規勸之語,正與我心相通。卻錯誤地做了個於世無補、於己不利的區區小官,現在因假而還歸草堂,看到自己滿身塵俗之氣,真慚愧是無地自容啊!如今,釣竿疏遠了,舂米的碓也無人操作,想起來惆悵不已,望著那日暮時漸盡的飛鳥,只聽見南溪幾聲悠揚的疏鍾。最後兩句,作者將無限悵惘之情,融進自然景物之中,結語十分微妙。白天四處覓食的鳥兒,隨著暮色的降臨,漸漸各自找到了歸宿之所,而自己呢,還滯留宦途,在異鄉飄泊,兩相比較,豈不令人黯然神傷!那靜夜裡悠揚的鐘聲,是警醒自己的「暮鼓晨鐘」,好象是對自己的召喚,但同時又象是輕輕的嘆息。作者用象徵、映襯手法,將不盡之意隱含在最後兩句。不僅如此,這首詩的開頭和結尾還形成了一種對比,隱含著作者的深意。開始四句極寫雷雨風雲來勢之猛,一派動蕩之勢,草堂似乎難以避免暴風雨的沖涮。接著,作者雖然沒有再交待風雨,但從最後兩句「惆悵飛鳥盡,南溪聞夜鍾」的暗示中可以看出,顯然風雨往別處去了,並沒有降臨草堂。作者這種大開大闔的章法,動蕩與寧靜的強烈對比,無疑地隱含著對人生變幻無常的感慨,與「早聞達士語,偶然心相通。誤徇一微官,還山愧塵容」的出處無定的傷喟,正是統一的,兩者交相映發,將這種迷惘而又感傷的情懷,表現得更為婉曲而又深沉。這一首屬岑參早期的詩,也顯現出了詩人「語奇體峻,意亦新遠」璠語)的風格,高步瀛曾經評述說,此詩「魄力沉厚,意境幽渺」。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岑參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猶未了,愁殺樓蘭征戍兒。涼秋八月蕭關道,北風吹斷天山草。昆崙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鬍笳。胡笳怨兮將送君,秦山遙望隴山雲。邊城夜夜多愁夢,向月胡茄誰喜聞?岑參詩鑒賞天寶七年(748)八月,唐代著名書法家顏真卿充河西隴右軍試覆屯交兵使,前往河西、隴右(在今陝、甘交界區域)一帶。臨行前,岑參在長安寫了這首詩贈他。詩從對悲壯的胡笳聲的描寫中,表現了與友人的依依惜別之情。胡笳,古代管樂器,開始卷蘆葉吹之以作樂,後來以木為管,飾以樺皮,為三孔,兩端加角,從漢代起流行於塞北和西域一帶。其吹奏之聲如人之悲鳴。漢末蔡文姬曾作過《胡茄十八柏》,用以配合胡笳的伴奏而歌唱,傾訴亂離的悲苦。但岑參的這首《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悲中有壯,表現出特有的風格。開始四句,詩人將胡笳之聲與「胡人」的吹奏情形結合起來寫。胡笳之聲本來就是最悲的了,特別是由那「紫髯綠眼」的「胡人」吹奏起來,聲音更見其悲,一曲未完,就連那西域樓蘭能征慣戰的軍人聽了,也不禁悲愁不已。詩中用紅鬍子、綠眼睛的「胡人」形象,來渲染異域情調,同時用「樓蘭征戍兒」的「愁殺」來襯托胡笳聲音之悲,「 君不聞」三個字,隱隱透露出豪壯的情調。中間四句,將胡笳之聲與邊地的荒涼冷落情景結合起來寫。詩人似乎在興緻勃勃地繼續訴說:進入涼秋八月的蕭關,強勁的北風把天山的草都吹斷了,昆崙山南曉月斜斜,此時「胡人」向月吹笳,那清曉的笳聲,越發悲壯。這四句,詩人將胡笳之聲安排在曉月欲墜之時,那刺骨的寒氣,那呼嘯不停的北風,與胡笳的悲聲融為一片,似乎充塞宇宙,使天地也為之寒慄,這邊塞的荒寒之境,使得胡笳之聲倍增其悲。最後四句,作者把胡笳之聲與送別直接結合。在胡笳的一片悲怨聲中,我就要送您遠行了,今後只有從秦地的山上去遙望隴山之雲,以寄託思念之意;您住在那遠離故人的邊境,夜裡不免會做離別的夢,當清夜夢回之時,望著滿地如霜的月色,您恐怕不願去聽那悲涼的胡笳聲吧?這四句在深情的訴說中,表現了詩人對友人的無限厚意。「秦山遙望隴山雲」,是指自己對顏真卿走後的懷念,但云遮霧障,望而不見,流露出一絲悵惘,正與胡笳的悲聲相一致;「邊城夜夜多愁夢」,又從邊地著筆,懸希望顏真卿對自己的思念,直接與笳聲相連。這兩層意思,把送別時依依難捨之情,與笳聲自然地結合在一起,收到了動人的效果。儘管如此,詩中並無尋常送別那種凄然悲切的情調,從「秦山」、「隴山」、「邊城」等字面中,仍然透出一種雄壯氣魄。特別是最後一句,但用問句作結,意思並沒有那麼肯定,其中也包含著「不喜聞」而不得不「聞」之意。這些深長的餘味,給全詩增加了悲而且壯的氣氛。正如周嘯天先生所說:「詩中的邊關是那麼哀怨又那麼令人神往,月下胡笳的聲音那麼催人淚下又那麼富於魅力,讀者感同身受。大抵詩人這時已隱約下定親歷塞垣的雄心,此詩可謂其邊塞詩的前奏。」(見《岑詩綜論》)這首詩為七言古詩,但開始卻用八字句起頭,用「君不聞」三字領起,顯出陡然而起的氣勢。首句是問句,末句也是問句,前後呼應十分緊密。「胡笳怨兮將送君」,又用了楚辭句式,倍增激情。中間使用「頂針」手法,如「紫髯綠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猶未了」、「胡人向月吹鬍笳。胡笳怨兮將送君」,讀來語勢貫通。全詩換韻頻繁,開始四句作一韻(支微通押),較為舒緩;中間四句兩句一轉韻,平仄交替,由舒緩而變得特別急促;最後又四句作一韻,逐漸回復舒緩。這種錯綜交織的安排,恰切地表現了起伏頓宕、悲壯淋漓的激情。磧西頭送李判官入京岑參一身從遠使,萬里向安西。漢月垂鄉淚,胡沙費馬蹄。尋河愁地盡,過磧覺天低。送子軍中飲,家書醉里題。岑參詩鑒賞這首詩是岑參天寶八年(749 )在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幕中任右威衛錄事參軍、充節度使幕掌書記時所作。磧西,即安西都護府,治所在今新疆庫車附近。詩為送同僚李判官去京城長安之作。這首詩本為送李判官入京,卻先從自己從長安入安西著筆。「一身從遠使,萬里向安西」。說自己在天寶八年受高仙芝之聘,不遠萬里,從長安來到安西。安西,在唐代是一個十分遙遠、荒涼的所在,不少人視為畏途,而詩人為實現一身報國志心甘情願地前往這個遙遠荒涼的地方。在「一身」與「萬里」的懸殊中,表現出作者驚人而又超人的膽魄和勇氣;同時,「一身」也包含離別家鄉親人之意,為下文寫鄉愁埋下伏筆。「從」、「向」二字的連用,又表現出作者一往無前、義無反顧的氣概。兩句起得十分有力,著墨不多,但卻內涵豐富而又形象鮮明,為下面具體描寫安西情形作了自然的導引。中間兩聯,是全詩的重點,作者著重寫了來安西途中的所見所感。頸聯「漢月垂鄉淚,胡沙費馬蹄」,寫星夜兼程趕路的情形。在長安與家人見慣了的一輪明月,此時卻獨掛在沙漠上,顯得有幾分愁慘,彷彿在對人垂淚一樣。這裡不說自己因對月思鄉而垂淚,卻反說明月對己垂淚。而自己的思鄉之念,已形象地見於言外。這也是將明月擬人化,賦予無生命的月亮以活潑的人格,給在沙漠上行進的孤身一人作陪襯,使得天上地下的景物融成一片,遙相對應,別有情致。在夜中行進,鬆軟的沙子使坐騎格外吃力,「費馬蹄」三字,既指對馬蹄的磨損,更有沙軟難行之意,足見行進的艱難,但作者仍然奮進不息。接著,頷聯一方面承接頸聯,繼續寫行進,同時又一轉,從夜間過渡到白天:「尋河愁地盡,過磧覺天低。」這一聯景象十分逼真、壯闊。上句用張騫出使西域尋找黃河源頭的典故,意喻簡直要走到天地的盡頭;通過沙漠時,覺得天也格外低矮了。這裡面,既有對旅途艱辛的描寫,但更多的卻是從一個剛從內地來到西北邊陲的人的眼中,以驚愕的神情,來描寫那未曾見過的新奇而壯闊無比的景象,其中飽和著作者對新鮮生活的追求和對邊疆的熱愛,充滿著由衷的激情。通過這樣的層層轉接,對萬里西行的鋪敘、描寫,最後終於寫到了給李判官送行,「送子軍中飲,家書醉里題。」這最後的送行絕沒有悲切之語,而是在軍帳中與李判官痛飲,使臨行前的聚會,充滿著振奮人心的豪壯氣概。詩人也沒有寫旅途珍重之語,因為本詩前三聯已經敘述了自己西行時的種種情形,而李判官的東歸,也是順著這一條路線,在上面的描寫中已經暗含旅途艱難、須多保重之意,這裡無須再作贅語了。詩人此時更多的想到了自己遠在長安的家人。他萬里西行之後,那久已蘊蓄於心的深切鄉思,此時一經李判官返京的觸發,如火山噴發一樣不可遏止,於是就趁痛飲酒酣之時,在軍帳中作書,將心中的萬語千言寫出,托李判官帶回長安家中。「家書醉里題」,一方面表現出詩人在醉中仍然沒有忘記家鄉和親人,足見鄉思之切、之深;另一方面也極為形象地表現了作者在醺然中揮毫疾書、下筆不能自休的情景。一股豪氣充滿軍帳,融注在全詩的字句中,給讀者以深刻的感受。全詩氣魄沉雄,在遠行的豪情中有思鄉的清淚,在艱辛的磨難中又表現出勇猛奮進的精神。且都是通過對安西的新奇而特有景物的描寫,曲折表現出來的。詩句樸實無華,彷彿胸臆流出,耐人咀嚼,情韻無限,為岑參邊塞詩中的佳作之一。過磧岑參黃沙磧里客行迷,四望雲天直下低。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岑參詩鑒賞首句「黃沙磧里客行迷」,是寫置身於荒漠中,不僅前路迷茫,心情迷惘,句中的這個「迷」字,與作者的另一首《宿鐵關西館》詩「鄉遙夢亦迷」句中的「迷」字一起來看,可能還含有回首萬里、歸路亦迷的意思在內。下面一句「四望雲天直下低」,就回應這一句,描寫在廣闊無限的沙漠中,四面遠望,天地相接,雲天低迷,而這一印象正引出和加重了行客的迷失心情。這個「低」,雖屬視官的錯覺,卻是望中的實感。岑參所寫的,是在西北高原上、浩翰沙漠中的特別鮮明、強烈的感受。詩的第三句「為言地盡天還盡」,又直承這第二句。正因遠望中雲天四垂,低與地連,所以進而覺得地到了盡頭,天也到了盡頭。「地盡」、「天低」重述了這一過磧時由直覺產生的印象。詩的末句「行到安西更向西」,宕開詩筆,另拓詩境,表現天地本自無邊無涯,地外仍有地,天外仍有天,過了大漠還在向西方延伸,以見天地之末「盡」。詩寫詩人在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上日夜西行時,眼前看到的景色、直覺中構成的印象、內心處觸發的感受。岑參的邊塞詩,常採用誇張的表現手法。這首絕句中所寫的「雲天直下低」、「地盡天還盡」,也帶有誇張色彩。這種誇張,更形象、更逼真可感地表現了詩人在那樣一個獨特環境中所看到的獨特景色、所產生的獨特感受。岑參所寫,則大都是實地見聞、親身感受,以不同於一般邊塞詩的面目出現,奇葩獨放,異境別開,使人眼目為之一新。南封大夫破播仙凱歌六首(選二)岑參蕃軍遙見漢家營,滿谷連山遍哭聲。萬箭千刀一夜殺,平明流血浸空城。暮雨旌旗濕未乾,胡煙白草日光寒。昨夜將軍連曉戰,蕃軍只見馬空鞍。岑參詩鑒賞這首詩是岑參在封常清幕府供職時為封所作的頌歌之一,「封大夫」即封常清,他瘦瘠跛足,入伍後憑藉謀略戰功,迅速升遷,曾任安西四鎮節度使攝御史大夫兼北庭都護、伊西節度使、瀚海軍使,天寶十三年(754 年)冬,他率軍大破播仙,此詩所記就是破播仙戰。《破播仙凱歌》前四首寫凱旋,這兩首則追敘戰鬥情形,「蕃軍遙見漢家營」一首最具個性特色,是邊塞詩中少有的慓悍之作。從「蕃軍遙見漢家營」及組詩其二的「營幕傍臨月窟寒」,可以看出戰前呈兩軍對壘的形勢。從組詩末首的「暮雨旌旗濕未乾」,則可知戰事告捷有賴雨夜偷襲的成功。「滿谷連山遍哭聲」則是夜襲時的實況:蕃兵從睡夢中驚起,已是殺聲震天,戰場一片哭聲。但詩人沒有完全按實況的順序安排,而是將這遍地哭聲安排在對壘句後,這就產生了一種先奪其志(鬥志)的效果。而奪志比奪帥,更是兵家之大忌。唐軍決勝,已唾手可得了。後二句採用放筆直乾的寫法,展現夜襲的激烈戰鬥場面,字裡行間充滿刀光劍影。「萬箭千刀一夜殺」,句中連用萬、千、一三個數目字,深刻地描寫了戰爭的激烈和廝殺的殘酷無情。「一夜」可見戰鬥持續時間長是一場惡戰;但就整個戰役而言又可謂速決,最後,是一個令人發怵的詩句:「平明流血浸空城。」表現戰血和雨水相滲和,紅成一片。但在「一夜殺」三字後,推出「流血浸空城」的「鏡頭」,就產生了一種怵目驚心的感覺。在前句殺聲哭聲震天的描寫後,出現這個紅色恐怖畫面,又產生了死一般沉寂的效果。「暮雨旌旗濕未乾」一首在寫法上,較接近盛唐人普遍的時代風貌。它採取了「正面不寫寫旁面」的辦法,通過戰鬥結束後的天明時分,戰場上失主的胡人戰馬「空鞍」,來暗示戰鬥的激烈,顯得含蓄蘊藉。「暮雨旌旗濕未乾」與「平明流血浸空城」,都以「濕」的場面,顯示出戰事剛剛結束,殺氣尚未全消。趙將軍歌岑參九月天山風似刀,城南獵馬縮寒毛。將軍縱博場場勝,賭得單于貂鼠袍。岑參詩鑒賞天寶十三年,詩人赴北庭都護府任職於封常清軍幕。這時候是岑參邊塞詩創作最活躍的時期。《趙將軍歌》就是這個時期的名作之一。詩一開頭先給讀者展現了一幅寒風凜冽的邊塞圖。深秋時分,在寒冷的天山腳下,北風夾著嚴寒,猶如利刀一般砭人肌骨。這裡用「似刀」來渲染寒風刺骨,風之勁急,天氣之嚴寒,把「風似刀」和「九月」聯繫起來,形成反差,這樣,將邊塞生活環境就渲染得更艱苦了。「九月」於中原來說,正是秋高氣爽,邊塞就已是「風似刀」了。「城南」一句,寫很能耐寒的獵馬,在寒風中凍得縮縮瑟瑟,進一步將寒風凜冽的氣氛,從效應上作了生動的渲染。這兩句詩,還沒有正面寫趙將軍,只是渲染環境、渲染氣氛,為趙將軍的活動,描繪了一個無比艱苦的環境,以襯托趙將軍的威武英勇。後兩句構思巧妙,比喻新穎。詩人用賭博來比喻戰鬥,手法新穎。岑參在詩中以「縱」來形容「博」,可以使人想像趙將軍豪放的英雄氣概。苦鬥沙場,何等艱辛,而趙將軍縱情馳騁於其中,視之如同方桌上的一場賭博遊戲。這是何等豪邁的氣魄!「場場勝」,「賭得」「貂鼠袍」,顯得如此輕鬆、瀟洒。這裡,讀者似乎看見趙將軍手提大刀,刀尖挑著單于的貂袍拍馬而回的輕盈身影。這裡所寫同前兩句嚴寒艱苦的環境聯繫起來,在如此艱難困難環境下,卻贏得如此輕鬆瀟洒自如,趙將軍的英勇善戰就得到完美的表現。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岑參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岑參詩鑒賞這首詩也是岑參任安西北庭節度判官時所作的。為了安定西部邊疆,封常清曾幾次率兵出征。天寶十三年(754)冬,封常清又出兵西征播仙(走馬川離播仙城五百里),岑參為這次出征的將士寫了這首頌歌。詩中主要表現了軍隊在莽莽沙海、風吼冰凍的夜晚進軍情景。環境雖然惡劣,但將士們卻充滿著高昂的戰鬥氣志。全詩可分四部分。前五句是第一部分,寫西域風沙的險惡,表現行軍的艱苦。開始兩句先點明行軍的路線:走馬川、雪海邊,向前眺望是風沙迷漫的大沙漠。「莽莽」二字寫出了沙漠無邊無際的昏暗景象,「黃入天」則寫出風卷沙土瀰漫天空的顏色。句中無一「風」字,卻處處見風之猛烈。這是白天的景象。後三句寫風在夜晚的景象,「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個「吼」字道出風聲之大,又是在夜間,就更能渲染出可怕的氣氛。「大如斗」,形容碎石之大。「石亂走」中的「亂」字生動形象地寫出風力之猛,連那些大如斗的碎石都被颳得滿地滾動。幾句詩雖短,卻把環境的險惡渲染得形象、可感、淋漓盡致,足見行軍的艱苦。六、七、八三句是第二部分,寫敵人侵犯,封常清出征。敵人養兵蓄銳,利用草黃馬肥的時機向唐邊境發動了進攻。為了保衛邊疆,抗擊侵略,「漢家大將」出師西征。「煙塵飛」三字表現敵人已經逼近,一路上屯軍的炊煙同兵騎奔跑揚起的塵土瀰漫天空,足見敵人的來勢洶洶,因此大將要出師西征。九至十四句是第三部分,描繪封常清冒雪出征,一路不畏苦寒的情景。「將軍金甲夜不脫」是寫將軍常備不懈,帶領士兵日夜挺進的精神狀況;「半夜軍行戈相撥」是刻劃士兵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摸黑前進的群像;「 風頭如刀面如割」是表現全軍上下冒凜冽寒風而鬥志不減的威武陣容。至於後三句的「汗氣蒸」、「旋作冰」、「硯水凝」就更具體形象地寫出了行軍的急速,天氣的寒冷。先說天氣,看來是太寒冷了,滴水成冰。「旋」「凝」二字正是恰切形象地表現出這種奇寒,「旋」是「即刻」的意思,馬身上蒸騰著的汗氣融化了毛上的雪,雪水一下子就結成了冰。「凝」字也是凍結,這個凍結不是在野外,而是在軍幕中,就更有說服力。至於「汗氣蒸」「幕中草檄」則又表現戰馬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中卻跑得一身汗氣,軍隊一邊行進一邊起草戰書,正是表現了出戰即速,行軍緊急。這些情節的描寫,充分地表現出唐軍將士的鬥志昂揚、所向披靡的英雄氣概。最後三句是第四部分,表現對封常清出師必勝的信心。通過以上對唐朝軍威的描寫,已可看出這支軍隊是不可戰勝的。「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既是詩人對戰情有事實根據的推斷,也是詩人蔑視敵人,頌揚唐軍的愛國熱情的自然流露。所以最後一句「車師西門佇獻捷」實為發自詩人肺腑的熱烈祝願。詩成功地運用了襯托手法,通過渲染飛沙走石,厲風寒雪的惡劣環境,反襯出將士們堅強豪邁的戰鬥精神。詩中雖然沒有具體的戰鬥場面描寫,卻從出師軍容的豪邁中烘托出戰鬥必勝的氣氛。另外,詩中「如斗」大的碎石被狂風吹得滿地亂滾,蒸騰的馬汗伴著雪水旋即成冰等細節的描寫,都是把大膽的誇張與貼切的比喻結合在一起的,使得形象更加傳神、生動。這首詩除首二句外,其他都是三句一韻,而且三句中又是句句押韻,這就與通常的雙句換韻和隔句押韻大不相同。它的節奏急促,變化靈活,讀起來也很順口,給人以慷慨激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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