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證釋》
《中庸證釋》
序一儒道二旨,同歸殊途,以教言則異,以道言則同。老子聖人也,孔子亦聖人也,其所聞道,亦同出也。老子輕世重身,獨安清靜,故其為道日損。孔子用世存心,砥礪德性,故其為道日益。然損者反求諸內,此悟性道之易也。益者崇尚其功,此立德之宏也。而為教者,宜其益也。故儒適日用,人樂服從。而視道為高深,為隱僻也。惟欲知本源,必明虛靜;欲求功行,必達仁義;二者終無異也。故孔子之徒,述《中庸》之言,紹修道之教,以傳先聖易禮之義;即孔子問道老子之意也。後人乃爭二者之異同,徒見其無解於道,並無解於老孔之學也。修道也者,不可有儒道之分。推而言之,凡以道教者均無可分,此解道者所同知也。故《中庸》之書,誠不異道德之言;而孔氏之傳,誠不殊老子之教也。夫道不可以他學藝比,精一虛靜,然後得日損其行;至於無為。而道乃見,而修乃誠;故《老子》有『有欲觀竅,無慾觀妙』之語也。有者,為無所生;無者,為有所成。而言有者,欲其有所觀欲竅,其《中庸》致曲之義也;言無者,欲其觀於妙。其《大學》止至善之義也。心同性也,有而能觀其竅,則心知止矣;性同心也,無而能觀其妙,則性常明也。止心而後可明性,明性而必以止心;二者體用之間,聖人同由此成聖,真人同由此成真;捨是則無成矣。夫是為道,以至於成,其所修果何有老儒之異耶?人生之後,輒妄所生,是大害也;而性心之中,不得其本來之體,則所主失焉。故修道以觀竅致曲為先,先止其所,以安其主,而後不離乎道,漸歸於極,此凡修道者不能易也。然真人聖人,智慧充滿,定力強大;不止自止,不修自成;此則一幾達妙,虛靜常存者也,而常人未能焉;故言修道,必自有言;不先求其有,不能至於無;故老氏不廢觀竅之方,孔子必重明誠之教也。《中庸》言道,其最要者——中和之功;中者妙之體,和者竅之用;中為無,和為有;有和返中,即由觀竅以至觀妙也。然其致力則在省察;故先觀,非觀不止,非省不存;中和雖屬性道固有,而必賴省察存養之功;此有之不可少,而無之不易言也。然修道之有,異於萬有;成道之無,異於他無。蓋本諸道之有無,而非事物之有無;故曰:「無者為中,有者為和;無者為真,有者為方;皆道也。」明此方足以解有無,方足以修道。故道者:「齊彭殤,一生死,通有無者也。」彭殤本不齊,不齊不可以名道;生死本不一,不一不可以名道;有無本不通,不通不可以名道。蓋自物觀之,則不齊不一不通;自道觀之,無可執也;無可執,故有為無之用,無為有之宗;用歸其宗,修底於成,此大道也,性命也。中和之功,竅妙之境;無可執者,為道者無可為也,成道者無所成也;通而一之,曰為曰成;執而別之,雖為不成。此聖人真人,不言修道之事;老子孔子,不著修道之方也。為道不易知,而學者易執也;為道不易成,而修者好奇也。故道在性,性不可見,道不可見。性在心,心思不窮,道用不窮。不宜爭於有無,判於妙竅,求其所適而已。故中者自中,和者自和;非為之中和也。為之中和,失其中和,尚何望致於中和哉?性受於天,天可為哉?天法於道,道何為哉?性自性,道自道,是曰『性道』修自修,成自成,是曰『修成』。此則明道之士,而不違聖人之教矣!
……故周漆園吏莊周序
序二
中庸二字,為儒教體道之極,行道之主。蓋道者,由上言之,固無可言,由下言之,有不可盡。以天地未生,即有道。天地既奠,道未嘗無。而道不可見,只憑物而明之,明之即冠所名,名即有所示。
中者,示道者也。道憑物而明,物以中而合道。故守中用中,為人明道也。天地氤氳,二氣化醇。二氣如環,相抱成形,不失其正。內外和凝,永生不漓,悠然天真,此即中之體也。蓋二氣即分,陰陽以名,而太極成焉。太極者,半陰半陽,相環相抱,動而入靜,靜而出動,動靜不失,陰陽乃和。故太極形始於O乃變為(太極圖),即陰陽相互之體也。陰生於陽,陽翕於陰,二氣始終,純然至凝。故太極既成,二氣胚動,而五行生,五德相交,化育以成,而萬物生焉。此物字概物而焉,不僅指形色者也。故萬物始於太極,即太一也。禮曰:夫禮必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一節,即言造化之情也。太極既以道而分陰陽,則欲知太極,不可驗之陰陽,亦猶欲明道者,不可不求之太極也,儒家以太極明道,即此理也。
中者,太極也,象形。左為陰,右為陽,中以文間之。即示二氣之分也。古人未傳太極圖,人嘗疑為後世偽造,豈不知中者即其圖也。古人以畫代字,蓋初無分別也,伏羲八卦,亦畫亦字。至其後,始以乾字代(三)畫,坤字代(三三)畫,非另有物也。人知(三)之名乾,(三三)之名坤。而不知(三)即乾,另(三三)即坤。上古固無乾坤二字也,中之亦然。上古僅有太極之圖,而無中字。後人以為中,而忘其形,是重字而輕畫,失古人之義也。古人言文簡略,有畫即無所用字,後人就其畫而皆為之字,使古人像形之畫不可復識,豈文言趨於繁複之害乎。惟其簡也,故名(太極圖)為極,或曰一。書中所見,如大學用極,道經得一,皆指此也。古文極作亟,亦是象(太極圖)形。而中字即由(太極圖)而變成者,考古文字,尚可得其真相也。儒教以中狀道,而即以示道之本體。故明道者必守中,行道者必用中。
中庸一書,既系聖人授人教義,而其主旨不外明道。大學言明德,中庸言明道。德之極至於治平,道之極達於至誠。德之用有所見於外,道之體有以存其中。故大學言教學,中庸言誠明,然大學之誠正止善,即中庸之誠。中庸之孝悌忠恕,三德九經之道,即大學親親、新民、格物、致知以及治平也。故讀二書,不可不一貫通焉。且曾子述大學,詳於明德之目,明於仁治之道,而於止至善則未盡也。故子思子補之,中庸天命謂性,率性謂道,中為大本,和為達道,自誠明,自明誠,至誠如神諸節。皆暢發性道之真。修養之事。而大學止至善之道,於此乃備,可見二書之相互為教,即儒教之全體也。
中庸者,以明道也,庸即用也,用中以明道之用,故守中即不離道也。堯舜之允執厥中,大學之用其極,止至善,皆一義也。故用中一語,為儒教聖聖薪傳之旨。夫子以命為篇名,而包舉全部之義,可見其重要也。夫子言道之教,於執中用極致誠止至善外,尚有以一字明之,即授曾貢一以貫之之語也。一即極也,故太極名太一,狀其體曰中,名其用曰一,明其境曰至善,至其功曰至誠,合而言之曰道,徵之於身曰性,質之於神曰天,皆是也。故中庸中有言天者,有言至誠者,有言道者,其與中無異也,明乎此,始知中庸之中。而夫子所謂中庸為德,擇乎中庸之義,即可於率性修道,明誠配天語中得之矣。聖門言道,首自堯典允執厥中。及舜授禹,更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三語,推論執中之要,其義已備,其文尚簡。至湯武革命,猶有慚德,承天立極,尤為戒慎。故書傳誓命,深自警惕。惟恐人欲足以敗德,物玩足以伐生。乃敷衍其義,著為教令。周公承三王之遺,本政教之旨,述為禮樂,推繹其文,乃為最詳。然有司司之,義不逮於下民,而掌籍者世其事。如禮官樂官祝史司徒之屬,皆精於天人之道,察於性命之學。其所著教令,制為言文,頒之諸侯,使人相習。此言道教之旨,必推周禮。降及孔子,習聞其詳,以授門人,而禮記以成。故教義備於禮經中庸大學二篇,蓋所由來者遠矣。孔子既為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其所教人,莫不本於堯舜之道心人心,精一執中之訓。湯文之誓命,周公之禮樂,而集為一書。其間或察其不足,復上溯伏羲神農黃帝之遺,連山歸藏周易之本,別為易經,以明其義。故大學中庸者,儒教之本義。有未盡者,則載禮經其他各篇。禮經者,儒教之藏經。而其道之精者,則載易經。易者,儒教之密理。而其事之詳者,與文化之跡,則載尚書春秋。尚書春秋者,儒教之史。而其驗諸政治者,則載周官。施諸人事者,則載儀禮曲禮。周官儀禮者,儒教之法。而其教化之見於人者,則載詩經。和於己者,則載樂經。詩樂者,儒教之化。其皆為經也,則以為教所必備也。猶恐未周焉,則記為論語、為家語、為孝經,以明其義。更編為緯、為記年,以廣其言。而皆儒教之輔導儀從,有不可少者也。故大學中庸,直儒教之精神所存,而為禮經之主幹,其他各經之心腦也。其重要為何如乎。是故曾子子思子二氏,慨然於大學之要,至教之微,慮其人之不明,世之失教,將所受於夫子者,一一筆之此篇。大學已見前論矣,而中庸一篇所述,無非性道之精,修養之要。其首述天命之為性三語,開章明義,見中庸為教之旨,不外明性與天。而天遠性微,必有以顯之,於是率性之道以明。性道既明,則必求其合乎性道之德,以順乎天命之真,於是修道之教尚焉。故中庸全書,皆為修道言也。修道不外致誠,致誠必先立本,而後由道體以悟出中和之名。中為道本,和為道用。本為其體,用即其德。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達道。此二語,包舉天人之道,道德之真,體用之全。凡天地萬物萬事,舉不能外此。即聖人明示其旨,而教人無誤於歧途也。言天下者,極言事物之眾,包含者廣,謂事物莫不生於道。中和者,即道也,事物莫不立於中,育於和。故能致中和,則天地以立,萬物以育,而道德皆全,修養之至也。位者立也,言猶大學之止,故止至善,即立本也。夫中庸以修道為主旨,則於明道之方,修養之則不可不詳。而誠明致曲諸語,皆所以修道也,皆致中和,守中庸矣。故自首章後,自誠明謂之性,誠者自誠也,惟天下至誠,其次致曲諸節,皆全書綱目,而為教義之至重要者。其他各章,則就此數節,而推演其義,以訓諸人事。其於言王天下,及為天下國家各節,則猶是大學明明德目中治平之義未盡者,而補述之,以見修道之須立德也。故大學言明德,明德為修道也。中庸言修道,修道不外明德也。二者道之體用,教之本末,不可畸輕重也。故中庸各節,言明德者至多。如孝智仁勇,強明睿聖諸德是也。蓋各德目非自外者,皆性所備具。充性之德以致之事,而後可以明道。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人知德為聖人所重,而不知立德為聖人明道盡性之事,此所以有偏於所習。如道問學者則後尊德性,至廣大者則忘盡精微,皆偏也,皆昧於聖人之教也。是故讀中庸之時,不可忘於大學。讀大學之時,不可忽於中庸。道之與德,天之與人,行之與修,不可失一。故讀中庸首章,知聖人為教之旨,而教之在乎修道也。其修字實至重,非徒言明,非徒言行。必也知而行之,致而至焉。行而成之,守而勿失焉,而後可謂之修也。故曰道不可須臾離,且申曰可離非道也。其鄭重深切,以明道之不可不修,而見中庸之為中庸,儒教之為儒教也。故以下各章,無非本於此義,而言修之之道。而其終也,達乎至誠,合乎天地,明乎鬼神。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修之至也,道之至也,性也,天也,皆所以教也。若非至善、至德、至聖、至誠、至中,其能與於斯乎。故儒教之大,包乎各宗。聖神之至,先乎仙佛。至誠之靈,超乎六通。中和之極,達於清靜。用極之道,同於太一。無可加矣,無以上矣,而皆修道之所致耳。夫子以後,人昧乎此旨,淺釋其義,言德忘道,言知忘行,言聖忘神,言人忘天。性命之真,不得而明。誠明之道,不得而及。中和之教,不得而悟。至善之境,不得而止。是猶覽邱垤以當山,望行潦以當海,何以有成耶。故慨然命將是書明著其義,以示儒教之本,而明儒者之事。使後之學者,有所遵率,不為疑惑,直解修道之旨,以期成道之功。庶乎儒教復明,至道復昌,其意深切,讀者要當三致意焉。
---宗主(孚聖)敬序
序三(宣聖——孔子)
中庸一書,系門弟子所記,編入曲禮,與大學同。其初無章節可言,不過記所聞之言,順其義而列之,有前後耳,迨秦亡。漢諸生出諸藏版,或遺失、或蝕毀,存者十六,率顛倒無序。經諸儒生手訂而意理之,文之斷者補之,篇之殘者截之,又合以他書有同異者去取之,遂成今傳之本。雖不免乖昔人之真,究猶獲見遺經之跡,亦不可湮其功而揚其過已。惟文以明道,書以述教,書中一言之微,一句之簡,皆含深義。殘缺不完,固不見其精,錯亂移補,亦不申其旨。是以教日以晦,道日以衰。修學之士,末由揣摩,力行之儒,不知門徑。數千年來,鹹慨然如此,中庸亦其一也。蓋中庸之為書,純為儒家傳授之義,作聖之功,成王之治皆備。必明治之,始可窺夫堯舜之道,文武之規,不獨余所授諸弟子者已也。其間所記,系參伋及其門弟子,後孟軻繼為述之,其門人亦與搜輯焉。其別支者,由商也偃也錄而授諸徒,以傳荀卿,為秦漢諸生所自習。故其所記,有與大學同者,有與孟子七篇同者,有與荀卿書同者,有與禮記各篇同者。雖有異同,大旨不外明道為教。蓋明道在修養、在致誠、在立德、在學行。故書中於此三致意焉。大學以明德為本,中庸以明道為本,其實一也。明德之極,即明道。明道之中,不外明德。故言親親、言新民、言政、言平治,皆道也。言孝、言仁、言知、言勇,皆德也。而道在人,不外成性。成己、成人、成物,不外致誠。故始於立身,中於事親,終於治民。皆聖人之行道立德也,皆以一中字立其極焉,如大學之止至善也。大學曰止善,此曰中庸,一也。非有所止,則失道之樞,非用其中,則失德之本。故仁孝之德,必以用中為成行。知勇之德,必以執中為成道。非中則德不德,道不道,此天地之極,萬物之紐。故曰中者天下之大本也。能明乎此,而後知各章所說,莫不為中庸而發。而各節之文,莫不包有中庸二字,此所以命篇之意也。首章溯人之生,明人之性,以示人道之本,而立修道之教。以道在人為性,其體為中,其用為和,必明其修養之法,始達於體用之德。而戒慎恐懼,莫見莫顯之誡,無非示修道之方。中和之境,位育之功,無非示道之所至,以明修道為教之本末內外。即以明性天之德,與成道之行也。二章以誠明繼首章性道教三義,誠明為性,明誠為教,誠為天道,致誠為人道,以見教於人生為至重要。而明誠與修道為至切要也。三章仍本此義而申明至誠與天道之境,天地鬼神皆天道。人由修道以至於誠,系以人道合天道,即見至誠之達天道。而合鬼神之吉凶,同天地之覆載也。此下由天人之間,而確立人道之則,必以德為先。德者仁知勇也,性之所成,故曰德性。德以修立,修以學成。故言德必先問學,而成德必先力行也。惟德之見乎外者,必有其中。誠乎中者必得其守。故德之成,必先中庸。中為天下之本,捨本不立,故道德以中庸為本。而君子之修,以中庸為基。仁也、知也、勇也,其他德也,莫不以中庸為綱領。故四章以中庸三德,見立教之精義焉。中庸既明,諸德乃立。仁知勇之外,如親親,如尊賢,如仁民,如愛物,莫不有其德焉。而德之所成,即性之所盡。性之所盡,即道之所凝,無非反其所生之本耳。君子返本,以先孝親,孝親敬天,為德之首。為以全生,以保身也。孝敬既孚,明德以達,由仁及治,由孝及禮。禮教之成,仁治益著。推而齊家治國,持身處物,無有不當。故五章言道以明行。六章言孝以繼道。七章言禮以明治。八章言治以歸於誠。皆廣吾性之德,全吾道之用。而莫不以中庸終始之也。故中庸之道,上下罔極。中庸之教,人己俱成。此至聖所成,至誠所至,通乎天地之德,合乎日月之明,兆乎鬼神之吉凶,達乎今古之經綸者也,蔑以加矣,故曰至矣。此中庸述教之旨,明道之意。苟明此義,文之章節,皆了然矣。
序四(復聖——顏子)
中庸精義,自首章以後,依次講示,惟恐世人未盡明,應將大要摘述於此。昔者夫子告回曰:汝服吾也忘,吾服汝也亦忘,雖然汝何患乎。今忘故吾,吾有不忘者存。此可見修道之功,惟夫子為至矣。而其言也不出諸口,行若無所能者,其道不可度,其德則彌近。是蓋夫子之修,有異乎鳴道以為高,抱德以為奇者。故其言道德,至中至庸,而極其用無大無細。此其能充其性,全其天者歟。故中庸一書,言性道,而不以奇行高論為者,徒以人生之本,天性之原,以述其為教之所自者,蓋欲易人之從,而啟人之行也。其書雖傳自古,而經夫子刪定,所記者又皆弟子耳聞目習之已熟者。故文簡義宏,詞近旨遠。以其簡近,人遂不知道之精,教之深。猶依於文字之間,而忽於言語之外。此數千年來,儒者失之。而夫子遂不得不詳示其要,盡抒其蘊。此講述之不厭繁,而引伸之作不容已也。中庸一書,異於大學。大學分綱目講,章節甚明。中庸則為集錄者多,不可聯為一章,不可別為幾章。後人雖分其次,定如今本,實有未盡當者。如首章為總論修道立教之旨,可視為全書綱領。然綱領尚不止此。如後講誠明至誠各章,皆繼首章申明性道之本,修道之義者也。而中間錄夫子諸語。有屬德行者,有屬問學者。雖為道之所重,究異於首章推精研極之教也。故原書不分章節,則可視為論語之例。若分,則必聯貫其文,條別其義,孰綱孰目,使人易讀,此故編書者所當知也。今本錯雜無序,強為之章,而重要之義,皆置書末。人之不知修道之教,亦無怪焉。夫子命就各章,擇其精者繼列首章,而以德行問學之言,錄於書末,使知體用本末,先後輕重之道焉爾。
序五(亞聖序例——孟子)
中庸一書,吾受聞師說最詳。而其間有甚深義旨者,約如下述。夫子性道之教,人多未聞,以其難言,而不易受領也。惟曾子得一貫之道,仍授諸子思子。子思子集其說成書,微言之教以傳。此中庸者,即儒家之微言也。夫子自十五志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以及六十、七十,至從心所欲,不逾矩者。皆有實踐之功,非如後人所釋也。其造詣至深,德成至高,諸弟子莫由瞻企。夫子恐其道不傳,而成行之途不明,人將不知作聖之功,遂以其說授之曾子。以迄子思子,皆載之中庸。此中庸者,夫子成聖之行,而即明作聖工夫者也。夫子繼述堯舜,憲章文武,上明天道,下盡物理。承伏羲文王之遺,而說易經,以探陰陽之微,造化之妙。五十學易,明其修也。而恐後人不明易理之深,昧於天人之道。或竟視為巫祝卜筮,素隱行怪之書,忘性命之正就,遂著其說以授曾子,亦載中庸。此中庸者,夫子明性命天人之道,而輔易經者也。夫子以人之學道,必外明其德,內立其誠,明德極於治平,使天下皆得其所。立誠成於至善,使性命不失其真。二者本末始終,無可輕重。明德之道,曾子既於大學述之。而於立誠之道,則由子思子載之中庸。此中庸者,儒教明道之本體,與大學表裡者也。故中庸一書,實夫子授教之玄本,亦即儒家列聖成行之成規也。苟於義有未通,即為道之未至。道有未至,即為教之未明。故言中庸,當深體夫子之言行,列聖之規模,參易理之微,徵大學之用,並及五經所載,論語孝經所聞,合而觀之,而後得其真諦。若貿然讀之,不求其解,不獨於己之學無成,抑於夫子之教有蔽也,可不勉乎。
序六(宗主——孚聖)
大學之後,中庸最為重要,以大學僅就明明德,演其目較詳。而於止至善之目,僅舉其名,未盡其事,以在中庸也。大學中庸,舊列禮記,各為一篇,而非二書。蓋諸賢記錄,各有所受,禮記各篇,皆是也。凡受於夫子,夫子無分於其所授,惟各人自別於其所習。故漆雕曲禮,子游檀弓,曾子大學,子思子中庸,凡所習者,以其所聞記之。故禮記各篇,多有重文,或大同小異,或此詳彼略,非無因也,以所記不一也。諸子授業之時,夫子但授其義,而文無傳。蓋古者竹帛之書不易得,夫子習於周,問於老,訪於諸官,旁及於史冊,而後盡得其詳,而口授之弟子。弟子聞於其語,錄於所習之本,此則今日所傳之書也。故記有詳略,文有簡脫,非盡秦火之失。後人之編,當時固已然也。曾子習聞大學,記其治道。而修養之事,授子思子,記為中庸。此二篇,非二書,亦非各有所授也。且禮記各篇命名,皆取所記首之數字。如曲禮檀弓是也,大學中庸亦然,論語亦然。中庸首為天命,何以不名之?而以中庸名?則當初文首不如是也。即由第四章 君子中庸與中庸之為德各節之文而來也。中庸受於曾子,而實聞於夫子者,後子思子以有曾子所授,故別冠子曰二字,以示夫子之語。其未冠者,則由曾子授時未為告也,子思子未敢定。故即直錄之。凡禮記各篇,皆此例也。大學中,或有子曰曾子曰者,皆曾子門人所加也,此雖有不同,而其本莫不出於夫子,故不可視未冠者為非夫子授也。夫子授各經時,門弟子皆得聞焉,或聞而達,或不達,則所記不一。且夫子授經,亦皆有所本,皆述先聖之遺,即所聞於周老史官者也。故所語皆堯舜至文周之教,而集其成者也。門弟子知之,故記其所習時,亦不復冠子曰字。其有特聞者,如各人請問之言語,則每冠之。故雖有不同,不得以子曰者視為即孔子之言也。大抵六經之書,皆儒教聖聖相傳之道,其非夫子一人之言,或門弟子數人之言可知矣。嘗考儒教自堯舜迄夫子,已變其例。以夫子溯文武周公之制,代以師教,非前之帝王,以政行教者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一也。時歷三代,至周而禮制大備,人心由淳樸而趨於華偽,風俗由簡易而趨於繁重。眾類畢具,善惡紛陳,非復前代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二也。周室東遷,天王失柄,政以不綱,諸侯竊自僭越,周制早同具文。人心無依,世習各異,雜霸之說既起,而時 君以為得治平捷徑,相與揚波煽焰,莫可究詰。非前之純一制度時代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三也。殷周之興,皆因征伐,義激之士,時或非之,賢人自遁,視世為污。好道如老彭者,不以制度之密,禮文之繁為然,倡以高論,命為玩世。與趨時之士,大相枘鑿,士習各異,主論各違,門戶已成,爭持未決。非復一教所被,四海同風之日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四也。因此數者,為教乃艱。應順時風,擇宜制義,納同匯異,以歸中一,而後教之功效可見,道之體用可明。夫子於退仕之年潛思默察,博稽古說,參擬時賢,不黨不偏,以立中庸之教。開來繼往,以集數聖之成,斯所謂聖之時者也。故中庸之教,有獨到之義,而夫子之傳,有至精之旨,非加詳究,曷得其萬一也。
宗主序證——孚聖
中庸一書,原自禮記中提出,亦如大學,初未嘗分章節也。後儒以便於講讀,意為別之,不獨不明聖人之旨,且足以悖乎立教之意。又因古本前後錯簡,文義不貫,上下脫漏,旨意懸殊,使讀者末由窺立教之苦心。以探性道之本,誠明之源,而不克成德達道,實書為之也。故欲講明書中精義,必先校正其章節,審定其前後,使原來立言之旨,一目瞭然。而聖人重教之心,直探究竟,庶不負此次證釋云爾。
本書首章大綱領,指明天人性道之本,而示教所立。次明性情之正,中和之境,而指修道之方。及其所成,原本無訛。首章之次,則應本綱領之義,而推演其詳。則溯性道之源,達中和之德者,厥為誠明、誠意。在大學中即著其教。首章戒慎恐懼,莫見莫顯之訓,猶毋欺慎獨,十目十手之文,是修道雲者,為求其誠。而至誠雲者,為成其道而。
故次章應將書中所述誠明各節,移列於前,以繼性道中和之教。如自誠明,誠者自成,誠者物之終始,誠者天之道也,惟天下至誠。其次致屈,至誠之道各節,均應作為一章,以次首章而申修道為教之旨。即推綱領而示成德達道之功也。次章以後,既由誠與明,以別性與教,更由性與教,期於成,則必由人期達於天。是繼次章者,應為明天道之真,與鬼神之德。而復求其合乎天,通乎神,以盡其為人。則書中言鬼神之德,天地之道,及人之所以合天通神之行,在於成德以達道者,當移列此。以申次章人道天道,性德仁義之義。如鬼神之為德各節,天地之道至誠無息各節,以迄惟天之命各節,苟不至德,故君子尊德性二節,均應為一章,以作第三章。繼誠明人天之語,而見性德之所重,申至誠如神之義,而以盡修道之始終。蓋中庸一書,其綱領直貫至此。其言人生性命之源,及修道成誠之本,皆明示於此。三章且由此而引申之,以明中庸之行之可貴,及成德達道,成人成物之必先。實為全書至要之處,抑亦儒教至精之義也。章中博厚所以載物節,應接天地之道,博也厚也節下,原本誤,須正之。
三章末,既 明述 君子之行,重在中庸。則其下,應申明中庸之德,以見君子成行之教。而於前修道在立德,致誠在盡性。仁知之屬性德,學問之關存養,其義未盡者,當繼述之,是第四章。應將書中中庸之道,立德之重,學行之事,君子所尊者,均列為一章。以引申三章之義,推闡修道之教。如君子中庸,中庸其至矣乎,素隱行怪,回之為仁,人皆曰予知,舜其大知,天下國家可均,子路問強各節。以次於三章,而明中庸之道之重,及三德之所先也。其下皆好學近知,博學之,凡事豫則立,或生而知之各節,繼諸上文之旨,以成四章之全。而猶本前章德性問學之文,以詳示力行好學之方。俾修道者知所先後,成德者得其門經。蓋中庸為教之精,非僅高談玄理者也。章中,首言中庸之貴,以見君子之必時中。更言中庸之平易近人,非素隱行怪者比。而君子信道貴篤,不以用捨有失其所持。次即以三德之所成,必依中庸之道,以仁守之,知明之勇以行之成之。必如顏子之仁,大舜之知,子路之勇,不失中道,方為成德。再次則言人之知愚不一,而道之修養有方,必求乎近易,以進於高深。必因於學行,以達於一致。故詳示學行之道,以期學者有成。而立德達道之方,非必始於艱深也。章中回之為人,系仁字,古通用,今宜改正之。
四章, 明 君子之重道,而先學行,仍本三章末節而來。則繼四章者,當推及君子成行之事。蓋君子以成德達道為行。世亡中庸,惟獨存於君子。則君子之行,即中庸之德。明 君子之道,即明中庸之教也。道見於德,德見於行,日用起居之間,父母妻子之近,皆行所著,德所見。人倫為眾行之本,持身接物,為一道所推。故明德,自誠正推於修齊,而誠明,自性德成其仁知,皆君子之道所由昭者。故次四章,當即明道之所由晦明。而君子之道所由重要,書中所言道之不行,及君子之為道各義,應列為一章。自道其不行矣夫,道之不行也,道不遠人,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君子之道費而隱,君子素其位而行,愚而好自用,至是故居上不驕各章節,以為第五章。即可見中庸之道,重在實踐。而修道之教,必先立德。成己成物之道,必自日用彝倫之間。誠明位育之功,必著於忠恕孝弟之行,以修身齊家,為治平之本。仁民愛物,必親親之餘。此固與大學之義同,而可徵儒者之道,自有其序也。
五章,君子之道,始於彝倫。可見中庸之德,必本於孝弟。孝為眾行之首,明孝行即明德者也。故六章即述孝道,以徵立德所先。而明成道之至。成道者,至誠至聖者也。明德者,立人達人者也。由孝以明德而受天命,明德必有得也。推孝以立教而致治平,明道必有行也。故次五章,以孝明德,以治成道,而推及於禮教焉。凡書中言孝行,及本孝制禮,由孝受命者。及推孝為治,皆中庸成德達道之著於外,誠明仁知之垂於久遠者也。如舜其大孝數節,言舜以孝成聖,而得天命,以成其道,可示於天下也。文王無憂節,及武王周公達孝數節。皆言文武周公,以孝明德,而推孝制禮,以成其治,可傳於後世也。蓋孝行通於天神,為至行也。故必受天之祜,仍申述三章天人感應,性道通神之義也。而本孝以推其愛敬,以厚其先,及其天神。明祭祀之典,定禮儀之序。以為教,則禮教也。以為治,則德政也。禮教教民,化之至也;德政治民,服之至也。民化且服,天下治平,猶大學明德之旨。前章中和位育之德,誠明成人成物之功也。故當列為第六章,以見中庸之道,至誠之德,必自孝弟成。而平治之道,仁知之方,必自性道始,其與前數章仍一貫者也。章中武王周公達孝節,應在無憂節下。其次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節,武王未授命周公節,皆述明文武周公之孝。繼大舜而成聖人者。其後春秋修其祖廟,接踐其位為一節。宗廟之禮,接下郊社之禮為一節。此皆明禮制之始於祭祀,本於孝行。在人則成其教與治,在己則明其德與道,以見聖人成誠之行,位育之功,固不虛也。旅酬,禮作酬,大合樂饗眾,與民同之,所謂逮賤也。毛,即髦,或作旄,孟子返其旄倪,古字通用。燕毛,即養老也,禮記詳之。非如原本所釋也。
六章,言禮制本於聖人在位,而成教與治。明立德受命,代天治民之義。蓋述中庸之教,至誠至聖,必能成人成物。以推其德而大其道,使天下皆被其澤。後世猶遵其化,足參天地,贊化育於無盡,所謂德至而道凝者也。
則七章仍當引申其旨,以明禮教之功,而見聖人之道之大。故大哉數節,實繼前禮教而來。以禮樂之本,在德與位並至,而後禮成樂化,以禮樂足代教政也。然聖人不凝滯於物,道德之行,必依時中之行。則有德而無位者,仍當本中庸之道,以言行垂於天下,文章見於當時,教化傳於後世。其成德達道,固無殊於在位之聖。其成人成物,更無間於出處之時,是為修道者所當知,而立教者所尤重也。如言君子本諸身,徵於民,知人知天,言為世法,行為世則。皆明述聖人為道之大,而申至誠措無不宜之義。猶本前章居易明哲之訓,以徵成德達道之無盡也。故書中自大哉節,接待其人句。非天子節,接雖有其位。上焉者節,接今天下。吾說夏禮各節,以明禮樂之美備,治與教之盛。而見當周之初,制度之良,及春秋時猶可考也。且明夫子述而不作,以教成化之所由。其次則君子之本諸身,不可以不修身,動而世為天下道,引詩在彼無惡各節。皆言聖人立德明道之始於身而終於人,本於人而成於天,信於民而通於鬼神,昭於時而傳於百世。有德以示之則,有道以立其教。有譽以明其德,有化以大其道。而以見中庸之行,無時不中。誠明之德,無道不成。體用之全,本末俱盡。內外之合,人天以通。此非至聖如夫子者,孰能與於斯。故此章實明夫子之德,以昭前章大舜文武周公之聖。而更昭時中之義,以見中和位育之成。蓋與末章之旨一也。章中節次,原本多錯,茲更正之。
第八章,以哀公問政各節為一章。系本前七章言治而來,申述治道之要者也。大學言明德,終於平天下。中庸言成道,及於治國,其義一也。蓋聖人在位,固能明定禮樂,敷行仁政,以安民定國。苟不在位,亦當推其德,以成人成物。盡其道,以導君化民。首章中和之德,以位育為成。次章誠明之行,以成物為至。而時中之道,在措無不宜。忠恕之德,在以人治人。明善以化民,則天下皆率其教。考先以待後,則百世猶循其道。斯固不論位之上下,身之行藏,成德達道,一也。故哀公之問政,夫子必詳告之。豈獨希致用當時,效勞一國者哉!故其言政必本仁義,言治必本修身,以三重為先。則禮教之功,仍申前六七章之義,以三德為本。則達德之語,仍紹前中庸之辭。而修身言之至三,以明為政所始。敷治條分為九,以明得眾為先。且以身之修必本明善,國之治必首立誠。以一誠致其功,以返己求其道,猶中庸始終之旨也。故雖言政不外明道,言治不外立德。終之於誠,不外率性。行之以一,不異用中。均前數章所示者,而重歸結之。以示中庸之教之所成也,旨哉言乎。章中原本,頗有差誤。即王天下節,應在禮所生也下。在上位節,並重出一語,均應正之。中庸第九章,系子思子述夫子之道德文章。以見中庸立教之義,而證至聖之所成者也。自祖述堯舜以下,唯天下至聖,唯天下至誠數章節,至原本末章引詩各節,皆合為一章。以明德達道,非空言所致。成聖成誠,有實境可徵。由外有德,以昭於天下後世,而莫不尊親。由內成道,以通於天地鬼神,而並於化育。其行至矣,其道大矣。故其所成,敻乎遠矣。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蔑以加矣,其惟夫子足以當之。故此章原與七章表裡,皆贊聖人之道之大,而明夫子之德之至。即以述中庸之教之高且美,無不覆被,無不包舉。人道之至,即天道自然;盡性之至,即天地化育;誠明之至,即鬼神之德;道德之至,即上天之載。蓋由率性明生,立道明性。修道為教,循教成道,德至而道凝,性盡而天順。其修已極,至無可名;其成已極,至無用聲色,是已超乎萬象,而造乎真境。乃聖乃神,以通乎天人。其所以命之曰成,猶言無不成。無不成斯無可成,中庸之義,於是至矣。全書原始要終,以全生復性為主旨,純為明道之言。道本無名,故終於無聲無臭。性本天命,故返於上天之載。雖率道立教,以示於人。而率教為修,仍歸於天。此固聖人微言,非達道者不明也。其中庸二字,本於堯舜執中一語。引申其義,至精至微,在講義中詳之,茲不贅也。章節次第,經茲證正,文義條貫,章法顯明。細心求之,自達原旨。此略述證釋之由,以見其有不能已者在也。
《中庸》中心綱要
宣聖講義——孔子
古者聖人修其身而後教民,教無不從,故立教必先立身。修道之教,必先成道。必有德矣為人則,有道以明人情。盡人性,故教無不宜,教成而已亦成,人皆明道,而道益明。故堯舜以降,至文武周公之世,禮樂大備。王道至盛無他,人己相成,道德俱至。天下之民,不外乎教,不離乎道,天下不離修道之教,己之修至矣,道成矣。嘗論天道之於人也,道不易而人時易。天之四時,歲月寒暑,風雨陰陽,常有其時,而人無定焉。喜怒哀樂,好惡動靜,無一定之態。此其生者雖同,其所以為生者異也。故天道悠久,人生倏忽;天道清靜,人心污濁;天道光明,人神晦塞,凡天之所授者皆背之,天之所重者皆棄之。自遠於天,自離於道,此人之所以不能全其生也。人失其天命之性,昧然與禽獸處,與木石居,而不知返,則何以遂其生乎!古之聖人,明乎天道,察乎性情,則天道而立人道。明人情之變,止愛惡之欲,去玩好之物,克己復禮,以返於天道。抑情充性,以全其生,此修道之謂也。故聖人以天為法,天惟道,道外無物。道之所見,則純乎天,故聖人以道為本。故生於道,行於道,成於道,返於道。而惟道之憂,道之求。凡天之所名,如日月、星辰、風霜、雨露、寒暑,皆道之所行也,非天之情慾也。如日夜、春秋、歲時,皆道之成也,非天之所思為。故天無情慾之名好惡之私,無物我之存,無所為而無所成。故天惟有道,道外,天無有也。而人不然,有喜怒哀樂好惡之情,有耳目口舌玩味之欲,有動靜行止之行,有思慮,有言語,有安危夷險從違去就之事,而皆屬於人。故名為人情、人欲、人志、人事,而以紛其神,散其氣,而復與天同者僅矣。故聖人則天本道,以絕之、節之,克之、返之,而以人道立其極。故聖人於人道外,無他物焉。故修道者必知乎此,以合道以合天也。今之學者,忘道久矣。道且將不知為何,況望其修乎。故徇人情逐人欲肆人志競人事者,將無所見道也。夫道不遠人,非不可與事並存也。必也,知道為之君,而其他皆臣使也;知道為之首,而其外皆附從也。以臣使聽於君,附從合於首則從,反之則逆,此修道者不可忽也。蓋天不以聽於日月風雨,故不失其時。人不以聽於情慾,則不失其道。全生者可忘此旨乎!故儒教言修道者,為欲全人之生。其修也,有異於枯守空山,老死窮谷,於世變漠然,於人情廢然。而徒自為高蹈,自鳴清絕之謂。必將立吾之道,卓然示人;行吾之教,宛然導人,以濟世變,以正人情。身雖清潔而不忘人之濁,志雖孤高,而不棄人之卑。為則天之無不覆,地之無不載,日月之無不照臨,雨露之無不潤澤也。故道也有德,教也有則,而以德為先,則為準,以示人之不疑。如堯舜之仁,湯武之義,人無不服也。故無為而無不為,無事而無非事。人之從之也易,教之行之也大。蓋道無不在,性無不同,以我啟之而已。中庸之教,盡於是也。
夫中庸者,言用中也。堯之允執厥中,舜之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皆中庸也。蓋中者,道體。用中者,體道以用耳。人情而蔽其中,則偏;物慾而搖其中,則移。故不易不失,不增不減者,中也;無偏無私,不過不差者,中也;可行可止,動靜合度者,中也;有始有終,立極不動者,中也;放之四方無所外,中也;卷之己懷無所內,中也。上下今古,遠近鉅細,莫不咸宜。人己物事,仁義禮智,莫不具備,皆中之德也。故聖人執中以馭天下,天下莫或違。用中以盡人物,人物莫或悖。故中天下之大本,道之所存,性之所始。上則超天地,下則包萬物。苟不失其中,則修道之至也。故人心不離乎中,物情不外乎中。雖強不能奪,雖巧不能竊。而以為教,則人無不從。為世,則事無不效。故中庸之教,必以中立其本也。夫人之有身也,情慾物好之紛擾其心,行止動定之迷累其形。神以事勞,精以行竭,氣以故散,不可復止,不可增益。有者亡之,盛者滅之,日以朘削,歲以枯槁。而天命不在,性以不復,生之盡矣,其可哀矣。推原其故,莫非失其中也。失其中者,壞其道也。故修道莫要於守中。修道者,人知之。而守中,則昧焉。夫中之為名,即大學之至善也。書言之矣,老子以一名之,大學以極名之,易經以易名之,皆一物也,一義也。考其義,則知其體也。知其體,則明其用也。易也,不易也,在乾坤之先。一也,不二也,在數之始。極也,至極也,為無所極。中也,不偏也,為無可動。皆示其象,而名其形。故太一、太極、太易、太中,或至中,皆同也,其性則至善也。道也,天也,性也,亦溯其情而名其質也。至善,故無不善,無善惡可名者也。道,道其所由,無可外者也。性,生心者也。天,一大者也,即太一。此可知中之為中矣。知中之為中,則守之易矣。知守,則執也,用也,皆得之矣。守中,抱一,立極,止至善,一也。則執中用中,何非執一用極之義。故中庸者,即大學止至善也。明乎此,則此篇之旨,修道之義,儒教之本,皆自明矣。
《宗主疏述——孚聖》
中為道體,庸為用,前已說明,世人或猶疑焉。莊子有云:道通為一;又曰:唯達者能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用。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可以明庸字之義,而見聖人以中庸名篇之旨。不曰中用者,即見道之非物而可用也。然中是道體,不可用而不得不用,故寓諸庸,庸仍用也。中者,一也。庸者,用而通之,通而得之也。故中庸二字,即一貫也,貫而通也,而通必有所用。故一貫中庸,皆本道以通其用也。即堯舜執兩用中,大學用極止至善之義也。故中庸一篇,全為釋道之體用,及紹述堯舜十六字薪傳者也。夫道無形無名,不可以為用者,而必以用者何哉?亦聖人溯乎本始,明其情狀,而定其則,而指為用也。故非用而用,無為而為。莊子曰: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道德天三者,不為而為,不用而用,無名而名,無成而成。此道之為道,而中庸之為中庸也。非明乎此,則用極也,止至善也,執中也,皆不得其解矣。夫至善之境,無可止也而止之;極,無可用而用之;中,無可執而執之。而有不可不止,不可不用,不可不執之道存。是皆聖人本乎道,法乎天,明乎神,以知之者也。故論道而明性,求性而明天,此聖人之教也。昔者,夫子之教人,不輕及於天道性命。而宰予問之,則告之。蓋非不言,不輕言也。性道之理,微妙不測故也。而中庸首即揭明性天之源,以見立教之本,則可知聖人非不言性道。且可見道之必始於性天也。人生而受性於天,其體靜也,因二氣之摩蕩而化成;以父母之精血而形成,其物動也。故太極內含兩儀,人生而具情性。一屬於靜,即道心也。一屬於動,即人心也。而性為生之本,情為生之用。知性情之辨,方可明生化之源。此中庸之教,必以致中和為成也。人身之中,以形最著,而不可以久生;以情最彰,而不可以不息。蓋化者無不化,生者無不死,此道也,即天地莫能逃其例。然吾生自有不化不死者存,即原來之性。受於天,合於道者之本體。聖人以其微而難見,故曰道心惟微。而微者當初亦非微也。自生之後,初之形雖成而猶稚,其微者尚易見。及著者日增長,而微者日隱微,此生化之公例。如水與氣,水多則氣少,惟形情日著,性道日微。凡人忽其微,而但知其著,以生化之身為真,而逐情徇物以為生。殊不知失其生生之本。失生之本者,即悖天違道。聖人知天之不可悖,道之不可違,生之本不可失。故明指出之,以告於有眾。更就其本,而立其全之充之之方,以終始率循性天而不惑,是則中庸立人之道以為教之謂也。夫人道,易曰仁義,而中庸之教,亦以仁義為主旨,其意蓋有在矣。以道之既生人也,非復前日之渾淪,其隨化之形與情識既具矣,不可不有其則以范之。此則仁義之教,應人生而必興,非聖人好事也。而仁義之道,即法於天之陰陽,地之柔剛,而非聖人意為之也。故天不反於陰陽之道,地不乖於剛柔之宜,則人不能不由惚仁義之教,亦甚明矣。故中庸之教,必率仁義之道。而中庸之德,必致中和之行。中庸中和,皆本天性以成德達道者,其詳見經文中。
中庸(新版原文—中庸證釋本)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誠者自誠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者也。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責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言,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應而弗失之矣。」子曰:「人皆『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子曰:「力行近乎仁,好學近乎知,知恥近乎勇。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辯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得,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也;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仁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顧,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子曰:「愚而好自用,濺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 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授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祀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悠悠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達道也;仁、知、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勝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濺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稟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朋友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惟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至,知微之顯,而與入德矣。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其為人之所不見乎!詩曰:「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云:「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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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之一)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宣聖講義——孔子
天命之謂性三語,系指明人生之本,天性之原,人道之所由成,中庸之教之所由禮,而使學者推朔其源以得之也。故此三語實含有極精至微之義,不可不詳說明之。首言人之生而有性,性者!受於天,天命之而生,故性為天命。但天何物耶?命何見耶?天何以必命之以生?生何以必受天命之性耶?是不可不明白其故,且不可不因此語,而深思其義也。人只知生而有身,父母所育而成。而不知未生之身,及未入母胎之前之何在也。斯理固非常人所知,必待聖人而後明。故此書聖人所授,首乃明著其事,指出人生之本,人性所存,而以見夫生前之身及其所在,更以明夫生後之性及其所存。庶能了然人之為人,人與天之所關,性與生之所繫,不復茫然昧然於其生前生後也。夫欲明天命之性,必明天之本始,及人生之本原。天之始也,以道而成,一太極也。太極自無入有,其有也,陰陽之氣,以構萬物之始。故二五構精,形氣始凝,於其始時,一氣所生。故天出於道,而體為氣,形為極,數為一,名為天,性為中,其狀亦太極也。蓋造化無端,有分則萬,還合則一。天出於道,人生於天,其理一也,於物亦然。物之秉氣賦形,同於人也。其性所受,同於道也。故天地之性,人受之以為人,物受之以成物。其異者,形之殊,生之別,種類之差,而有多寡偏全之等級耳。故人之性只是太虛渾元之氣,原於道,出於天,受於無形,成於有生。故未生之先,氣居真境,既生之後,性隨形骸。身死之後,神遊來處,此來去之情狀,生死之殊異也。故人生之初,即有良知,仁義之德,藏於心中。乾元之氣,充於全體,天地之道,盈於吾身。故聖人盡性足以知天,明生足以測物,修心足以成道。凡行於仁義,志於道德,莫非徵於己性,以通於天道者也。故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此命即性。天地之中,即天地之性。天地之性,即天地自出之道。中也,極也,道也,性也,皆是也。故天所命者,即天之性,道之體。人受之而為人性耳,明夫此,則明人生之性所自來,及人性之本所自合。以見人之生者,非偶然形骸相值,氣息相濡者也。故中庸一書,首以此語指明人生之本始,以教人毋忘失其生生之道,而時求其所以,養之,充之也。
人既生而有性,而為受於天命者,則凡於吾之生,必求所以全其生。而於吾之性,必知所以盡其性。性受於天,天受於道,天不違道,性不違天,則率吾性者,即以順乎天。順於天者,即以合乎道也。道也者,為天地之性,前已言之矣。道生而天地以成,故言道必本天。以有名無名,有形無形之別。無名無形者,不可知,就有名有形者,以知之耳。然則道與天果有異乎,曰:天出自道,一先一後,本無可異。其所異者,名之異也。由無入有,由一生萬,皆一氣蛻化,本無異也。惟其有蛻化之形,故有先後之名。如昨日之日,與今日之日。昨猶今也,而今非昨也。凡道之化,其理然也。故先天之真,為後天之母。後天之物,即先天之子。天之與道,人之與天,皆然也。故言天可以知道,言人可以知天,皆同此生生之本耳。本者,中也,極也,一也,即性也。故性也者,道也。人性也者,天道也。天人之性,即中極自然之體,不可以異同言也。然率性之謂道者,本人之性,而立人之道,故曰率性之謂道。人近天遠,徵遠以為近,則聖人之事也。聖人以人之性本於天,天之性本於道,人與天道,無二無殊,始就天道以立人道。而使人知人道之合於天道,即在此二語也。人能率天命之性以盡天道,是即人道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蓋陰陽者,天之性。剛柔者,地之性。仁義者,人之性,皆同也。陰陽、剛柔、仁義,名異而實一也。故人道者,在率人性以盡其仁義之德而已。
人道之立,聖人本於天道。盡其天性固有之德,而非強為者也。以人性固有之德,為人生必行之道,是謂率性之道。率者,循也,順也。言循之順之,以全之盡之也。人能循順其性,由其道,始能全其生,合於天,而無悖矣。惟人之生,天命之性麗於形,天性之德藏於心,心隱而形顯。性不可見,而物移其心。耳目手足之官,接於聲色玩好。而七情乃生於心,六識乃蔽其性。心因情而失其正,性以識而忘其中。仁義之德不充,人道以失,人生以虧,背天逆本,何以為生?聖人知之,為民智不齊,賢愚不類,不得循道以達其生,成德以盡其性,乃為教以教之。教也者,因人道而立其則,使民共覺而習之也。教立於聖人,而以修道為旨,故曰修道之謂教。道本在人,與生俱生,何以待夫修哉?蓋道之為道,內存於身,非如耳目手足之著也。人之生也,往往知有形而忘無形,知情慾而忘心性。知耳目手足之為吾生,而不知天命性道之為生之本也。故徇物逐情,往而不返。聖人憂之,始為之著其道,明其德,以立之教。夫人同此生也,同此性也,同此道也。惟常人悖之,聖人順之。常人失之,聖人全之。常人忘之,聖人充之,故有不同。今苟使悖者順之,失者全之,忘者充之,則盡人皆可與聖人齊。而皆能返其本,復其始,以合於天道矣。故教也者,即以順悖,全失,充忘者也。順之全之充之之道,即所謂修也。故聖人之教,無非修道而已,此所謂修道之教云爾。
故中庸一書,以是三語明人生之本,性道之真,立教之旨,賅括無遺。後之學者,於以見古人述教之意,及是書之義,不復茫然。而於人之為學,不徒以文字之功為功,必也貫通天人之道,探究性命之原,表章教學之本。以纘紹堯舜禹湯文武授受之道,而傳諸天下後世,則此書不其重要者歟。而此三語者,又非書中最為扼要者歟。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經義,含旨極深,須更加註明,以盡其蘊。惟天道性命,聖人不多明告者,以常人之智不及知,恐誤為奇誕。故六合之外,存而不論,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既存,非無也。既言,非不重也。讀書者不當斷章而取義,必合全書而求其旨。中庸首揭天命之謂性一語,可見聖人已明明指出人生之性受於天命,天道與人,實不可離。因性為生之本,返本復始,而後盡性全天之道尚焉。人不知性之所生,是忘生生之本。不知養性全天,是曰背道。而失本者不足為人,背道者不足為生。故聖人立教,必明指生之由來,性之所在,天人之際,道德之旨。不可不精思之,以達於本始之域,至真之境。故中庸之教,必以明道為先。而修養必以明性為始。盡性,必以全天為歸也。
復聖講述——顏回
夫天者昭昭在上,不可測度者也。而人者生育於父母者也,而曰天命之謂性,常人往往不得其故。欲窮斯理,須先求之古聖之訓。昔者老氏曰:有物渾成,先天地生,可以為天下母,吾無以名之,字之曰道。又曰: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四大,人與一焉。此言也,足以明天人之分際,性道之本來。蓋天之生也,生於道,道之為物也,渾元一氣,無名無形。太初之初,太始之始,靜中一動,而分為兩,此天地所自生也。人之始生亦如之。元氣分判,而鍾為人,清者輕靈,即天地之中。濁者凝重,即成生之形。故形受於親,性受於天。而溯所出,則皆道也。故道為天下之母,言天地人物皆同母之也。人之受性於天而後生,亦猶受形於親而有身也,故生於母。道,母也。天,亦母也。人與天地,一道所生,皆為同出,故曰四大。人同稱大者,正以其有同出之道為其性也。人性自出,原本於道。而曰天命者,有二義焉。一:天地先生,天先人生,人之所受,猶天之所授也。二:天生有名,道則不測,天道一體,天命猶道命也,故曰天命為性,不可泥其詞而失其意也。大抵夫子授教,不以微窅者告人。故上古政教,斷自唐虞,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天之所在,人皆耳而目之,古聖所傳,昭然可紀。故詩曰天生烝民,書曰天降下民,以見人之生也,實天命之。天所命者,性其屍之,故性曰天性,而生曰天生也。天生人而賦之性,其理可徵於人,其道可見於事,非聖人為之言也。蓋天地既成,道隨氣,氣隨形。形不可離氣以生,氣不可離道以成。故道不可見而氣徵焉,氣不可像而形見焉。故人生有性,即道之所授,而氣之所含,形之所受也。無生之物,其形隨具,氣不全,道不明,而其性無驗焉。人也生而神靈,心有知、有情、有識、有魂、有魄、有質、有息。其形固顯,其氣亦彰,其性亦著。故其神通天,其靈察物,其知識明,其魂魄著,其質動而敏,其息定而常。此其受夫道者全,得夫天者正也。故其性之所在,不可誣也。天之命者,天為道之帥耳。道賦物生,而不與形同,故曰天生。然天生即道生,以生不可外道也。
故天命者,道也。性者,亦道也。率性者,循道也。率性之謂道者,循道以為道,猶雲循天道以為人道耳。天道即見於性,性,即天即道。則道者,即性也。率之,即盡之也。聖人言人道,以性為之主,故以盡性為之教。此言率性,即他書盡性,蓋性外無道。性中有天,凡順天、合道、盡性,其義一也。老氏之徒曰,聖人之道天命,聖人不自道也,斯可明道之本來,及率性之道之義也。性之為性,不可以物例也。以生之初,道之所化,其氣之凝。其生也,不離乎形。形可例以物,而道則不可見。故由道生者,不知道,以不知性也。聖人則知之,故道以聖人明,非聖人自為道也。性以聖人見,非聖人自為性也。天地之生,有其道焉,有其性焉。天不失道,故成其高明,地不失性,故成其博厚。高明博厚者,天地之性也。因其有德,而後知道之所存,性之所在。故聖人盡性必立其德,合道必有其功,而率性之道,可以明也。故人道以仁義為用,即其德也。聖人盡其仁義之德,即以盡其率性之道,即盡性也,俟命也。合乎天地,昭乎日月,無非此德,以致此道也。故聖人以性為道,而立其德以明之。本末始終,一貫之也。然人生之後,氣化於形,一化為萬。而純者以駁,易者以繁。由於生生之機,造化之數,而不可免。故身有耳目口鼻五官百骸之物,即有喜怒好惡愛憎之情。由於耳目口鼻之接於聲色玩好之物,而有美惡好醜甘苦勞逸之識。故曰,心交物而生情,物交心而生識。情識者,內生於心,外接於物,物物相交,情識不絕。相因相成,相蔽相賊,生之有形,不復可脫。而神為之擾,精為之搖,氣為之奪,而心不可以止,靈不可以淨。而本來之性,不得全之充之矣。
性不全則失,不充則忘。日以失忘,於生乃虧,其生既虧,實悖於天,逆於道。悖天逆道,為害綦甚,故聖人必以修道立其教也。修者謂明之於始,成之於終,以全之充之,而毋忘之失之。人之生同,其性同,其道同。惟聖人明其生,全其性,合其道。而不役於情,蔽於物,惑於識,害於其心。而後可以立其德,成其道。常人則不然,困於物,逐於情,囿於識,而自喪其德,背於道。以逆其性,違其天,而失其生生之本。故不得不賴於教也。禮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情之欲也。人性原靜,而因情慾以動其心。情慾本無,而因外物之感而成。外物本無涉欲人,而因耳目口鼻五官百骸之具。故人生遂其靜則全其性,終於動則失其生。性道之真,非靜無以充之全之,而人不知也。徇聲色,貪玩好,以日動其心,搖其精,眩其神,惑其靈,而遑論於率性以順天,盡性以合道乎。故道之必修也,修道而後明之,而後守之,而後成之,而後可以毋悖其生。故聖人之教,必以修道為旨也,此修道謂教之義也。夫既以修道為教,則凡有違乎性道者,皆教之所不許。而本性道所生之德,皆教之所重。教之重者,當時習之,篤行之,拳拳服膺之。此即儒者之事,而見於經中所舉之各訓也。其不許者,必當戒之,克之,禁止之,以至於不動於心。亦即聖人所授之語,各經中所示之義也。故中庸以此明儒教之旨,而定全書之義,不可不深思之也。
亞聖講述——孟子
昔者夫子曰,分於道謂之命,形於一謂之性,化於陰陽,象形成體,謂之生。故人之生實受性於天,而性者因於道以取之。故曰,形於一。一者,太極也。太極初本一氣,因氣成形,故由一生二,而形乃賅陰陽。夫自未生至生,謂之由無入有,然非無也,不可名也,故曰道。人生於無,故曰分於道。然道者名之雲耳,其體仍一。人以分於道,形於一,而有性命,性命固生之本。迨化於陰陽,象形而有身,而後生之用以全,人之形以著,此生之此第,性命形體之由來也。不過形成於氣,氣化於道,其始猶同出。雖有性命形體之殊,而生之為生,猶是本於一道。故論生不可離道,而明生不可不明道也。道之生化萬物也,其始莫不同出,其為無形之氣,與有形之質,皆隨所化而異其生。故易有太極,而生兩儀,以及四象八卦,推而至於無盡,其原莫非一也。人之性命,分於道而形於一。故性之為性,始終不離乎一,即始終不外乎道也。故一者,生則主之成性,既生則化之成形,由化而生者日多。而屬於形者,則耳目手足,五官百骸具焉。其屬於情者,則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具焉。其屬於識者,則好惡之感具焉。皆由於化成者也,化者徵於物,動則化成萬物。其不動者生之體,靜則常持其一。故禮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情之欲也。物至知知,而後好惡生焉。故人生之本,本一而體靜,合道而承天,非情識之為本,形體之為生也。故聖人重性命之源,去情識之惑,順乎天道,以全其生。不徇於形體,以賊其身也。是以聖人立教以明道為本,而明道以順性為先。性之受於天,則則天以盡性。天之靜也,則靜以養其性。天之仁也,則仁以盡其性。天之高明也,則慧明以達其性。天之悠久也,則不息以和其性。天覆育無盡也,則致其位育之功,以成其性。故率性者,率天也。而靜也、仁也、明慧也、不息也,致其位育之功也,皆率天順性之道也。斯則聖人則於天道,以立人道之謂也。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義者,性之德也。吳子曰,道者所以返本復始也,返本復始,修之功也。故聖人准人道以教人修之,而返於本,復其始,斯即修道為教之義也。夫道體為無形,性成為一。而天法道,性承天。則所謂修者,返本復始者,盡之達之和之成之者。莫外於不違其性,不悖於天,不睽於道而已。故詳言之,聖人之教,包羅無盡,不可勝紀。而約言之,聖人之教,修道而已。而道本於性,聖人之教,盡性而已。性受於天,聖人之教,順天而已。天出於至道,則聖人之教,遵道而已。惟至道也者,其體為一,其德為靜,其名為中,其境為至善。故聖人之教,一貫也,主靜也,執中也,用極也,止至善也,皆同也。皆所以順天盡性,以修人道而全人生耳。天地之間,物類萬殊,人身所屬,事物多種,而皆足以引我情慾,蔽我靈明。不知性道之真者,往往陷溺其中,不可振拔。終至悖天違性,忘生失道,此凡人之大患也。高蹈之士,游於物表,心如死灰,形如槁木,以遏其欲。窒其情,去其物,省其事,而謂可以全真,至於無生,雖愈於凡庸之夫,究失乎中正之道。蓋道也者,無不具也。不可無所有也,不可死其生也。必就吾生之本,明天性之原,察天道之盈虛,氣數之消長,人事之本末,物情之變遷。而皆致之於中和,止之於至善。使上不違道,下不違器,己盡其性,物盡其情。如天之日夜不失其時,寒暑不亂其序。生無其德,殺無其怨,並育而不相害,並成而不相賊。然後為人道之極,天性之和者也。故聖人之教,不可離道,道不可忘生,生不可失性。故常葆其太極,順其自然,養天地之中和,凝太一之靈明。而觀乎造化之端,以遂其生成,俟其命數之行,而主其轉運。則性可盡,道可全,德比於天,生成於先而不惑,化成於後而不迷。故曰,先天勿違,後天奉時,天道之極,人道之則,聖人之教,如是盡矣。昔者道家之徒,笑孔子勞勞無功,孔子嘗辨之矣。故唐虞之治,不待巢由。周孔之教,不擬老彭,非道之殊,為道者之殊也。此篇立儒教之則,而以修道二字溯其本源。可知儒者之教,不離乎道。而道之不外乎性,性之不外乎天。三語以明全書之旨,可謂深切著明也已。
第一章(之二)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宣聖講義——孔子
上言修道之謂教,以明教之為修道也。道既率性以立,人孰不有其性,即孰能不由吾性中固有之道。道之所以全人生,明人性者,豈可須臾而離之哉?苟離之,是自忘其性,自失其生,忘性失生,何以為人?故人之不可須臾離道者,生生之理則然也。夫道之為道,非奇異,非艱難,非力有不及,行有難至者。言其大也,包舉無盡。言其小者,不離跬步。故言夫道之為用,不可盡也。而天地之間,何物何事,不可外也。如空中之氣,盈天地可也,納於瓶盎可也,而生物生息其中,不可一時無之也。道之於人,亦類是耳。故人不離道而生,即不能離道而為生,設可離者,非道也。蓋無生可以不由是道,而非道者可以不由之也。若生息於道,而於離之,是猶生息於大氣之中,而欲去之,其可乎?可離非道一語,申明不可離之理,且有不能離之勢也。故君子守道不失,居道不忘,行道不悖,語默之頃,動定之間,無非率乎道也。故人生而欲不為人則已,否則不可有忘道失道之時,蓋即不可忘生失性之謂也!夫生而有性,性生而靜,此天所命,自然而然者。生而有形,形而好動,亦天之所化,自然而然者也。逐乎動則忘其靜,順乎形則失其性,此悖夫生生之本,而違夫天命性道者也。故道者,本天命之初,溯性道之始,就其渾全之德,立為至中之則,以適吾之生,而勿忘勿失之也。故道之為道,至中至一,中則賅外,一則包眾。故執中用一,可以致形性之和。御動靜之衡,而不為外物所移,眾事所拘。然後安居道中,不失其本。是故君子動不悖道,靜不忘道,形不以動而失其中,性不以靜而損其一。故時戒其情,警其欲,以守其天命之本,性道之中,此君子之修道也。夫形易動,情易偏,動則失其常,偏則失其和。此陰陽二氣之乖,五運之失,順造化之所致,則離其經。逐物慾之所窮,則睽於正。故君子一形性,和動靜,止於至善,而不失其中。乃能常全其生,貞固其體,形神泰然,百骸從命,以不失其本,不忘其先。故物物而不役於物,生生而不傷其生,此君子有戒慎恐懼之行也。
夫人生而不能無情,有形而不能離物,則持躬葆神,必有其道。道立而生以全,性以完,則離道不可以為人。故君子嚴於戒慎恐懼,敬於外,而後誠於中也。人之情慾,常以外物之接而增。故誠意之先,必明格致之學,此大學之始教也。格物致知,而後意誠心正,此其修道之大要,君子所致意者也。故戒慎者,戒於情之所之,慎於欲之所啟。恐懼者,恐於物之所誘,懼於形之所移。惟情慾不增,物我不惑,各得其所,而後全其天,此君子之修也。故不睹者,人之莫見,不聞者,人之莫知,莫見莫知,微而且危,如不戒懼,則其中移矣。故大學誠意章,首以毋自欺為教也。不睹不聞之際,人不之見,不之知,見者知者,我而已。所謂自也獨也,苟有所欺,是自欺耳,故君子所慎在獨矣。夫獨者,衾影之中,屋漏之下,固無人可見之知之。而君子則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戰戰兢兢,不敢稍怠者。誠意之道必然也,修道之教必然也。當此之時,人禽之辨,存亡之判,設有未慎,道已悖,性已失,生已不全,何以語於修哉。故君子修道不以顛沛易其守,不以造次易其操,雖人莫聞睹之時,仍存戒慎恐懼之念。何哉?為道之繫乎生,關乎性,不可須臾離之也。彼小人非不為善,而因閒居之不善,以乖道性,故其面人之善,不掩其獨處之惡也。人而背性離道,是失其所以為人。既非人矣,雖或時復於人,而不克全其人道,猶禽獸。雖或有人心,其類已異乎人。故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而誠意必自毋自欺為始也。夫人受天命以生,含靈之體,時通於天,天神昭昭,時鑒於人。不聞不睹之間,而天神實睹之聞之。天神之靈,通於人心,不徒行為之能睹聞,即一念之生,一意之動,舉能睹之聞之。故其嚴之訓,格思之教,皆所以明神之鑒臨,無時或爽者也。故隱者非隱,微者非微,隱微之中神明所矚。人以為隱,而不知正神之所見也,人以為微,而不知正神之所顯也。故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隱尚能見,微尚能顯,其非隱微,更昭昭如炬乎。然神者靈體也,無方而時格,故其鑒於人也,猶隱微之獨著。故君子慎獨,不敢有欺於不睹不聞之時,而必戒懼於隱微之際也。
人生天地之中,因天命之性以立形,形者聽命於神,而後性充而生全。故君子敬天畏神,為重生也,為反諸本以合於天也。天者非言蒼蒼之氣也,有神主之。禮曰:夫禮必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鬼神。其降於人曰命,其官在天,此言天神之體,而人生之本始也。命即性也,降於人,謂之性,人性與天神同出也。故天神雖官於天,而不離於人,人雖生拘於形,不能如本來之體,而其性之所受,不可失也。故敬神者,敬吾性也,畏天者,畏吾生也。非曰祭天祭神,而後畏之敬畏也。天神之在人身,與生同臨,無時不鑒於吾。故敬畏者,不可少閒,而毋謂不睹不聞之地,閒居獨處之時,而可自欺也。故君子以慎獨為修道之基,以戒自欺為誠意之始也。且人性靜而微,神之體也,其明察亦極靜極微之時。故隱者愈見,微者愈顯。故戒慎恐懼,尤以不睹不聞之時為嚴也。人生而秉天神之體,天神之所居,遠在天上,近在人心,靈氣昭彰,精神式通。惟修道之士,常湛然而明,凝然而定,不亂其神,不虧其天,則清明在躬,志氣如神,此先知之聖,大慧之哲也。故致誠之道,可以前知,修道之成,可通天命,非術也,非奇異也。本其固有之靈明,而全之充之,以盡其神通之用也。故天人相與,非有間,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非有術,一言以蔽之,明性而已。是故聖人察天以立則,明道以為教,而必先敬畏以戒慎恐懼,示人毋悖乎性命,毋逆於天神,而以修道為旨。蓋聖人之教,為全人生也,非為干福也。為盡人性也,非為惕禍也。而因修道之至,戒慎恐懼之嚴,而常能充其靈明,發其智慧,與神同體,與天同德,而吉祥凝焉,災祲避焉。雖不干福,而福自增,雖非避禍,而禍不至,此則君子之修也。故修道者,盡其性而已,不有所為也,福禍吉凶不與焉。然為常人言,則有俟乎警惕之教也。故勸導於善,禁戒其惡,以福之自召,禍之自取,不儆其行,則天將災之。不戒其心,則神將罰之。使之克全其生,不動於惡。庶可因律以飭行,因教而遷善,此凡人之所宜。而修道之教,不後因果之說也。夫禍福之召,吉凶之來,神之主之,亦由於道之所合。故善人念善,行善,語善,善德所感,天神自嘉許之。以其不悖於天,不違於神也。惡人則反是,亦以其悖天逆神也。故君子戒慎恐懼,修己以迎祥,居易以俟命。其為合於道,其行盡於性,雖無所為,而無不為矣,其修之至也。且神固在人心,其氣所接,固至近切。而形則違之,形生而隨化,化則變,變則趨污下。故耳目有聲色之好,口腹有肥甘之娛,其因而逞情逐物,無往而不悖其生生之本。自以為養生適以戕生,育身適以殺身。君子知之,故懍於情慾之害,懲欲物好之毒,而時警惕其思念,檢察其行為,雖造次顛沛之頃,不敢失其操持。故戒慎恐懼之功,足以全性命而通天神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論戒慎恐懼,為修道之始基,即佛家以持戒為修行第一步也。修道為成道計,以存心養性為主。故修養工夫,即中庸最重之教,即儒教最先之義,而其理蓋因人受天命之性而後生。形體百骸,非生之主,惟性乃人生之主,故全性為全生第一事。性有未全,即生有所虧,而不復為人,何以語欲反本復始之道。故聖人垂教,以率性為人之道,而修道為人之本。修道必先存養,而戒懼為存養之基。故首章一二節,即明此旨,以見君子之戒慎恐懼,必時時如是,不可稍縱其心。而以申明大學誠意之義,使知慎獨之訓,有所為也。為以全性以全生,明道以返本也。故夫子再三講述其義,使人知敬畏之道,而非有求於禍福吉凶之事也。故儒教之旨,言修養敬畏,不外性命天道,而異於他教之但明因果報應者矣。夫因果報應之理,原在性命天道之中,明此則明彼,由彼亦入此。惟聖人以道為教,性為道,無時無事,不以此為旨,故於中庸僅述敬畏。君子以戒慎恐懼,為修養之始,而恐人或未明,以神道之見隱顯微,儆惕其慎獨之義而已。經文甚簡,含義則深。非夫子反覆言之,人多不知先聖立教之旨。而以持戒為二氏之教,禍福因果為非聖人之言,豈非自違於中庸之教乎?故夫子於講經後,復申明神人感應,禍福災祥之理,以見修道者,必先知戒慎恐懼之道,與神天見隱顯微之理,而後自慎自儆,毋動於惡,庶可全生育性,合道通神矣耳。故此文不可輕易讀過,要知敬天畏神,持戒守律,皆儒教所固有。而神人感應,禍福因果,亦聖人所重視,勿漫謂宗教家之言,有非中庸之說也。
第一章(之三)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宣聖講義——孔子
此節言人之修道,當時葆其中和,以致其位育之功。喜怒哀樂七情者,人生而俱具。生之有形,耳目口鼻,五官百體備焉。而以官體之接於物,則好惡之欲生焉。物之欲動於心,則喜怒之情發焉。故情者,出於內而見於外,動於外而發於內,此隨化之形有必然者。然人之初生,有其本來,所謂性也。性靜而淨,何有於情?何動於物?惟既生之後,性隱形著,靜者常牽於動,淨者常溷於濁。故情識漸長,欲好漸紛,此變化之跡,而由生入死之途也。故生者必死,壯者必老,隨化而至,莫知其然。而皆情識之使,物好之誘,五官接於外,五識發於內,逐致清淨之體,不可復葆。靜息之真,不能久存。此聖人之所憂,而修道者之所慎也。情之發也,則心易失其正,以逐化隨物,不能保其常也。故修道者,當先察焉。先溯其未發之時而時保之,及其既發之後而時持之。使中和常充,性道不失,此則聖人修道之功也。中者道之體,和者道之用,中和不失,體用俱充,雖置之造化之爐而不變也。故能恆久不息,悠然自得,與道同體,與天同德。及其至也,則神靈湛明,功用無極。雖位天地,育萬物,無不可也。故中者,為天下之大本。本,即體也。天下,言其極廣至極也。和者為天下之達德。德,即用也。言道之用,極於天下也。雖天地尚包其中,況天下之物乎。故致於中和者,聖神之功也。聖人言修,盡於是矣。
此節為明修道之功,而示其所底。故明指性命真體,及其用也。性命隱微,不可見也,而喜怒哀樂之情,則易得也。得其情,可知其性矣。情生於性,非二物也,一靜一動,一淨一濁,而情性判耳。故喜怒哀樂之未發,即性命之見也。其時湛然定然,明靜乾淨,光足神光,一塵不染,一波不起,斯即性之真相,亦即道之本體也。故名之曰中。此即前釋之道體也,即一也、極也、至善也、至誠也、之真境也。當喜怒哀樂未發之先,惟具此真體者存,人人皆然也。惟五官外接於物,五識內應於心,則向之淨者濁矣,靜者動矣,中之體不復恆存,而變化者見矣。此則喜怒哀樂之情既發之時矣。夫情之既發,則不易者已易,不化者已化,而逐起變化,則不知伊于胡底。此修道者,必時持之,使其不過於中度。不過度者,即中節也,此則和之謂也。夫陰陽並行,而為太極。情性並具,而成人心。則七情之發,有不可免者矣。故聖以其不能時保其中,而惟節之於和。和猶中也,蓋持其變者反於不變,化者復於不化之謂也。此即修道者之事也。故中者,本來之道體。和者,順道之德而返於道之體也。昔嘗聞之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蓋可知修道之功矣。夫修者,為持其將化,返於本始,克其情慾,復於性道之謂也。故常保其中者,情不生焉,物不惑焉,無所用其修矣。惟常人不能無情識之發於性心,不能絕欲好之動於物,不克常保其中,則不得不賴乎修,以致之於和。故和者,由變返常者也。老子所云,知和曰常者,即謂能和則能常也。夫天地之道,常則不息,不息則悠久,悠久則高明。性中之體湛然神靈,所謂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也,所謂誠則明也。所謂至誠之道,可以前知也。皆由於中之靈明,不染於塵,不蔽於物,光慧無盡,莫可方擬。故能通達遠邇,照澈天地,無微不矚,無幽不見。以充其俱生之神,而全其至靈之用。故老子所云,知常曰明,謂能致和而常,則無不明也。此即位育之功之所至也。聖人本乎性道之真,指其靈性之本能,以教人之修道,皆至寶至真之效,讀者勿疑其言耳。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極為明切。其經文中含有修真成道之義,後人久已不解,而謂儒教不重修持,實大謬。經言中和之效,能成位育之功,夫既位天地,育萬物,則其神通智慧,直無盡矣。不可但以文字釋之也。位者,定之也。育者,生之也。定天地者,能旋轉乾坤,天地皆聽其命。生萬物者,能覆載眾類,萬物皆順其性也。非空言可致也,亦非後所謂平治之功,敬謹之禮,所致而已也。要知聖人之修,進即為神,神功之極,大無可儗。以佛道之功證之,則所謂超三界,成正果,皆在此中和之功也。故佛家有六通之力,道家有飛昇之能,儒者亦有之。中和之至,則自致矣。故位育者,實有其功,非喻言也。實行之事,非想像也,夫子故能之矣。何以知之?昔者魏文侯聞趙襄子,見有出於石中,乘火煙而上升者,疑為鬼物,而驗之則人,不知何故,以問子夏。子夏曰:吾聞夫子之言曰,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之閡之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何不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然夫子能之,而能不為者也。可見夫子之修,已極於中和之功。其教也,亦其自驗之,自得之也。故位育之功,聖人所行不可疑其奇也。本諸性能,充其神功而已,無異術也。惟中和二者,中之義,前已詳,和則猶有未盡,人忽焉。夫和有天地之和,有人之和。昔淮南子曰:天地之氣,以和為大。又曰:積陰則沉,積陽則飛,陰陽相接,乃能成和。又曰:陰陽不及和,和不及道,此天地之和也。老子曰:嬰兒號而不啞,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列子曰其在嬰孩,氣專志一,和之至也。物不傷焉,德莫加焉。子夏曰,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此人之和也。故和者,同也常也,順乎道以返其本也,持其化以復其恆也。故和者,雖有情於,必使中節。節者,制之也,有所限也。人之生也,在嬰孩之時,其情慾無所過也,故謂之和。人能常保此態,則不失其和。不失其和,即不失其中。中也和也,一而二也。靜則為中,動則為和。故夫子之教,以中和二字,體人性情,而復勉修道者常守中持和,以勿失勿惑,而後可充其性道之用,致其位育之功也。
又曰,本章為全書綱要,足以通貫全書。而中庸之教,不出此章之旨。即第三節為義極深,後人多未明。因不知道之真諦,每每執泥不能一貫故也。二節,三節,頗有分辨。一為內修,一為外修,故所含之義至廣。亦如大學由明明德至於平天下,由知止至於止至善也。其中旨趣大同而更精。即本章猶撮大要言之,以後更推演至盡,可謂儒教之全義矣。
復聖講述——顏子
此首章言明聖人之義,及教之本旨。而更推演其功,以見教之所成。故溯人生性命之源,以立人道。明性道之本,以垂至教。首節三語,而推重修道謂教一句,明指儒教之天經地義。即中庸一書所述之全旨,蓋人類有需於教者,為其因人生之後,或忘於生之本,而無以保性全天。其所至,害及一身者小,禍貽人類者大。故必有以導之,使知道之所名,而各率其性。明生之所自,而各全其天。蓋教也者,將以成己成人者也,不徒一身之需已。故聖人以修道為教,以見人之不可不明乎道也。夫道者,聖人本天命之真,性道之源,而立其則,所謂仁與義也。然道本無名,亦自無行,而何以名之仁義?而勉人之行仁義耶?蓋即聖人立教之微意也。夫世在上古,敦樸渾和,人無異志,事無異趣。天地之間,純然至道,固無所用其教,即無所謂仁義之道。世降日下,人們習尚,漸趨奸偽,純樸不完,至道已殘。則必有以示之性命之正,導之天道之真,而教遂以興,而仁義之道遂以立也。故仁義為人之道者,自中古始,而以仁義為教者,自人情之不古始。推而言之,世俗益降,風趨益卑,仁義之道,不足以昭其教,必將更推性命之德,而著為人生之則。以為教者,故若禮、若智、若信,以及其他德目,皆將因時而立。而道之為道,亦將因時而廣,非聖人故為之也。故道本無名,名以時也。道本無行,行以所宜也,知乎此,而後可以明道,而後可以明聖人之教。故道也者,適用而有名。教也者,適時而有宜。不可執有無,泥今古而論也。故道在無為而無不為,教在無范而無不范,因宜而宜,因利而利,而後所成者大。故修道者,不可執道。為教者,不可執教。堯舜之揖讓,湯武之征誅,亦由是道也。謂堯舜必以揖讓,則湯武不可行。謂湯武必用征誅,則堯舜不可法,此昧道之言,而非 夫子之教也。故道有用世者,有自修者,有成人者,有成物者,何非道也。而說者疑焉。以為巢由務光之清,則善修,堯舜禹湯之仁,則非修,豈理也哉。故道無可名者,無定名也。教無可異者,不能異也。聖人知之,乃適時而為之名,為之教耳。故仁義之道,即無為之道。 夫子之教,即老子之教,不宜以其所異而異之也。故儒者以修道為教,亦猶佛道之修持。而以仁義為人道,亦猶佛老之主清靜,談苦空也。故通者達焉,執者昧焉。不明其本,而尋其末,不審其歸,而察其途,此門戶之爭不息,宗派之持不解也。 夫子之教也,以中庸為本,而其始基,則戒慎恐懼慎獨之行,及其成功,則致其中和位育之德。其一章中,言凡三折,以明教之不外乎道,修之不離乎道。道,即性也,性為生本。修道,即養性也。養性者,欲以盡性。故其成功,則盡性矣。其修養,則養性矣。觀夫此義,則知性外無道,養性盡性之外無修。與佛者之明心見性,果何異乎!夫心者,身之主,氣之帥也。而一秉天命之真而為性,一屬造化之氣而生情,二者同出異名。亦皆道也。惟人以形體而生,形之著也,性之隱也。著易移隱,此理勢必至。如未生之前,無形可質,故隱者見,而無可移,故神明顯焉。人以形體情識之動,使靜者不克主之,則偏於造化,而失其性命之真,乖於中和,而背其生生之本。此修養之不可或緩,而明道之教,不可或少也。本章既明修道之要,又述修道之方。與其成功,使讀者瞭然於聖人之教,而各盡力以行之。則庶乎皆全其生生之本,而合乎天道之真。更推而盡其性之德,以成人成物,人己同成,形神並育。則聖人教人之事,至矣盡矣。此中庸一書之大旨也。
述聖講述——子思
中庸一書,言教者也。而教為明道,故教不離道。此書之義,不外明道而已。道之為道,古今儒者未能實解明白。或疑其高深,或疑其平易,或謂自天所授,或謂自心所現,或謂自物所成,或謂自事所發。或爭其有無之名,或分其內外之途,紛紜繁複,莫衷一是。遂使道終不明,而學者終不及道也。故 夫子明定教義,指實道本,而溯其所自,明其所成。故有是書之記,而開始即以發明性道之本源為第一義。故道者,純係本人性之初,天命之真,而來者。故性受諸天,道成諸性,性外無道,性中有天。故性所含之德,皆道之用。性所存之真,即道之體。聖人能盡其性,故能明道,能見其性,故能知天。天之所覆者廣矣,所育者眾矣,所用者神矣,所制者常矣。所主者大而無名,所施者微而易象,此則天之德,即天之道也。人性所秉,無異於天。故性中之道,亦如天道,不可執一以名之,不可視異以辨之。蓋性中之本能無盡,道亦無盡。性中之天真至微,道亦至微。充其性天,則道在矣。性者,與生俱生,生不可無性,故不可須臾離道。離道,是失性也,失性是忘生也。故修道為人生急務,而中庸之教,必自是始也。夫修道之要, 夫子已詳示矣。惟修道之方,與夫慎獨之戒,中和之義,位育之功, 夫子雖已示其端,而含義精宏,有非簡語所盡,故命伋為申述焉。
修道之要,養性為先。養性之方,去欲為本。而生後情識日增,欲好日多。欲好可使情識陷溺,而心念則隨情識遷移。故意不誠,則心不正,格致不至,則意不誠,此修道必先去欲也。情慾之害於心,而意念不得誠正,則性將失。性者,至靜至淨,至真至一。雖因性而生情,而體用常相違。古人以情為人心,性為道心。故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之誡。言性情雖同此心,其德各異也。性情既異其德,則保性者,惟順性之靜,必去情之動。守性之淨,必戒情之污。固性之真,必去情之妄。持性之一,必省情之紛。故修養之道,必以去欲為先也。情慾與性,同隸一心,雖二其名,異其德,而至微至近,不易為涇渭之分。蓋靜動之間,清濁之別,非有嚴密省察,不得其從違之道。故古聖以精一之訓,為師授之傳。而戒欲之先,必以戒慎恐懼為始也。人或高談道要,空言修戒。而往往忽於一念之微,斯須之頃,性失其主,而情慾奪其中。遂至徇情逐物,善消惡長,自以為是,而不知違生之正。自以為賢,而不知悖天之真。此皆由省察之未嚴,戒慎恐懼之未至。故戒慎者,必於不睹之地。恐懼者,必先不聞之時。以期持守之精一,而成修養之大功也。性情之間,隱微之頃,而君子持戒,必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者。以天性既隱微,人情至浮動,稍有失持,則奪其正,而念隨之不善矣。性固無不善者,情則以中節為善,過節為惡,故善惡常半。一念不慎,欲好過分,則惡念至矣。故誠意必自毋欺,戒懼必先慎獨。人心統性情二者,前已言之矣,而其辨之不易。聖人恐人之難體認也,乃為定中和之名,以便於省察也。喜怒哀樂,七情也。情識未發動之先,無所謂情,即性也、斯時果何景象,人人可自體認之,則得性之狀矣。情既發動,則性已生情,此喜怒哀樂已發之時,於此可體認情之狀矣。發而無過,猶是情之正用,所謂中節者也。如過此而偏,則非情之正,而動於惡矣。於此可體認情之正否,念之善惡也。故性之時,純然無名,道之體也,名之曰中。情之初發,夷然中度,道之用也。而不由是離乎道,仍返乎初,不失其純然之體,名之曰和。二者,道之體用。不失之者,為常保其性。故聖人以此為修道之基也。中和之道,易知難行,易行難至,然明道者不難也。人性合乎道而為體,情隨性而為用。則動靜得中,知行不亂。夫子於此以中和二字狀之,可謂精矣。中則常住,和則常和,而要在節字。節之有度,則情不過情,而仍時反其性。聖人以性為常,凡人以情為常。以性為常,則喜怒哀樂者,變態耳。雖變於一時,仍止於常態,此所謂發則中節也。以情為常,則喜怒哀樂,乃為常態。必至喜怒無時,哀樂任意,徇情不止,不復知有性者存,此則發而過節者也。故中和之道,非毀情隳知,而絕其喜怒哀樂之發也。惟度情適知,而節其發而。故聖人之道,不以難行為行,不以高談為言。而所行仍至行,言仍至言,莫非熟於天道,明於性情之學也。故中和之教,天之經,地之義,蔑以加也。
中和既盡性情之正,全道之體用。其功所至,蓋無可極矣。故聖人以中和而致位育之功也。和字雖異於中,而常有中之效,其義含常同二字之意。以和為節情返性,則情不害其中,而仍保其神靈,全其元氣。故和者守之以常,而致易變者不為變也。故老子有知和曰常之語。又和者,能克其情,而復其真,真氣充盈,精神不移,所謂至誠者也。人而至誠,已躋聖神之境,而外物不得為之傷。以其盡物之性,無所慊於中,故能大同於物,通於神明。此子夏有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之語也。由此可知和之為道至矣,非僅謂調和性情而已。故中為道體,通天地莫之改也,故為天下之大本。和為道用,通天地莫之害也,故為天下之達道。二者不可失也,得之則聖神之功,失之則禽獸之域。故修道之教,以中和為其基也。惟中和之道,如何以致之乎?聖人固示其方矣。蓋心為身主,養性莫先修心,存其心而後性存。故能以性主心,而後常致中和。以修養心,而後常見性道。惟生而有形,外接於物,情不自禁,乃傾其心。故養心必先去欲,去物必先持戒。惟耳目之官,無識主之,不足以察其美惡。手足之體,無識運之,不足以辨休勞。故持戒必先正念,正念必先明識。此大學之教,格致誠正,四者有序。而中庸之修,戒慎恐懼,隱微必嚴也。夫修道者,其致力固多方,然不能外是者,誠而後明,明而後誠。非先知,則不止,非先慮,則不得,此聖人述其所至而告人者也。故修道者,要知中和,即大學之至善。致中和,即止至善。而戒慎恐懼,不過為誠意之初,求止之方。其間尚須由定而靜,而安,而慮,而得。有得亦如此,要先有慎獨之基,而後可致中和之功,非謂修道之易也。然道只是率性,中只是情之未發,和只是發之中節。但用力性情二者,而立其大本,充其達道而已。則修道仍無難矣。
宗主附註——孚聖
子思子文,雖未將經文分別釋講。而所講修道之方,實三教所同,不可不知。因修道貴在自己用力,聖人示其途徑已耳。如此章,先講戒慎為修道入手。次講性情之正為中和,為立本行道之方。終講中和之至,成位育之功,為修道之成。蓋途徑已明,只本此用功,則自有所成。故其教簡而包義廣,其文易而寓意精,不可不細味之也。至於中和致位育之功,亦僅舉其大者。如修道至於至誠,止定至於至善,則聖神仙佛之功,均已盡矣。而修之為修,亦非僅慎獨一事。及其所至,則如孟子之不動心,養浩然之氣,顏子之坐忘,孔子之知命,耳順,從心所欲,皆其功也。故慎獨雲者,入手為修養之方耳。又如中和為性情之正,大本達道語,亦僅示其至理,及其用也。則孟子之謂養心知性,存心寡慾,盡性知天,操存捨亡,曾之三省,啟手啟足,顏之克己復禮,拳拳服膺,三月不違,皆其功也。無非為明心見性,存中用和,閒欲制情,順性正命而已。故言儒者之修,未嘗異於佛老。而其成功,亦未嘗不至仙佛。所惜者微言既絕,傳薪無人。秦漢以降,儒者只習文章之事,其賢或志於禮樂,崇於仁義。而僅得其粗,遺其精,拾其外,棄其內。反疑佛老之修持為誕妄,而不復求於大學中庸修養定靜之道,豈孔子所及料哉。故修道為中庸第一訓,豈可淡然置之哉。性命人所同具,修道以全性正命,人所同需。苟不知此,何以為生?而謂儒者可不知之行之者乎。故中庸之證釋,實不容已者矣。
第二章(之一)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宣聖講義——孔子
前已將中庸首章講明。而繼首章者,即述修道之義。修道不外盡性,故言道為明性也。致中和,為修道之則。中和,即性情之正。而致之,不外至誠。故至誠,為致中和也。首章既明道本於性,修道先致中和。故次章即以誠明示性道之真,為教之本,無非為明道也。亦無非為成道也。誠字為儒者修道至深功夫,至高境界。然至深,非奇也。至高,非異也。只是道之本來,性之本體,大學之至善也,極也,論語之一也。即首章之中也,莫非其境界也,止至善也,用極也,一貫也,中庸也,莫非其功夫也。故中庸之教,以誠為始終,能誠則道成,不誠則性失。故誠者,性之本體,道之本來,非由外致之,非自物成之。前章言性道之真,曰中和。此章述成道之則,曰誠明,其義一貫,不可歧視之也。惟性者,不可見,故不可名,不可修,故不可成。而言成者,有必修之道。言名者,有必見之義。蓋分內外體用言之,以便於教學也。故誠也,中也,至善也,一也,極也,其名也。致也,執也,用也,止也,其成也,無以名之,人將恍惚。無以成之人,人將訕謗。故聖人設辭以喻之,立則以示之,皆以便於教學者也。誠既不異於中,何以首章言中,而此言誠,人多疑焉。蓋中者體也,誠兼體用者也。故言性道之真,則中足矣。言修道成性之事,則必言誠也。故誠之為成也,言其終也。誠之為實也,言其始也。實習於修道之方,實踐乎戒慎之訓,實致其中和之功,而後謂之成矣。故誠者,始於實,終於成,體用皆具,本末一貫者也。知此,然後可以語乎誠。誠為性道本體。故成道見性,必由至誠。而性道之真,未有不至誠者。然誠是已成之行,則修道之極,必至至誠。而至誠即性,至誠見性,純乎靈明之境,晶然瑩徹,毫無可染,毫無可蔽,是謂性之光明。人而至誠,不蔽於物,不染於塵,性光自充,智慧自足。天下之至明者,不能奪其觀,至聰者,不能劫其聽。是則本來之智,天授之慧,雖神明莫能逾也,是謂成行之聖。天縱之真,而不待乎格物以致其知,而不籍乎修養以去其蔽,斯即性之至者,故曰自誠明謂之性。然聖人不世出也,真人多以修成。性至之誠,或未易得,則由中智以下,易蔽於物慾之私,而奪其本來之智。是則修養之要,而中庸之教之切也。教立於聖人,聖人固至性者,誠明之至者。其為教也,則本其既具之智慧,察夫凡人之性情,知不足以語於誠明,而將失其性道之本,則為之立其則,示其方,以勉其修養之功,而致其中和之道。人之率其教也,則能閒其情慾,正其耳目,一其心思,而後以存養之勤,省察之密,不失其本來,以復其天性。是則由修而成之哲,其所得,端賴乎教者。故曰自明誠謂之教。蓋教者,先使知性情之真,明物慾之害,辨耳目之蔽,然後告以修養之道,省察之方,日積其行,月累其功,而以致其誠。此即大學由格物致知,以誠其意者也,是教之效也。誠本於性,誠明者性之用。明本於教,明誠者教之功。故中庸立教,以致人明誠為旨。夫誠之明,聖人之所能。而明之誠,學者之所幾。以聖人為教,而眾人師之,則不明者明矣。志聖人之教,而修聖人之修,則不誠者誠矣。故教立於聖人,而修成於眾人。天道也,亦人道也。天生聖人,以明道立教。人奉聖人之教,以明道成行,此道之極則,而天下之大德也。故誠者,始於聖人,終於天下。一聖人推其誠,而天下之人,皆致於誠。教之至也,道之至也。故天下秘道,聖不秘教,忠恕之盡,而仁智之極也。此中庸立教之本旨,而率道之真義也。夫誠無不明,前已言之矣。既明而後誠,則教學之事。明者,明夫道也。明到而率之全之,以致中和之行,修養之功也。故修道者,為由明至誠之義。明之為明,非情識也,非知覺也,非感憶也。蓋始於格物,中於省察,成於致知,知至而後謂之明也。人之有知,緣於耳目,動於情感,因於物慾,此識也,非正知。故明者,不緣耳目之觀,不動情感之念,不徇物好之欲,而靈明通澈,智慧充盈。精神接於天,意志同於道。然後謂之至明,惟聖人能之。聖人能明,而以明其不明,此立教之所由,而眾人得明之所自也。故明有始終,行有初成。明於未明,始也。既明而不惑,終也。因聖人之教,而明修道之要,初也。循修道之方,以致至誠之功。成也,故眾人不明,因聖人而明。不誠,因行聖人修道之教而誠。其明也,誠也,雖異。其終也,成也,仍同。故誠者必明,明者必誠。由誠之明,由明之誠,聖愚之途,其既誠,既明,無異也,此之謂中庸之教。
第二章(之二)
誠者,自誠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宣聖講義——孔子
誠之為教至矣。而誠者非謂待於外者,必由其天命之性而成,故誠者盡性而已。不知性之體用,則無以致其誠。故誠者必先知中和之本,中為大本,和為達道。而立此本,行此道者,則在於誠。故誠之為誠,無非充其性之德,盡其性之用,全其性之體而已。性者人所同具,而無差別者也。人皆知性之為性,則誠至矣。故曰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以全性,全性以全其生。生不失,性不惑,則成行也。成行,則成人也。故自成者,言其誠之不待於外,一義也。言其以誠全性全生,二義也。言其能誠,而後成人,三義也。非知此旨,不足語於誠。夫誠為成人之行,即成行之境,合內外始終,而言之也。故一誠而學者畢生行之不窮。外應於事,內善其身,非致其誠,則人道不立。人道不立,則天道不通。故誠者又不獨自成己也。誠由自成,非聖人為之言也,本乎道也。道者隨物自見,隨事自在,隨時自存。不因外而動,不因內而靜;不因有而實,不因無而虛;不因大而大,不因小而小。而動靜虛實大小無不具也。此則道之所以為道,而明道者所當知也。故道在天,則為天道;在地,則為地道;在人,則為人道,道一也。天高地下,天動地靜,道不異也。而高下自宜,動靜自得,道之見也。故言道者,須知道之自在。不可執物以測道,不可泥事以名道。蓋道自道,非因事物而為道也。事物因道以成其用耳,故曰道自道也。道之自道,誠之自成,一也。故誠者,順其所成而成者也,是謂性也。性道一本,為誠者,可不知此義哉。誠之為誠,聖人所以成教,眾人所以成行。性之所存,道之所在。天不違其德,地不違其用,物不違其則,事不違其理,時不違其序。故人之於誠,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是故誠者,為天地之經,人物之本。雖聖無以加其智,雖神無以喻其功,何況於人物乎!故誠之為成也,言無不成。無不成,則天地人物,位育盡矣。天地人物,因吾之誠,而皆成也。此即所謂萬物皆備於我者也。惟誠以成天地人物,故誠者物之所生所全者也。物生於誠,全於誠,而各得其所焉,故曰誠者物之終始。物之,言凡天地萬物也,外包四極,內概毛髮,莫非物也。惟誠者全之,故不誠者不能也。物生於道,各具其性,同出也。誠者本於道,推其性,乃能始生之,終成之也。其不誠者,則無以宏道之用,廣性之德,無以生物,即無以全物也。且不特此也,內無以全性,外無以生身,一身之中,尚且不保,何語於他。故不誠者,不獨不成物也。夫物之為物,其義精名廣者也。若執其辭,則不明矣。蓋大學始教,以格物為本,即此物。物之所包,大則無外,細則無內。凡五官所接,情識所察,思慮所及,皆屬之。惟誠者始明,明則使之各得其所。不誠則不明,不明則蔽。蔽則物我不分,性情莫辨,是非糾紛,邪正倒置。何有物之為物,道之為道耶!故誠則生全於物,不誠則皆失其生全。無物雲者,不得生全之謂也。一身之中,無為生全之主。則人之為生之道失矣,人無以生,雖生若死,此聖智所悲者也。故君子必貴誠也。夫誠者之本於道,盡於性也。其所成者,全性之德,同道之用也。故道之所成者成之,道之所生者生之。不得違天道以生成,不得悖性之體用也。故誠者,不獨成己而已,將以成物也。成己為性道之體,成物為性道之用。體用俱備,而道成,而性全。有一未得,則非誠也。故誠者之成己,為成物也。成物,亦成己也。己物皆生於道,成己也,成物也,成道而已。故潛修之日,不忘度世之懷。成行之時,必先立教之事。非為人也,為己而已;非為己也,為道而已。道自在於天地,無所外也。人自生於天地,無所異也,一本所生,一氣所通。而成行者,不得有人己之殊視也,不得有物我之異觀也,故天無私覆,地無私載,聖無私教,神無私福,皆本道者也。人而欲成其行,能不由斯道哉。故成己成物,兩盡而後誠至。苟獨善其身,自高其道,不知行已未全,而欲致於誠明,此道之悖行,非聖人也。聖人者,法乎天,本乎道,盡乎性,仁至義盡者也。故成己仁也,成物智也,皆性之德也。性之德者,性之自出,由聖人名之也。曰仁曰智,以其體用而名之。仁為體,智為用,即上節誠明之義也。仁者至誠,智者至明。誠無不明,故成己必成物也。明無不誠,故成物,即成己也。二者內外始終言之,則有仁智之分。就道言之,則一本於性德也。故曰合外內之道,為時措之宜也。蓋聖人立教之微意也。聖人本性之德,充道之用,以成己成物,以成其性之德,而不能捨於仁智之行。然仁智一也,仁者必智,智者必仁。仁而無智,不得其道,失其用也。智而未仁,不得其本,失其體也。故本末始終,一貫也。此之謂時措之宜。不得其用,不可措也。不得其本,不能宜也。如首章之中和,上節之誠明,皆相須而成一行。失其一德,則行不成,而道不全,性不盡矣。盡性全道,而後以之成己而己成,以之成物而物成。位天地,育萬物,通神明,無不得也,此之謂時措宜也。時之言也,謂無量也。謂無物不宜,無事不宜,無時不宜,無方不宜也。蓋誠者之行足以致之,而誠之謂成者,即此義也言其內外鉅細,無不成也。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誠者物之終始節,後人多不明其義。此由修養未至,不明性道本來,及造化真像也。惟佛教於此最為明示。其言曰一切物由心生,一切法由心造,是即物之終始,不誠無物之義也。人或知其粗而失其精,明其表而迷其本,仍未能澈解此旨。亦由僅詁文字,而不能以性道之真造化之原證之也。要知物之生也何自生,成也何自成,人之與物何所幹。而同生同成,道之於人於物何所則而以生以成。非至聖如孔佛,不得其真諦也。孔佛所得者,在其至誠。至誠者,即佛家之真定,誠明即定慧也。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斯即自誠之明,由定生慧之謂也。洞明天地所有,而微如造化之源,細如萬類之性,莫不晶瑩透澈,毛髮悉見,此其所以能知照一切也。故儒者重止靜,佛者重止觀,即道家之清靜抱一。亦為立其誠,致其明也。道宗之言曰,恍恍惚惚,其中有物。斯物也,蓋即此節所稱物也。故以文字釋之,具精粗二義。就事名測之,有本末二類。夫子謂概萬物者,言包精粗本末者也。故求其粗,則此中深意,不獨不得,且不知其義何指。能明其精,而後知聖人此言,為至精深。凡性道之真,造化之本,皆寓於是。是非至誠,固不能明其旨。即有告之者,且疑其未信也。故天地至理,性命至道,非由聖智明之。不得其真,而謂拘守語言文字間者,能得其一二乎。
第二章(之三)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宣聖講義——孔子
誠為至行、為至性、為至道。其境其象,其德其用,無以加矣。故能誠則天地皆從,而舉一切皆化。是誠之為道至極,其為用至神。而舉凡道德,不足擬也,惟誠者如此。故其行為成,己成之行,天且順之,故誠者天之道也。人非盡聖,生非皆誠,則天之道,立人之行,是教之效。教成而人以誠,則因修而成行者。天不待修,自然而誠。人則因修,勉企於誠,故誠之者,人之道也。人之誠者,以人合天。天道至遠,而性見於身;天行至高,而道及於眾。故人之誠者,盡性合道而已。夫天之誠,本體之見也;人之誠,由用溯體,由外返本者也。故曰誠之,指有行也。行因修,修因教,教因聖,聖因天,天因誠。故誠之者,由人道以至於天道也。天道不二,人道如之。故誠之者,以修其行為要也。此義至深,非明天道,不得其說。蓋天者,清靜無為,光明自在,悠久不息者也。天以之而誠,則誠之者亦如之。且天道雲者,言至道耳。至道本來如是,故誠者亦如是。上節自誠明謂之性者,即天道也。自明誠謂之教者,即人道也。故天道自誠,性之本也。人道致誠,教之用也。本與用者,終始之義也。本如是,用不違;始如是,終不悖。此生生之則,天道之序也。故知性道之本,則修道之教之切要也。反諸本,則為逆;忘其始,則為悖。悖逆之行,氣之戾也。禽獸尚不可,況人乎。故誠者成也。成者,成人之行也。人道以成人之行,故曰人道。道,即性也,人道者盡人之性而已。
是故聖人立教,不外率性。而盡性之功,即足以合於天道。蓋性也,道也,天也,同出者也,一成而無不成。又況道之所出,天之所生者乎。故誠者,一誠而無不誠。無不誠,則無不生,無不全。無不生,無不全,無不成,此所以為物之終始,而可以致位育之功矣。誠之為德,如斯其至,故天不違其道,地不違其理,人不違其性。而後思也,行也,無不宜也。無不宜,故動而皆中,念而皆合,行而皆得。此前所謂時措之宜,而即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者也。夫不勉而中者,不待勉哉;不思而得者,不籍思也。既至於誠,已得天之道,執道之則,天何勉哉,道何思哉。易曰:「天下何思何慮」。老氏曰:「道無為」。皆指誠也。誠者之德如此,而能之者,則聖人也。聖人以生而誠,純乎天道,故能從容中道也。從容者,自然也,自在也;中道者,中庸也。即首章之中,為天下之大本也。聖人常守其中,不失不離,自然自在,無所容心。故中而不勉,得也不思,以靈明之極。智慧之充,塞於天地,包於萬物,更無外也。辨於精微,明於毛髮,更無內也。非生誠之聖,何以能盡其性至如是耶!故曰聖人也!聖人雖不易遘,而聖人不私其智,不秘其教。故眾人未誠者,仍得以修養而企及焉。修養者,自粗入精,自末達本。其所致力,自有道矣。大學曰知止而後有定,又曰誠其意,毋自欺,斯固示其端矣。性本靜也,道本真也,修養之道,以致靜守真為基,此擇善固執之謂也。擇善者去其妄,即戒欺也。固執者存其心,即知止也。知止則易靜,去妄則葆真。誠之者之所始,必從事斯教。故人道之致誠,有其行也。有其行,必待夫教,故教者人道也,俾擇善固止,以至於誠者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講義,貫通上下各節而言,以明誠之工夫及其境象。因後人多不明誠者之義,率作模糊影響語,失聖人立教之旨。夫子為此深有慨焉!故講釋最詳。其中如天道,人道,誠,誠之各語,無非明立教之意。而至要者,勉人皆誠耳。不誠則背人道,背人道之害,不獨一人受之。故誠為成人成己成物之德,而物之生全,皆自此而來,非虛語也。不勉而中,中,去聲;從容中道,中,平聲,或讀去聲,誤也。中道者即大道也,前之喜怒未發之時之中,大學之至善之極,皆道之本,性之體。從容者,道家之自然,佛家之自在,即無為也。言無為,而時在道中,不惑不失者也。不勉而中三語,即夫子縱心所欲不踰矩之謂,與老子之無為而無不為,佛氏之得羅漢道已。乃可信汝意之義同。蓋人生只性是主知,情識乃客知。去其客知,真知始見,此即誠明之謂。誠而後明,非平日五官情識可知。孟子稱為良知,言其所自出也。即後儒良知之說亦如是,不過為真知之初用,進一步則真知矣。真知者,無不明,無不見,無不通者也。良知者,見所見,通所通,明所明耳。以喻言之,真知發於中,良知發於和。中和之間,體用之分。故良知為嬰孩之知,真知為聖神之知。嬰孩無情慾之私,不蔽於物,而非如聖神之靈明通澈也。喻驗真知,捨聖神外,催眠之術,亦得其用之一。蓋性靈本體所見,有不可思義者也。佛家禪定,至四禪後,發六神通,智慧具足,此真知也。儒者自夫子後,顏曾孔孟,俱修至焉。漢唐以降,仙佛成者能之,而儒者鮮矣。如邵康節等,得其一二耳,不能全也。蓋知誠不易致,而修道之教失其傳。師授無人,聖智不作,此其故也。即佛滅度後,通禪理者,代有傳人,而修至至誠,亦復罕遘,蓋修道在實踐,得道在精進。徒事文字語言,符咒經懺,已落第二義。況於此尚難念茲在茲者哉。故教縱派別多門,實教之衰,非教之幸也。
第二章(之四)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宣聖講義——孔子
誠之為道,為天地自然之行,人物本來之性。故至誠者,至於道也。至於道者,成於性也。君子由誠,以成於性之體,誠之本也。性之德,誠之用也。誠不獨成己已也,必推而成物。此性中仁智之德,前已言之矣。故誠者,視人如己,視物如人。一夫不獲,是未誠也;一物不育,是未誠也。蓋性之用,即道之行。道之行,即天之德。天德宏被,人所以生,物所以育。性德周流,人所以化,物所以成。故性之盡者,無人不得其化,無物不至於成。有或未化未成,是性之德有未盡。性之未盡,何語於誠?生之未全,何語於成?故至誠之為成也,以盡性克全其生也,惟至誠為能盡性。而性之所同與者,人也物也。由盡吾之性,即以盡人之性。由盡人之性,即以盡物之性,皆盡其性而已。蓋自形言之,人己殊身,人物異體。自性言之,同斯性也。一盡性,則無不盡矣。道如是也,天如是也。性與天道一也,一盡而萬盡。天且不違,何況人乎?。人且不悖,何況物乎。故雨露之滋,天之道也。非為生物也,而物無不生。風日之煦,氣之運也。非為長物也,而物無不長。故天自盡其道,而人物皆得其生長。聖人自盡其性,而人物皆至於育成,此一也。天下之物,皆盡其性,是天地之功也。至誠之行,與天地同功。故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而此節所謂贊化育,參天地者,即此義也。
第二章(之五)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宣聖講義——孔子
誠為盡性之行,其功至無量也,而所行不外致其中和。中和之為德,只在喜怒哀樂之未發,發而中節而已。明乎此,修道之教,固至平易者。奈學者不明,以為參天地,贊化育之功,必為難及之行,使至誠之道不傳,實先哲之所慨矣!故中庸者,明道以立教者也。既示其道,而必使人皆行之,此立教之旨,即聖人自盡其性,自致其誠之義也。夫如是,故言道仍重於教,言天道仍重人道。至誠者,道也,天道也,聖人之行也。而以聖人之行,示眾人之則,則教也,人道也。人道曰仁與義,其旨在修,即存養省察之事也。故前節有自明誠之語,誠之者,擇善固執之文,皆以示教之途,而明修之基也。修既以存養省察為事,則持其心者,不外先知所止。擇善固執,則知止矣。止於善,而固執之,有所定矣。擇即知也,知始格物,物格而知至。而後得擇其善而固執之,修道之要也。然人或尚忽焉,不知所擇,而忘其所執。或今擇焉,而後失之,猶之未擇也。故固執之義尚矣,後有回之為仁,得一善焉,拳拳服應而恐失之一節,即明固執之要。以心之不存,失操則亡。有所執始得而養焉。存尚未能,將何所養?故存為養之先也。必之亡也,何以知之。小人逐物,罔知所屆,則亡者不知其鄉,而養更不可得。故於語回曰克己復禮,又告以非禮勿聽諸語,使持其耳目心思,而葆其視聽言動,此省察之要也。參之言曰:吾日三省吾身。蓋省察之嚴,而後可辨心之存亡,執之得失。非是,則存養者不得其道。故省察為存養之先,而戒慎為修道之始也。人知此義,而後可志於誠。故未能至誠,必先修養。而擇善固執,實為修養至基。此節致曲,不外斯義。曲者,有所容。有所容,即有所執。有所執,而後有存。有所存,而後有定,此大學知止之謂也。止則不紛,不紛則一,一則靜,靜則安,此存養必然之途,即致誠不二之道也。老子曰:常有欲以觀其徼:又曰:聖人抱一,皆此義也。性之所見,在於能一。故致曲者,止眾為一也。一則純靜,靜則自誠。故曲有誠,而在致曲者之善用耳。曲之為言曲也,為委曲以致之,故在善用。不得其善,則不能固執之。故大學以止於至善為教也。夫心之紛也,必使之一。其動也,必使之靜,以合於性之體。而心之生情慾,易動於惡,必制之以善,以合於性之德。故致曲先擇善,而固性之德,以至於誠,故大學首重明德也。德之不至,則曲不誠。故曰能有誠者,言非善,雖曲亦無誠也。以其成於委曲也。夫曲者,為一其紛,止其動耳。非謂曲即誠也。故老子謂之有欲,言以一欲止眾欲也。然欲者無誠,必由是進焉。達欲不勉不思,從容中道之境,乃至誠也。
誠矣,而後能明察於物,以各盡其性。既盡其性,則天地以位,萬物以育,聖之德也,神之功也。聖德神功者,能變化之謂也,斯至誠之境矣。故形也,著也,明也,動也,變也,化也,各有其功,各以誠而次第致之也。此與大學知止有定一節相表裡,該內外之德也。故誠則形者,中有物也。
第二章(之六)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宣聖講義——孔子
至誠者,可以通天命。知數理,窮人事,盡物情,以其明也。明則無不明,故曰可以前知。夫數命者,道所自成,天所自定。至誠之行,天不違,道與同,何有數命之不知耶!數命因於道,見於氣,成於象,一所生也,易已詳之矣。人之性通天神,天神之功,性所自具。故觀象知氣,驗氣知數,明性知命,俟命同道,至誠者也。禎祥妖孽,氣之所感,像之所見。不離道也,不外天也,得於天道,而有不得於氣數者乎?不獨人之靈也,物之靈也,亦得之也。故麟鳳龍龜,各有先知。禍福禎祥,不待卜筮,人之至誠,靈無所蔽。性與神一,靈與天通,則氣數之應,禎福之感,自然知之,非有異也。故至誠如神者,聖人也,聖不可知謂之神。故先哲無不通神者,性之應也。故至誠者,行之成也,德之至也,道之同也。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講明至誠各節,系以數節合證,以明誠之意義。因誠之一字,至深至玄,有非文字直解可盡。須由各面體認,而後明其真詮。後人不知此義,往往執一節以釋之,致不得聖人之意,更有疑經文之重出錯簡者。可見讀者未嘗瞭然於誠,其間固由編錄之誤,若無頭緒可尋,而實在誠之意義,大都只解得一半,故不明聖人再三申明之旨。今夫子雖就經演義,而處處互相呼應,以期讀者盡能明白真解。不復恍惚猶夷,而有益於修道之教,尤為大也。
又曰:儒教立教精義,師授微言,全在此章。自尚書十六字,及易經全書,所含甚深微妙之義,皆可由此證之。而論語孟子中,所錄存養省察仁智諸行,皆為修道之教。不可或背者,要須一以貫之。使讀者知萬法不離其宗,而能實用其教以成位育之德。方知聖人不作虛語,且由此洞明天人道德,性命理數之微。俾知誠為物之終始,不誠無物之義也。
復聖講述——顏子(第二章之大義)
儒教以誠為主旨,合始終、大小、本末、內外、初成、而言。故一誠字,含義至深,含行極廣。由起居動定,持身接物,成己成人,莫不因誠以明其德,以立其道,以成其行。故誠者,本於天,而合於人者也。誠者出於性也,天也!誠之,而以成其性之德也。中庸言教,首重修道。道者率性以立,故修道志於誠,為其本於性之體,成其性之用也。自誠明一節,夫子既述其義矣。而人未能洞明者,不知誠之有始德,有終行也。故滯於名物,而忘其體者有之。騖於虛靜,而忘其用者有之,皆非成性者也。淺釋者曰:人性無可見也,奚有用哉?遂謂仁義不生於心,禮智不出於性,此大謬也。性之合於道也,道有德以成其行,德不至則道不凝,行不昭則性不成。故性之用者,本來之德也。又有曰性不可知,惟德為著,勤於其行,而戒其惡,即成德也。遂謂見性為虛言,立誠為實事,不求中和之境,不得性道之源,此亦謬也。蓋性者,待德而成。成德,為成性也。不明性體,德將何來?故誠者必以見性為終,成性為成。立其大本,行其達道,誠之事始備。捨一而求誠,猶飲鴆而求生,烏乎可?蓋誠之本來,體也,性之初也。求誠得誠,用之效,教之終也。故誠者,性之見。求誠者,教之著,二者先明,而後明於此節性教之義。
此節誠明二字,相互釋明。可知所謂明者,非如平昔知解者也。必洞明其實在,了無滯礙,不復猜疑,而後謂之明矣。故誠明者,不可分作二截。而誠者必明,明者必誠,此體用本來如是,非由思或學,幾及之者?故自誠而明,為性中之智慧所見,故謂之性。自明而誠,為依聖人之所明,以求至於性,此謂之教。教者以聖人之智慧,而率眾人由此智慧,見其本來之性者也。此智慧發於誠,具於性,不獨聖人然也,人皆有之。不過聖人以既誠而得之,眾人初未能誠,乃不得也。眾人不得其性之智慧,然依聖人之教,而增其識,以精進其修,亦至於誠,而得其智慧焉。故聖人之誠,自誠者也。其明,自明者也。眾人之誠,修以誠者也。其明,依教以明者也。一屬於天,一屬於人,而其誠也同,其明也亦同。故聖人立教之旨,為眾人之致其誠明,而莫非本其性有之德也。故聖人者,性之至也。誠之必明,聖人之所能。而明之可誠,亦眾人之所能。蓋性無殊,而見性有先後。成性無異,而致行有初終也。故曰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誠何以能明?以性中本具智慧,克全其性,靈明自充故也。性之具智慧也,必依性之光之煥發而後見,猶之鏡也,去其塵垢,無物蔽之,則照耀昭明。又必由性體之澄靜而後顯,猶之水也,止其風濤,一波不興而後明,故有明鏡止水之喻。大學之知止有定,論語之克己復禮各節,皆所以去其塵以求明,止其動以求顯,其行皆致誠明也。夫性,道心也。書曰道心惟微,微者難顯,性者難見,非知其本來之體,莫得其顯見之方。惟聖人能知之,能得之,蓋以誠也。性之靜也,非止不靜。性之淨也,非修不淨。故擇善固執,為求止之先。克欲遏情,為立修之本,皆誠者之事也。聖人明於中和之道,適於性情之正,不待止而靜,不待修而淨。靜淨之至,性體以見,此誠也。靜淨不失,性光以顯,此明也。誠則無不成矣,明則無不知矣。故聖人位天地,育萬物,察鬼神,知數命,神化不可量,道用無極者,皆誠明致之。誠本性成,明本性知,非思與學所企,故曰性焉。
聖人為教,以成其性而已矣。故立修道之則,示戒慎之方,明止定之義,指中和之道,皆為使人得以成其性也。人成其性,心皆誠矣明矣,聖人之教行矣,聖人之性於是盡矣。故聖人自盡其性,而眾人之性亦盡。聖人自成其性,而眾人之性亦成。聖人無所為也,而天下被其功。天下見其功,而聖人無所與也。斯則性之本,道之行,天之德,教之旨也,故曰教焉。
誠者自成也,道者自道也。自成則無不成,自道則無非道,返己而有得耳。非為人也,非為物也,亦非為己也。為性耳,亦非為性也;為道耳亦非為道也,故曰無為。無為而成,誠之至也;無為而修,修之至也;無為而教,教之至也。推而至於一切,無不如是。此乃謂之性道之體用,誠明之初終也。故聖人知性之不可不誠,以自成。知性之不可不盡,以成人與物。人物之成,聖人之誠也,而教之所以貴也。教之為人道也,其在是矣。故誠之行,為道之用,為天之德,為人物之所育,事理之所平。而宇宙以之建立,時序以之推移。上則天神,下及塵芥,莫不以之安其居,息其所。此其神化不可量,而德無以加矣。故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斯義至奧,非聖人之明,安能證之。
天地何自成乎?人物何自育乎?數命何自製乎?歲時何自遞嬗乎?星日何自光明乎?山水何自遷變乎?是蓋有為之始者,為之終者,為之主宰者,為之旋轉變化者矣。而就物測物,莫知其紀;因化觀化,莫明其度。必也由其本始,以追尋其源,而後可知其變者、化者、生者、育者。陰陽水火,吉凶動靜,莫不有為之先而維其序,為之後而易其次者焉。聖人於是遠徵諸天,近譬諸人,而識其由,名之曰道。故天也地也,日月也,山川也,歲時變遷也,人物生育也;吉凶悔吝,陰陽遞嬗也,皆道之所主宰綱維之也。夫如是,道之為道,實萬有之本始,而人物之所自生成者也。道既為物之自生成者,則無道者,物將滅矣。故道之於人物,實始之,終之。而物之待道以相始終,亦猶是也。前章言道之不可須臾離者,即斯義也。夫物非道無以生以成,則欲全其生致其成者,必自明道為始,而以成道為終也。誠者性也,性者道也。道在人為性,性在行曰誠。故誠者物之終始,而不誠何物之有哉,蓋可證諸天地也。天之覆,地之載,物之所以生以成也。設無天地者,誰與生成之乎?故有天地,而後有萬物。天地之沒,物類隨盡。此天地即道之見也,可證諸人也。性生情,心藏神,五官百體,以生以成者也。故性為一身之主宰,而五官百體所共仰者。性之沒也,五官百體,將安生乎。故性者,道之所存也,至誠盡性以推其用,成性以成其德,此為物之所生成者,豈虛語哉。故聖人者,至性者也,至道者也。世無天地,物不得其覆載;世無聖人,物不得其生成。而聖人之誠,宜為物所共始終者矣。故謂天地之終始於道,物之終始於誠,其義一也。苟達至誠,自明其理。故天之覆也,為天之誠;地之載也,為地之誠。性之德之徵於用,而成其行,亦猶天地之覆載也。其所謂參天地者,一誠而已。誠者非自己成行而止,必由己之誠,推而成人成物,是性德也。性之所具,惟德可見其用也。故上言誠為物所生成,而君子以誠致位育之德,是以誠之體無為,而其德無不為也。若以誠為虛靜,不全其德,是非聖人之致誠也。故成己者成人,成人者成物。夫子曰惟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仁即誠者之至德,而成人成物,即立人達人之志也。故曰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蓋由內言之,仁也;由外言之,智也,無殊用也。故成己為誠之體,成人與物,為誠之用,其道一也,皆性德也。性之德者,不可量其行而限其名。故事物所需,則應之;事物所宜,則名之,同一德也。前之所需,止乎仁,而今則待乎義,義亦仁也,不過因事物而增其量耳,同一德也。此之所宜,謂之禮,而彼之所宜,在智。智禮一也,因事物而別其名耳。故仁智皆性之德,而所名在所宜所需。聖人不滯於物,而以適成其性為道。故仁智雲者,聖人成性之行,推性之德而已。然誠者之成物,非為施惠於人也,非為見慈於物也。蓋仁者愛人愛物,非如婦人之仁,非如惜物之愛。其能成人與物,有其道也。人不知其道,遂謂仁愛為嫗育之喻。如兼愛之墨者,而無其成物之功。又有謂誠為返性絕情,而無與於人物,一身以外,無所謂仁愛也。如為我之楊朱而無其成己之德,是皆不知成己成物之真義,徒為矯情惑世之邪說也。故誠者,成己則己成,成人則人成,成物則物成,盡性之德,而無所慊也。人或疑於此義,以為聖人,人也,何能致其成人成物之功?中庸殆寓言耳!又有人或謂誠者成人成物,必待事功,或為民上,或事時 君,以政治之方,而後惠加人物。苟無其位,不得致其功也。是二者為後世儒士所疑,實足以亂天下者也。蓋誠之本於性也,成人成物,皆成己也。苟不能成人成物,則何以成己?成己之道,盡性而已,盡性豈待事功哉。故為此言,未之能誠者也。聖人不以成人殊其志,不因無位異其修,故時誠。其為德也,人見其仁則仁也,見其智則智也,聖人非為仁智之名而為之,亦非為仁智之德而為之。故聖人之德,人德之耳。此乃無為之義,而誠者之行也,故曰性之德也。性之有德,非體也,用也,知其體而後可至於誠。老子曰:上德不德,即誠者之於仁智也,非謂仁智之為誠也。眾人自修至成,非一蹴及之,故有內外始終初成之別。而仁智之德,亦由是名。如既誠矣,則無內外始終之可分,亦無仁智之可名矣,知此義,而後知誠。故誠者,如神之化,如天之德,無為而無不為,無成而無不成。此所以位天地,育萬物,通鬼神,明變化,無不得矣。無不得者,道之至也,誠之至也,故時措之而無不宜也。
誠者天之道也一節,即申明誠之為誠,而見己誠之行之不可思議者。上言自誠明謂之性,即天道也。天道由於自然,非人力所加。故性者,天命之也,生而如是,非思與學致之。而天之道亦然,天成於道,自然而然,非神之力所加。故誠者,非人事之功,而天性之自見也。天性自見,其體無外內終始初成之殊者也。誠之者則由人力所加,而因修道之教,致其行也。上言自明誠謂之教,即人道也。人道由教以示之則,由率教以成其功。此因性之用而立其德,盡性之德,而終其行,而後誠者。故有外內始終初成之分也。有之為人之道,無之為天之道,二者殊途同歸。不過自聖人眾人辨之耳。聖人誠於性,性無為也;眾人誠於教,教有行也。故性者天之道,而教者人之道也。以性自誠者,聖人而合天道也;以教自修而誠者,眾人由人道以達天道也。故未誠有天人之辨,聖愚之分。既誠則一也,天道也,性也。人道亦出於性!故首章率性為道,修道為教,仍示教之本於性,人道之本於天道也。其本既同,其歸自一。故誠之者究無異於誠者之成也。人往往不明斯義,以為人道異於天道,而視聖愚如天淵,謂自誠為不可及,實悖其性者也。性之一也,無聖愚之殊,其殊者情中之知識感覺也。故曰性相近也,上知下愚不移。知者識與覺也,識因情生,覺因物接,皆生後漸具者,非性中之智慧也。故知覺逐年而增減,而變易,無定量也。性之智慧,無所增減變易,無時日之殊,所謂正知也。今人忘其正知,而認其情識感覺,以為人之智慧,天性使然,豈不誤哉。夫性道不易者也,而生易者。故識覺出於心,而時易其態,易則化,化則盡,不易不化則無盡。故性之體,不可量也;性之智慧,不可極也,惟道為然,天下無與之比也。故誠者盡其性,而其功雖天地莫能加,況下焉者乎!人性皆同,苟致其誠,而情識感覺之不用,則性之智慧見矣,有何聖愚之異哉?故由性言之,無聖愚。有情言之,則有上知下愚之別耳。然情出於性,何以同一之性,而生不同之情?此中道理,非難知之,略述其故,可以得也。
萬物之生,本乎道。情慾之成,出乎心。而一本一末,一全一偏,是皆陰陽之氣御之,而數命以定。故智愚不齊者,生化之所為。由於二氣之遞嬗也。陰陽無端,而其正者全,反是則偏。全者智,偏則愚;全則善,偏則惡。故智愚善惡之差,由於氣感而成。氣者,隨化機以變易也,無一息之停。故常動不靜,常濁不清,以其隨化不止,而易偏也。如置球於地,浮木於水,其流走無定,必陷溺焉。況加以物之所觸,風之所吹者乎。故隨化之易動於惡,為勢使然。且情之正者,喜怒哀樂之中節也,謂之和,和則不至於偏。今之人情,其能和者蓋鮮矣。故上智不易見,而愚者多;大善不易逢,而惡行多。此則因人之所習,與緣之所生,而成耳。故有生而愚惡者,其緣也;有積而愚惡者,其習也;習緣各異,善惡智愚之所判也。故情識之有智愚,為事物所不免。猶天地之間,亦有惡祲厲氣之所鍾,而水火疫癘之所自。又如禽獸之有狼虎,草木之有毒藥也。氣之偏也,感而生者自偏,人亦然也。然情識由氣感所成,而有偏全。性則超乎生化之機者也。既無氣感之應,復無緣習之染,故其為善無不同也。明乎此,而後知誠者之無聖愚之殊。故言誠為人必修之行,亦以性為人同具之靈。人同此靈,則聖愚皆當致其誠。以誠而後盡性,而後成性;成性而後全生,而後成人。人而不誠,則失其所以為人。此致誠之道,雖下愚不可不力習之。而修道之教,雖上智不得不廣佈之也。
誠為天道,自然而成,自在而得,而無不周,無不備。蓋天地本來之精,神鬼共同之靈,皆此道也,皆以誠為其德,而萬物依之生成者也。故措之於事無不宜,應之於物無不中,其非思與學之所加,智與力之所奪者。故曰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明此而後知誠之為誠,有非文字可示者。聖人雖本歷聖之傳,精一之訓,猶不過著其致誠之方,以為修道之教而已。而於已誠之境,但可述其功,明其化,不復著一字以顯其量也。然聖人為人之不易明,不得不求其指導之術,免學者之彷徨歧路,乃委婉其詞,曲折其義,以形容之,使因此而洞悟,以德其真。故首章以天命示人性,以率性示人道。更以中和示性之體用,以情未發示性之本來。又以誠示性之德,明示德之見,而以成示誠。天道人道示性與教,已誠與修誠。復以位育之功,參天地之德,前知之神,示誠之本能。以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時措之宜,示誠之無為。以成己之仁,成物之智,物之終始,道之內外,示誠之所成。無非為性與天道不易言,言之不易聞,而精微之義不易盡。而後曲喻旁徵,以申其說。聖人教人苦心如此,而讀者猶茫然視之,道之不明,將誰咎哉。
聖人之教,無非欲人之盡性也。聖人,性之至者。故從容中道之聖人,未有不先盡其性者。惟其盡性,而後誠至;惟其盡性,而後可以盡人之性,以至盡物之性。人盡其性,人已誠矣;物盡其性,物已誠矣。人誠物誠,天下無不誠者,此仁之至,智之盡也。故聖人成人成物,皆自成也。人物之盡其性,即聖人自盡其性耳。聖人之誠,豈為人物者哉。而人物皆誠,性之德固如是,道之用固如是。故聖人,性之至也,道之極也。以性道之德,推而至於無窮,則功行無以加矣。故贊化育,參天地,功若神,化若天,而皆盡性之所成耳。此節要義,在使人知誠之為盡性。而盡性之至,人物皆得盡其性,人物皆得以生以成者也。天地之化育,即是生成萬物。人能贊天地之化育,自與天地參,至誠功德,於此可見。而化育之事,人每執為君臨天下之謂。不知君臨天下,固可讚化育。即無其位,苟有其德,亦無所慊也。蓋至誠之德,措無不宜;至誠之仁,施無不遍;至誠之智,明無不通,隨所用而皆得,此神功天德之至者也,豈待位而後有其行哉!人與天地並稱,原在能誠。苟不至於誠,是非人也,安能參天地乎。
其次至曲節,為申明上文誠之者擇善固執一語,而以見人道天道,其本一也。致曲者為誠之方,而中庸立教之要義也。上文擇善固執,即致曲也。人生而有氣感之殊,緣習之異,善惡不齊,智愚各別,前已言之矣。然為情也,無與於性。故惡者可善,愚者可智,教之立也,即在斯旨。以善止惡,以智明愚,為修道第一事,而致誠第一步也。故未誠者,人之道未盡也。依教以盡人道,即誠矣,故以修道之教為人道。而自誠之明,則天道也。惡者愚者,非生之本使然,由既生之因而然。既生者屬之人,故人道為生後必由之道,猶衣食之於養也。衣食養其形,仁義養其心,不得其養,則失其生,故曰人道不可須臾離也。擇善者,教其就仁義之德,擇最善者,以養其心。固執者,知其善德,服應之勿失,以一其志也。即致曲之謂也。曲者,示其與直殊,而言婉委之以至於其境也。又曲,若谷也,海也,有所受也。有所受,則不易動。又如阻也,防也,有所止也。有所止則易一,內止其息,外受其善,而後不因情識以移其念,不因物慾以動其氣。氣定念專,而後靜淨,靜淨不退,而後誠矣。故大學以知止為止至善之始,以慎獨為誠意之基。無非以止,止其未止;以一,一其未一也。人因情識物慾,常紛其心,馳其氣,而不靜。又因緣習氣感,愚其志,惡其行,而不淨,雖中智不免。故從善若登,為惡若流,非性之咎也。故修道者,必先去其紛者,使之靜;滌其惡者,使之淨,而後心就於性,復於光明。故夫子以克己復禮為仁,而戒於視聽言動也,如是而後致其誠。惟致曲致誠,必知其道,苟乖性德,則難有成。蓋致曲者,為以一止眾,而求其靜也,非謂即靜也;以善去惡,而求其淨也,非謂即淨也。性體純靜,若未至也,不為誠。故致曲者,盡人道以合天道,非天道也,必至天道而後誠也。故曰能有誠,謂可誠耳,須明此義,而後易成。此下形著明動變化,皆言誠之德可徵者也。蓋致曲者,善執其一,而心有所止。心有所止,則氣凝志專,而精神內存,充盈自在,此誠之見乎中者,故謂之形。精神既凝,光輝漸生,氣志永定,德容外見,所謂誠於中,而形於外者也,故謂之著。著者內外俱實,神智俱足,靈光湛然,聰慧無惑,遠近所照,微奧所澈,莫不通明,故謂之明。通明事物,鑒於天地,察知命數,明於鬼神,德備於身而昭於外,善充於體而著其行,則應無不當,措無不宜。由靜生動,以周萬有。易之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通即動也,故謂之動。動於至靜,通於至寂,純然道之用,性之德也。故從欲不逾矩,而所動無吝。至既動矣,其德益明,其行益精,精明神化,不可端倪。如天之覆,如地之載,功德所至,萬物生成。此位育之資,旋乾轉坤之象,而變化徵矣。故誠者,至於變化,其德無以加。而成物成人之功,皆由是成,可謂至矣。變者變易,化者造化,變略簡於化,故由變而化,必經之級。蓋變易者,必己之不易;化育者,必己之已成。不易者,可易眾;已成者,可化眾。故天地之德,以悠久不息為用也,此中功行,修道之士皆能證之,非空言也。天下萬有,生於一誠,變於一誠,化於一誠,成於一誠。天道固然,人道之合天者,亦同其功。故世間萬有,皆聖神一誠所變化者。
前知一節,補述至誠之關於世道,而見天人之感應,禍福災祥之數象,有所自來。聖人無不知之。且欲以人道應天道之變,而免人民之劫也。天人一體,至誠者已同天道,而為變化者也,故災祥能知之。以誠能贊天地之化育,而致位育之功,故禍福能應之。人物皆同斯道,皆稟斯氣,故災祥禍福,雖降自天,而兆諸物。蓍龜四體,莫非物也,物之靈者,亦同此誠。以誠測誠,無不明矣。故誠則明,明則誠,性道之行,非素隱行怪者也。易經一書,無非通天人之道,述誠明之用,明性命之德,而為至誠之聖所立之教。欲證此節之義,當精求焉。
此章歷述誠明之行,以見聖人之德,與天道一也。聖人之教,為人道立,為人道不得外教,以悖其性道而逆其生。不得失於誠明,以違其本而害其真。此關乎人之自修,國之休咎,世之治亂者,非僅為一人言。天下萬有,均是性也,誠者通之,不誠則無一得焉。故誠為成行,豈必成聖也哉。天下之亂,國家之亡,人類之禍,皆由失其誠也。失其誠者,失其教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文極明,足證性情之源,而見儒佛之教正同也,不可隨便看過。要知儒家道功,只一誠字。內外皆盡,上下皆澈,成聖成神,為賢為俊,俱此道也。故佛以證果為修行之成,而儒以致誠為修道之終,莫外見性盡性而已。聖人不肯多言,且性道不易言。但以誠示其始終,其旨深矣。本章誠字上不著一動字,明誠之至,為無為,不可以人力幾及。顏子所謂非思與學所至,蓋可見誠之至境,必純清靜,證明性天之時,而後得之也。佛家言定慧止觀,超三界,證淨土,亦以不著為誠,以無智無得為成,其意正同。由此可知性之為性,成之為成,而始終內外功夫,自有真境,非徒執小乘者所可及也。
又曰,誠明之境,後儒無能明之者,實即道之太一先天,佛之三昧如來也。儒以中、至善、極、一、誠,種種字名,以狀性之實體。以性不易見,不易言,而後委屈訓之,以期托出真象,亦猶佛家菩提明鏡之喻也。要知實境本無可說,可說者,皆近之一部。若由是進一步,則真境矣。故中庸一書,只以中字狀其體,誠字明其德,外皆為此二字註腳,他無有也。有之,人道也,修道之教也。明乎此,而後知中庸全書之旨也。
宗聖講述——曾子(第二章大義)
本章性教天道人道諸語,皆承篇首三語而來。性出於天,教成於人。故誠者,性也,天道也。誠之者,教也,人道也。誠本無不明者,而未誠者則不明。不明者必待明於教既因教而明,所明者,聖人所示也。非己之自明,必由教以致於誠,而後明矣。夫明與誠,不可視作二事,不明固不可,既明而不誠亦不可。故教者以聖人之誠明,成眾人之明誠。人不明,而不師聖人,則永無明時。永無明時,則性失矣。性自誠明,不能誠明,則自失性。失性,則失生生之本。此明誠之教,雖今古遠近,不可一日異也。人之不至於誠,則不知何謂明?亦不知何謂性?惟自聖人設教,後人始知之。知之猶無徵也,必實踐之,以至於誠,而後一旦豁然性道之真,誠明之本。此聖人為天下至誠至明,而所教之及於人,無不由之以明以誠者也。故中庸以性道言教,而必以誠明,明教也。誠之也者,猶言致誠。言未誠,致之於誠,必由其途徑焉,即修道之教之謂也。人由是教,初則知人天之辨,性情之殊,而得性之所存,道之所在。繼則知性道之體,中和之真,而得修養之方,戒慎之義。此皆明也!但徒言無益,知而不行,則聖人自聖,愚人自愚。雖曰知之,同於無知;雖曰明之,實非自明。必由是一一致之行,日就月將,漸進漸通,而底於成。而後所知為真知,所明為真明。此即教之所志,而聖人成人之所在也。故誠明者,性之所成,惟聖人能之。明誠者,教之所成,凡受教者靡不能也。此節重在教,須知教在於成行。若徒聞聖人之言,頗解性道之義,而不求諸實在,驗之成行,則猶是迷離惝恍,不得究竟。雖曰受教,與未教無殊,豈中庸言教之旨耶,故教學必有所成。教之致誠,在大學甚詳,格物致知,為誠正之基;止慈止孝,為至善之始。用極也,知止也,皆以致誠也,皆聖人修道之教也。昔夫子詔參一貫之道,即指致誠之功。當時門人不得其旨,吾告以忠恕二字,即就所知以進之耳。忠恕亦致誠之本,吾嘗請夫子授至德要道,得聞孝行,而著孝經,孝亦致誠之行也。夫子教諸弟子,勖之為仁。論弟子之行,以顏子三月不違仁為最,仁亦致誠之功也。蓋誠之一字,含義至精,列德至廣,為用至大。其致之也,不名一途。不名一途,故教之也,不可不廣其道。而習之者,不可不見其行,非空言所冀也。故夫子一以貫之一語,實本一字。而致此一,非如斯簡單。吾之以忠恕釋之,固屬應有之義。而他如孝也,仁也,格物致知也,知止有定也。以及克己復禮,修身踐言,居易俟命,不惑知天,諸行,何非一之所包乎。一,即誠之道也。中庸之中,大學之極,皆同也。故言誠,不可執於行;而致誠,不可忘於教。聖人因道以立教,因人以施教。道一人萬,以一應萬。故為德至宏。以萬歸一,故為道至簡。此天下之大本達道,不獨教也,天道人道,莫不如是。故性之道一,而情之屬眾;生之本一,而物之屬多,各有其體用也。老氏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曰有生於無,無名天地之母,有名萬物之始,二者同出異名。斯言也,明夫性道之本,生化之源者矣。有無一萬,同出異名,性情天人,同道異用。故誠之體一,教之本同。而施教之方,致誠之德各殊也。明乎此,而後知聖人之教,雖千言萬語,實則一以貫之。一者誠也,故明誠者,由成言之,已至於極。初非文言所加。以修言之,則為德廣,為行眾,必實踐之,而後有成。此節以謂之教三字,釋明誠之必由修。而以謂之性三字,釋誠明之無所為,其義深矣。性者天道也,非人力所加者也,誠即性之體也。教者人道也,由聖人立教以示其則,而待修養以致之成者。故誠字雖一,而一則屬天道,一則屬人道。人道不立,則不誠者無復能成。故聖人之功,參天地化育者矣。人知誠之為至德至行,不知致誠之方,則負聖人之教,而無以明夫性道之真,全其生生之本,此人也。不獨害於其身已也,天下之亂,從斯起矣。蓋誠者,天道之自然。天以之為天,地以之為地,而人物生成之本,命數變化之樞也。故曰誠者成也,言無不成也。苟有不誠,必有所敗。天地一氣,萬有一體,一有所敗,則皆受其害。故有未誠,亂之肇也。未誠者眾,亂將無已。故聖人之教不行,國家隨之以亡,天下隨之俱盡。人之不知天道者,輒昧於禍亂之生,以為數使然也,而不知人未誠也。天之德也,悠久不息;人之誠也,生成無盡,此道之自然,而亙故所同驗也。故世界一瞬,萬物一息,無非在至誠之德之中,而以生成變化者也。故人之有性也,天之有道也,神之有靈也,皆同以此誠為體用者也。苟無此誠,胥滅絕矣。古之賢人,謂之元氣,謂之真靈,即此誠也。天以之清,地以之寧,人以之聖,神以之靈,斯非元氣者為之乎。故言至誠之境,不可喻也;至誠之功,不可量也。明夫斯義,其惟老佛乎。故夫子贊之為聖,而經傳述道之語,皆足與中庸相參證也。雖然誠明之功不可極,德不可盡,而致誠者非奇行也。誠為性道本體,天道自然,實非外物,但盡吾性,則至誠矣。故修道之教,不外率性;率性之道,即可合天。天道與性,同在吾身。返而求之,隨致而至,故誠者盡人所能。而教者眾人所宜,無可異也。苟明此義,則聖人與人同性,何人不及於聖人哉?故誠者自明,明者自誠,所成雖殊,已誠則一。人之上智,頓受頓悟;人之下愚,漸受漸悟。佛言如是,吾道亦然,千古聖人,莫非自性而誠者,故不待教。教之興也,以聖愚之分,有下愚之不及誠,而後有上智之為立教。故聖者以愚而名,教者以未誠而立,此言教者所當知也。誠既為盡性之行,其致誠之方雖殊,其成性一也。言教以教人,必適其所宜。故夫子於弟子問仁,所答各異,而趨之於仁,固無異也。故中庸之教,但述修道為本,誠明為成,不著其方,非忘也。以方之不可備述,而教之不可泥也。然教不可度,而學則必切;道不可言,而修則必實。致誠之道,以實驗其行為先。故首章戒慎恐懼,顯隱見微之訓,皆為修道第一事,而立誠之基也。大學誠意一章,戒自欺,去好惡,慎獨其嚴之語,誠中形外之喻,皆為修道之要,而致誠之本也。推而上之,知不至,則不明性情之正,物我之害。物不格,則不明生生之本,性道之源,此格致即致誠之學也。心不知止,則定靜安慮得諸功不成。事不知止,則慈孝敬友信諸德不立。此知止一章,皆致誠之方也。故大學自明明德至止至善,內外功行,雖若有殊,實則無非致誠之行,成誠之功。由內言之,誠以盡性;由外言之,誠以成行,行即性之德也。故大學明德,為止善而已。除止善外,有何德可明哉?中庸成人成物,參贊化育,何非明德之明,而皆誠之所成。除成誠外,何行可言哉?故誠者,澈上下終始內外之德也,性之所有者皆具之。故其行不可量,而其修在於身;故其德不可極,而其道一於性。知乎此,而後知聖人之教,只著一個誠字。故修道之教,誠而已,誠則無不成。而天地人物,皆因教以成者也。惟修道之方,除前所述外,則首章揭其要矣。故省察存養,實為立誠不二功夫,吾嘗從事於斯。一言一動,一視一聽,必先察焉。大眾之中,獨居之時,必先存焉。雖造次不失,顛沛不改,念茲在茲,永持不失。而後外物去,內志定,心清氣寧,神凝體固。而後思念一,一則意誠,誠則漸通,而至誠近矣。故存養者先省察,有或未省,必有不存,心之浮動,念之紛亂,氣隨之散,神隨之昏,雖有智慧,無能誠矣,故省察以去惡存善為最初步。善則合於性,惡則逆於心;善育則性充,惡去則心淨。故去欲為存心第一事,欲生則念妄作,欲去則志寧靜;妄念則神氣為之浮,志意為之擾,而心不可靜矣。志意不擾,神氣不浮,而後心無雜物,性自光明,故去欲為要。去欲之方,則戒非禮;去欲之本,則主忍與勤。忍則物好不能誘,勤則心志不至逸、逸則淫,勤則善,此勞心勞力者之多善行也。欲生於情,情為生所故有。五官百體,與物時接,皆足牽其情而多其欲。必忍其所好,以節其情,不因情而動其中,不因物而逐於外,此忍之功也。故修道者,必先知之,先習之。習而不改,以同於性,則知我生有本,我身有真,善念固純,神明自見。不獨物不能惑,而且情無所移,性體自然,至誠立至,此修道立誠之大法也。或疑中庸言誠,極其神妙。化育之功,參於天地,前知之智,明於鬼神,遂謂聖人之言,有難徵信。亦有迂拘之士,則疑為理論之喻,有非實事。皆昧於誠,皆未嘗致力於修者也。清明在身,志氣如神,非奇誕也。人與天地,同此氣中,即性也。則盡性之用,自與天地同德,故人之誠者,亦猶人也。惟誠者盡性,未誠則失其性。失性者失其與天地所同之中氣,宜乎視天地神鬼之德為奇異也,故疑者以未之能誠也。人之平居,清靜安徐,嗜欲不生,妄念不起,情意不動,神志不紛,斯時氣自寧一,體自貞固,心自光明。其耳目聰明,思想敏捷,逾於常人,是即清明之見,而中和之氣凝也。其於此際,處事接物,莫不適宜,精神煥發,形於四體,此即誠之初境,而人人皆可驗之者也。當其清明既失,情慾乃生,內動其神,外紛於物,志亂氣浮,手足無措,精絕神惑,耳目不聰。雖至易之事,不足決其是非。至簡之言,不足辨其邪正。此即欲好之蔽性靈,情識之害中氣,而不能誠明之象,為下愚所同者也。故由前言之,則明因於誠;由後言之,不明由於未誠。可見誠之既至,神妙自然,非有異也。夫所喻者,非真能誠,不過一時之清靜耳,而即能聰明異於平昔,況永久誠明者乎?誠明之道,只在知此,即無可疑。而致誠明,只能知此,即得其道。蓋誠只是盡性,性只是清靜。本來無物可染,無塵可蔽,無力可動,無事可擾者也。人不明性之本體,遂信耳目之物,情慾之念,自動自擾,自蔽自染。遂更無清明之時,安能望於誠乎?故誠者非異,不誠者異耳;誠者非奇,不誠者奇耳。人在古昔,無人不誠,故無奇於誠,無異於誠。時至末劫,人皆不誠,遂以誠為異為奇,豈非聖人之所慨乎!故以誠為疑者,直未知誠,抑未嘗能修者乎。
述聖講述——子思
中者,道之體,生之本,萬物之樞。在人謂之性,其狀不可狀,其形不可名,蓋純然至德,不可以他物為擬者。故中庸首章,即指明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以使人人自驗之也。人之喜怒哀樂,情也!情動而易見,類而可名。故曰喜、曰怒、曰哀、曰樂。性則無是動之可見,無是類之可名也。故名之為中,謂其在動之先,為類之本也。在其先則動咸宜,為其本則類可眾。故道以太極為先為本,人以中為先為本,一也,同也。人有斯中而後生,其成者亦賴斯中。故中存則存,中亡則亡,其為道也,為人不可須臾失之也。故夫子本昔聖之傳,立中庸之教,而必以中為本,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性也,以中為本,即以性為本。故中庸之教,純明性者也。性之名中,人皆得而驗之。惟情生欲甚,幾不復知中之存,是性之不可見也,由於情慾蔽之也。故存中見性,必有其方。而本中之體,率性之真,而立其方,以志其成。是則誠之所由名也,誠者賅性之體用,為中之終始。蓋即為教者所定之義,而使人易驗其中,易見其性者也。但中、性,一也。誠、中,亦一也,不可視之為二。不過有中之名,則不言性而言中,以中可狀體也。有誠之名,不必言中而言誠,以誠兼狀用也。故由性而中,由中而誠,皆聖人為教,苦心為之名詞,非有異也。故誠明一章,純本首章而明性道之教者。中庸全書之旨,蓋全在此章也。
誠既為性道之體用,而致誠在教,則教亦性道之用。故由性言,凡人物生成,無不在教中。由教言,則成己成人,無不在性中。聖人之教,只是指明人之來處,與其歸著處。而致誠如何,則待其自成而已。故中庸言教,只在成性。人成其性,則皆誠矣。若明此理,則誠者天道也,性也,皆自成也,非待於外而誠者也。故此節言誠,無非明性道之真,中庸之本。而能誠者,則見性守中,自然而至。而聖人之教,自然而成矣。所惜修養不講,至道莫明,既忘其本來之性,復昧於聖人之教。於是為言日多,立則愈繁,而致至誠終不可見也。故仁義之道不明,而禮智信之德愈多,其途愈繁,其程益遠。捨本即末,宜其無成,此後儒之蔽,而中庸之教之不明也。惟至誠為內外本末始終初成功夫。約言之,誠為體,是本來性體,是已成聖功,是純然道境。誠之,是用,是依道之用,是充性之德,是作聖之功。故言體,前顏曾二子已大略示之。惟用最多而最廣,非細數之,人多不明。然細數之,恐猶難盡,茲請述其大要,以便初學。人之生而有身,生之自然,即道之定序也。由之則生,反之則死。順之則成,逆之則敗。故道者,本諸性,全其生者也。人道為聖人所立,即本聖人之誠,定其則,為之教,以使人遂其生成者也,故誠之用第一為明道。而誠之行,第一為率教。眾人不及見性,不能率性,故淺一層求之,先率聖人之教,而漸求其性之所在耳。率教雲者,實行聖人之言,而驗其所至。如上智者,則可由是頓入於誠。如中智者,則可由是漸入於誠。如下智者,亦可由是漸近於誠。雖其初未同,其終也無異,此為誠之功而教之旨也。聖人明誠之教,自身心始。以心本於性,身生於道。心外無性,身外無道。故修身為要,存心為基。心正身修,而後性成。故由內言之,則誠意先於正修;由行言之,則正修皆為誠意。蓋人非聖賢,內無所秉,以不見性故也。內無所秉,必外閒其形。外屏於物,而後身淨;內去其欲,而後心淨。身心皆淨,而後性存。性存而明,中體凝固。此存養之道,必從身心始。關於身者,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關於心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此心身大法,修養大綱。而其節目,則有如下所述者。修養以存心為本,存心以寡慾為先,此一也。閒邪在於正心,正心在於誠意,此二也。守真先須知止,知止先須辨善,此三也。故修道之教,必自三者始。而戒慎為要,致曲為基。非戒慎不足防邪,非致曲不得存中,二者互用,不可稍懈。故致曲者,即致誠之始;戒慎者,即修道之基。大學誠意一章,皆戒慎之教;知止一章,皆致曲之規。學者貫通之,庶於致誠之方,有所得矣。蓋戒慎在戒於心,凡一切慾念物好,均須戒之。而於隱微獨處,尤宜慎焉。方可念勿涉邪,心常清靜。致曲亦然,凡隨時隨事,皆須知所守,即造次顛沛,仍不失其持。方能時止其心,真體堅定。此為初學所重,亦即成行之根,不可或忽者也。能明此義,而後中庸之教,致誠之道,可大明矣。
亞聖講述——孟子(第二章之大義)
聖人之行,以性為道。性之所見於外者,謂之德;性之所存於中者,謂之中。德之至,達於本,本者中也。由外及內,謂之誠。誠之至,通於天。天者,性之所出。故中庸首章以中為大本,次章以誠為至行。人之由教以修道,而至於成,莫不由誠以達其本。故修身者為養心也,盡心者為知性也,養心知性,天不違矣。故誠之為道,作聖之功,成聖之境,無以加矣。吾常言存養之要,見盡心各章中。皆述立誠之道,皆紹中庸之教,而其至切者,莫如不動心一章。人之有斯身也,心為之帥。心之所思,志之見也;志之所向,氣之屬也。志一則氣定,志紛則氣暴。持志而氣不暴,然後心存而性不失。故存養先不動心,心之所見者德,德之所敷者事,事者物之所接,理之所寓。事理不明則惑,物情不得則妄。惑則離德,妄則德逆。離德則心忘,逆德則性失。故明德先存善,善則惡去,念無惡念,行無惡行,一志於善,而後純德。故善者,士之所志,為存養之本,人之性善故也。人有善性,故仁義禮智,心所具也。心之所具,背則不祥。故仁義禮智,人之當為,非聖人為之教也。聖人與人同性,同此善也,同此德也。惟存之則聖,失之則愚。存先充之,實之,光輝之,則德愈明,而性愈盡。故存心盡性,為立德之本,為成行之功。夫子曾語顏子四勿矣,無非謂其存善,而充實其固有,光輝其本來之德而已。故曰克己復禮為仁。克己者,去其惡也;復禮者,存其善也。仁者,德之全,性之初。不違仁,則成德矣。故存養之道,莫善於寡慾。寡慾則心無邪思,志一氣定,則存誠之基也。譬之瞽者耳聰,其不分心於目也。人不馳其心於外,則內全其神,葆其精。精神不失,光明自大。此道之本體,而修之所成。故聖之至為神,誠之至則明。謂其本所固有,而充實之,光大之,至無盡也。中庸誠明一章,即為明修道之要,及成聖之行者也。誠之至境,本無所名,即中也。為誠之行,必具其方,即教也。故誠者性也,致誠者教也。若以誠為教,必自修養始。若已至於誠,則性之本來矣。故此間分別言之,以見人人皆可誠,即人人皆可成聖。而聖人之心,固欲人人皆成其行者也。夫誠之言成也,成則其德充實,其行光輝,其道大化,其體用不可測。蓋由美信以迄於神,而後誠至。善之為始,神之為終。其間如信、如美、如大、如聖,皆致誠之德之名,而至誠皆具者也。故至誠者,超於聖神之域,極乎變化之功。故能照見一切,無不明澈。天下之道,莫不逢源,萬物之情,有如指掌,是謂極明。故誠者無不明,即猶神明之謂。蓋神無不明者,故聰明正直,而一其德者為神。人之至誠,與神同德,尚有不明者哉?故誠者自明,非求而後明也。然誠明之至,本非學問所增,肄習所長,修養所入者。蓋學問,肄習,修養雲者,明其未明而已,非謂待之而後明也。故曰性,為性所自具。但人常以物慾自蔽其性,性不自見,故不明。其蔽去者,性自見,明自著,非待乎外也。夫子之雲克己復禮為仁,即此旨也。克己為去蔽,復禮為見性,仁則誠矣。故不曰學問修習之謂仁,而以克己復禮為訓,足見性所具者,自存於心,心存蔽去,則成德矣。惟性之也者,必聖人之倫,方能不蔽於物,而時致其誠。若眾人,則常以物慾之縈其念,情識之紛其心,志不一而氣馳,意不定而神晦。不明性之所在,不知生之本來,又何以自明哉?人之昏也,罔辨善惡,徒逞情慾,如禽與獸,奚暇求其性之德。雖與生俱生之性,仁義禮智之德,蘊藏其心,而不知保全之,執之,守之。更安望其充實之,光輝之哉。故其性中之善,日以牿亡;而習受之惡,日以增長。雖非其才之罪,究不能自同於聖賢,故有小人下達之語也。為其如是,必有以糾正之者,此聖人之教為不可緩也。
教之為誠,必先明於性情之正,辨於善惡之行,察於修養之方。而後知人生之原,天道之本,物情之真。而不惑於欲好,蔽其心志,動於惡念。以時考其行,審其思,而後志一氣定,以致其誠。故教者使之由明入誠,其所明者,非因本性所照,為賴聖人所示。故仁義禮智之為善德,中和之為性情之正,向善去惡之為修道,存養省察之為成德,皆賴聖人教之而後明。苟無聖人之教,則何者為善?何者為惡?何謂之性?何謂之情?何存何去?何養何省?皆不知也,皆不辨也。故禽獸不能成其德,蠻夷不能底於聖,由無教也。故曰逸居無教,近於禽獸。又曰中教不中,才教不才,皆言教之至要,而人生所不可離者。聖人之教,本人固有之善,引之而已。故其立人道也,不外仁義禮智之德。而習之者,鹹樂受焉,蓋性所同然。苟得其導引,無不同歸。此聖人之教,順其天生,成於無為。非揉曲為直,拗方為圓。故其入人也,而其功也大。告子不知此義,以為性猶杞柳,是直以聖人違人之性,以為教也。豈不顛哉?惟其教之順成於性,故其所立之方,無外於道。從而習之者,亦不外於道,此謂之修道之教。而明誠者,亦與性誠之聖同。故先明後誠,與先誠後明,初無異趣。如水之就下,火之炎上,雖水火有異,其性同也。故自聖愚言之,則有性教之別,若就誠言,則一也。
誠為成人之行。故修道之教,以此為旨歸。昔夫子告顏子成人之行曰:通天人之道,明性情之本,達神鬼之源,可謂成人。又曰:仁義禮樂,成人之行,神化,德之至也。又於對哀公之問聖人,其意亦同。可見成人者,聖人也。致誠者,成人之行也。故誠者成也,至誠者聖人也。聖人者,至性者也。人以聖人為期,必至聖而後為成人。故不至於誠,不得為成人。而可知誠者人道之本,天道之自然。不由誠,無以明天人之道。人之情性,以中和為正。失其誠者,不得中和之道,故誠而後明性情之本。性者受命於天,天者神之本也。人以天命而生,故通神鬼之情。其未誠也,性蔽於欲,氣流污下,與神鬼睽隔。惟能誠,則氣通天神,智察幽明,精物之變,游氣之源,莫不知之。故誠者,聖人而神之德,即由人道達於天道之途。夫子於此,恐人不明,重以天道人道申性教之義。又恐人之潔身隱己,獨修自好,不宏其德,無以盡其性。故以誠之必成人成物為言,以仁智二者,見誠之用,性之德。昔夫子有言,仁智合,則天地成;天地成,則萬物順,可見天地萬物與吾同生。位育之功,實性中固有之德。仁智之行,實至誠必見之功,非可歧為二也。人之德行言之可百。溯其所始,性一而已。故曰仁、曰智,皆性之所出。由人己言之,內外別之,乃有二名。若就性言,仁猶智也,智猶仁也。故德之流行,以措施而名,非必辨其為仁為智也。蓋以德言,固有名。若以性言之,無可為也。此至誠之行,包舉一切,無不盡也。無不盡,故無可名。道之為道,固如是也。
惟誠之體用,至大至廣,凡德之所成,道之所在,莫不以一誠致之。故誠者,實天下之至行。由內言之,固曰成己。而於成己之行,則如大學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及知止有定靜安慮得,莫非誠之行也。由外言之,固曰成物。而於成物之行,則如大學之齊家治國平天下,及親親新民,仁慈敬信,莫非誠之行也。且如夫子常言禮樂詩書之教,溫恭遜讓之德,居易俟命之旨,克己復禮之訓。以及夫子不惑知命,耳順從心之深行,夭夭申申,誾誾侃侃行止容儀之常行,莫非成於誠。並如夫子告諸弟子,問仁問孝,問禮問政之語,答諸國 君問學之詞。及凡指授講求,教誨訓戒之言,莫不由於誠。故誠者,百行之本,萬善之源。無論何德,無誠不成;無論何道,無誠不達。此誠為至行,為至教,蔑有加於其上者矣。儒家言行,內外並重,或仁或智,不可偏一。而貫通之者,一誠而已。儒家言道,必歸於性,或聖或賢,其道不二。而其歸宿之者,一誠而已。故大學止至善,至誠也。中庸致中和,至誠也。上下本末,內外始終,莫不以誠致之。故其功淺而益深,近而益遠。天地不能外,神鬼與之通,若非聖之至者,其孰能之。故誠者,直天下之本,而天地萬物所自生成者也。天以之高明,地以之博厚,萬物以之生育變化,其德不可極也。故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吾物。
惟誠之行,既如是其至。其致誠之道,亦非有至行不可。故聖人教誠,以為人道獨具之義,非由精修實踐不得也。誠之為義,粗言之即實,推其極也,無不實。故實踐為致誠之基,而實德為誠之行,無實不誠矣。但所謂實者,亦具精粗二義。蓋初行之實,即粗義;而成行之實,則精義也。非粗無以得其功,非精無以極其化。蓋誠之至行,通天神,達幽明,無不隨措而當,則其功行必極道之變化。不過道之變化,實而虛;中則虛,外則實,此其用。就其致於道也,必中實而外虛。中實則不失其性,外虛則大化其德。此中虛實,以實行所至,而後得之,非可文言者也。故不實不虛者,道之體也;且實且虛者,道之用也;或實或虛者,功之行也;無實無虛者,德之成也。故大道以不化化,易以不易易。不化始化,不易始易。觀易經之理,了然此義矣,故老氏以道無為而無不為。此節以誠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皆一義也。天地順乎自然而成,萬物順乎自然而生。既順自然,何所為乎?既有生成,何不為乎?故執有無之爭,是忘道之體用。人之於誠,亦猶是也。謂以虛為高,而棄實行,是飾學也,飾學無成;謂以實為是,而忘變化,是滯行也,滯行不大。如斯二者,不至於誠。故夫子以止仁止慈止孝止敬止信,勖其行。而復以定靜安慮得,勉其至也。明乎此義,庶明誠者之行。
致誠之行,已如前述。但心者,身之帥。帥動則身無寧止,身之隨物慾而馳,心遂無清靜之日。故曰操則存,捨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操存為致誠第一事。昔夫子曰,毋入而藏,毋初而揚,槁立於中央,以見持心之法。必先示其所止之地,以求其不動之時,故致曲為存心也。所謂大學之知止有定,即此義也。知止者,知所止而止之也。若無所示,蕩漾紛繁,將何以求其止耶?故致曲者,立其極以系其心者也。如山谷之間,風雲馳逐,急湍之下,波濤奔騰。有曲則折其勢,而偃息不動矣。故人,以一念系心,制其他念,此始功也。既靜之後,中心澄然,神氣如一,所謂中極,是道之體,此成行也。故制曲之教,通貫上下,無不宜也。而所謂曲者,亦有數義,分內外言之。處事接物,曲在事物,所謂仁慈孝敬,皆曲也。獨居閒處,曲在身中,所謂定靜安慮,及戒慎恐懼,皆曲也。故曲者,委曲周旋,以安其心,使不馳不二而已。臨事而定,隨時而宜,無不有曲。故曰物有極,事有中。中極者,道之本體,人物所生息之根。以此系心,無有不定,故致曲能有誠。
至誠之境,為德匪一。由所造詣,各見其功。然就成行言之,必通天人,達造化,明萬物之性,矚神鬼之情,參贊天地,化育萬物。動無不宜,極而得中,用而無盡,神而能化,然後謂之誠已。在儒家言誠之行,以此節形著明動變化各德為最明。而大學之定靜安慮得諸境,與論語夫子之立,不惑、知命、耳順、從心所欲,諸德,無非成誠次第境界。又如吾所謂深造自得,居安資深,左右逢源,諸說。及善、信、美、大、聖、神,諸行,無非為誠本末始終功德,皆與此節表裡者也。蓋誠之始於修道也,修之基於存心也,其方一也。惟由是以進,則因功行之殊,見識之差,各有所就,而不一類,故別為各層境界。以徵其所至,非謂必歷如是次第,而後成誠也。如至慧者,生而神靈,心常自村,不待修養,一聞教義,頓知變化,是立誠之聖,而幾於神矣。故分析言之,為便學者,知諸功行,皆在誠中。誠於中者,形於外。內得幾何,外之所見如之。故曰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不期然而然。故吾於養氣之時,極求其不動心,而持其志,毋暴其氣。故能養其至大至剛,充塞天地,神化無盡,而自在自得。此行也,為夫子教人第一事,惟學者未盡能之。其不能者,不外多欲,故有棖也欲焉得剛之語。且人不知生死之理,兢兢於修短之數。故有子路之問死,及鬼神之答,與朝聞道,夕死可矣之訓。又人每以口體之生為生,以移其志於衣食。故有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未足與議之戒。故修道之不成者,率由多欲之害,生死之蔽,身體給養之累,而不明我生之真。以適情為生,而不明人性之本,以食色為性。故雖日語以修道之教,曾不至於誠。顏子三月不違於仁,拳拳一善而勿失,皆由明於性情,知於天人。簞瓢陋巷,不減其樂。壯歲蛻化,不慊於神,此乃能誠者焉。故修道者,必明道之為道,而後可以成其行。極天下之神化,參天地之生成,非有至行,安能成之?
故至誠之道,為聖神之德。儒者以此為成,而修以此為極。苟至誠矣,則天地鬼神,莫能違之,況下此者乎?然至誠之德雖高,而人人可企及之,只在修道而已。若聖人教之,而視藐然,而行昧然,不信其訓,不宗其方,雖讀其書,何益於事!故實踐者,即成行之機。不信者,即失德之兆。故夫子以知之後必好之,好之後必樂之,至於樂矣,而後可以入於道矣。不知不明,不好不行,不樂不進,以聖人之教,修聖人之道,有所心會而油然以興。其志於是定,其神於是一,其氣於是靜,其思於是沈。而後安處其中,往來於內,雖有他樂,不足易吾之道。而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故曾子有言: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是真能修道,而致其誠者矣。故修道者,必先師之。人或未明道之為道,以食色為生,以情慾為性,妄說橫流,人欲競長,道以日晦。而修者無人,安望有樂道之士,以成其誠者哉?此吾力辟告子之說,楊墨之言。為其亂道,而率天下於不誠。而不料荀卿之徒,又揚其波,以仁義為斲性之具,以性善為偽。人於是以道為聖人所造,禮樂為制性之機。而不復知性道之可樂,此天下之所以亂,而至誠之聖,不可復見也。夫道者本於自然,天地人物由之生成,豈聖人所偽哉?人由道則生,逆道則亡。成道則聖,失道則狂。道之不可斯須去身,為生生之本也,本失亡,而枝葉能獨存者乎。故夫子之教,修道而已。修道必至於誠,至誠自有可樂之境。為其順生之本,達天之道,明神之源,不為物桎,不為形害,超乎四表,獨行天外。其所樂者,豈人間虛榮妄質之可擬也耶。故曰返身而誠,樂莫大焉。巢由不樂天子之尊,而樂其隱;夷齊不樂國 君之榮,而樂其遁;老氏不樂祿位之高,而樂其屈。夫子不樂優遊之逸,而樂其勞。皆由樂於至誠,更無他樂,足以易也。故修道而無樂道之實,未見道也。苟見道之真境,純乎生性本來,神意自得,安有不樂者乎?夫子於中庸之教,以一中字示其本,一誠字示其行,二者固全書之眼目,亦儒教之本源。若於二字未體會盡,則所學全差,而所成不至於聖矣。故於誠,極言其功行。於中和,極言其旨歸。而他行他德皆自此出。又為誠中所最要者,亦並詳焉。蓋誠、中、性也。性之德,以仁為內,智為外。仁之德,以孝為首。智之德,以政為先。而極誠之功,必通天道,明鬼神。故及天神之德,中之用,必明必強,故及剛強之問。此全書所載,無非為中誠發揮之文。而其要,無非明人生之本,勖成德之行。使人皆知所以生,所以成,及乎天人相與人物相關,以盡道之體用。而為大學內止至善,外明明德之教之更進者也。故此章所講各節,實為全書綱領。亦即吾儒精神,首末貫通,始終一致。為學者苟細求之,則一生修習有不盡矣。故末節論至誠之慧,及於先知,通神入化,固然之理,而重在測天道以制人事。天道之常,有德以應之;天道之變,亦有德以感之。聖人之誠,為誠人物,以盡其性。故於天道吉凶,國家災祥,人民福禍。導其吉,御其凶。而明善惡之行,以示感應之徵,顯天人之道,以寓修養之教。蓋其義至微,而其旨至深;其理至明,而其心甚切。非聖人者,孰能語之。
《宗主附註——孚聖》
中庸誠明一章,經夫子及顏曾思各大賢講述,大義已明。惟儒教以中庸為要義所存,而中庸以誠明一章為全書精髓。又因儒者後來微言失傳,發揮未盡,所有教義,甚為希少。孟子於誠明之道,具有獨得功夫,故特奉夫子之命再為詳細詮釋,作為教論。亦如佛教之論藏也,使後人讀之,能引啟深智,洞明中庸之道,而於發皇儒家嫡傳微言之教,不復視為艱深。則聖人度世之功更宏,而世人得教之益愈大,故不得視為繁複也。
第三章(之一)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
宣聖講義——孔子
本章承上前知一節之義,申述人神感通之道,及天地鬼神孚應之理。以明至誠之德,所通神合天者,固不外於性道之教也。
鬼神之德一節,即明人神感通之道,而以見至誠如神之理者也。蓋明鬼神之道,而後知禍福殃祥之所自。明夫禍福之道,而後知善惡感應之有理。明夫感應之道,而後知存養省察之必先。此聖人為教之苦心,而以見人天生死之常序也。夫鬼神之德,視之弗見,聽之弗聞,宜若無徵不信者也。而其德之見也,則愈隱愈昭,禍福相應,捷於影響者,則以其體物不遺也。欲明此理,須反求諸生。人生於天地也,秉中氣以為生,是謂性命。中氣者,萬物之源,二氣之精,天地所同具,人物所同本。故生而有身,必賴是氣以為之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陰陽之大源。禮所謂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別而為四時,變而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在天,斯語也至明。可見人生之源,即天地之本,陰陽之根,鬼神之原,皆自太一出。太一者,太極之始,為萬有之先,人物之祖,鬼神所合,天地所同,莫非此也,是即中氣。人之性命,在吾身中,其太一之官,則在天上。鬼神以二氣所成,各有所合。人之既生,亦不外乎二氣,各有所通。故通於天為神,降於地為鬼,氣之升沉,自合之也。人之所以不能無合也即由此,苟不求其故,而疑弗見弗聞為弗我涉,是不知生之有始也。生之始者,同於天神,而未賦形。既生之後,仍宅形中。今執有形而忘無形,故謂與鬼神無涉,甚至謂無鬼神,皆惑也。夫人之與神,死之與生,一道也。明其一,知其二,不明者終不知也。人之通乎鬼神,以終始生死,固無須臾之違。惟其微隱之間,尤寓昭明之理。以無形者顯於無形,亦猶有形者顯於易見也。日中燈下,有形者見。暗室夜間,則不見矣,以有形者待明而見。若無形者,其事正反。故不睹不聞之時,為神鬼最顯最明之頃,此理之至當,道之必然,無可疑也。人不明此,遂謂鬼神無憑,豈非昧於道乎?
故聖人事神,為修道也。非為求福,為盡性也。非為務奇,故其祭祀之時,齊明盛服。閒居之日,戰兢自持。所謂如在其上,如在左右,言其敬慎之切。所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言其戒懼之嚴。無法修己以敬,反身而誠,以盡乎性,以明於道而已。而聖人之教人也亦如之。人之生既同鬼神之源,則其為生必明鬼神之德。以性善而行善,以合於神。故能積陽而升,此為反本之道也。人以誠為行,誠以敬為始基。戒慎恐懼,為立敬也。慎獨戒欺,為至誠也。必視鬼神如在,不敢稍移其心,而後居致其敬,身一於誠,其修道之方,故必以此為本。又神者,先聖之靈,先祖之魂,皆以二氣之原,返於所始。人之有生,固受天地之同氣,復感祖先之遺精。一靈斯通,萬古不滅。人之敬神,以其崇本始,敦仁孝,亦盡性之德,而成道之行也。故聖人教人事神,非素隱行怪,以神愚民也。非諂祀祈福,以神惑眾也。依至道之則,本人生之原,盡性成誠之行,明德達道之功也。故神鬼之德,必求明之。而敬戒之行,必求備焉,至誠之道,不外是矣。惟鬼神之德,既以微而愈顯,隱而愈明。故人之於神也,必時慎戒。而祭祀之時,尤須誠敬。以其感格之易,非如有形者之阻隔也。故詩所云:「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以明不可測度而戲侮之也。誠之為行,自始至終。故於敬恭神明之道,亦自始至成行,無不通也。惟其敬畏,而後能定其心志,此始行也。惟其通靈,而後能合其吉凶,此成行也。故中庸事神,為致誠之教。而欲至於誠,亦必先盡力於事神之道。故本節極言鬼神之德,而歸於誠之功,誠於中而後形於外。中有敬信之誠,而後能通於鬼神。中有戒慎之敬,而後能全其性命。無微不顯,則無誠不見,無敬不達。神鬼之德如此,人之事神亦如此。甚哉,修道之教,與如神之誠,其功行有不盡矣,故曰誠之不可掩也。此節與大學誠意章同義,要參看之。要知小人不善,遂不能見 君子。誠不足者,形不能掩其惡,以鬼神之在上也。故君子戒慎恐懼,不以不聞見而少輟。而戒欺慎獨,必時存十目十手之思,然後念無不善,行無不誠。此中既具性命之道,亦寓因果之理,淺深隨人見之。
第三章(之二)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
宣聖講義——孔子
上言神鬼之德,而重在以人之誠,通其靈,合其吉凶,故言鬼神仍歸於誠。此節則更由通神之道,推及於合天地之德,以見至誠之行,原不可量。易之所謂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鬼神通其吉凶,其義亦如是。此後各節,無非本是義而重申明之。蓋天地之道,即人性所自受之道。天命之而為性,即天地之中氣,前已言之矣。今更進求其故,以見至誠之成行,而徵參贊化育之有自也。夫天地之道,亦猶鬼神之德也。故或曰天神,或曰上帝,或曰神祇,莫非太一之官。而真境之宰,又莫非一氣所化,一靈所通。觀於禮之本於太一一節之義,即自明也。夫天地之道由道成,其德由道行。故前曰天惟道,道外天無有也。惟其生成於道,則其隱微無可名,惟其行於道而有德,則其顯著可見。故言天地之道,即指其昭著之德也。其德維何?曰:「覆物也,載物也,生物成物也。」就其覆載之德,生成之功,而以見其所自成。則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皆天地本來之道,而所以成其天地者也。蓋博厚者,地道也,而以成其載物之德。高明者,天道也,而以成其覆物之德。悠久者,天地之道也,而以成其生成之德。而皆不離乎誠也。
蓋博厚者,以誠成其博厚,非地為之。高明者,以誠成其高明,非天為之。悠久者,以誠成其悠久,非天地為之。天地無所為也,無所為,故成其道。而博厚高明悠久者,由無為而為之耳。無為為之,惟誠之功。前言至誠,不慮而中,不思而得。又曰誠者天道,皆明誠之為行,本乎天地之無為而無不為。故能成其博厚、高明,悠久之德,而以昭其覆載生成之功也。故天之高明,地之博厚,天地之悠久,皆自誠成之,無誠則無斯德。惟既著其德,乃克徵其誠。故由天地高明、博厚、悠久之德,而以昭其覆載生成之功也。故由天地高明,博厚,悠久之德,及其覆載生成之功,足以知夫天地之道,不外一誠。而人之通天地之道,以合其德者,亦捨誠未由。故誠者,天地之道,亦人道也。既誠者人之德,亦天地之德也,誠一而已。自下言之,有天人之殊。自誠言之無所異也。故人而至誠者,已由人而進於天,其德亦由修而達於成。所謂性也,天道也,位育之功也,變化之德也,何非一誠所致者哉?
且天地之誠,可由其悠久見之。而其克成其覆載之德,亦可於悠久徵之。果無誠,則不能悠久。非悠久,則不能大其德。此誠之為行,必以悠久為本。而天地之道,亦必以悠久為成也。然悠久雲者,非天地之力所致。其悠久也,由於不息之道耳。蓋天地之本乎誠,以成其德,而後能不息也。不息順道之自然,不失其中,故能悠久。若不得其道,無以持其中,將一瞬即息。息則安能久乎?故天地之悠久也,本於不息。而其成誠也,本於執中。此不息者,天地之道。而中者,天地之本。能知乎此,方足以言天地。夫本章之教,為人之修道也。為明誠之行,中和之功也。為溯生之源,復性全天也。故必求夫天地之道,以期合其德,同其功,前已言之矣。故既明天地之德,在於覆載。覆載之功,本於高厚。高厚之原,因於悠久。悠久之道,基於不息。不息之功,根於守中。守中之至,通於至誠。故誠也,中也,皆以不息而成。天也,地也,皆以不息而用。人之修道,亦必以不息,而後達天地之道,通鬼神之靈,合覆載之德,致位育之行也。故曰至誠無息。
蓋無息二字,為至誠最要功夫。道之為道,運行無窮,以不息也。天之為天,高明自在,以不息也。故人之修道,而致於誠,必以不息為本。人之生也,如駒之過隙,其速甚矣。故由壯而老數十年,轉瞬間事,而他物亦然。生死變化,不復常往,而造化之理,即由是見焉。故大道者,以不息為用。而隨運生死者,不息以生死。超象葆真者,不息息以常存。二者一合道用,一達道體。必明體之不息,而後可以保其本真。必明用之不息,而後可以卻其變化。故至誠之聖,全於道者,而能不息。以內持其中,外宏其德,體用兼致,道德皆充,而後合天地,通鬼神,明造化,贊化育,而無慊。故至誠者,察乎天地,明於性道,不以息域其行,而至無極。故能成其至德,充其至真,而與天同。故善為道者,先合道而不悖,次則適道而不違。若下愚之人,不知道之體用,隨生死而不覺,以求其強息,而不知輪轉於造化之環,莫得所止,此智者之所慨矣。故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君子明天道之當然,而後以不息求其所止故也。人昧於不息求止之義,而疑道之為二,是惑也。夫道之體,以恆存為德,故名之曰中。道之用,以流行無盡,故名之曰化。知中則常,知化則易,皆道之自然。能不息而後能止,能守中而後能化,此道之妙用,天之全德也。如愚夫不知止靜,而妄求不息;不知守中,而妄思不化,執此失彼,徒背於道。故不息者,惟至誠能之。誠而靜,靜而動;誠而中,中而化,此所以不息也。苟失其誠,則動者亂動,化者昧化。亂動易絕,昧化常昏。此愚夫之生,非可語於不息者也。故不息必先誠,誠以不息而後謂之道。
蓋不息則無盡故久,久則所成者大故徵,徵則所屆者遠,所存者常,故悠遠。悠者不滅,遠者無垠,是德之既大且廣,故博厚。博則包者眾,厚則承者多,仁德既明,大道以積,故高明。高以覆物,明以鑒物,天之德也。博以育物,厚以載物,地之德也。惟盡天地之德,乃符天地之道。悠久常存,與天地同,是謂無疆,言無盡無極也。人之至誠,純葆其真,自強不息,以致其德。守中運化,易宏其道。故其精神充乎天地,光氣被乎萬物。天覆地載之功,鬼神體物之德,莫逾於此。故化育之道,參贊無遺,性命之真,修養永固,而後天地不違。神鬼通息,誠之至也。苟如此者,順乎無為,依乎至道,用乎極而不見,守乎中而不動,物含生而眾隨化,功自大而德莫名。故曰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誠。與上章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一義。即誠之至德,而以見古聖無為之道,實非有異術焉。人不知天地之至德,大道之至用,不外乎誠。而疑神功莫測,變化微妙,莫知其端。且雖聖人教之,猶以為虛誕不信,爭執一偏,忘其中道,馳騖有象,昧其本來,是惑也,而道之不復明矣。當知天地之道,初無可異,鬼神之德,初無可奇。而我生之初,皆已具其同化之德者。苟不自惑自失,安有不能合其德,而同其道哉。
第三章(之三)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
宣聖講義——孔子
此節仍言至誠,而推本天地之道。以天地之道,始終不外於誠,前已詳言之矣。惟誠則一,一則能生物。故天地不自生而人物以生,不自成而人物以成,皆誠之用也。故言一言可盡,即誠也。誠者守中弗移,抱一弗失。故天地常不息而覆載無窮,常自在而高厚莫測。即所謂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者也。夫人物之生,生於道,道始於無。無而成有,是曰太一。故一者,萬物之本,天地之能生人及物者,以此一耳。故天地之道,一而已,誠而已。誠則一,一則生。故上章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即此義也。一以生眾,其數無窮。蓋太極一變,二氣始形,陰陽既合,諸物以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氏已言之矣。易之溯始,由太極而兩儀,而四象,而八卦,而六十四,而三敗八十四,言其數也,二者一義。蓋一者太極也,而者兩儀也,三者陰陽之和也。故以數之分言,則有四象,八卦,六十四,三百八十四之辨。以綜類言,皆陰陽之和,而萬物之所成也。故太極為兩儀,此物之最始,而猶未成物。至陰陽既合,物形始成,而後有萬物之名。易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此語抉造化之微,探天地之本,文中有字是字至要。有者,明萬有之始。是者,明本能之生,後人多不知其義也。凡古文是字,皆作自是解。言其本能,非被他動。如佛經能所之說。是者屬於能也,即難經氣為是動,血為所生病,其義亦同,知乎此而後知萬物所自生。惟太極能自生陰陽,其餘物則皆非自生,必待陰陽之合而後成。故生生之本,太極也,其為物一也。天地不失此一,故能生物不測。
天地之德無盡,人物生成,不知其記。而至誠之德亦然,成己成物,不見其功,皆由於不失其一,永執其中也。上古聖人,無非以此明德達道。堯以授舜,舜以授禹,無非以此為教。故一貫之道,通天地者也。天地以一而成其德,聖人以一而致其誠。故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一之為道,至矣盡矣。故中庸之教,始終於至誠,則無不一矣。夫天地之道,人之至誠,莫不同也。人道以一而誠,故能成己成物,位育無盡。天地以一而誠,故能高厚悠久,生物不測。其道同,故其德無異。其誠同,故其成無殊。故明乎至誠之行,而後達天地之道。明乎天地之德,而後知至誠之功。此聖人言教,天人之道,有殊途,無異歸。而中庸之德,仁知之成,近人道,遠天道,皆一以貫之者。且天地之間,萬物資生,庶類並育,天地不見其功而皆成,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如天之經,地之利,日月山河,不知其紀。而振古如斯,未見其易。而瞬息萬變,莫測其化,何哉?內立其誠,外盡其德,中庸之道而已。故堯舜無為而治,則天也,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吾告賜之語,而以明 君子成誠之功,惜人未達也。
今夫天諸語,即言天地不二,而其生物之不測也。如天地山水之為物,莫非秉乎至道,而以生以成。即莫不依於至誠,而以長以化。此由外象之廣大,足以見其中之有持。更由垂象之昭明,足以徵其德之無量。皆順乎道,而盡其用者也。故其所生成之物,雖眾如一,雖遠猶同,雖至不齊而不乖其原,雖極變化,而不失其本。此其所以成其不息,悠久之德,致其不二,不測之功者。蓋莫非終始於誠,誠則道全故也。是故觀於天,無論其一孔所窺,其昭昭者渺然。而推之則極乎無盡。日月星辰,不可數紀,而為天者,仍不易其渺然之昭昭者,以其昭昭不二。故能系日月星辰,不失其度也,此天之中誠,而外德可徵者矣。於地亦然,一撮土者,地之極小,而推之至無盡,河海山嶽,莫知其數。而其為地也,不易其最小之撮土者,此地之不二。而能載物不測,不失其道也,亦以地之中誠,而外行可顯者矣。惟山亦然,惟水亦然。言其小,則不異於大。言其大,則不易其小。雖得之於至近,而不可極。雖數之於至眾,而猶可度。以其為道不二,乃能生物不測,皆同乎天地之誠。而執其中,遵乎性道之本,而用其極。故其道至大,其功至神,其德至宏,其名不可測也。故天地山水之為物,即天地之道。天地之為道,即誠之行。由於不息,則致其悠久之功。由其不二,則成其不測之用。此節之義,與上節相證,無非明天地之道,以徵至誠之德,而述中庸之教耳。
第三章(之四)
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宣聖講義——孔子
詩雲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又曰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以見文王至誠,乃能配天。故內存其誠,必外章其德。德之未章,誠之未至也。人以道配天,有比於覆載之德,而後謂之誠。故德未至,道不至也。德見於外,道存於中,而後德成道成。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凝者固也,固其中而勿失,止於至善而不息,是謂之凝。蓋道至微,而天至遠。微則必有以顯之,遠則必有以近之。庶微猶可徵,不至渺茫於虛無之境。遠猶可達,不至躑躅語歧路之間。此聖人教人苦心,而求有以促人修道者也。況道以德行,天以人像。固本大道之則,至性所成,非聖人為之附會牽強,以自圓其說者也。人之生於天地也,秉天地之中氣以為性,順陰陽之推移以為情。性則立其本,情則逐其用,斯二者相合以成其生。於物亦然,於一切事理變遷,氣象消息,莫不皆然。莫不因於道之體用,以成其體用。亦莫不順於天地之道德,以遂其生成。故天者則道,人者則天。道者有用,天者有德,人者亦有行,此不易者也。以天地之則,為人物之則,此善率性順天者也。以中和之行,通天地之靈,此善修道達德者也。苟無其則,則亂。無其行,則亡。求生而亂亡之,是為不道。天之所生而自逆之,是為不德。不道不德,禽獸草木,尚不可以倖存,而況人乎?故本節重言立德達道之義,而申明成誠力修之教也。夫天地之道,神鬼之德,皆以誠成。人之合天地,通鬼神,皆以誠致,其義已見前數節矣即此節於穆不已諸語,仍是本此旨,而徵於古聖之行,以證至誠達天之德也。於穆不已者,天之德。天德無盡,故深宏莫測。天德自然,故醇和至大。天之為天,固如是矣,而皆終始於至誠。能不息乃能誠,能誠乃能不息。配天之聖,如文王者,斯無愧矣。故詩所稱重在不已,不已即不息也。天之命也,文王之德也,莫不至於無息也。則學聖者,修道以致誠者,盡性以合天者,豈可不求其不息之行哉。雖然溯本復始之道,固在於一天人。其成誠執中之功,尤在於正性命。故由不息不二之行,而推及至德至道之凝,以明上者無為,下者有行。無為則盡於不二不息,純乎天地之道。有行則始於返己修身,必有得於仁義之德。德者得也,道無可得,以德得之。故仁義之盡,性之至也,天之合也。而德之成,斯道之凝也。不求於德,而空言道,將何得乎?不得將何凝乎?故言凝者,示其有所成也,有所成必先有所行。不求至德,將何行乎?故至德而後道凝,力修而後德至。人道之盡,而後天道合。克己復禮,存養省察之至,而後中和之境見,誠明之功成。此皆由下而上必經之途,而即中庸修道之教必詳之則也。故本節至德一語,實為指明修道功夫。而人之欲由修而至於成者,亦必本是語而求其德之所至。故君子諸語,即推夫至德之旨,以盡於成德之方者也。蓋德者,舉萬行而言。凡行有成,皆名之德,而莫不出於性,故前曰性之德也。此言尊德性,亦是義耳。夫道以教明,明而後誠。眾人之事,求明必先問學,賴教以進於誠也。非廣大無以博其知,非精微無以探其妙,非高明無以宏其成物之行,非中庸無以致其不息之功。由故以知新,因新以證故。敦厚者仁知之誠,崇禮者敬戒之實,為道本末,成德始終,莫不盡矣。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內中精義,重在指明天道,及陰陽原氣,與人生關係。使知數命根本,造化樞紐,為明神之學,自來易經講述最詳。皆由古聖教人明道之學,能求其真理,方知各教敬信神道之由來,不可不留意也。
又曰,是章為儒教明鬼神天道之道,以人道合之,而見成聖之行。不獨內功,亦不獨外德,必內外並至,而後謂之至誠。以後言各德,均自是章出,亦即次章性之德也一語註腳,以見德行至眾。其要必先仁知勇與孝行,功行至宏,其極必以成人成物,平治天下。所謂修道之教,合世法出世法二者而並極也。故儒教最重要之旨,幾備於是章,不可不注意也。
(第三章之大義)
復聖講述——顏子
人生而有命,本於陰陽二氣。二者相為消息,而數以成。故壽夭不同,窮達各異,莫非命為之,亦莫外陰陽之感召。神鬼者二氣之主帥,數命之樞機。故禍福災祥,各以所合而至,非偶然也。天地之道,有冬夏寒暑之往復,有水陸遷變之異同。在常人觀之,莫明其故,以為偶然或當然。而不知皆二氣之循環,五行之消長,司其令者,即鬼神也。故天道以鬼神而靈。人物之生也,得天地之中,以為性命,陰陽形氣,各有所附。而性命之間,即與鬼神通。故禍福災祥,人所不免。生死窮達,數有難明.實皆二氣環行,生剋盈虧為之。亦即鬼神監察,賞善罰惡所致。故曰積善餘慶,積不善餘殃。又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又曰鬼神非人是親,惟德是輔。皆可見人之數命,鬼神司之。而獲福避殃,惟善德可致。因果之道,感應之途,別無奇異,可為疑惑者也。故明鬼神之德,而後易飭其行。嚴戒懼之誠,而後易致其誠也。蓋善者性之本德,仁者生之大原。以善行而後不悖於性,仁人而後克全其生。善仁皆陽,為神之德所合,而獲福受報,自然之感應,必至之因果也。惡與不仁,悖性違生,先失其本,氣降為陰,鬼闞其室,獲禍受報,亦自然之感應,必至之因果也。故鬼神之德,極為昭彰。而善惡之報,最為顯著,明道力行之士,先須知之。性盡而後誠,誠之行,即性之德。故修養省察,以致其善,而後能誠。而行善念善之士,即未至誠,以陽氣所感,亦以合於神而獲福。更進而充其善,以成其仁義之德,則誠至矣。誠至則鬼神合其吉凶,於禍福災祥之數,無不了明,而察其先機,又不獨一己獲福而已。故至誠如神,其次合乎神而獲福,其次畏敬神鬼,而不致罹於災禍。是皆修養省察,以善行善念,不悖於性,不違其生之所致也。故善惡之辨,禍福之門,吉凶之途,誠否之道,要皆一理所同,一道所出,非有異也。聖人設教,擇宜為辭。故與賢者,明性命之道。與其次者,述鬼神之德。又次者,詳禍福之律。所言雖有深淺,究皆為使人盡性全生,無動於惡而自作孽也。書雲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可見人之禍福,必自召之。苟有仁善之德,雖天命不祥,猶可改也。陰陽二氣,盈虛隨時,非必不移易也。善則陽升,惡則陰降。神鬼者,氣之宰,亦氣也。氣之所感,捷於影響。一屈一伸,皆隨所感而應。故人之為善,雖數命不祥,可化為福。人之為惡,雖數命無咎,可易為災,豈有常哉。庸夫碌碌,善惡不著,天命所制,無所移易,此謂之常。大善極惡,禍福隨其行念而易,天命不可限之,此謂之變。常者謂之因果,以善得福,惡得禍先有其因,今獲其果也。變者謂之感應,以善感神而應以福,惡感鬼而應以禍。陰陽二氣,隨所感而消長也。故神鬼之德,為人生所時通者,善惡皆然,性命自具。人欲盡性全生,避禍全生,必先明此義。若至誠之行,參贊化育之功,前知如神之智,尤必先知之也。故本章鬼神為德諸語,即接至誠前知而來。以見天道之與人道,有本末始終之所關。而修養之與鬼神,有福禍善惡之所繫也。
鬼神之為德一節,明鬼神之靈,與人生相關。以見敬神之為道,非徒祈福也。鬼神無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若無可憑。而其德,乃體物而不遺。斯則鬼神之為鬼神,其靈固昭昭,其道固不可測。而人之事神者,豈可存狎侮之心哉!其為體物不遺者,正以其無形,無形而後麗於形,無不在也。正以其弗見,弗見而後照於色,無不明也。正以其弗聞,弗聞而後通於聲,無不聰也。故其在也不以形,其視也不以目,其聽也不以耳,皆靈為之。靈者通於天地之間,萬物之體,無不存也。故神鬼之顯,顯於微。而其見,見於隱。靈之本質,既微且隱也。靈以無物而備於物,無形而全於形。故不可見者愈見之,不可聞者愈聞之。凡世間之不可為者,神鬼無不能之。人情之不可違者,神鬼無不通之。事理之不可明者,神鬼無不知之,靈為之也。故靈者神鬼之本體,人物所共通者也。靈之附於人而為慧,見於物而為精,無可奇也。人不知之,乃以為奇。從而疑之怪之,或相訾為妄,或相信為邪。皆不明神之真,靈之本也。人之有靈,亦猶神鬼,生而具焉。性中所賦,一氣而感。故能通天地,合鬼神,知命數,察往來,無不明也。明生於誠,誠而後靈見焉,故至誠前知如神。位天地,有萬物,皆本有之靈所能也,所為也,非有術也,非可疑也。惟人之靈,以誠而見,其未誠也,則不知靈之何在。故聖人之智慧,非常人可及者,即誠與未誠之故也,誠而後靈。鬼神者,固以誠見其德。人之欲通鬼神者,亦以誠而接其靈。故本章述人神感應,禍福先知之道,而必先致其誠。誠然後神鬼之靈接於人,人之靈通於神,人神斯合,而禍福可知。真靈既見,而智慧始足,故聖人與鬼神合其吉凶。而國家災祥,無不先見,由於一誠所致,亦基於平日戒慎恐懼之功。故誠者,必先有敬神之誠。敬畏神明,而戒慎於心,恐懼於事,心行不苟,志念斯一。此敬神之功,直達成道之域也。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此敬神之道,神鬼依其誠敬,而時契其靈。於是此心不移,至誠可致。非謂神鬼之為禍福,必以祭祀祝其歆饗,而為默佑也。而神鬼之靈,亦依善德而陟降於人。不以犧牲酒醴之具,而為之福。亦不以禮儀文節之荒,而為之災者。必也,德足以稱其禮,善足以致其情,誠敬存於中,儀文備於外,而後來歆來格,時感時通也。不過此節重在說明神鬼之德,使人知神鬼之靈,愈微愈顯,愈隱愈見。而必時存畏懼之念,常致誠敬之心。不得有瀆於平日,不得或忘於祭祀。故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詩之旨,實足見古人明乎鬼神之情,而戒於敬畏之道,達於禍福之旨,而勤於省察之思。故夫子引之,以見神鬼與人,無時不近。來也忽然,去也倏然,來去無形,莫測其跡。而靈感斯通,無遠弗屆。使人懍然知所戒懼,而起其敬畏之念。知所省存,而致其誠一之功。而後至誠之道可幾,修道之教以成,固不為禍福災祥之說已也。惟人之恆情,易為物蔽,心無適主,易動邪思。必因所欲,而興其嚮往之忱。必因所惡,而戒其貪戾之念。故禍福災祥之語,最易閒邪存誠。而性命道德之言,常籍此以為途經。雖不違於道,卻有始終深淺之殊。故聖智之士,明於性道而誠一。中人以下,戒於因果而敬畏。。取途若殊,成功猶一。不必因此疑於聖人之言,更不當謂聖人以神道設教,為無稽也。故誠敬之道,為修養也。祭祀之事,為誠敬也。明鬼神之德,為盡性也。知禍福之數,為全生也。聖人之教,修道而已,致誠而已。誠至而後道成,道成則無不盡矣。故至誠之德,不可量也。天地鬼神之道,惟誠以通之,況其下者乎。夫鬼神為靈,固如是難測。禍福災祥之變,固如是難明。而聖人以一誠測之,明之,而無遺者,以誠之德之至也。誠之為行,內存則外見,無形而在,無物而存。無所睹,而莫與爭明。無所聞,而莫與爭聰。固已奪鬼神之靈,同天地之化者矣。故誠於中者形於外,見乎微,顯乎隱。莫可測度,莫不昭著。鬼神猶莫之違,況其顯見者乎?故曰微之顯,誠之不可掩。蓋言神鬼之德,莫能明知,而誠獨明知之也。禍福之數,莫能先見,而誠獨先見之也。雖微而能顯,隱而能著,靈通無盡,故不可掩也。惟誠之不可掩,不獨人之謂,即物亦然。有其內,必見其外。誠者自見其內,而外之微者,隱者,皆見也。是猶鬼神之德,自知其數,亦明人之數。人有善惡,莫逃其明,不獨隱微不掩,而隱微者,且愈昭明。故一念之善惡,而禍福隨之。一瞬之誠否,而真妄辨焉。故慎獨之誠,毋欺之訓,其嚴之語,無非為明其不可掩也。譬之耳目,物也。耳有所聞,目有所視,人或未知,靈已覺矣。果愈靈之不覺,必先慎於耳目,此即敬畏所由重。而存省為修道之基,其理一也。明乎此,則知鬼神之靈,繫於吾心。而善惡禍福之數,本乎吾念。敬畏之道存於吾志,而祭祀禮儀之事,關乎吾誠,非自外也。性之所立,命之所成,生之所全,身之所存,非有他道,一誠而已。非有他術,一敬而已。誠敬不渝,則行已至,德已極,而性盡矣,而生全矣。鬼神之德,禍福之數,又皆在其中矣。尚何可疑?可怪?可訾?可迷者哉?故明道之士,無所不明。昧道之士,無所不昏。聖人之教,無非昭其明,而章其未明。明矣而後有誠,斯則自明誠之教之謂焉爾。
天地之道,至誠無息各節。皆明至誠,與天地同德。以見前所言位天地,育萬物,成己成物,參贊化育之行,原非虛語。而至誠之德,實無以加矣。易以乾之德況天,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即此節無息之義也。無息者,道之運行,自然循流,永無所止之謂也。驗之於物,惟天地可見其德焉。故此節因無息而推及天地之道,使人知至誠之行,必有以配天地而無疆者。道之本體,靜也,靜則制動,一也。一則生眾,有所止也,止則運行不息。故至誠,即成全其道之體用,而後能化,而後能不息焉。化由於不生,無息由於不失其中。參夫前數章之義,則可見無息之功,所自來矣。大道微茫,運轉不停,生成無盡。在其中者不知其端,隨機而化,莫測所由。數有奇偶,時有修短,知識不足以思求,能力不足以篡取,謂之曰造化,或命,殊不知皆道之所為也。道本無形,而為有形之宰。道本至一,而為萬有之源。故能超乎物表,建立中極。中極既定,萬軌並行,如環無端,永古周回,莫知其紀,是謂不息之理所自出。而天地人物,莫不由之以生以成,以死以滅者也。故不息者,由於不失其中。用中而後不息,失中則一駛即停矣。如置桿地上,不失其方,四周環以繩,循行不斷,不復息止矣。若去其桿,則行者不知所止,馳之障礙則阻,超於空隙則沉,尚何能無息哉?故無息之道,即中庸之教。而至誠之功,即大道之用。能明此,而後可語於修道之旨。至誠而後能不息,未誠則否,不息之德至矣。蓋不息,已盡道之用,而能超乎物表,建其中極,司造化之數,為生成之宰者矣。故不息者,與天地同德,其為道至矣。不息則永存,故久。永存則德著,故徵。德著則生成者眾,故悠遠。生成者眾,則栽培者多,故博厚。栽培者多,則覆育者廣,故高明。高明者,天之德。博厚者,地之德。悠久者,天地之道,永古不息者也。故至誠者,實包天地之覆載,宏人物之生成。而其德無盡,其道不窮,與道終始而無始者矣。能如此者,其行已成,其人與道同其體用。更無所不明,無所不達。雖位育之事,猶無所為,況其他乎。故誠之至也,奪造化之功,洞數命之原,察天人之際,明鬼神之德。雖天地之大,萬物之眾,無不通其情,盡其性,斯則所謂誠。而誠之為誠,其德雖如此,若不可及。其行則非奇異,不可思議。蓋誠者,道之至境,性之本來。性為人所固有,苟無背其德,而能充之全之,則已誠矣,豈待於外哉?故其為德,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此則誠之所以為誠,而道之所以為道也。天地之道亦然。天地為萬物之主,所賴以生成者也。惟天地之道,不以生成為德,故能生成萬物。其道也,無非能用其中,而充其不息之德耳。用中者止於一,不移不失。故曰一言而盡,謂其誠也。誠者,盡乎性道之用,即守中也,抱一也。守中則不偏,抱一則不紛。中一之道,即萬物生成之本。前言誠者,物之終始,即此義也。故天地之道,不外於至誠無息而已。其所謂不二,不測,博厚,高明,悠久,覆物,載物,成物,無非至誠固有之德,即前所述者也。故天地之道,與聖人同。聖人之德,與天地同,一誠而已。不誠則天地失其覆載之道,聖人失其位育之功,尚何以有此世界萬物,以至於今乎?故誠者,天人共通之道,而儒教獨揭之旨。人而致誠,方謂之成德。即天地萬物,亦無不以誠為其德也。
天之德,以不息而大。人之為誠,亦必有不息之德。詩所頌文王純德,足以配天,而見文王之誠,已足同天地之道。夫子於此,引證至誠無息之功,而明聖人位育之行。可見至誠之道,古聖人所曾至。而修道之教,實古聖人所共傳,非獨夫子所創也。惟至誠之道,基於成德。德者,性所出。性者,天所命。皆道之大用,為萬物生成之原。物以之生存,人以之成德。苟無其德,則於性未盡,於天未全,於道之用未完。又何以成其誠耶?故至誠,必以立德為本。大學言教,以止至善為歸,而必先明明德。堯舜為治,以無為於變為成,而必本克明峻德。故文王在帝左右,民無能稱,必其純德不已。草木皆被其化,而後配天無極也。故成德者為成道也。德有未至,則道有所虧。道有所虧,則誠有未至。至誠之始,必自成其德。所謂仁也,智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斯即至誠之本,而修道之基也。蓋道者,不可見也。誠之至者,不可名也。必先其善行焉,而後可見其道,可名其誠。天之為天,,以其高明而覆物,為其德也。地之為地,以其博厚而載物,為其德也。人之至誠,亦以其成己成物,參贊化育之德,而後見其道。若無其德,何以昭其道乎?故德者得也,言其善行於己於物,各有所得也。物有所得於我之善,而後我有所得於道。此道德相為體用,而為道者必先有所得,以成其德也。且德者非謂藏之於己也,亦非謂付之於人也。道本至公,不可私也,道之為用亦然。故德者,順道之用,為之而不居其功,行之而不有其利。而人得之則為功,物得之則為利。是則謂之德也。非謂得之於己或物,為吾之功或利也。如天之生物也,天不居其功,而物生焉。地之利物也,地不有其利,而物利焉。方謂之天地之德,以其無為而為之也。故為德者,不可以德為德,而自為之也。道之本也如此,聖人之德無可名者亦如此。能知此,而後可語於成德。是故成道之行,先有成德。德成而道至,非德外有道也。道成而有德,非道外有德也。惟德已至而後道凝。一者言其精永存,不失不退也。大學之慮而後能得,即凝也。用極止善,執中守一,無非為凝也。必凝而後弗失,必凝而後弗退。擇善固執,拳拳服應,皆所以致其凝也。不凝,則或得而復失之,或進而復退焉。則至善不能止,中極不克建,何以致無息之德,至誠之行哉?故凝之一字最要。而凝之之道,則在德之至。德至者性之盡,天之全,無可加之行也,如是德之明且凝矣。德明且凝,即天地萬物,無不位育生成者矣。天地萬物位育生成,道之用至矣盡矣。尚何有於不凝哉?故曰至德為道本,惟德為成道之本。故君子為道,必先求其為德。而凡善行善言,性之所具,道之所存,無不求之以實踐。而於進吾之知,加吾之識,足為模範,足資講究,足相證印,足增閱歷者,皆當求之。以為吾進德之助,明道之輔。故求學擇師,會文取友,皆為成德,皆為成道也。讀書習藝,明禮肄樂,皆為成德,皆為修道也。而博取於學,必約之以思。廣集於聞,必徵之於實。行於事者合諸理,見於物者考其道,必內反諸德性而無誤。上極於高明而不失中,旁及於廣遠而益精,深達於本源而歸一。而後學不違道,行皆成德,修不失性,成至於誠。斯則中庸之教,概始終內外之途而無不盡矣。此章綜結中庸至誠之道,以明天道性命之源。而啟中庸成德之教,以明人道仁義之用,學者當於此注意焉。
亞聖講述——孟子
儒者罕言鬼神及天道,為其尊嚴不可褻,變化不可測也。常人以無所聞之,遂疑神天之道難憑,實非聖人之旨。中庸為明道之經,道出於天,與天地鬼神一德。而修道者,不先明天地鬼神之德,無以立其德。故夫子於此,再三致意焉。神天之道,道之原也。人物所出,道也。所生所成者,天也神也。非道無所循,非天無所生,非神無所成。人之由修至於成,必能與神鬼合其德,天地同其仁,而後謂之成行。是曰至誠,至聖者,即儒者之至德也,故曰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又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明乎此,而後明聖人之重敬天神,人之不能外於天神之德以為道也。人生而受命,為天之道所見,鬼神之德所依。故窮達壽夭,命之所定,天神主之,而莫或違。仁如堯舜,勇如賁育,皆不得不順乎天,敬乎神,以俟其命者。天神之道之大也,道大則物莫能外焉。故命者,天所授,神所司,而莫之易也。非命之不易,天神之道不易也。故天神之道,近顯於身,而人物之生,莫不依遵天神之道,以生成者也。要明天神之德,先明人生之原。精氣二物,為生之本。生而有身骨肉形骸,物也。精神靈明,氣也。氣通於天,物屬於地。禮曰神魂歸於天,體魄歸於地。二者分而死,合而生,生死之間,即人神之別。人者合天之氣,地之物,以成身也。故呼吸需乎氣,食飲需乎物。天之所生,地之所養,無天則不生,無地則不養,故合天地之德而成人。人介天地之中,而並具其德,以與天地參,故曰三才。人以參天地而生成,而無須臾能離天地以自立者。即生生之則,有所限也。身中一息與天通其氣,一日與地同其養,固盡人皆然也。惟其不脫天地之生成,故必有以符天地之覆育,而後盡其性之德,故盡性為全生也。性者,天道所存,神氣所藏。凡天神之德,備於是中,故盡性所以合天。而天神之道,即在我性中,明性之至,謂之明。全性之至,謂之誠。至誠之聖,未有不知天者,未有不能合天地之德,通鬼神之吉凶者。故曰至誠如神,又曰可與天地參。中庸之教,為明人生之原因,以明鬼神之德,天地之道,由類及也。人性與天神,類也。一息之微,無不達也。一毫之末,無不明也。為其無形也,無形而後不隔於形。故微者愈顯,隱者愈昭,天道然也,神鬼之德然也。故人能誠,即能明其難明,而於天道神鬼之道,無不昭昭矣。此章由誠明之道,以喻天地鬼神之德,使人知天地鬼神之德,不外於道,道不外於性。性之所盡,天地鬼神皆在其中。雖並其覆載之功,通其吉凶之兆,可矣。故儒者以誠為成行,以盡性為成道也。
古來祭祀之典至重,而以敬為先。內誠而後能敬,為其易感通也。然誠敬者,非求福之為。以性中之德,常因至誠而盡,不誠無以盡性也。人性本與神同德,苟具誠敬之念,則眾惡俱淨,而至善見前。此神明所契,自然無間,不待多祈求也。人以誠敬而全性,一葆其生。神之所格,災禍自遠。作善降祥,實道之則。天道無所私,惟以德為重。亦性中固有之善,為生生本來之體。苟具誠敬,善念自充,而禎祥自集。故祭祀雖非求福,而已邀神眷,亦可知矣。故言自修,則敬誠足以成道。言處事,則祭祀足以弭災。道之為用,無大小一也。人不知此旨,謂祭祀之禮,將以愚民。鬼神之說,將以蔽眾。是自昧於道,而不知天神之為德矣。人於平居之日,念無停息。四體所觸,情慾隨起。身中一點靈明,為之擾惑,噁心以生,而性中固有之善以失。於己則失其生生之本,不足以成其德。於人則貽禍害無已,不足保其安全,此為聖人所悲,而教有不容己者也。蓋教之興也,莫不先以事神。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言其功也。人唸唸於善,必有所惕然於心,而後自戒其行,自警其志。否則未有不徇耳目之私,情慾之蔽,而動於惡者。惟其明 夫人生之原,鬼神天道之本,一息不離,至微不昧。雖獨處,人所不見,神實昭昭,鑒臨不爽。自警自惕,不敢稍縱其心。而後志一意誠,性靈不失,此神道設教之本旨也。
誠敬既具,惡念不生。人自謹於禮,惡行不起。民安其居,無相殘害,天下乃治,此人道也。人恆誠敬,神志清寧。善業日積,招致嘉祥。惡行永絕,災殃不逢。天神所眷,人民乂安,國家亨利,此天道也。故祭祀之典,以德獲福。天神之道,以善免災,此神道設教之功也。儒教由人合天,從初溯終,必先人事,必崇實踐。故言道必本人道,言教必先人生。但不囿於現在,必求其所始。不限於空理,必見之行事。以人合天之教,固應如是。即循人生之原,求其性道之所始,亦必如是。若不此之求,而徒言神天,是誕民也。或昧乎本原,而但務現在,是悖道也。君子所不取也。故中庸之教,以盡性為本,以至誠為期。神天之道無他,盡性以盡其德,至誠以通其道而已。故此章言鬼神天地之道,即本上章至誠之行而來。以見人之能誠,即足以明天地鬼神之道。而人之重神敬天,亦足以達於至誠之境。其本末終始,非有異同。不過誠者明之,未誠者有所未明。必待乎聖人之教,而後由之以達於誠耳。
此節最要一語,即體物不可遺。足以明鬼神之德,與人物之間所接,有不可離之理。並足以明古人重神之旨,祭祀敬奉之義也。蓋鬼神者,主二氣,列數命。人生之原,物生之本,莫離陰陽,莫外數命。故有生之類,無不通其精氣焉。而人為最著,以氣之備而所感之易也。所謂體物不遺者,為其精氣時通,無所隔也。鬼神,氣也,空中流行,無處不存。人物之身,以秉此氣,而有性命。性者主於道體,命者根於數運,一氣而為二焉。故性之正者,無制於命。而人之善者,無咎於數。氣之所感,鬼神聽之。為其盡性之德,成乎道也。性生為情,情易於惡。人之惡者,氣隨之降。鬼神鑒之,而得禍殃。此盡人皆然,未有不以命生,不以情育者也。故不能無禍福之運,即不能絕鬼神之緣。鬼神體物,物自與緣,非鬼神來緣物也。物有其形,自通其氣。氣有升降,自為陰陽。陽接於神,陰接於鬼。善惡所生,福禍以至,此所謂不遺也。人生無賢愚,惟性情之辨。率性則善,至善則誠。誠則神,神則天,天則道,此聖人也,福祿綏之。徇情則惡,惡則害生。害生則降,降則鬼,鬼則入地,是為悖道,而禍災至焉。此小人也,未能免禍,則受鬼罰,無升天之日。故君子上達,小人下達。以善則升,惡則降,陰陽之道,禍福之門,可不慎載!故夫子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其意戒人深矣。神鬼之道,不外陰陽。而性情所合,善惡所歸,生死所分,皆由於此,不獨為禍福言也。人之修養,為明道也。道之所在,為率性也。故性盡則誠,而至誠則明。鬼神之德,以誠明之,無不盡矣,故曰誠不可掩。
內有其誠,則外可見其德,以其志一而氣定也。氣定則神凝,而光明自充,以接於神。氣散則神昏,而暗昧與神遠。故感召之道,在己之誠。誠之為德無以加,而其感神尤易。蓋神之為神,亦不外於誠。故曰神者,聰明正直而一者也。惟志氣堅定,神光自充,內有其誠,智慧自生。然聰明正直,人所能為,必由一 而後神。一者道體,即中也。至誠而後能一,故神者必至誠。而合神之德者,必已誠也,此功行必實驗而後見。苟存養不虧,善念常存,惡念不生,則內中浩然之氣,自充塞於四體。放之則盈於天地,無往而不通。故可與天地同德,日月同明,鬼神同其吉凶,萬物同其生成。此誠之可貴,而修養之為重也。不特此也,神之於人,無時不通。其氣所接,無遠弗至。故敬畏之念,不可少懈。而誠一之志,不可少疏。此修養工夫之基,非為禍福言也。大學誠意章,與中庸首章,皆以慎獨為戒。即為神之鑒臨,微而顯,隱而見。必恐懼於不睹,戒慎於不聞。以明道之念,行敬神之功。以畏神之心,勵修養之志。此首末一貫,初成同途,不可不知。故聖人之教,內主於誠,而其方甚多。不外敬畏修養,敬畏而後克己,修養而後復禮,此曲禮以毋不敬為始教也。故聖人重神,為己之修道也,而福隨之。今人事神,徒為求福,而忘其道,此所以失聖人之旨也。敬神之教,萬古不易。惜道之晦,而誠者不遇,遂使人疑事神為小乘,真可慨矣!吾教繼述古義,揭出真詮,以授後世。深望讀者,明此旨焉,庶不負夫子之苦心耳。
夫子於天道所不常言,而中庸則說之詳明,為傳教也。教以明道,道之體大,惟天可則,故言天以喻道也。吾聞之師曰,儒者於天道常驗之於性,以性命自天。天遠而人邇,故言人道以明天道,天道惟在性中見之。性之德也,即天之德。故仁義禮智,天之德也。天以仁義禮智成其德,人以仁義禮智成其性,其道一也。故人之盡其性者,謂之誠。誠者天之道也,前章已言之矣。天道以誠而高明,地道以誠而博厚。天地之德不可極,而其道則一,一於誠而已,故曰可一言盡之。惟其誠,始能不二;不二,始能不息;不息,始能悠久;悠久,始能上而高明,下而博厚;高明博厚,始能生物成物,以至無盡。故天地之道,惟誠盡之。而成其覆載生成之德,人亦必誠而後致其中和位育之功,此人道以合天道也。人道至近,切於吾身之性。人皆具其性,皆能成其天地之德。非天道不可知,實人道之不能盡。非位育之不可為,實吾性之未能全。非天神之不可同德,實吾心之未誠。反而求之,則天地在吾身。棄而遠之,則天地誠不可知。而位育之功,誠不可致。此為聖愚之辨,君子小人之分可不勉哉。
天道至微,而其德則顯,以其不二不息也。此為道之體用,誠之全德。人之修道,必明此旨而後明道,必循此行而後成道。故不二者,為存誠之門。不息者,為生成之本。人之生也,本原何在?則太極是也。太極之初,純然一氣,靜而不動,元真自凝,不紛不惑,謂之曰中。即不二也。太極之動,陰陽相環,圓轉自如,不失其樞,是謂之常。即不息也。人物皆以此生成,天地亦以此運行。不由此道,則天地已息,萬物以絕,尚有何生成可言?故修道者,必先求之。求之有道,在存其心,養其氣,一其志,凝其神。以充其固有之真,而育其本來之體,是在修養之功也。故夫子之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即為此也。吾嘗告門人以知言,養浩然之氣,而不動其心,亦為此也。其他則克己復禮,養心寡慾,操存捨亡,擇善固執,拳拳服應,定靜安慮諸語,無非為此也。吾嘗有言,盡其心者知其性,及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皆為言人之修。至夫明天道之功,又論樂正子善人信人諸語,亦為明指修養所成,以見人道之終,則天道也。天道之始,即人道也。人天之際,一以貫之。此夫子之傳授,為修道之金針。所謂一者,不二也;貫之,即不息也。一則生,不息則成。生成不失,乃與天同,道之大通,不外於此。故修道之先,必求其不二,不二而後不息。二則不可久,安能不息哉?不惑也,不動心也,擇善固執,拳拳服應也,知止有定也,用極也,致曲也,皆求其不二爾。不二則心一,心一則靜,靜則明,明則通矣。此皆誠之德也。能通,始不息矣。前章之變化,即不息之功。不息而後可知天命,可耳順,可從心所欲,可位天地,育萬物也。故誠必以不息為成,大而化之,聖而不可知之,即至誠之行,亦不息之所致也。故曰至誠無息,所以配天地而無疆也。
然至誠非易幾及也。人雖同具固有之善性,而其情則不類。或善或惡,或智或愚,至不齊也。且以父兄所遺,境遇所遷,因緣所得,而心思以異,感覺以殊,非可以上古之民論也。故於性情之間,邪正之辨,非有指導,不克成才。是教之為貴,而聖人故汲汲也。夫教之於道,猶舟車之於行路,載人物以至其地。必其馬力之良,舟師之善,而後濟。又必其人之勇於前赴,不憚艱險,而後得達,非舟車自致之也。人之率教以求道亦然。必依所教之方,而盡心力以行之。必堅所抱之志,而勞筋骨以赴之。雖險阻備嘗而不餒,恬澹自足而不憂。毋馳心於外,毋存物於中。不以耳目役吾之思,不以情感擾吾之念。而後富貴浮雲,窮達朝露,一心永定,萬緣不生。以學力所加,師友所益,因其所至,以瞻其成,庶乎可矣。故修道之士,道外無所營,求道而已。如巢由不以天子易其志,老莊不以官位分其神。故能絕俗軼塵,超象忘物。其所行雖似偏矯,未當人情。然而克全其天,不失其性。至於成道,毫無所慊,迥乎遠矣。夫子之聖,過於數子,游於方內而獨不染,繫乎萬物而與同仁。是為得道之中,體天之大。故所修與數子齊,而所成獨超其上。是以垂范至善,設教至周。仁義為綱,智勇為緯。內充其性,外宏其德。故天地不獨有覆載之德,人物鹹被其生成之施,其行其功,堯舜之後,一人而已。惟其言道,至正至中。而言修,盡內盡外,必依天地之覆載,而推為人物之生成。必從人物之本來,而溯源天地之所始。以誠為行,以一為方。故其教,如天之春,地之暖,無物不生,無物不長。率之而進,必能成為聖神。習之不違,亦可冀於賢哲。此至聖至誠之德,足徵諸無窮。而不二不息之功,足驗之萬世者也。夫道者,以德為用。性者,以德為行。誠者,以德為成,未有德不成而成道者。故夫子以仁義為人道,而修道之要,必先成德。君子以成德為務,為成道也。故曰志於道據於德。仁德為行所依據,捨仁德將何所行乎。故求道必先求其德焉,德成而道自成,非道外有德也。成道必先成德,非道外無德也。以德成道,猶入門登階,必有所踐。德者所踐者也。以修道言,道無所修,所修者德也。故德不至,是修未成。修之未成,何有於道?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此語為儒教本旨,亦中庸之眼目也。凡修道之士,其三致意焉。
(第三章之大義)
《宗主附註——孚聖》
世人不明天人之際,以神鬼不可信。或假為聰明,謂信之則有,不信則無。皆不明人生之原,天神之本,而強為說辭,以文其為惡耳。試思人生性命,為天神一氣所分。人有思念動作,氣隨之而見,善惡皆然,無不與神鬼感接。愈微愈顯,毫無所隱。何至不信則無之耶?人之禍福,由善惡而定,神鬼司之。雖不信,亦不能避其監察。果何益於己?惟神以善惡為準,欲其不禍,必先行善。且古人重神之旨,又不在禍福,只在敬於其心。以止於至善,保全其氣,以通於天神,無非為修道也。佛家禮拜誦經持咒,亦即此義,並非教人求福已也。夫子因此旨不明,實為道之障。而天下人民,因誤於事神之義,相率輕視神道,誣衊宗教。甚至毀及聖祀,使人胥陷於惡而不知非,不徒一己之罪,無以全生返本。而惡業山積,天神所怒,災殃並至。人不重因果之說,欺詐強暴相尚,干戈四起,無以相保,人類且絕,實為最大之患。故命孟子詳指人神之道,以明重神之教,使人共喻而反省也。文雖博宕,實皆至理,不可大意看過也。
又曰。此文指明天人之道,為儒教之要旨。天道以人道為基,即道以德為用之義也。天道茫茫,與未誠言,不可明也。必先以人道之顯近者示之。使修而進於誠,既誠則達於天道矣。前章誠者天之道也一語,已明指天道之真,惜乎人之難誠,而天道終不得之。是以孟子教人盡力於人道,而勉於修,庶由修而成,可以明天人之源。不言天道,而天道即在其中,此即夫子天道難聞之微旨也。世之修道者,當注意斯語。
宗主疏述——孚聖
溯人道之本,即天地之道,神鬼之德。故鬼神天地之德,為人道之所同,至誠之所合。本章即本首章次章之義,而申明之也。首章言修道必慎獨,為其戒於行止思念。而以神鬼之靈,無時不在其上,而所感禍福至捷。蓋神者陽氣,鬼者陰氣。福者以善合神為陽,禍者以惡合鬼為陰。故言行思念,皆與鬼神相接。人不知見,不知不覺,而為鬼神所入。故善惡之報,有如影響。以鬼神為德,固微而顯。而不睹不聞之間,固至易見易聞也。惟其如此,故必明鬼神之情,而後克持其慎獨之戒,此修道之教以此為最先下手處。人如至誠,能明鬼神之德,而後知禍福之先機。前知之聖,所以能致此智慧者,亦由知鬼神之情,而有以合其德也。故鬼神諸語,即申明此義,以見儒教明神之功,重善惡因果之說,實有所本,非徒假神道設教者也。至誠之功,必贊天地之化育。天地人為三才,即以人之德能合天地也。故天地之道,不可不明。而人生與天地同道,人受性於天,其生同也。人苟不合天地之德,不為成行。故天地之道,為人道之本始。不可異視,此至誠必實行天地之道,以成其覆載之功。天地之道以下三節,皆申明此義,以見至誠聖人,常與天地同德。而所謂參天地,贊化育者,非徒喻其理也。人之成道,必先成德。德為道用,人之由凡入聖,為反本也。以用反本,此必然之理。故成性者,必盡性之德,此至德二節之旨。而申明至誠之行,成聖之功,如文王之配天,由其純德,非徒人尊之也。故本章大要,在申明前二章而詳演其義。以見儒者之行,不外以人合天,以德成道而已。
自首章至此章。純為明性命本來,天人淵源,而見修道之教之所成也。修道以至誠為期,人所知也。何以為誠?以何而誠?則人多忽之。為聖人之言簡,而後賢述之鮮耳。夫中庸為儒教獨有之經,特立教義,指示修道之門,及成道之境。首末初成,以一貫之,即誠也。誠之於初而為修,誠之於終而為成。示人以成人,為成德,為成道。其實一誠皆成,未誠則將一無所成。故誠之為成,而人之所貴也。誠以字言,從言從成,言其成也。然其義不止此。人之誠也,先誠於言,言者心之聲,非言之誠,心之誠也。心誠則言誠,心偽則言妄,此中外相應者也。此致誠者,必先視其言之誠否,而鑒其心。大學小人一節,誠於中則形於外。孟子知言一節,詖辭知其所蔽,皆其義也。又言者,隨其志而見諸辭,動於舌則擾於氣,惑於聲則昏其神,傷於欲則搖其精。此為聰明智慧之樞,而定一凝固之本。不先慎於言,則無以守其中。論語之非禮勿言,禮之安定辭,幼子常視無誑,及金人多言之戒,皆此義也。故誠者,先求於言。言之未誠,是不能誠,。尚何望於修道載?宋人頗明此義,如溫公之無不可言,安定之自不誑語始,皆能致力於誠者。佛家口戒,無非求言之誠,亦無非求誠之成。言誠而後身誠,身誠而後道成。義無終始,致力有先後。此孟子不動心之道,卻首重知言也。
由修道至於誠,在智慧之士原易。在中人以下,則非勤勉精進,不克有成。為情慾之為蔽,而無以守其中也。故聖人教以致曲,而擇善固執之。教以去惡,而戒懼省察焉。此為修道之方,致誠之本也。然方法亦非如此易做,必先以教指示其心。使有所悟,以力戒止其欲。使有所畏,而後志可一,念可誠。此敬畏之訓,恐懼之誡,為誠意之始。而明先於誠,教先於學。加以指導,輔之勸戒,庶不迷所向,不失其本。而後啟之則發,引之則從。聖人立教之苦心,有非尋常可擬者矣。故中庸所言,鬼神天道,禍福災祥,無非示道之原,為誠之本,不徒為言也。誠之為德,通天地,達鬼神。中之為用,合陰陽,化善惡。其極也,不可測。而其始,則不外於目前之事,且不離於一心,此佛有惟心之教也。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以人物莫不生於道,成於道。人亦同斯道也,惟誠而後明耳。人以誠而明道,而盡道之用。則萬物由吾之誠,以生成於道,固自然之理。故誠者,為天地人物共成之德,又非獨一人所成己也。本章繼上述誠之德,而及鬼神天地之道,皆此義也。非誠明之德,無以明天地鬼神。非明天地鬼神之德,無以成其誠,故始終一也。由明天地鬼神之德,而生其敬畏之心,戒懼之念,以時存省,而守其中。此修道之教所先,而敬神之義所重也。以聖人既誠,而明其故,乃為人告之。誠而後明,不誠則無以明。天道之高遠,神道之微茫,又誰知其通於吾身,成於吾生,達於一本之道者哉。故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以其功非莫之致也。
神道之教,在以鬼神之德,禍福因果之事,警惕愚民。啟其敬畏之心,止其情慾之惡,固一義也。而其本旨,則在使人知生生之本,人道之原。而導於孝悌之行,盡其性道之德。以不失其真,永守其中,而至於誠。此聖人立教之微意,而吾人敬神之要義也。蓋人生之先,陰陽未判,形氣未分,所存於天者一氣耳,與神同類。既生之後,賦於人身,宅於人心,通於人腦,而謂之神,或曰靈曰光。為性之所見,心之所藏,聰明智慧之所出也。是靈也,猶與神通。以其原同一氣,若子之於母,無所異也。不過神者,至清至明,高居天空,無色無形,遠達四表,惟性至善,惟質純陽,光照入微,靈通無極者也。人之既生,形氣各具,陰陽遂分,性情以名,善惡乃別。性以至善而靜處,情以易惡而動行。動以奪靜,情遂蔽其性,惡以蓋善,陰遂損其陽。故慾念日多,惡行日積,善德日減,而陽氣日微。陽者升而陰者降,降則遠於神,於是與神道絕,而不獲返其本來矣。故宜修道以養其靈,充其性,育其善,以宣其陽。而必時警其心,惕其念,抑其情,窒其欲,去其惡,而消其陰。無降而近於鬼,以入於地,不可復拔。此聖人戒慎恐懼,存養省察之教,必以神道導之。而立誠守中,明性成道之行,必自神道明之也。神為人生之本,天為人性之原。故明天神之道,即以窮人生本原。敬畏天神之教,即以返本復始。無非充其性,明其生,全其真,守其中,以至於誠。又無非育其德,推其仁,廣其用,以止於至善而已。故聖人之教,首重崇本。為子先孝,為人先敬,敬天孝親,仁德之大者,即不忘本始。而充其性,全其生,即在此崇本之功。崇本而本立,本立而道生,人生以天親為本。樹之有根,水之有源。培其根,浚其源,而後本不匱。敬孝之道盡,而後生不失,此天下之至道也。人若不明此旨,而忘乎敬與孝,自敗其本,自虧其生,是曰自戕,尚何足語於道哉?故敬畏為修道之本。敬天畏神,為立誠之基,不必以禍福言。而避禍獲福,自在其中矣。世人罔明聖人之旨,而妄議神道之教,多見其昧於道耳。
至誠之德,而以神鬼天地之道為極境,即返本也。人窮呼天,哀則吁其父母,皆性之所見,返其生生之原,有不能自己,非人力所致也。故人以修而誠,誠而通乎神,合乎天,為性之所成,非聖人教人以通之合之也。天神之道,生成之原,由生溯於未生,不至天神,將何往乎?其不至者,則以罪孽所積,陰氣下降,以入於地,而親於鬼,不復返其本始。然猶不能超乎天地之外,脫乎神鬼之藩,以自置其身也。人受天地之中氣以為生,感神鬼之間氣以為命。升沉繫乎善惡,而所合必居其一。以性充而積善,則升天而通神。以欲迷而惡積,則沉於地而儕於鬼。失其正命,則不能返於本。此修道必先葆真,而至誠必合諸天神之德也。人修道之始,兢兢業業,戒其慾念,勤勤懇懇,充其性善,則雖不至於天神,亦不遠矣。故善人常通神靈,獲天祐,而福祥不求自至。亦性中之德,自然感應,非有術以禳之也。中庸之教,重在明人生,立人道,而歸本於天神,以其所同出也。故由成言之,人即天道,。由修言之,則人道為始,天道為終。而由道言之,則天道為本,人道為末。由生言之,則天道為內,人道為外。總之本末內外終始,一以貫之。聖人就近立言,故以人道為教。而溯原推極,又必以天道為成行之境。此言誠之德,必明神鬼天地之道也。
天道至微,無形而徵,無象而顯,以其誠也。誠則內靜,內靜則一,一則運用不窮,故天地生物不測。運行悠久者,即由於內靜也。本章不息一節,極言天地之道,以不息之德,為悠久之原。而不息者基於不二,不二而後不息。故天地之道,以不二為本。息者呼吸也,一呼一吸謂之息。人物之生,以是驗其生。故隨化之物,有息則生,無息則死。惟道不然,道者常而不變,存而不化者也,故以不息為長生。蓋息者,心之所應,氣之所存。一呼一吸,心隨之移,氣隨之化。息息無定,心以不一,氣以漸失。紛其念,散其志,搖其精,惑其神。故一息之不停,而化機之不可息。一息之不止,而生意之不復留。蛻化無形,生死老病,隨之轉換,不可稍駐。死而後已,萬象皆灰。此息者,天地化機之見,人物生死之門。設不持之以方,止之以道,機輪時換,此心何存?形氣日非,此身何往?達生之士,所最寒心。視之畏關,名之險阪。急湍萬里,危浪千尋。必於此立定腳跟,不隨流轉,方可超於生死,脫乎輪迴。此為修道之關,亦即至誠之本也。
惟不息之道,非謂止其呼吸,使息斷也。論語之屏氣似不息者,為無息之妙訣。然屏氣,非謂急持其呼吸以力迫之也。老氏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佛氏曰:「調息觀臍」,是皆不息之方,而為屏氣之善法也。氣之一動,心隨之移,命隨之傾。四十二章經,所謂命在呼吸間,即以息之關乎生死。為修道者,所宜注意者也。呼吸之間,一出一納,氣因之換,而生者化矣。故曰息者,謂之生死消息。息息相續乃生,一息不接即死,息之為人命所繫,重矣!惟其息之關於人命,則欲保其命而持其生,必先求其不息。不息乃能悠久,無復斷續之慮。氣不出納,乃充於身中。心不移動,乃定於腔裡。此禪門與道家均以調息為解脫生死之法。而至人踵息,真人龜息,莫非調息之功。佛家入定,身心凝固,氣息內潛,即不息將成之候,而為至誠將至之時。此為修道至要至真法門,亦即三家同重同秘之教義也。儒家言修,以知止、致曲、擇善、固執為基。而先須調息,即所謂養氣是也。存養之道雖屬性,而氣為門戶。故養氣為養心之本。氣之浮動,心未有能靜者。故一在定其志,一在調其息。志定則氣內安,息調則氣不外洩,此為存養最先工夫,不可不知。即上言知言一層,亦與調息相應。呼吸出於鼻,言語出於口,呼吸少則鼻不洩,言語少則口不洩。氣不外洩,心不他移,然後可止可靜也。故不息之道,直修道至要工夫。而至誠之德,必以不息為其所成也。
不息之境,必先不二。為先止其心,使之靜一。靜一則心不紛馳,而志念不妄起,此為不息之本。蓋有其內,而後可制於外。內之未安,強制其外,無益也。故外調其息,必內一其心。心一息調,內外俱靜,而後不息之功可見,至誠之境在前。此不二為不息之本也。且不息既由調息而來,內復心志凝定,則不息之德,實有奇境。觀於佛家四禪九定之說,則可見其所詣。而本章高明博厚悠久之功,尤可證其所至。蓋人能內充其氣,以育其真。純陽上升,接於天神。光明內凝,比於日月。則其聰明智慧,超於聖神之域。仁德法力,合於天地之道。固可致其無量之德,成其莫測之功矣。道家有言,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內靜其心,外清其息,氣充神足,光凝靈澈,自可奪造化之功,移命數之規,合天地之仁,並覆載之德。所謂位天地,育萬物者,即由此致之也。故不息之道,不可量也。以其超於生化,脫於輪迴,不隨大氣生息。而固有之真氣,自養之充之也。故不息者,不假呼吸以生者也,不因空氣以吐納者也。人皆有其真氣,謂之元陽,惟真清靜,乃得知之。苟內無紛心,外無接息,內外合一,真氣自通。育之充之,塞於一體,直養無害,彌乎太空,斯則仙佛之倫,聖神之至。所修至此,可謂成矣。是故至誠無息,必由調息攝心,為入手之方。吾教內功,純屬此旨,亦即夫子知止致曲之教也。若不知調息,以養氣攝心一志,則心無所止,曲何由致?失其中守,何以致不二之功?紛其氣息,何以成無息之道?此後人日讀中庸,究無能致位育之德,通天神之靈,以成其至誠者也。故無息一節,實教中最精要之義也。
《宗主自注——孚聖》
中庸以明道為教,以修道為本。自首章至鬼神天道章,為最精之義。夫子以其關於修道工夫,不以空言為教,必將內中工夫逐層說明。與大學知止,及孟子盡心,養氣,信善,各章之教證明。以見由凡入聖,由聖通神,一貫之道,為人之本。不得其途,則枉用心力。不明其趣,則相隔霄壤。此以命諸賢詳講之後,並命重加疏釋,使世人知儒家修道之功,有獨到處。而佛道成真證果之行,即此法門。不復迷以歧途,疑為異軌。則儒教之效,可以實見。而大道之明,即在是中。故於孟子講述既畢,輒申其義,以為修道者引其徑雲。
《宏教附註》
中庸以二三章,為內功最深功夫,即修道最要教義。設於此不明,即不得明修道之教何指。亦不明成誠作聖之功何在也。言修決非空談,言道豈徒外行。故無此二章,即不得為修道之教。不通二章,即不得成聖人之徒。雖言行可觀,學識有得,皆其末也。以不足返本復始,自凝於道,而成其誠也。故中庸一書,可分內功外行言。以致誠為內功,以中庸為外行。蓋明誠者,成也。致誠者,由初至成也。中者,體。中庸者,由體達用也。一以下反於上,一以內推於外。故分言之,即一內功,一外行。而合之,則一初成,一體用而已。因便於學,而明道之本末,則必辨其工夫有內外也。不然,既言致誠,何又言中庸?既重中庸,何又重致誠哉?二者雖一貫,中猶誠也。而一者有二義,致誠,異中庸也。即致在誠上,示用歸體。庸在中下,示體宏用。當時立言之微旨,亦可見矣。此夫子教人之深心,願讀者勿誤會之。本來道無可名,惟德以用名。曰致曰庸,皆其用也,其德所立也。即所謂修,是也。設修之成,固無可言。德尚不可名,況其他乎?故為初學言,則必有多方也。
第四章(之一)
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宣聖講義——孔子
上 章言 君子尊德性,道問學。致廣大,盡精微。極高明,道中庸。溫故知新,敦厚崇禮,為人道之則,修道之規,以成誠之行,盡性之德。而立身行事,齊家治國,莫不由是綱領之,以成其道。故儒教立教,包舉於是。而人類修業,亦盡括於是矣。惟修道者,為致其德,德致而後道成。故以後所講,無非成德之事。成德之要,必有其極。高遠之至,必還於平易。精微之極,必慨乎廣遠。非執兩而用中,則道失其畔岸。故成德之本,必先中庸。中庸雲者,以道立極,不失所依,以性建樞,不易其守。而達於萬物,無所不通。用於萬殊,無所不化,是謂中庸。即一以貫之也。一者,極也,中也。如日之懸空中,眾星系焉。如山之峙地面,眾土仰焉。而明無不照,重無所滯,此謂之中。故中庸者,道之用也。本道以用,非以道用也。人類以性為中,性之所用,無滯於物,無害於情,而不失其守,不離其樞,是也。故中庸者,由擇善固執,而進於無所執也。又中庸者,止於至善,而入於不息也。是非體道之真,明性之本,不能致之也。
中庸之德,為天道自然之極。人道至中之境,無可假飾者。人之平居,澄心靜慮,一念不浮,乃見中極之境。首章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時是也,此為中體。本是體以應事,而見其德,是即中庸之德。惟人之生也,擾於情,役於物。其體且失,何以推其用?故中庸之道之不明,人欲害之也。人之喜怒哀樂,非盡惡也,亦嘗因以成德。然非中庸之德,為其有所偏而失其正,有所激而移其中,有所為而出於偽,有所欲而動於私,皆非中庸也。非中庸者,德不成德,道不成道。為失其本性,喪其真宰。仁義雖美,必依中庸以行之。知勇雖善,必依中庸以達之。成德達道,捨中庸不能。明性全生,捨中庸不克。故中庸者,萬行所由始,一道所由致也。今人群知仁義之美,而不知擇乎中庸,是仁義無與於人也。知知勇之善,而不知擇乎中庸,是知勇無加於人也。譬如道路,不由正途,雖捷足何益?以失其中守也。失其中守,雖得幸成,必受其害。況不可幸成者乎。故中庸之道至矣,中庸之德盡矣。聖之所聖,誠之所誠,莫不由中庸以致之也。故堯舜之治,不外用中。湯武之功,不外執中。中庸所在,道不違之。猶物之重心,不傾不倚,而後久立不蔽。天之覆也,地之載也,日月之明,鬼神之靈,皆依中庸而致其德焉。故中庸者,道之用也。人物莫不由道以生以成,則莫不遵乎中庸以長以育。中庸之德,靡有加矣。
中庸之道,既如是之要。故成德之士,未有不求中庸以進於善者。本章首言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者,含道蓄德,葆其天性,全其生者也,故曰君子。君者主也,一國之主,曰君。一人之主,曰心。故心曰天君,即性也。性為天君,百體所奉。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守之不失,葆之永固。推之為德,盡之成道,是曰君子。言舉動不違於性,德業不失其初,而克充之育之,以復其本始者也。故君子之行,必先成德。德成而性盡,而生全。德未成,則不得謂之君子。易曰,君子以成德為行,即此義也。夫君子既以成德為行,而德之成必待中庸,是以君子無不率中庸也。中庸亦性之所見,道之所施,君子依乎中庸,乃能盡性成道,故曰君子中庸。小人則不然,小人不明性也,不見道也,不知成德之可貴也,乃不能依乎中庸。不獨不依中庸,且昧於性道之本,徒逐於情慾之私。以食色為性,以物慾為生,徇物妄真,肆情妄本。內無所守,外無所秉,生身濛濛,莫知其主。固不惟不能遵於中庸,而且反中庸以行。反中庸者,即以心徇情,以奴役主之謂也。心無所主,隨情慾為轉移,喜則逐於所歡,怒則逞於所憾,哀則傾於所悲,樂則溺於所好。不知所止,妄念妄作,反其常態,而失其本來。惟外物之系戀,曾莫能脫其束縛,此小人之所以為小人,而與君子之行正反。故曰小人反中庸。
夫君子中庸,以何道致之與,則在時時自省存耳。省察以去其欲,存養以充其性。時時如此,乃能常守其中。事事如此,乃能永用其中。故曰時中,言能慎獨也。能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也。能存十手所指,十目所視之心也。能堅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之志也。能居易俟命也,能永執厥中也,能止於至善也,能無所不用其極也。故能時藏其天不失,時全其德不惑,此所謂時中,所謂君子之中庸也。小人則不能。惟情慾之紛其心,物好之擾其志,內無所守而失其性,神無所依而惑其明。則由於閒居不克省察,靜處不能存養,日謀為不善之行,時思存不善之念。無恐懼於鬼神,無戒慎於禍福,惟昏惟惡,以逞以恣。靈明日汩,知識日陷,而無以自見。其中日亡,其性日失,其生日虧,其德日墜,莫非由於無所忌憚而致之也。蓋人之生,秉天之命,天地司其生,神鬼鑒其數。禍災召於惡,福禎徵於善。不自省察,則流於惡、不自戒慎,則溺於欲。皆積於平時,肇於微末。必自敬畏於細節,恐懼於獨居,以防閒其情。糾正其志,明辨其善惡,存育其性天。其嚴其審,如履春冰。其危其懼,如蹈虎尾。方足以持之不失,葆之不惑。稍有自肆,江流日下。此敬畏之所重,而存省之必先也。故中庸者,非自存養省察不得也。君子能之乃時中,小人反之乃失中。中者,性之本德,生之全能。存之則誠,失之則賊。小人以無所忌憚,遂失其中,可不慎與!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中庸,即中者人之大本。人以中用,即盡性也。時中二字最精,須深玩味,非如後人所釋也。時中言時時事事,葆其喜怒哀樂未發之體,而推之無極,即在存養省察四字。又中庸與仁相近,克己復禮為仁。既仁,即中庸矣。小人不能存省,故反乎中庸。無忌憚一語,點明小人之失。可見中庸之道,不外敬畏。而君子小人之辨,不外存省與否。其理見大學誠意章,及中庸首章,可參讀之。
又曰,中者道之體,性之真,天下之大本。天地萬物,莫不依此以生存長育。即首章喜怒哀樂未發之時,所具景像是也。為其純乎自然,不待智力,不因作為,謂之無為。而其致用,無不通達。萬物萬事,無不因之而成。故曰無為而無不為。中之本體,既為如是。本是體而應之事,不加雕鑿,不為智謀,以順其自然,措之皆當,是謂中庸。庸者,用也,常也。尋常日用,無時不宜,而獨順適於性道之中。不為情激,不為物動,悠然自得,天理流行。任所施而恰好,無功而功莫與大,無智而智莫與巧,無力而力莫與爭。是為天地妙用,大道神化,中庸之德也。故中庸者,為以中用,為竟道用,為盡性德,純乎先天之真,萬有生化之本也。天地之大,人物之眾,運數之神,生死之秘。皆不失其次,不越其序者,中庸之功也。中庸之德,惟誠顯之,惟仁近之,惟存省致之。故言中庸,必先修道。修之未至,不足與於中庸。蓋不明性之本來,道之本體,依後天之情識,極人生之智能,雖敝精疲神,無有是處。為其不得其本,徒揣其末。中極既失,聰明何用?此夫子有予智之歎,及中庸不可能之語也。
中庸之道不明,為教之不行也。教之不行,世乃日污,甚矣!教之不可緩也。夫中庸為行,發乎性,本乎道,止乎仁,成乎德,道之至矣。天地之所以長久也,萬物之所以生存也,中庸致之也。故能中庸,天之道也。天道恆生,萬物被仁。天道恆育,萬物不賊。世之所以治,民之所以安也,由乎中庸,無不善也。無不善,則無善矣。天下無善,純乎無為之世,不待教而明,不待修而性全。故老氏曰,上德不德。又曰天下皆知為善,斯惡矣,此中庸之所至也。而反乎中庸,則胥將於惡,惡則亂矣。民之生也,豈好亂哉。欲驅之為惡,遂失中庸之德矣。此三代以下,愈見世之亂。而中庸之道,愈不明矣,故有鮮久之歎焉!民之有道,中庸,行之常也。世之無道,中庸,德之至也。常德則治世,至德則世亂。民之不能久於中庸,而斯為至德矣。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系慨世道之衰,中庸之德不講,民皆爭情逐物,莫知克己復禮。遂釀為戰爭之紀,而同淪於離亂之域。返觀中庸之德,古人視為常行者,今且高不可及。洵為人生至行,有非常人所望,豈不可慨也哉!人孰不有其行,而皆忘之。哀莫大於心死,忘其性者,抑何生之貴耶!此節美中庸之德,嗟民守之難,正與可使由不可使知之義同。蓋週末以降,去古日遠,道之不存,人胥陷溺於情慾之阱,而不可拔。一二智士,又鼓惑以邪僻之說,誘導為權謀之爭。以巧為智,以強為勇,以利己為生,以害人為得。春秋之後,繼以戰國,刀兵之災,歲月不歇,要皆有以致之。此所謂道之不行,中庸之不明,而後肇此亂也。聖人見於幾先,知亂之未艾,欲以力挽之而不能。求其次而設教,以修道明中庸之行,指性命之真,為以救世之危,拯民之苦焉。
第四章(之二)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宣聖講述——孔子
素隱行怪一節,為明中庸之道,不在奇高,而在尋常至中至易之道也。夫周道既衰,文武之教失墜,雜言紛陳,莠語兢起。以道自詡,而竊名為高。以德自矜,而肆行無忌。教之不一,而師之失傳。修之異途,而學之失宗。於是談玄者流於怪誕。遁志者肆為潛行。不以昭昭示人,而好讖緯之術。不以明明自修,而好新異之談。語焉不詳,以為大巧。習焉不察,以為至道。斫性為生,縱情自逸。乖道為德,假詞以文。乃啟多教之端,遂成歧流之學。此皆中庸之道既失,而好事之徒,相與弄其狡猾。至誠之行無聞,而小智之士,互率溺於頑嚚也。為君子者,不隨眾流,不和世尚,矯焉獨處,以安於道。卓然自立,以葆其性。中庸之所存,至誠之所見,時亦僅矣。故處清世之以善著者,非善也。居濁世之以惡名者,未惡也。必視其所守,觀其所持,察其所行,究其所成,而後知其人耳。其人果為守道不撓,明性不隨,必有以異於眾也。故世之既污,道之既晦,斯有違世之士,以負中庸之行,以授至誠之教。決不為詭隨以誣人自誣,作淫巧以惑世自惑也。信道貴篤,守道貴堅。道之在身,如生命不可失。此中庸之士,不以外物移其中,不因世俗易其操。而後能安於貧賤,屈於下位。不慕人之榮,不枉己之志,而後能持其守。故中庸非難,守之弗失為難也。君子遵道而行,日求其進,以至於成而後可。若半途而廢,則所遵者何在?所守者何存?道不離人,人自離道,何以有成?此君子之所慎也。然世道之傷,至教之夷,人不以道為貴。老子所謂下士聞道大笑之。夫笑者,笑人之不講,而獨行之也。惟其見笑,而後見其道,不笑不足以為道,可慨焉已。人皆處於污下,不復知道之可貴,間有修道者,反為眾所笑,其世道蓋可知矣。而篤行之君子,不因眾人之笑,而異其修。不憚世道之非,而懈其守。何哉?樂乎中庸,有以明其性也。故君子守乎中庸,遁世不知而不悔者,必其行道有得,而自信不渝。苟非已聖,安能致之?故中庸之道,待聖人而存。非聖人傳之,人舉不知所重。堯舜文武之道,相繼不墜,以至於今者,聖人負其寄也。故知之易而信之難,信之易而守之難,守之易而樂之難。苟樂之,而有成矣。則惟擇人授之,以傳其緒,此教之所急也。故中庸之道,待教而明。而中庸之行,待學而成。教學所至,道之所由興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亦慨世道之言。以中庸至尋常之行,而竟異於時。非自負甚大,自信甚堅之士,決不能終持其守,而以傳之後世也。此夫子自述其志,亦以見當時道之晦塞也。人皆趨於浮誇,樂於偽誕,不復知中庸之可貴。故以隱怪自鳴,不遵正道者有之。初聞道行,不能堅守,半途而廢者有之。為其時尚移人,賢者不免。若夫子信道之篤,守道之堅,不求苟合,不為枉取,寧遁世而不悔,以存中庸之教。非至聖如夫子,孰能致之?此中庸之教,為千古所獨傳也。
第四章(之三)
子曰,回之為仁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應,而弗失之矣。
宣聖講義——孔子
中庸之德,以時而晦。周道既衰,世道日下,而士民舉不能守中庸之行。民德日微,天下愈亂。故有志之士,必以違世存道為務。而道之不亡,中庸之德不滅,亦胥賴焉。余之門多士,其能恪慕古聖,堅守中庸之行者,曾無幾人。以力未逮也,志未堅也。皇皇於干祿之學,汲汲於貨殖之途。遂無以澹泊自甘,簞瓢自樂,惟學道是謀,中庸是守者。然眾中回也獨能焉,原憲曾參閔損輩,亦嘗有志於是。而回則尤賢,以其敏而好學,不恥下問,虛心求益,終日如愚。故所全於天,所明於性命者,獨勝乎眾也。人之為道,以不失其天性。天性之見,以仁為德。仁者人也,生之本也,仁則全其生矣。故人而不仁,不得謂之人,以失其所生也。人生受命於天,天之道不外於仁。人而能仁,則能全其天。故仁者人道也,天道也,聖人以仁建人道以合天道。由仁成德以成道,不外本其所生之性,而推其性中之德,以造乎至善,成其至誠而已。故仁者,德之基,中庸之所先也。中庸者,道之用也。道以德為用,中庸以德為行也。故中庸以立德為本,而仁者中庸之所始也。是故中庸之道,必先仁德。仁之所至,則無不中,無不合於天道,全其性命。而仁之為德,重在守中。故曰知及之,仁守之,謂守中也。知言其知,仁言其守,勇言其行,此三德,天下之達德也。達德者,謂一切德之本也。非立本不能有成,此三者之未善,不足與言他行。故曰達德,言所以達眾德也。非知無以知,非仁無以守,非勇無以行。故知則不惑,而信心生,仁則不失,而樂心生。勇則不怯,而堅進心生。此為立德之本,成道之基。無論所求如何,必依此三德而後有成。故言德言道,皆必自此始。中庸之至者,道之體,德之成,尤必由三德以達之。如回之為仁也,為其欲成乎中庸之德耳。中庸本無所見,惟德見焉。知見其明,仁見其守,勇見其行。故回之為仁,將以守中庸之行也。觀其擇乎中庸,有其知也。得一善,拳拳服應,有其守也。而弗失之,有其行也。是其為中庸,已兼斯三德。而以仁稱者,則尤嘉其守焉。蓋中庸之行,及門之士,多能知之,而能行之。而所患者,不能守之。故或作而輟,或進而退,或始明而終昏,或此入而彼出,皆由不能守之以恆,而持之以久也。不能守,是不能仁。不能仁,安能中庸?故仁者,中庸之所先,而成道之所始也。仁德為中庸之先,至善為中庸之本。性,至善也。中,至道也。故成道必致中,全性必至善。中也、善也、誠也、一也,皆一義也。故致中庸之行,即止至善之功。或曰執中,或曰用極,或曰抱一,工夫一也。回之為仁,擇於中庸,得一善焉。而服應不失,即能致其止善之功,達其抱一之道,期於至誠之境,明於用極之道也。故仁,美德也,待中庸而後成,知勇亦然。回之樂道不渝,三月不違於仁,可謂仁矣!而其成也,則以擇中庸而服應之勿失也。故天下之好仁者,必先求於中庸,一如回之所為,則可矣。此節以仁之為德,明中庸之行,引回證之。為仁言,即為中庸言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釋中庸之可貴,而及於仁。與下數節言知言勇之義一也,惟仁為首德,故先及焉。仁,人,二字古通用。為人,當作為仁解。夫子嘗稱顏子三月不違仁,其餘不過日月一及焉。可見孔門之能仁者,當推顏子第一。其為仁究何如而致力焉,人或未審。此節遂明示之故,以告世之好仁者。仁之為德,德之至矣。然非仁之難,中庸之仁為難。仁而中庸,無往不仁。仁非中庸,則得於此,失於彼,必為仁之病矣。故中庸之仁,仁之至者。而顏子之三月不違,即由擇乎中庸,而服應弗失也。一善二字,宜作至善講,言其得中庸也,中庸無不善也。擇乎中庸,謂於道中擇之,得中庸焉,非謂中庸有可去取而擇之也。中為道本,中庸即道用。乃至中至善至一至極之處,安能為去取之擇?所謂擇者,言就萬事萬物之間,眾德眾善之內,而辨其孰合乎天,全乎性,本乎道,而為至中至善至一至極者也。中庸之得,則措無不宜。仁而中庸,則行無不仁。三月不違,猶淺言之也。蓋仁而中庸,無施不仁,無念不仁,無一事一物之不被其仁,無一言一動之不見其仁。非謂僅此被而彼失,前見而後吝也。故天之仁也,永如此不息。不息而後見其仁,不息者中庸之德也。中庸本乎性道,內存諸仁,外用其德,而後能恆久不息,道之功也。人之修道,必懷是念,育其天性,充其仁德,內不失其本來,外常見諸實踐,是能德至道凝,中庸不惑者也。故中庸之行,至行也。仁之德,至德也。非自存養省察始,不可也。擇而得之,省察之功。服應弗失,存養之效,仁之所始所終也。故曰仁以為守,有守而後有成。非仁何以守?故中庸以仁為守,仁以中庸為成,此德與道之用也,可不細味之哉。
第四章(之四)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宣聖講義——孔子
仁而中庸,已見前義。知之為德,亦猶仁也。知主乎知,知則明,明則不惑。故修道先知,致誠先明,成德必由不惑。不惑者,知之至也。然知之為知,非謂以巧取,以譎謀也。必有所循,而不失於性道之體用也。天下之大,萬物之眾,其類至雜,其跡至紛。要不越於軌度,逸於法理,即道也。道之所在,中庸是也。中庸之知,察乎天理,明乎性命,協於眾情,宜於事制。故大知者,盡天下之所知,明天下之未明,而不以知著,以明見者也。老氏曰,大知若愚。言其察於先,審於微,盡物之情,適人之性,不以為知而愚人,不以為聰而昧物,故若愚也。若愚非真愚,則若知必非真知。今之知者,見於面,盎於背,自以為昭昭然。人亦視之為察察然,而不知此非真知。為其以知耀人,使人疑若知焉。內失其性,而惟外之明。內昧於道,而惟物之察,其本不立,曰知而實愚耳。故知者以中庸為本。中庸之行,原由知而知而明。而知之德,必由中庸而後能知能明也。今人不明中庸之行,群以己之情識為用,詡其知巧,而不明性道之本。此何異乎自納陷阱,而不知避,自投罟擭,而不知逃者與。夫情識之於人,生與俱生,長與俱長。其所以用之無過者,為其有性存焉。聽命於性,而後情識正。不聽於性,而任情識,則將受其害。故有罟擭陷阱之喻也。人之情識,以正於性命,而後免於陷溺。性者,中庸之所本,故由中庸而後離於罟阱也。今人自以其知,不復求中庸之道,雖或得之,而不能期月守,此其所謂知者,直愚耳。故知,美德也,必中庸而後成其德。苟失中庸,其本先乖,雖有巧譎,徒害其身,尚足語於知哉?此節為明知之為知,必先求中庸之行。其所取譬,至明至當。下引舜之大知,以見知所成者,非能實踐中庸,雖知猶愚。何況其未嘗有知者哉。舜之大知,為能用中也。知者以得物之情,盡己之性,為先。盡己性,則不失道之體。得物情,則不悖道之用。體用不失,乃為至道。至道之成,必因上知。舜之為知,實能盡力於此。其好問也,是其虛己以求人之情。其察邇言也,是其明近以通遠之志。其隱惡也,是其抑情慾而行仁。其揚善也,是其盡性道而行義。其執兩端用中於民也,是其本大道之體用而立其極,推天性之德而守其中也,斯其所謂知之至矣。蓋知者,有天道焉,有人道焉。天道成乎性,人道求諸方,二者相成,為道之至。二者失一,則有所未盡。故大德者,必盡人以合天。人道既盡,天道不違,然後道成。舜之為舜,先諸人道,以善其修。繼之天道,以竟其成。故好問察言,隱惡揚善,人道至矣。執兩用中,推之無盡,天道至矣,此其為中庸之知也。中庸既得,何德不成?又不獨知之稱也。故中庸而知,無不知矣。知而中庸,無不明矣。知明之至,無不聖矣。舜之大知,豈非欲知者之師也乎!
《宗主附註——孚聖》
此兩節,應作一節講。因為中庸與智之德,與上節之仁,下二節之勇,同屬指明三德之義。夫子所講中之知字,有作智字讀者,有讀本音者。大約與明字對者讀本音,與中庸或仁勇對者讀去聲也。智之為德,以明知為本,而要在中庸,為其合乎性道也。德生於性道,合於性道始為德。不合性道之德,非其德也。故德亦有善惡吉凶之別。能本性道,不失中庸者,斯為至德。至德無不善矣,無不吉矣。知之為德,亦如為仁。仁以中庸為仁,知以中庸而成。知非中庸則知者非真知,明者非真明,必有所過或不及焉。過與不及,不獨害智,且非智也。人皆予智一節,即言不能中庸之智。雖自以為智,實反成其愚。愚故不能避陷阱之難,逃罟擭之危也。故不能守乎中庸者,智不及也。不能避於罟阱者,愚之甚也。故智者必先志乎中庸,如舜是已。舜之大智,為其不自智也,為其能本性道也,為其執兩用中也。不自智乃能得物之情,本性道乃能盡人己之性。執兩用中,乃能成中庸之智,此其所以為大智也。夫子舉舜而稱為大智,以見智之必由中庸。凡不能如舜者,皆不得謂之智也。由此可知中庸與智之德,其所關之重要。而中庸賴智以明,智賴中庸以成,亦猶其言仁也。
第四章(之五)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宣聖講義——孔子
上古之時,禮制未備,民之習於道者,不待禮之為范。而以生育增繁,生計變易,境遇所致,常易起爭鬥之心。為初民披荊拔棘,逐獸獵禽,習於勇敢,遂成風尚。故樂於武事,喜佩劍戟。殺戮之舉,若無所恤。而義憤所激,白刃不避。仇怨所在,茹血不辭。民氣之成,積有年矣。三代之政,以禮制情。武俠之風,因之少戢。周道既衰,世俗又變。好勇之士,遍於閭閻。赴義之徒,接於筵席。春秋戰國之世,其流風餘澤,史不絕書。蓋皆習俗使然,化行有自。剛強不屈,義俠自名。以身許人,毫不為意。軌之於道,亦難厚非。為勇者,性德之一。成道成德,待諸堅毅之心。抑此固先民所嘉,抑亦人道所重者也。時至周季,尚勇之風,與日俱盛。及門之士,如由也輩,為眾所推。而其所長,固可稱許。其所短,亦難遽信。蓋中庸之道既隱,縱有其勇,尚非成德,況勇者以義成者也。義之所在,見其勇焉。非義之勇,徒為暴亂。此中庸之行,為所重也。人之好勇者,往往激於義憤,忿於仇讎,誓不顧身,直以生殉。在常人視之為難,在勇士貫之實易,此勇使之然也。又有矜於名節,誇為磊落,自甘退讓,不以榮利壞行。自矢苦寂,不因欺奪敗志,亦常人所不能,而勇者不恤也,此義之所使也。故尚義勇者,不以貧富易操,貴賤移節。不以奪余強暴,不以得於孱弱。其志所至,不因利祿而改。其力所及,不因刑罰而餒。此就人事論之,實有足多。而其未能合道者,不及於中庸也。偏激之行,過甚之為,君子不取焉。故今之好勇者,為勇失德。勇之失德,為不能中庸。激於名者,名蔽之。惑於利者,利蔽之。尚於義者,義蔽之。好於勇者,勇蔽之。凡有所為,必有所蔽。有所蔽者,必受其害。故為勇者必求中庸。中庸之勇,斯大勇已。今之勇者,天下國家可以均於人,爵祿可以辭於己,白刃可以蹈於身,其勇可以稱矣。而獨於中庸則不能者,何也?有所偏激,而失其本性,有所為而不合於道,故不能中庸。不能中庸,則所謂勇者亦失德也。勇為三德之一,天下之德所由成也。而不能中庸,則反足以敗德。故中庸之行,由勇以成。而勇之德,由中庸以成。亦如仁知也。苟能明此,則成道矣。
勇之為德,在內曰剛,在外曰強。剛則不屈,強則不辱。古之勇士,必能不屈不辱,而後能成其勇也。剛也者,本性道之用,抑情慾之私,而後不屈。其氣壯,其志堅,其神充,其精盈,而後剛。稍縱其情,有動於欲,則性道已失,正氣已虧,神衰精漏,志弱力疲,雖欲不屈,不可得矣。故申棖多欲,不得為剛也。強也者,內有其剛,外潛其德,明斷於知,審擇於義。不因強禦而畏之,不因柔懦而狎之。威儀自重,莊正自持,而能先服人心。卒攝人志不待爭鬥而使人畏,不假戈矛而使人服,是之謂強。強則不辱,謂不辱其德也。德自臧身,義以自處,智以為用,不餒其中,則不辱矣。稍失其德,義不足以自重,智不足以自全,恃血氣以陵人,斯匹夫之為勇。苟遇強者,其氣先怯,是自餒其中。雖欲不辱,不可得矣。故鬥狠之士,暴惡之行,不得謂之強也。此節因由也之問,以明強之為德,而見中庸之勇。非強則不勇,非能中庸,則不得謂之真強。如北方之強,暴徒之所為,安能為強?惟南方之強,寬柔為教,善身以義,不報無道,善用以智,此強之上也。故君子取焉。若夫中庸之強,必能獨異乎眾。不辱其志,以行其道。不辱其身,以成其德。不辱於己,以保其義。不辱於人,以利其智。故能和而不流,中立不倚。國有道,不變其塞。國無道,至死不變。然後可謂之為不辱。然後可謂之為中庸之強。然後可謂之為能勇矣。蓋君子篤信於道,固保其性。內有所持,乃能獨立不移。心有所守,乃能中立不倚。剛而不屈,乃能不變其志。強而不辱,乃能不惜其死。此為內盡於道,外成其德,自信其所持,力行而不惑者。非深明性道,全其真正之氣,通達義智,養其剛強之勇者,不足以至此。故勇者美德也,強者善行也,惟中庸乃能成其德行焉。若離中庸,則失德敗行而已,尚足稱哉。
《宗主附註——孚聖》
中庸中,知仁勇三德最重,為儒教立德之本。前後數見,可見立教之意。所謂至德以凝道者,不外此三德。而中庸至行者,亦必於此三者見之。其關係重要,故夫子講之尤詳也。
又曰,中庸言三德,惟勇為最易。以當時士尚也,但因好勇而乖中庸之道,為害亦最大。故夫子力矯其弊,示勇德之矩矱。
第四章(之六)
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宣聖講義——孔子
前言中庸之行,以成德為本。成德者,有為法也。德之所始,非就所行而實求其功,不克有成。故成德必自力行始,無論何德皆然。仁也,知也,勇也,必求其方。非一蹴而成,必求其漸進。為非聖知,不能生而知之,不學而能之也。故德之既成,終於無為。德之始立,起於有為,其為道也,人道之當然也。人生而有知愚賢不肖也,人之情也。知者過之,愚者不及。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不因有為,以求其齊,則皆失中庸矣,故聖人為教以教之。教者,示人以道,而令人學也。學者,求其所明,而志於成也。皆屬於有為,皆修道之本,人道之所先也。故仁知勇三德,必因所求所成而達焉。仁知勇之於人,固自性中有之者。而不求之,則不見焉,此貴乎學與行也。學而後明,行而後成。不待學而明,行而成者,聖知之資也。聖知以下,則未有不明於學,成於行者矣。此教學之所貴,而力行之所重也。知仁勇三德,天下之達德也。非易成也,必有其方,以便初學。學之於人,必求其近。工夫所至,雖視其力,而初入手之時,必以易就者使為之,此教者之心也。三德之成,已臻中庸之道,其不能一日幾及明矣。如回之為仁,僅能三月不違,其他則日月及焉而已。舜之大知,以執兩而用中,而如舜者幾人?於勇亦然。及門之士,惟由以勇稱,而賴乎熏陶濡育者不少,其餘則無所聞。可見三德之成,決非易致。而不啟其方,與以便利,則尋常之士,安望其有成哉。故為三德者,先求之德之所近而為之,此成德之基也。故曰好學近知,力行近仁,知恥近勇。三者皆非全德,而皆足以成其德。如舟以行水,車以行陸,去其所至,可不遠矣。日日為之,月不怠焉,則至矣,故曰近也。夫好學非即知也,而學足以使人明,故好學近知也。力行非即仁也,而行足以勉其志,故力行近仁。知恥非即勇也,而恥足以督其進,故知恥近勇,皆成德之方也。能於其方而行之不怠,則成德之所由矣。此為關於學行之事,而修道立德之所始也。
好學則近知,力行則近仁,知恥則近勇。苟由之不輟,豈徒近之云爾,亦且成之云爾。故好學不輟,將成其知。力行不改,將成其仁。知恥不悔,將成其勇。不僅三德已也,舉凡所志,莫不可成。此人道之至,而聖人為教之旨也。故天生人類不齊,不足患也,惟無教之足患。人生愚不肖,不足憂也,惟不學之足憂。學行不闕,勉力以致之,世無愚不肖者矣。此聖人成己成人之事,即至誠之德也。中庸之教其在斯乎。
第四章(之七)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不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宣聖講義——孔子
學問之道,為以求其未知,習其未能,成其未成也。故資質不齊,惟學足以齊之。知愚賢不肖之不類,惟學足以一之。天之生斯人也,有聖賢,有中資,有下愚,為其氣稟之異,緣境之殊也。苟所生不齊,而無以齊之,則其生成不全。聖人之教,全生成之道者也。中也教不中,才也教不才,賴乎聖人作之師也。不中求於中,不才求於才,賴乎自力其學耳。故學行之事,因道而成,因全其生成而設。苟無教,則天下不復明道。苟不學,則終身不復聞道。故教為明道於天下,學為聞道於其身者也。中庸之教,為明道也。明道為教,為勉人之學行也。學行有成,而後全其為人。學行以廣,而後達其為道,此教學相須以成,而人己相求以善其道也。博學之一節,皆言學行之方。學而後知,行而後成。不學則無以成,不行則無以成。故學行為修道之本,中庸之教所先也。然學之與行,其方甚廣,必盡求之而後有得。徒求其一,不足以終於成也。故學也,問也,思也,辨也,行也,同所重。學而有知,知未必當,必問焉,以求其所學之當。問而不思,問未必真,必思焉,以求其所問之真。思而不辨,思未必明,必辨焉,以求其所思之明。辨而不行,辨未必益,必行焉,以求其所辨之益。此為學及力行俱重工夫也。學求其博,博則廣識。問求其審,審則實知。思求其慎,慎則密察。辨求其明,明則達理。行求其篤,篤則精進。自學至行,皆必要之事,不可失其一也,失一則不成。若失其二,更無成矣。故寧毋學,學之必求其能。有不能,猶之未學。將何所措乎?寧毋問,問之必求其知。有不知,猶之未問。將何所措乎?寧毋思,思之必求其得,有不得,猶之未思。將何所措乎?寧毋辨,辨之必求其明,有不明,猶之未辨。將何所措乎?寧毋行,行之必求其篤,有不篤,猶之未行。將何所措乎?故學非至於能,不止也。問非至於知,不止也。思非至於得,不止也。辨非至於明,不止也。行非至於篤,不止也。然後所學無弗能,所問無弗知,所思無弗得,所辨無弗明,所行無弗篤矣。誠能此道,人一能,己且百之。人十能,己且千之。雖愚何患乎愚?雖柔何患乎柔?此學行之所成道,而修道之功之所至矣。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講三德之實行,及學力之所至。人生智愚不一,而修道之方不齊,就其所能以致其力,是為教之所先。中庸以明道為教,故必重此層,使人人皆成道。不限於智愚,使人人皆成中庸之行。不拘於所修,此佛家方便法門,不取一格也。
又曰,此節講學問及力行之方,而為儒教教人實修工夫。人之明道,非皆生而知之,成道,非皆安而行之,以上智至難得也。故必賴學問以求其知,力行以求其成,此凡中智以下所同然也。仁智勇三德固矣,即他行亦必由是而後成。諸德行固矣,即諸業亦必由是以達。故學行者,人生不可忘之事。非學無以集思廣益,非行無以實踐有得。故夫子於立德之後,即舉學行為致功之本也。學問思辨行五者,分而言之則五。合而言之,即學行也。因學不足,必賴問以廣其知。問猶不足,必賴思以求其得。思猶不足,必賴辨以明其是非。辨猶不足,必賴行以達其所志,是五者皆學行之事也。前四者屬於學,後一者屬於行。學為知明計,故必博審慎明。行為實踐計,故必篤。學非博審慎明,則知不廣不確,不能得於心。行不篤,則所造不精,不能成其業。故曰,業精於勤,行成于思。夫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書曰,知之非艱,行之維艱,可見學行二者並重。而此節五者,俱人生所當先也。人之於道德,於事業,舉不外由是以進以成。苟不先從事於此,而欲求其成,未之見也。中庸之行至矣,而所始則由於是。可知夫子之教,循然善誘。人雖下愚懦夫,莫不可遵而達於強明。取徑平易,而期功遠大,斯所謂極高明,而道中庸者歟。
《宏教附註》夫子所講,皆切尋常日用之道。自幼學至成道,莫不由是達之,所謂一以貫之者也。又此節末二句,仍接前問強之義。可見強德不必異人,雖懦夫猶可致之。而愚者必明,可見知德不必生成,亦可由學行以達之。此節前後可參看也。
又曰,此節所講,為初學言如是,及成道也亦如是。須細細體認,不可但求其表耳。儒教立德,以實用為主。修道,以求學為先。此為最要之義,不可忽也。
第四章(之八)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睏。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
宣聖講義——孔子
學問之道,為以求其成德成道也。道德之於人,以性所生,即生之本。道全德全,生本乃立,前屢言之矣。然道者附麗於事物而俱見,德者因依於事物而相成。事物之外,無道可見,無德可成。故三代聖人,各有取則於天地人。或本諸天,或因諸地,或察於人。皆不能外有象以成其德,棄有形以言其道也。故明道必先格物,物之未明,將何處求道?,立德必先力學,學之未善,將何以為德?故前章言 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二者終始相成,本末相通,不可偏置之以為道與德。故言學問必驗諸事,事物所得謂之業,性道所得謂之德,德即業也。今人治事,既無所成業,欲其修道而成德,實無其理矣。故修道者,必因事以見其行,行之未立,猶之未修,何足語於道哉?空談玄理,而一事不知。高摭性道,而一物不明,皆捨近圖遠之蔽也。故言中庸之教,必首驗其學行。言學行之功,必先證之事物,非空言所可致也。是故為學貴有得,力行貴有成。學有得而更進,則知必增。行有成而不輟,則功必大。為德求其日益,為道求其日損。日益者,學行日積之謂也。日損者,情慾日忘之謂也。人有所不為,而後有為。情慾之減,正由學行之增。德業之加,正是性道之復。二者相因相成,不相悖也。故求學與力行,量其所能,而以漸致之。不使心之稍縱,則德業自立,此在平時用工夫也。人之心思,一息不定,隨所在而變,必使之常止其所,是惟學行是賴。事物當前,接之各當,處之有餘,是在存養其心。時有所止,不旁騖於無用之事,不放散於難拾之地,而後遇事則明,待物則宜。人之知識,本無二用。用之於正,則德業以立。用之非辟,則惡行以多,此不易之理也。故於初學之時首求自持其心,而在時試以事物,不待事物之來,再為周章也,此為學行之始。學行者,如登梯,拾級而上。在第一步,必為二步想。在下級,必為上級想。心存而意念焉,則步步不失,級級隨高。故凡遇事物也,不必求其遠大,但須豫為之地。豫之言者,為測事物之來,而端吾神明,以備其處理之法。非冥索暗想,馳心於意外。故豫者,必因所在而為之想,以試練其學行也,此屬於學行之事。前之博也、審也、慎也、明也、篤也,莫非豫之用也。博則豫所學,審則豫所問,慎則豫所思,明則豫所辨,篤則豫所行。苟不豫為之,則徒博無益於學,徒審無益於問,徒慎無益于思,徒明無益於辨,徒篤無益於行,此豫之所貴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為一切言也。成德達道,及日用尋常之事,莫不然也。豫則有備,有備則不失,此處事遇物之方也。事物紛至沓來,惟一心應之。惟其有備,則不惑,不惑則不失其宜。在平日靜其心,一其志,惟學行是求,即豫之道也。言也、事也、行也、道也,無所用而不豫,則無所往而不宜。人之所失,大都忙亂之時。心無所主,顛忽之際,念乃紛陳,遂使所施皆忤,所處皆乖。及其先時為之持定,備之有暇,無所猶疑,則無論何事,莫不綽綽有餘。此所謂前定也。前定者,不逆詐,不億不信,毋必也,毋莫也。而能隨事所見,隨物之來,先為備焉。定其所志,辨之明,思之慎,而後復慮,然後發皆中節之謂也。故豫者,豫於事前,當事之先,而為之也。不能定於前,則不施於用。故不定,寧毋言,毋事,毋行也。苟既發於用,必已有所定。故言前有備,自不害其言。事前有備,自不害其事。行前有備,自不害其行,所謂有備無患是也,此皆學行為之。故學行者,一切之所備也。苟捨學行,將何備乎?人之貴持其心,一其志者,將以有備也。苟心志紛亂,將何以為備乎?故豫之為用,必得力於平日之修養。而事業之所立,必求於學行之所資也。
第四章(之九)
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宣聖講義——孔子
因資質之不齊,而智愚之各別,此天道所然,人事難免者也。惟聖人本性之德,推道之用,必使不齊者齊之,則賴於教學之相成矣。教之為教無論矣。人之於學,為其成人之所由,必企而及之。知者以學而愈知,能者以學而愈能,此上知之士也。中知以下,亦由學以知所未知,能所未能。苟有所學,必有所知,必有所能,此學之於人也綦重大矣。惟其學足以致知能,則凡下愚之人,亦得由學以達於上知。在初雖有知愚之分,既成則無上下之別,故貴乎學也。生而知之一節,以明人道之所重。學行者,人道也。知愚者,天道也。由人道之力,以復天道之虧,其惟學行乎。故生而知之,上也。學而知之,次也。困而知之,又其次也。安而行之,上也。利而行之,次也。強而行之,又其次也。敏鈍雖異,而其知之,與其成功,更無不同。豈非學行致之乎?豈非人道為之乎?故不患其愚,惟患不學。不患其懦,惟患不行。明愚強柔,全賴一己之致力學行耳。此節本上文學問而來,明學行之實效。以見知仁勇三德,非生而能成之者眾,但求其學行所至,無不達矣。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言中庸推及學行之成,以申前章末節之義。所言知成,雖系就學行言,而推其極,則至德至道之功也。
復聖講述——顏子(第四章之大義)
夫子命將中庸之道,及知仁勇之德,詳加講演。以明儒教之本,中庸之道,由來久矣。唐虞以上,人在道中,萬善俱足,眾德皆成。以世無文章,傳無書冊,不能詳其事,其可紀者,則自尚書始。堯舜之德為至矣,而尚書述堯之告舜,舜之授禹,莫不曰允執厥中。即夫子述舜之知,亦曰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於此足見堯舜之德,不外用中。而儒教中庸之道,當溯始於堯舜矣。中者大道之本體,本者有所立,而具足於用也。故推之為用,守之為體,體用一事,非二物也。世之為道,分體用為二者,必不適於道。以執體失用,逐用忘體,二者必居一焉,故非道也。道者無可分,以為守,則體,以為用,則用。,體用無方,而措施咸宜,乃為道也。中庸者,即本道之體以用者也。故中庸者,道之用也,道之體也,合而言之,道也。道之為道,無在不宜,更無所忤於物,乖於事,極天下之大順者也。故有所未宜,非道也,非中庸也。有所未順,非道也,非中庸也。中庸之德,以此至矣。故明道者,貴明中庸之行。中庸而不明,何足以語於道。世至週末,道既大塞,中庸之德,久無能之者。夫子慨乎道之失墜,乃昌中庸之教,為將以紹唐虞之德,昭堯舜之道也。故中庸二字,雖始見於此書,而其德固溯源於古人,明於堯舜之時,非夫子發之。其立為教者,則自夫子始也。中庸之道,貴在本道為用。道之於事物也,無所不適,無所不宜。中庸之行,亦猶是也。首節言君子能行中庸,小人則否。以見君子之無不合道,而小人則不能也,最要在時中二字。時中者,實中庸之所以成德者也。時中,猶言無時不中。無時不中,即無物不宜,無事不當之謂。要惟其時中,而後舉不違道,此即首章不可須臾離之義。惟其時中,而後能成人物,此即次章誠者成己成物之義也。惟其時中,而後所用無不適宜,此即前章時措之宜,從容中道之義也。故時中者,中庸之至也,君子之所以成德,聖人之所以成誠也。夫時中之義,不獨為修道者所志,天地之德,亦由是成。不獨成誠成聖之所由,即鬼神之德,亦由是明。故時中者,道之所以道,而德之所以得也。君子以時中,而後不離於道,以成其德。小人不能中庸,昧乎時中之義,遂失其德,以悖於道。此中庸所以為修道者之所重,而立教者之所先也。小人昧乎時中之義者,為其不知中庸之可貴也。故不明道,不能盡其性。不明德,不能制其情。情慾日長,而性道日亡。不知天地之德,鬼神之靈,惟情慾是徇,逐之不已。遂無惡不作,念皆惡念,行皆惡行。而至於與道愈離,去生愈遠,小人之所以下達也。故小人之不能中庸,非其生性使然,為其不知忌憚也。不忌憚於情慾,遂無以啟其省察之心,發其存養之念。不能存養,則善日微。不能省察,則惡日積,此皆由於無忌憚也。故敬畏者,成德之本。存省者,成道之基。君子以是不失於中庸,乃成其時中之德。小人反是,乃至不能成人,更無望其中庸,此修道之所當知者也。
中庸二字,在道德上,為至行,為至道。以此人疑為極難及之事,是由不明道而。道之為道,極為平易,原無可奇。人生日用,無一能外乎道。苟能體貼入微,無不有至中至當之理,此在隨時省察而已。故中庸之道,必由存省而得。首章言道不可須臾離,下接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之文。重申 君子慎獨之教,即可明致中庸之道,必由存省而來。省察入微,而惡念絕。存養至極,而善行充。此即成德成道之功,至誠至聖之境,而中庸之行在其中矣。蓋中者,道之體,在人為性。道應於天下,性見於一心。當其七情未發,一念不興,中心湛然,如有所守。光明自充,無照不明,是即中之象也。故中者,性之體,道之真。不因情識而動,不賴耳目而察者也。必先忘於情識,休其耳目,不為物蔽,不因情移,而後見其體焉。因斯體以應諸事,接諸物,仍不為事物所困,聰明所役,而後至中至當之理見焉,斯謂之中庸。故中庸者,不容絲毫情慾,以溷性道之真,即不假情識以惑性靈之明也。惟其如此,必從存省入手,而後可致之。因人之情識,最易奪其性靈。一事攖心,而喜怒生。一物接目,而好惡生。一聲入耳,而苦樂生。此恆人之情,有不可免者。苟其中之無主,輒隨所生而馳逐胡底,遂失七情之正,而乖一體之和。故曰發而中節謂之和。和者,雖不免於七情,而不失其中守也。故中庸者,必常省察所生之情,究能不乖於和否。必常存養其本來之真,究能永保其中否。能不失其和,永保其中,而後可致中庸。故中庸之道,必以存省致之。而君子中庸,必以時中守之也。
中庸之德,為至中至正之行,無以加矣。蓋中庸者,依性道之本原,察情物之變遷,而得其不易不偏之理,至一至當之道也。在己則先存省,在物則盡忠恕。人己皆盡,而恰如其分,是謂中庸之行。禮曰,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物。不過者也,中庸之所由也。大學之道,首於格物。格物之至,乃得其中。故格物者,中庸之所始也。內則以存省而常守其中庸,外則以格致而常行乎中庸。故中庸之德,天下之至德也,人物莫不由中庸以盡其性而合於道也。物格而知至,知至而意誠,大學之教也。誠而明,成己而成物,中庸之教也,其義一也。皆不外循其道,以盡其性而已。故格物者,求其不過乎物。不過乎物,則物之性盡矣,此在推吾之性以成物,故貴在忠恕。忠則盡己之性以成己,恕則推己之性以成物。物我皆成,中庸之道,在其中矣。故由教言之,曰忠恕,曰誠明,曰格致,曰中和,其事一也。一成皆成,中庸之道盡,則至誠至聖之境矣。大學之止至善,即中庸之行也。前之至誠至聖,亦中庸之行也。故曰中庸之德至矣。
中庸為至德,為人之不聞道也。上古之時,人皆習於道,皆能中庸之行,此無足為奇。惟人之德日下,遂不復有中庸之士。故夫子歎其至矣,言民之不可及耳,鮮能久者。言中庸之行,本性道之本,人生之原。民而不能中庸,安能常守其性,全其生乎,此亂世之徵也。民德日卑,世道日替,此可知之於事先者。故中庸之教,必待夫子而明,非夫子所樂也。道之不行諸語,莫非慨世之無人,中庸之行之不講耳。故中庸之行,人生之本。人失其本,將何以生?民之忘於中庸,而中庸遂成至高至奇之道。民之忘性,而性遂成可有可無之物,豈不哀哉!世失至教,道晦不明,民皆昧於所生,以情慾為其正命。情慾日張,道德日絕。率殺人以食,殘民以逞,世亂之極,必至之勢,夫子非獨為當時慨也。民之率性,以成其德,此為本乎天道之則,順乎生成之理者。而今反之,欲其能生,得乎?故中庸之行,極平易也。而天不違其德,道不悖其用,此大道之所以為道也。今視為至奇至高,不復行焉。性道不明,天道乃晦。民之薄德,胡至於斯。聖人慨乎世變,欲以教救之,捨明中庸之道,將何以圖之?故中庸之教,成己以成物。中庸之行,立人以救世,非僅為一人修道言也。而一人之修道,亦不外是,蓋道無人己之別。中庸之行,無物我之分。天下之民,皆能中庸,始為成德。天下之民,皆明乎道,始為明道。道不自明,中庸之行不自成,捨斯民將與成之明之乎?此夫子對楚狂之語也。故此節慨民之不能中庸,使中庸成至行,其旨至深遠矣,豈徒贊中庸也哉。
中庸之行,成於性道,至為平正。而世之為道者,相奇相驚,以為道之高美,宜若天之不可登。遂使好事之徒,造為奇誕之說,指為秘詭之行,而至中至正之道,漸成不倫不類之術。斯則不獨不能見道,且將以晦道。不獨不能成道,且將以害道也。蓋由於莫明中庸之行,不識性道之真,而以術自衒,以言語自誇,以啟後世方士之風,煉形煮藥之說,此夫子有素隱行怪之語也。夫道至中,性至正,中庸之行至平易。而人人皆由是生,由是成,並非待於身外者。人人以存省之力,皆得見其體用。依其所至,皆能達於中和。有何隱怪之可言?而後世竟以隱怪述者,豈非世之愈降,道之愈晦乎?夫子知其將至於是,故預為辟之,使後之學者,有所辨而不為所惑也。蓋中庸之道既熄,人民莫知所循。二三黠者,慕於古之道而不得其傳。以為時無知人,必系奇異之行,高美之術,而後名道。因此一念,遂生其怪誕之心,為秘詭之舉。當週末之際,南方人士,已有此風。類皆騖於高蹈,習於潛遁,以自絕於世,然猶未嘗以衒人也。自此風漸長,相逐既眾,有為之揚其波而衍其緒者,乃更變本加厲,相入於隱怪之境。此皆道之不明,中庸之不講,人民無所守,而世風有以成之也。
故修道之士,不以道自高,不以中庸之行自異,而後能成其修。君子遵道而行,道在身,即生之本。不以須臾離,而後能成其道。故君子之於中庸,視為不易之德。雖顛沛之際,造次之頃,不少懈其守,而後能聖。此節明中庸之行,為眾行之本,所謂至行是也。而至行者,自性道成。人人有其性,人人不可離於道,則人人皆能成中庸之德。且皆宜成其德,是至行即庸行也。視庸行為至行,而不復求之,民德之日亡,世道之日下,此亂之徵也。視庸行為至行,而誤於奇邪,以隱僻之行,為怪誕之談,是大道之日晦,民俗之日非,亦亂之漸也。惟有明乎性道之真,辨於情慾之妄,嚴於戒懼之訓,勤於存省之功,以致其中和,至於誠明。人己皆成,物我同盡,舉無不順,措無不宜,斯為中庸之行。而能視至行若庸行,以庸行成至行,不以外移其內,不以妄損其真,不因苦困易其守,不因顛連改其行。一志而定其氣,一念而凝其神。以求其生之本,而盡其性。以保其身之真,而推其德。德至無盡,道亦無盡。道至中庸,德亦中庸,斯乃中庸之所成,亦至誠至聖之成德矣。
《宏教附註》
顏子所講至行庸行一節極精,庸行見後。此處所講至行即庸行,庸行即至行。視為至行,而行之如庸行,則得之。視為至行,而至行行之,則誤矣。最宜認明,何者為中庸?何者非中庸?何者是道?何者非道?極須辨別,切不可囫圇吞棗,一誤永誤。要看夫子命以中庸二字,其取義即甚明切。既中庸,有何怪奇可言?道無私秘,人人皆得成道,有何隱秘可言。此處非細心體認,未有不為素隱行怪所誤,而中庸之行,愈不得明。實可慨矣!
中庸本概道之體用而言。中為體,中庸即用。道之本體無所為,故七情未發之時無所有,而其用則有為矣。道之所為曰德,中庸之道,以德而成。故既明中庸之道,當立中庸之德,德成而後中庸之道成。苟無其德,將何所成乎?但中者天下之大本,中庸之德,必天下之達德。前章以和為達道,言其效也。此章以中庸為達德,言其行也。達德有三,曰知仁勇。知以明道,仁以守道,勇以成道,凡德皆由是成,故曰達德,言通眾行而達於成也。知之為德,如辨道之邪正,事之是非,取捨之所定,思慮之所周,皆賴乎知。仁之為德,如信道之篤,樂道之真,守己不失,全生不虧,持其天性,葆其至道,而心無所慊,居之不疑,盡其性,推其德,惟道是存。是已極存養之道,成克復之功,盡忠恕之德,達成善之境,莫不賴乎仁也。勇之為德,嚴於所擇,堅其所習,不怯於外,不屈於中,犯萬難而無所動,經大利而無所移。不以阻而自餒,不因晦而自悔,日期其功,月期其成,自信不惑,百折不撓。而後精進其業,勉負其任,忍耐其苦,克底於成,是惟勇是賴也。非此三者,不足以成德。故三者,德之本也。中庸以德成道,亦由三者而成。故中庸之行,必自三者始。
三德之於中庸,猶眾行之於三德也。蓋中庸者,無所不中,無所不當,仁由之而仁,知由之而智,勇由之而勇。凡諸德行,皆必由中庸而後成。苟失中庸,則德非其德也。故中庸者,眾善之本,一善具而萬善備,中庸之謂也。推而言之,人之為道,無論所事何事,所志何向,所由何途,必先中庸而後適於道。未有不能中庸而能成其德者,亦未有不能中庸而能善其事者也。天下只是此道,人生只是此性。越乎道則無所循,昧乎性則無所生,中庸之行,性道之至也。故仁知勇三德,必因中庸而成。而中庸之道,必因三德而顯,此數節之義也。能明此義,而後能達中庸之教。蓋中庸之教無他巧,天下之行,無不在中庸中。天下之人,無不由中庸行,則中庸之道,大明於天下。而中庸之教,不待傳而自遠,中庸之行不待勉而自彰。斯則唐虞之治可期,堯舜之道不墜,不獨為修道也。故修道也者,人自由之,人自成之。人能宏道,非道宏人。由仁義行,非行仁義。斯語也,實明道之真詮,而成道之秘訣。舍人為之,將何所明之成之哉!故中庸之教,待人而昭。而中庸之道,待人而成。世雖無其人,不可無其教。世有其教,終必得其人。夫子諄諄於此者,不外斯旨。
《宗主附註——孚聖》
顏子以中庸之道日晦,人人讀中庸而不明其行。後儒累千言萬語,談性理之學,究於用中之道,仍無十分瞭解。誠以道之不修,德之不立,雖極言辭之妙,不得箇中之竅。加以禮儀文物,繁重複雜,心靈失其涵育,性光不克充盈。故執此失彼,得一忘二,皆非中庸之行也。今講中庸,先就實用,為明白詮釋。使讀者因文明義,因教成德,則中庸之道不遠惟邇矣。
亞聖講述——孟子
中庸之道,為自性道所出。人生莫不有性,萬物莫不由道,以生成長育。是中庸之行,措無不宜。苟有不宜,而乖乎性道,則非中庸。故執中無權,徒執其一而不能達,則非道也。夫子中庸之教,貴在時中。時中則無不中,無不中則無所執,無所執則無不達。故能時措之宜,乃至誠之德,中和之境,非至聖孰能致之。故中庸者,理天下萬類,無不盡其情。同天下萬物,無不盡其性。盡己盡人,成己成物,無不周遍。所謂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者,皆由是致之。即易所謂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鬼神合其吉凶者,亦由是致之。故首章之致中和,而其德位天地,育萬物。次章之至誠,而其德贊化育,參天地。及合天地不息之道,通鬼神不測之機。與盡人盡物之性,成仁成知之德,皆莫不由於中庸也。是以稱其為至德,而歎民之不能守矣。世之既降,道之既污,人不識其生之本,遂忘其固善之性,而中庸不復講矣。故言中庸,必先明人生之本,必先認人性之善。性善,故其德無不善。仁也知也,性之德也。苟性惡者,則仁知將何自生?而中庸之行,將何自成?吾本夫子之教,揭明性善之旨,為紹中庸之道也。而儒者昧焉,則中庸之不明,後儒非聖之所致也。苟知仁智為性德,仁義為人道,本性之固有而推之,盡性之本來而守之,是即中庸之行也。是即夫子所謂一以貫之,曾子所謂忠恕之道也。推之於人,而共成中庸之行耳。故中庸之以為教,為天下失中庸之道。人之以中庸為行,必天下皆明中庸之德,此則夫子之志也。此章論中庸,反覆詳明,期人共喻,為教之旨,可以見矣。
中庸之教,為儒家獨著之旨。系因週末王政不綱,世道陵替,。士夫習尚,莫歸一途。諸說兢興,邪僻亂正。夫子慨之,揭二帝三王之遺,述詩書禮樂之教,以中庸為旨,明學術之宗。故其道統括各家,獨標正義,內而修己,外而治人。出則治平,居則誠正,一掃支離之說,奇誕之談,以至公至正,為立教之規。成德成道,為力學之本。明人生之責,立人道之綱。明天道之源,建修養之極。以大著於世,中則不偏,庸則有常,此就名釋義也。中為道體,庸言其用,此就道立辭也。故大同之教,首重中庸,以其無黨無偏也。一貫之道,繼述執中,以其盡心及性也,此為儒教最要之旨,而命名著義最重之因也。
故中庸之行,有教義焉。至中不黨,以守其常,一也。順性全生,以立其德,二也。明人物之情,事理之宜,措無不當,不乖於道,三也。致力學行,以立三德,不騖奇邪,不為隱僻,以道自衒,四也。擇仁為守,秉義為行,不以窮達易節,不以世俗移志,樂道不惑,以底於成,五也。明理達變,合天地之道,鬼神之德,而常抱其真,一其志,不失不退,以靜俟命。不為無益,不以名害義,不為智巧,不以利害仁,而時致其中和,至於誠明。成己成物,不自為德。立人達人,不自為仁。執兩用中,不自為知。不屈不辱,不自為勇。道日以大,德日以積,而無所加。行成而無為,功成而無慮,守之以大順而無不順者,是謂之中庸者也。故中庸之德,必時中也,必戒於行,而有所慎也。必屏隱怪之行,而常處光大也。必依道而行,不輟於半途,以持之終身也。必安於所遇,樂道不失,遯世而無悔也。必如顏子之為仁,大舜之為知,子路之為勇,克全其德,而不少背乎道也。誠如是而後可謂之能中庸。苟失其一,則不得為中庸之德矣。故中庸者,在求諸己。求己己盡,復推其德以及人。人己皆盡,德至而道凝,斯可謂之成。如本章各節,皆明中庸之行也。即前之數章,亦為中庸立教之義,不可不察也。
夫子有言曰,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以仁而後能樂道,知而後能明道,勇而後能進道。有此三德,而後能成道。中庸之行,必依此三者而後有成,故三德實中庸之本也。嘗聞曾子之修道也,曰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曾子固能紹一貫之傳,而成其中庸之德者也。其所志如是,則其所行可知矣。蓋中庸之行,必先有其不惑之明,又有其不懼之毅,且加以不憂之樂,而後所行所志無所渝,所詣所成無不大。故必如顏曾之志,而後有其所詣所成。苟無之,則不素隱行怪,以趨於歧途,即將半途而廢,以悔其不用。而一二好道之志,不抗其名列之心。二三造詣之功,不抵其憂懼之念。為名則自高,為利則自屈,憂則失其守,懼則怯於行,將何所成乎?故中庸之行不見,而聖知之士難逢。豈非夫子所慨乎?是以求中庸之行,必先立三德之基。三德不渝,而後中庸可致也。苟失其一,則不有所惑,必有所憂。不有所憂,必有所懼。皆足以敗其行,喪其志,而終於無成也。此言中庸之可貴,而必繼述三德之當重也。
惟三德之成,必自學行始。學以求其明,行以求其成,此三德又必以學行為本也。仁之為德最難言,如夫子所告弟子,往往不許其仁。而弟子之問仁者,則無不指以方。蓋仁,全德也。隨所修皆近焉。欲其成仁,必至善之功,至誠之德,中庸之行,而後謂之成。此言力行近仁,亦言其方也。力行不懈,則能守之勿失。持之以恆,即不息之道也。至誠不息,可配天地,極其所至,已在仁中,故力行為近仁矣。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則好學亦近仁也。蓋學問之道,一切行之本也。苟學問不輟,為仁則仁,為知則知,為勇則勇,此學行為人道之大行也。恥之一字,為進道成業之基。恥其不足,則起好學之心,而堅力行之志。故知恥者,未有不成。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苟不自奮,將何由進其業哉?不以愚為恥,必終於愚。不以懦為恥,必終於懦。故不知恥,決不足有為,不獨無勇也。惟能有恥,而後能發憤以求進。惟能有恥,而後能忍辱以任勞。惟能有恥,而後能殫志以力行,故曰恥之於人大矣。至於好學不倦為知,子貢已言之矣。其義易明,不必多述。以此三者,皆關乎成德達道之事,故夫子述之,使初學者知所致力焉。總之中庸之行,成德為先。成德之方,學行為本,此儒教不二之則,而修道無外之門。捨此,則德之不成,道之不明,將何以致其中庸哉?故本章言立德,言成行,皆必從實踐始。而前後所述,無非儒者最要之事。亦即本前章故曰苟不至德諸語,而更申明其義也。
宗主疏述——孚聖
中庸之道,自儒家言之,即持心大法,即擇善固執,即止於至善。蓋人生之事,莫大於持心。心者一身之君,即萬物之主。心有所屬,則君主定位,百體從順。心無所持,則神氣蕩漾,全體散漫。故修道雲者,只是存心養性四字。存心而後能養性,心不存無所養也,性只是心之已存而止定之境。心不存,如水之波,鏡之塵,安能見其真耶?故四字仍只二字,即存心是也。儒家存心,佛門明心,道之修心,一也。而以儒之存心為最洽當,最精妙。蓋修之雲者,未及其方,不知將何所修?明之雲者,未指其境,不知將何以明?惟存心二字,指出持心大法,使學者一覽即悟,此修道至好教義也。不過道言修心煉性,佛言明心見性,為證道語,為明道諦,非言修道之初也。須合二氏教義細參之,而後能得其所以修,所以煉,所以明,所以見也。佛授教義,金剛經第一語,即曰雲何應住,雲何降伏其心。佛告須菩提,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即所以示人明心見性之法。老氏道德經中,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又聖人抱一以為天下式,又虛其心,實其腹。又覆命曰常,知常曰明,復歸於樸諸語,皆指明所以修心煉性之方。由是觀之,而後知二氏之教,莫外於持心。而二教之義,莫不同於中庸也。
如佛告須菩提住心法,伏心法。無非因心之當止,以求其常有所存也。老言抱一,得一,常樸等喻。亦無非欲心之不二,而能常存其所也。故佛家修道先止觀,道家修行常清靜,皆以止其難止,靜其未靜,為持心法。即中庸擇善固執,致曲無息之義也。大學之用極及止至善,何非此道?推而言之,立德諸事,如知仁勇,如慈孝仁敬信,皆以存心致之。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亦皆因存心以成之。心之所存,則學行必成,德業必就。心不存焉,則耳無聽,目無視,舌不知味,手足無所措,而何有於修道哉?故中庸之教,存心而已。中庸之德,心有所存而已。不昧於此義,則明道矣。老佛之教,皆由此以成道證果。儒者之學,即自此以作聖。是為各教不二法門,修持不二途徑也。人之所患,莫大於心之亡。操則存,捨則亡。苟不兢兢焉自持,戒慎乎不睹,恐懼乎不聞,則所存者鮮矣。雖存之之道不一,而求其存不二也。故道以修煉而常清靜,以抱一得一。佛以止觀而定慧,以成無諍三昧,證無上菩提。亦猶儒者以知止擇善固執,以達於中庸,而成至誠至聖至善也。故存心之功一也。
惟自教言之,時有所宜,地有所異,人民習俗,知識有所殊。而齊其不齊,同其未同,則各有所先後也。道教先清靜,澹世情。佛教防利慾,重定慧。為其致力之始,即本乎時地而為教,矯其習尚而為戒者也。儒教傳至夫子,以正眾惑。重實行,及以學行為修存之基。其與老之絕學,佛之空相,似若未同,其實一也。老之絕學,恐學之支離,致背其清靜也。佛之空相,恐相之染著,擾其定慧也。非以學行為非,謂誤於歧途,而惑於多事也。亦非以學行之不足為,謂當時習尚之乖,而欲糾正之也。而儒者中庸之教,則以學行為重者,謂其易存吾心,而不失其志。易明物理,而不惑其情。非謂拘於知見,為智巧之爭,趨於利祿,為貪妄之念也。故其重學行,必本於立德。其學行之成,必歸於中庸。致其善,而使有所止。行其道,而使有所安。明其旨,而使有所遷。樂其趣,而使有所得,此而後謂之能學行也。故必戒其利慾,澹其志念,清其心,靜其慮,一其神,定其思。不為貧賤而移,不為富貴而淫,不為威武而屈。此已能達乎三德,而不失中庸者也。故於讚好學,獨稱顏子,為其能樂陋巷也。贊力行,獨稱子路,以其不恥溫袍也。可見孔門之重學行,必為求其明乎德,達乎道也。正與老之絕學,佛之空相旨意同耳。人以儒教重學行,為趨功利,宜於世間。老佛尚清靜,證心性,為宜於出世法,此謬也。儒之重學行,為以存心養性也。與老氏之清修坐忘,佛氏之持誦止觀,同一義也。儒以學行束其心,檢其志。佛以止觀凝其心,一其志。道以坐忘息其心,涵其志。皆欲達於性道之境,致其誠明之德也。豈有異哉?儒言學行,必先三德,以學行成德達道者也。老佛棄學行而重無為,尚寂靜,不言道德,是以清修持誦代學行,以成德達道者也。故成德達道,三教所同。所以成之達之,三教各有其方也。或疑儒者重有為,偏世間,未能達最高之義。不若老佛棄人事,輕道德,不囿於學行,足以超軼世外,為最上乘。此殆未嘗深考三教之言,而徒為表面之語者所述耳。何以言之?儒教之為教,首以修道,終以至誠。中庸之行,止至善之境,不息之德,一貫之功,皆詣極之工夫,非僅限於人事也。故慮得之境,中和之德,參天地,合鬼神之道,皆通乎天道,遠出世間者也。何獨兢兢於學行已哉?其必兢兢學行者,為學之初基也。由是而立德,而成道,亦猶老佛由清修持誦,以至於證道成佛也。
大抵修道之方有所宜,而立教之旨有所在。儒以學行為修道之基,必由學行之至,而後德立道凝。為人之未誠,須賴教以明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即儒家中庸之旨。聖人立教,言論載之書,義理傳之人。苟不讀,無以見其書。不從師,無以接其人。故必由學問,而後有所得於聖人之教,有所明於聖人之道。捨學問,則猶盲視聵聽,將何以致其明哉?學之而有得,問之而甚明,書中之義已窮,師授之言是熟。而必踐之於事,行之於身,以證所得所明之如何,而即徵其成德達道之何至,此必學行者也。蓋自來儒教,雖有師傅,不嚴其制。雖有書籍,不詳其方。學問如淵,莫由探索。非若道佛為教,制度嚴密,方法詳備。雖愚夫愚婦,聞一訣,可持之終身。誦一經,可守之不輟。不必具徵其義,遍求其理,而行已足,學已備也。儒教之義,深淺顯密,群經浩瀚。說理之書,不可數計。苟求其達,非盡力學行,不能有所得,有所明。此又不得不重學行者也。故精義須人自探,至理須人自悟,非窮其學行之力,不足以成德達道。大學明明德,首格物以致其知,即此旨也。明而後誠,知至而後意誠,即儒教立教之第一義,亦即重學行之所由來也。
或謂儒教之重學行,用心易繁,用志易紛。且因名利而長其欲,讀誦而損其神,不若道佛清修寂坐之靜慮凝志也。為斯言者,亦未盡明儒教之全耳。讀誦問辨之於學行,固不可少,而用心即在收其放心。研索搜討之於學行,亦所當為。然其有益,即在明其義理,為求收放心。心乃存於一,何以繁其心哉?為求明義理,心乃明於物,何以損其神哉?心一則靜而止,心明則清而慧。學行之善其心,即儒家修心大法。豈反以之害其心哉?故辨明義理,而物我兩明,不使心役於物,克己復禮之功也。凝一心志,而性真常在,不使情害於正,存心養性之功也。故學行者,聞以持心,未聞以繁心。聞以明志,未聞以惑志。聞以一念,未聞以增念。聞以養真,未聞以損真。苟因學行而繁其心,惑其志,增其念,損其真者,是未能真學行耳。夫以偽而致害,則何道之不為害哉?又不獨學行之咎也。彼以清修而假邪誕之說,習禪而趨冥頑之途,為世詬病者亦多矣,豈可以之咎其教之未善耶?故儒者,習中庸之教,尚中庸之行,以學行成其中庸,不失不惑,以達於至誠至聖至善,而後謂之真儒。徒誦其書,詡其淹博,附其名,矜其高雅,三德不立,誠明不至,是為偽儒。直儒教之罪人,尚何以論其學行之得失乎?故教一也,取途殊而所歸同。道一也,論喻異而證果同。設不求其本,而執一矛一革之爭,徒見其不知量耳。中庸之道,天下之大道也。中庸之教,天下之至教也。遵中庸之教,至中庸之行,以達中庸之道,捨學行將奚自入哉?此本章言學行之旨也。
人生賢愚不齊,智識之不及,必賴學以益之。儒教為一般人言,自先學行。以啟其知,育其靈,此學行之於中人以下,為最要也。苟人皆上智,生而知之,不學而能之,則不待乎學行。故自誠明謂之性者,不待教學之益矣。而能性誠之聖,其於學行,亦非不重。以夫子之聖,猶曰學而不厭,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其於立德之處,雖至微,猶兢兢焉不自怠。所謂不知老之將至,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以學。其好學力行,較之他人尤甚。可見誠明之聖,尚不廢學行,何況中人以下者乎?不過聖人以上智,不待學行而後明。中人以下,則非依學行之力,無由明,無由誠。是學行之重,在中人以下視之為最要。苟捨學行,愚者將終於愚,不肖者將終於不肖。尚何望其明誠哉?故學行者,為以明愚強柔者也。中庸之教,重在劑之於至中。智者過之,愚者不及,皆非中庸也。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皆非中庸也。必使智賢無所過,愚不肖無所不及,而後謂之中庸。聖人成人之功,即於此見。所謂大公之道,大平等之法是也。然無學行,將何以劑之平哉?故智賢有學行,則不過。愚不肖有學行,則無不及。一適於平,以成其中庸之行,學行之功也。由此言之,老之清修坐忘,佛之持誦禪定,又何非學行乎?習於師傅,學也。練諸實行,行也。捨是二者,將何所致力乎?故學行者,修道之本。無本不立,況成道者乎?故各教雖有異宜,其指人以道,而望之成,一也。苟能遵之而成,則教之能事畢矣。夫子與老佛立教之旨,莫不在此。
《宗主自注——孚聖》
此文系申述學行之要,與孟文敘引教學之旨同意,皆可輔講義未盡者也。中庸至本章,已將精義揭盡。由是以降,皆明教義者。其中講文,多與篇首釋中庸二字表裡。以自來儒者,對於中庸而字,不甚明白。故講述不厭詳,使學者知夫子立教真旨,不可以繁複為疑也。
《宏教附註》
宗主此文,發抒各教主旨,以明中庸之義。其意至深,不可徒以文字論也。因世人每以儒教重學行,為世間法。而視道佛談玄理,尚清靜,為出世法。與儒教不侔,不能合為一教者,是大謬解。故辭而辟之,以明本教之旨。
第五章(之一)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宣聖講義——孔子
大道之在天下,與時而明,與時而晦,人為之也。人能明道,道乃明。人不明道,道乃晦。非道有明晦也。聖人在世,治彰教備。一人率之,天下從之,是以皆能明道。降之末紀,賢聖不作,小人在位,治壞教亡,舉國陷溺。亦一人率之,天下隨之,是以皆不明道,而道無以自明矣。有志之士,不得其位,憂時傷遇,遁而之他,潔己淑身,貿焉長往。道之不明於眾,而偕之深山窮谷,以延其緒,是以道之不亡。奮起之俊,縱不見用,忠恕以行,仁義為守,以達己達人,立己立人。而演其教,授之門士,遊行四方,以求所合。道雖既晦,猶隨所至而明。是以道之僅行,不大明亦不至廢,不盡遁亦不遂彰。斯則世運所成,人事所致,天人之力,得其半焉。故論世運大別為四,而道隨之。視人事以論天道,為道之所先。順天道以善人事,為教之所本。天道遠,人道邇。就吾教言,只盡人力。人力未知,安問天道?故曰道之不明,人為之也。夫道無時不在,無處不存,惟人不見之也,或見之而未能履之也。故道之明,由於人之見道。道之行,由於人之履道。人能履道,推之而使人皆履道,則道大昌。是由人致之,故曰人能弘道。惟人能弘道。道之未弘,豈非人之咎與。人之不能見道為不明,不能履道為不智,不能弘道為不仁。故見道曰明,履道曰智,弘道曰仁。明則至誠,仁智則至性,我所固有也。以所固有,而或失之或亡之者,為其不得中庸也。不得中庸,則心失其正,意失其誠。心不正則邪志生,意不誠則惡念起,而思與行,舉背道而馳矣。故背道者,物慾情識之害其性。喜怒哀樂,恐懼好惡之乖其中和也。失其性善,乖其中和,是以日離乎道而不自知。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性也者不可須臾失也。人生本也!是以道之在人,惟人為能明之,亦惟人能行之。人之能明道行道,惟以克盡其性,克致其中和,以全其生而全天下。故道以中庸而明,以中庸之行而行。人能中庸,斯能弘道。其不能中庸,則不能明道,不能行道。又安望其弘道哉?故道之不明不行,人之失中庸也。天下之人,知愚賢不肖不類,不能中庸,則知與賢太過,愚不肖不及。太過失之,不及亦失之。失中庸,遂失道矣。故曰人不能中庸,乃不能弘道也!甚矣!中庸之德之為至矣!人皆有其知也,而獨不能明道。皆有其能也,而獨不能行道。皆有所為所成也,而獨不能弘道。道在吾身,非外物也。道只盡性,非難事也。而獨無所見,無所履者,何也?皆昧乎中庸之行耳。人皆有口舌也,皆飲食也。而獨不知味者,何也?味自味也,人不能知之也。夫味在飲食中,猶道之在吾身。有其身而不見道,何異乎飲食之不知味也。心不在焉,故也。
第五章(之二)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為道也。詩雲,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
宣聖講義——孔子
中庸之行,存心為第一事,心存則能見其性。能見其性,則能養其中和,而盡其仁知,皆一身內事。身外有何道哉?求道而不從身心中求之,而欲別尋道之所在,是自昧也。故曰道不遠人,人自遠道。遠道者,尚何足語於成道哉?故伐柯之詩,言則之不遠,夫近在己身,密在己心。可謂遠乎?返求身心,不離其則,事之至易者也。而猶難之,何異執柯伐柯之人,以取則為遠乎。故中庸非難也。道,非遠也,返諸己而有餘矣。人之為道,將以明道於天下也,將以行道也,將以弘道也。而在於返己以存其心,以適中庸之行。天下至大也,己身至近也。至簡之力,而成至大至美之功,此聖人之所以為聖,而中庸之所以為中庸也。故堯舜治民,在於無為。以人治人,不求諸外,但改易之而已。惡易為善,邪易為正,則過不及皆適乎中庸,而道自大明大行矣。
《宗主附註——孚聖》
此文言道及於世之治亂。道明則治,道晦則亂。故曰以人治人,以明道本自在,惟人之明之行之耳。人不能明道行道,世乃日亂。人猶是也。人能明道行道,世乃日治。世猶是也。此文意義極深,宜細味之。
道既在身,為道既在返己。則明道雲者,盡吾性而已。行道雲者,推吾性而已。盡性謂之忠,推性謂之恕,忠恕之德,即道之所見也。道以成德為用,無德則無以見道。故性之德,即道之用。性之所盡,即明忠德,為道之返己存心也。性之所推,即名恕德,為道之成人成物。求諸己已近,則性大明,而道大彰。不失其守,不惑於外,是謂之中。中者立體於內,即本也。故忠從中心,言其盡己而得時中其心也。推諸己已廣,則性德已全,而道用已充。成己成人,自近取譬,是謂之如。如者致用於外,即德也。故恕從如心,言其如吾心以盡人心也。忠恕本道之體與用,以為性中之德。忠有未至,是己有未盡。未盡則中極不立,必有所失守,是執中之道未獲也。恕有未至,是推己有未廣,未廣則德有所虧,是成仁之行未達也。大學言明明德,即為推己,恕也。止至善即為盡己,忠也。忠恕皆至,是德全而道凝。德全道凝,純乎至性,所謂至誠至聖之域矣。故曰一以貫之者,忠恕之道也。人同斯心,推其性以及人,無不應也。故恕字為行道最善工夫,亦立身處世之最要工夫。苟盡吾恕,則行之蠻貊可矣。古昔聖人成其仁德,莫非由乎恕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恕也。人之所欲,勿奪為己,亦恕也。推之己之所欲,恆與之人,人之所勿欲,亦勿強與人,皆恕也。在中人以下,知愚賢不肖之不齊,道德識見之不一,惟以斯恕道處之,無不宜也。昔者賜也,謂我不欲人之加諸己,吾亦欲無加諸人,或疑為恕,其實過於恕也。蓋上德不德,太上之世,多能及之。若恕者,推己及人,中世之德也。老氏上德不德,佛氏無人相我相,不受福德。即中庸不貴聲色,無聲無臭之境,非已至誠至聖者不能也。若修道之士,篤行好學,以求明道行道時,必自忠恕始也。故言道者,自近而遠,自下而上,自易而難,自有為而無為,此教學次第,不可躐也。若僅言道,言至誠之境,則必探其極,明其本。二者有所宜,非有同異也。
第五章(之三)
君子之道四,求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宣聖講義——孔子
君子之道,近取諸身,常在日用彝倫之內。實考諸事,常在言行之中。不求諸外,則心易存。不務於虛,則德易立。忠恕之道,固如是也。故人子求其事父,人臣求其事君,人弟求其事兄,朋友求其有信。庸德也而必勤,庸言也而必謹。有所不足者,必勉及之。有所過者,必俯就之,以適於中道。惟察於言,審於行,以驗其所詣。不敢以道為無為而不為,不敢以德為不足為而勿為,此君子之所以為道,而中庸之所以成行也。君子之道雲者,皆重在立身處世,庸言庸行,非關身外者也。故中庸之教,莫大於存養。修道之功,莫先於學行。一尊德行,一道問學,即大學引淇澳詩一節之義也。存養關乎自修,學行始於道學。而所成則一明明德,一止至善,即中庸忠恕之道也。前之中和誠明,致曲與變化,皆由此一以貫之者。內外終始,有異途,無殊歸。所行不一,所成則同,要皆成德達道之事耳。故言教,求其高深以明道。言學,求其淺易以立德,其理然也。即老佛之說,亦莫不然。學者參而同之,則中庸之道近矣。
《宏教附註》
本 章 君子之道,即中庸之道。以當時能行中庸者,僅屬之君子。故以君子之道代之,即寓獎掖之意耳。
第五章(之四)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爾。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宣聖講義——孔子
君子之道,不外倫常。由身及家,由家及國,忠恕所盡,則萬德均立。故誠意正心修身,為善己也。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善人也。人己一體,而親親為本,故身修者先齊家。老老幼幼,為治國平天下之本。故立德者先孝弟,皆自近始也。由近及遠,由親及疏,道如是也。若捨近求遠,捨親而言疏,厚薄而薄厚,難易而易難,本末皆失,安有濟乎?以此為道,日見其背道矣。故道者近取諸身,由易而難,則難者亦易。由厚而薄,則薄者亦厚,至公至平之道也。如登高必自下,行遠必自爾,道之所由,莫得而外之。苟躐等以求,將見其無益且有害矣。故立德莫先於孝弟,敦倫莫先於夫婦,禮之所始,君子之道所造端也。苟不能孝親弟長,和其妻帑,則將何以睦及宗族乎?不能睦族,又將何以和其鄰里鄉黨乎?不能和其鄰里鄉黨,又將何以與國人處乎?故近者不親,無以交遠。親者不睦,無以處眾,此道之大則,人生之大序也。一家之中,父母妻子兄弟,骨肉至親,為天性之屬。一身以外,至近至親者也。由德言之,父母所生當孝,兄弟同胞當弟,妻子似續所重當和順,雖有未同,皆齊家之事。而自道言之,孝者,所以報本。弟者,推孝以盡其親親之誼。和順者,本於孝以承祭祀,延宗嗣,而廣親親之德也。皆所以盡性全生者也。故孝弟之道,通於神明。夫婦之義,齊於天地。為道之原,德之本,萬行莫不由此始也。推而言之,齊家之道,即治平之基。親親之德,即仁民愛物之始。所至者大,所包者廣。蓋道之所立,人道之所見者也。詩雲妻子好合諸語,已見其克友於兄弟,和於妻子,而室家無不宜矣。既能友於兄弟,和於妻子,而宜其室家者。自己能將順其親,克全其孝者也。故曰為此詩者,父母其先順乎。以父母之順,為一家之本也。父母既順,則兄弟之友愛,妻子之和好,室家之宜,皆隨措而得矣。即此可明道之所在,更可明性之所盡,遠近厚薄之義,修身齊家之道矣。
第五章(之五)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雲,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宣聖講義——孔子
君子之道,不以昭而明,不以勤而得,不以為而成,不以思而中。為其志一心靜,神清智澄也。故居下而能高,處近而能遠。以微而著,以費而安,無所容於心,而無不善其事,此道之所為然也。故求之者或不足,而得之有餘。為之者或無功,而靜者必得。道有所終始,事有所難易,昭晦直曲之間,而道存焉。故言人道必歸於天,天道之見,必徵諸人,合而參之,自達其理。執而求之,不知其途。故易知者,中寓難知。易為者,終有難成,此貴乎通也。夫婦之愚,可知能行,其易也。聖人不知不能,其難也。而所謂聖人不知者,果夫婦之愚所知耶。聖人不能者,果夫婦之愚能行耶。蓋天地之道,順其途則易,求其故則難,此天道之不可以言著也。人之性靈,生而同也,而智愚辨焉。人之知技,生而習也,而賢不肖殊焉。為其氣之偏全,數之廣狹,量之多寡,境之良否,不一也。故語其粗,眾人皆能知之。語其精,聖智亦有不知。此道之不可盡,言之不可窮,行之不可矜,智之不可誇也。故君子知之,則費而隱。以潛其神,以休其力,以厲於平昔。而不爭一時之能,以蓄於終身,而不奮一晌之智,此為順乎天而應乎道,以成其德者也。天下之大,物類之庶,行與言之不可易也。故庸行必謹,庸言必信,天道之不可言,不可為,即因是也。故君子之道,先慎乎言行。慎言而後可以語天,慎行而後可以為道。天之難知,道之難明,非通其故,孰能喻之。故曰,語大天下莫載,語小天下莫破也。是故君子求之至中,而不馳於外。圖之至近,而至於遠。取之至易,而至於難。以庸言庸行,而盡天地之道,此所謂費而隱者也。詩雲,鳶飛戾天,魚躍於淵。正可見靜動之機,神明之至,由至中至常,推而盡乎無量無數。非達道者,孰能知之?故曰上下察也。君子造端夫婦,近取諸身也。察乎天地,遠包無外也。極其所至,豈但察天地哉。故中庸之道,致用不窮。而中庸之行,始於至近至易者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承上庸德之行數語,以明中庸之道,至精至詳,為求其至中。故不足必勉及及之,有餘不敢盡也。即前所謂智賢過之,愚不肖不及,皆失中庸。本節夫婦之愚,可以知行,即不足,勉之足。聖人之智,有所不能知行,即有餘,不使之盡,皆以志乎中庸為止。中庸者,道之至也。達乎中庸,則無不達。故愚智同也,賢不肖同也。失中庸,則失道。得中庸,則得道。但以中庸為辨,不宜問其智愚賢不肖也。故君子之道,只在中庸。有餘不及,皆非道也。費者,言其功用之大。隱者,言其取德之近。無非求其毋過不及,以適中庸耳。
又曰,中庸之道,以至中至易為本。其用力在近,而致功則遠。作始至易,而成德則大。斯所謂卷之退藏於密,放之彌六合者也。夫子所講,全是此義。鳶飛魚躍,盡於上下,即後之人溥博如天,淵泉如淵,及淵淵其淵,浩浩其天之意。皆言道之功用,無所不包,而致之也。則自切近,即造端夫婦是也。夫婦者,不僅指和順言,為承上文夫婦之愚之不肖而來,以形容事之至近至易而已。蓋夫婦之知能極狹,其施布極淺,非有難能難知者存,而大道由此寓焉。大道本非難知難能,而極其用,則有不可知,不可能。以人之知能,不足以盡天地之玄妙也。然天地之玄妙,亦非絕不可知,不可能,須視其智力所及耳。智者過之,愚者不及。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就人言之,故皆失中庸。而就道言之,本無智愚賢不肖之分,更無過不及之差,實至平等者。能明此中理義,而後明道,而後明為道之方,與人事之所先,天道之所本,不復捍格不通也。通矣,而後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智慧神通,莫不由通字見來。而其始,莫不由至靜至清中求到。此即徹上下之諦,亦即中庸之教也。
第五章(之六)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毋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第五章(之七)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宣聖講義——孔子
為道者,將以致用,立德者必先行事。非空論得失,足以明道也。道在天下,寓於事物,隨所施而皆宜,則道也。故君子不以出處易操,不以榮辱改志。果富貴也,行吾富貴而無所加。果貧賤也,行吾貧賤而無所減。果夷狄也,行吾夷狄而無所慊。果患難也,行吾患難而無所憂。故能隨遇而安,隨入而得。不因境移其心,不因位失其志。其所守者堅,故物莫撼之。其所由者正,故邪莫干之。由其致力在內,省察不輟,存養有常也。故能素位而行,不希於外物,乃至優遊自得,無不足於中矣。如是始為能明道,而能行道者。蓋道者至平等,本無富貴貧賤之可異,夷狄患難之可殊也。守其所同,則心不二,志不紛。逐其所異,則中不持,外將入。彼慕富貴而移其心者,富貴之物役之,非道也。恥貧賤而易其志者,貧賤之物役之,非道也。夷狄而餒其內者,夷狄之物役之,非道也。患難而怯其氣者,患難之物役之,非道也。心之所存已失,物乃役之,故格物而後意誠心正。不格物以致其知,鮮有不為物所役者。物而役之,性將奚見?道將奚明?故明道者自信其守,行道者自遵所由。不惑於外,乃不失其內,此君子之道也。君子之持身處世,以道為重。故出居不易,上下不改,惟道是依。而道之於物,各有其宜,至中至常。苟不失之,則無往而不獲。不因上位而自高,不因下位而自卑。故在上不陵其下,在下不附其上,中立不倚,正己而無求於人。故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斯真能信道不惑,守道不失,行道不退者也。故君子貴道而遺富貴,重道而輕貧賤。安於所遇,以俟其命。居於所宜,以全其天。故能居易俟命,而無餒也。小人不然,惟欲是逐,故多求。求之不得,故行惡。不知命之所定,而欲以人勝之。不明天之所使,而欲以力逆之。又不明乎善,不先立德,以契於天命。謂智力之能逆行以得福,遂至唸唸皆惡,事事皆非,此所謂行險僥倖者也。蓋得失者數,榮枯者命,厚薄在天,取與有司。苟行惡而得之,是為幸得,以背道也。行惡而無所得,是天理當然。為道者乃能順天應命,小人不知道,不知天命,乃惟僥倖是圖,此其所以禍己而害人也。故富貴非不可求,君子非必貧賤,惟在視夫求之之道而已。苟能應命順天,以安於所遇,復能明善立德,以新其命。則富貴不求自至,貧賤不去自離,豈待行險以期其不可期,而希冀僥倖於萬一哉。故書曰自求多福,善人獲福,惡人逢殃。苟志乎善,而返己以盡,則君子之道也。故君子重在求己,不求於人,亦不求於天。而其得也,非人所與。其失也,非人所奪,皆自己得之失之。故能不怨於天,不尤於人。射之為道,其不中正鵠,非正鵠之咎。必反求諸身,此即君子之喻也。內志正,外體直,持弓矢審固,而後言中,此射之良者。求己已盡,反身以誠,不怨不尤,而善德日進。而後言得,此君子之求之也。其為道豈難哉?奚必如小人之行險也哉?
君子持身在忠,處世在恕。忠則盡己而無求於人,恕則立人而無損於己,斯中庸之行也。當世之亂,此道尤貴。君子以治,在位為順。小人以亂,得志為宜,反之則逆而不宜。故處無道,而高官厚祿,必小人之得志也。而君子居易俟命,惟有微行遜言,遁處潛伏,以善其身而樂其道。若不甘閒散,必求見用。則必夤緣黨附,以溷其身。或不耐清貧,難安寂苦,則必怨尤無已,以戾於數,皆背道也。故在治世,固貴安貧。而處亂時,尤當樂道。俟命者先居易,為其乘時而為進退也。可進則進,可退則退,自不忤於事,亦不違於道,此所謂易也。苟不能明進退之緣,妄為出處,必冒險阻而逢災殃。自來賢者不克明哲保身,皆因一念之錯也。故賢知之士,不必求用而自炫其能。庸愚之夫,尤不宜以求用而自獻其拙,此為處世最要者也。居上位者,固當卑以自牧。而在下位者,尤當巽以自處,以盡其己,安其分,而後免於禍,此為持身所最要者。今也愚不自愚,而欲自見。賤不自賤,而希自專。處亂世而妄求用,違古道而僥倖行險,如此人者,其能免乎?故居上不驕,而後得眾。為下不倍,而後善事。國有道則危言以匡時,國無道則默息以自臧。夫然後可謂之明哲,而克保其身者與。故君子守中庸之道,行中庸之行,惟道是依,惟德是憑。存養省察,克己復禮,以盡其性,安其命,他無所求也。此則君子之道矣。
《宗主附註——孚聖》此 章皆言 君子之道,明立身處世之方,以成德達道,致其中庸。雖事皆須實行,而道通乎玄妙。行徵於親近,而德達乎治平,此為儒者內聖外王工夫,亦即時中之道也。大學言止至善,重在隨事而止。中庸言致中和,重在時中。後人能言之,而不知其方。蓋以原本章節錯亂,文義未全。不明立身行道一以貫之之旨,東塗西抹,指此失彼,不通其用,妄擬其體,此大謬也。今夫子就言道言德之際,即明指下手著力工夫,以竟其體用,要其始終。使時中之教大明,修道之方備具,實後人之大幸也。讀者當於此一字一語,仔細求之,庶不負聖人之苦心焉耳。
述聖講述——子思(第五章大義)
中庸之道四字,為儒教實用之途。亦人生實行之事,非僅講明道理而已。人生於天地間,無時無方,不有所為,有所為而後有所成。然有所為者,必有所不為。去其不當為,而就其當為,而後所為有成,此固人人所同者也。去就之間,必有其則,是謂之道。如道路然。或蹊或徑,或夷或險,紛陳於前,將誰適耶。故道者,人之所由,猶旅行者之所自也。道以一而達,路以一而到,未有由歧路,而能到其所至之地。即未有由異道,而能成其所志之功,此擇道必先有則也。則者,中庸也。中庸者,至捷之路。至中而無所偏,至易而無所奇,至一而無所歧,故由之無不達也。中庸之道,以人事而見,非有難尋者,不待問於人,咨於眾也。隨時而在焉,不待求之於外也。隨處而逢焉,不待覓之於物也。故大之天地日月之軌,小之飲食起居之度,莫非道之所在,亦莫非中庸之道之所存也。由之則適,背之則亂。守之則宜,失之則惑。致之則成,離之則敗,此人生不可須臾而忘之者也。人生而以身接於物,累於事,無智愚賢否,一也。物得而理,事得而宜。捨中庸之道,將何以致之?故中庸之道,人以理萬物,宜萬事者也。不必皆為聖賢言,而聖賢成於是。不必盡為天道言,而天道盡於是。故中庸之道,通上下內外者也。包舉精粗,透徹人己,無不咸宜。此聖人所以立則,而措之為教者也。
然道之在人,人不知由之,而背道以行,道乃不明。非道之不明,人之不明道也。人不明道,則失其理萬物宜萬事之則。而物不得其所,事不得其宜,則亂矣。故道之不明,世之亂也。既不明道,則無由行道。道不自行,乃世不復見道,此道之不行,人不能行道也。人不行道,道乃日晦,而人失其生生之序,則生不保。不保其生,安以處於天地間?此亂之極,民不自保之日矣。是皆由於無人明道行道耳。故言明道,則個人之自全。言行道,則人類之共保。道明且行,世之大治,不獨為一人之修養已也。人不能明道行道,人皆失道,天下共亂,無以保其生,又不獨一人之失也。故明道者,欲人皆明道。行道者,欲天下皆能行道。而天下之人,既失之久矣。非有為先覺,以引之復於道,則道永晦,更無能明能行之時。故必先就一己之修養始也,此為教必始於學,而為人必本於為己者也。
蓋道之在天地間,為萬物萬事所始終。以生以成,非道則敗。無論賢愚,非順道不治。故道者,成己成人成物之則也。身與人物共生共育,捨道則失其所以生育之序。故聖人明道,為成己成人成物者也。極其功,則位天地,育萬物。言其效,則日用起居之事也。苟不達其用,則不免誤於虛誕。苟不通其極,則不免昧於耳目。故道之明,明於中庸。道之行,亦行於中庸,為中庸之能盡道也。天地之大,末生於本,精見於粗。有形者出於無形,萬有者始於一體,皆道之所包,中庸之所貫也。執中用道,無物不從,此聖人之德,通於神明。道之所用,本於忠恕,盡忠推恕,無事不順,此聖人之德,極於萬物。皆明夫道之為道,不外中庸。而德之為德,不外忠恕也。昔夫子曰,知忠則知中,知恕則知外。忠以盡己,則中立。恕以及物,則外從。中外皆從,人物同順,斯道之所明行,而聖人之所成德,天下之所成治也。大學之教,首於格物,極於治平,即此義也。不求於道,則物不明,而知不至,此始功必先自近易也。不立及人,則德不全。不仁及物,則性不盡,此明德必至於平治也。中庸之道,即貫茲始終。凡一身以內,誠意正心,皆是道也。一身以外,齊家治國平天下,皆是道也。故中庸之道,無所施而不宜,要在人能明之行之耳。
故明道之方先致知,行道之方先立德。知至而後明至,德立而後道明,此為教之本也。故修道者先問學以致其知也,次求其德業於彝倫之事,以明其德也。而中庸之教,即貫是始終,以為之則焉。故本章承上學問之義,而推及倫常綱紀之道,使人由所學所知,而見於所行。行之有成,而德以立,則進道矣。蓋道之在人,為性。性之所見,為德。性無可名,而遇物則名,故諸德見焉。德者於己於人,有所得也,因事而後見,故德必依事而成。德之所始,必由擇善而來。故依知而後立,此格物致知,為立德之基也。中庸言學,固先知明,而貴在守。言修,固先存養,而貴在行。非守則知明不精,必將失之。非行則修養不固,必將傾之。故進始成,精進不懈,始能至於道。由日用之事,一言一動之微,皆有所知於先,有所守於內,有所行於外,而後通三者一之,是謂成德。故聖人之教,千言萬語,止於成德。德成則道自在,不必言道也。且道離德無可言也。故人身之近,莫若家庭父母妻子兄弟之屬,必先求其所見之德焉。推之如君臣也,如朋友也,如鄉黨閭裡也,皆求其所見之德。推之而一國也,天下也,皆求其所見之德。更推之人類,而至於物也,亦皆求其所見之德。德均見矣,是即性之所盡,忠恕之所至,仁義禮智之所施,孝弟忠信之所成。由是所措無不宜,所遇無不獲,是則謂之道矣。故道者,德之所成。而德者,知之所明,行之所見也。捨是則非道矣。中庸之道,必先立德者,其義固如是矣。
夫道以德成,德以物著。言道必先德,言德必因事,此天地之大則也。故言中庸之道,必就徵於日用尋常之事。一物也,而著其道。一事也,而見其德。而後謂之能明德,能行道者。捨物,物外將有道乎?射事,事外將有德乎?此固高談玄理者所為,而不切於初學,雖妙義生於舌底,精論著於文章,抑何補於道德哉?故中庸之教,棄之不講。非謂其無理,為其大而無當,虛而不實,易導人於荒誕之途,而不能使世治平,人物各得其所也。故中庸之道,以近易始,以人事為本,以德為徵,以立己立人,成己成物為功,始於格致誠正以善其身,終於治平以善及天下。故仁者言仁民愛物,使之得所也。義者言親親尊賢,由近而遠,措之皆宜也。仁義為人之道,言人生之所保,而不可須臾失之者也。故言修養,重在一心,以盡其性,使性道不去於身也。言學行,重在一德,以成其道,使道德必及於人物也。由是而勤勤焉,孳孳焉,以求其不二不息之境。不二則修養成而性見,不息則學行益而道德廣。二者內外之事也而同至,內至則外至,外至則內至。外至者,明明德也。內至者,止至善也。既明其明德,復止於至善,斯所謂道之成矣。聖人之所名,神人之所及也。然求其始,固必自細行日用尋常之事也,持身處世之道也。一身之德,一家之義,推而至於天下人物,莫不宜也。故學者必先求事物之中庸焉。捨事物,無能見其中庸也。
是故,此 章言 君子之道,皆屬於持身處世之道。其始於身家,則孝弟和順之德為先。繼於鄉國,則親親尊賢,忠信仁慈之德為先。終於天下人物,則仁民愛物之德為先。皆必著於事,施於物,見於行,以成其德,而後不離於道也。故道有持身者,有處世者,有親親者,有仁民者,有愛物者,而莫先於自修。蓋身為行道之主,身不先修,道將奚行。心為成德之基,心不先正,德將奚成。意為明善之本,意不先誠,善將奚明。故立德自己始,行道自身始。凡一身之所處,或用或藏,或榮或辱,或在上位,或在下位,或居中國,或居夷狄,或與家人,或與親族,或與國人,或與物類。無不有最宜之道,至全之德,以措之施之。是則君子之持身處世也,其有遇亂國,逢亂世,顛沛之際,造次之頃。在人若無所依循,將失其為道為德。而君子不間也,為其守中庸之道,擇善而固執之。不以物移其心,不以境困其志,乃能隨遇而安,不失其道德。故窮有道,達有德。居上有不危之道,居下有不辱之道。處治有可法之道,處亂有自保之道。雖蠻貊之邦,禽獸之群,不足以動其所操,改其所守。而能自善兼善,以成其忠恕,斯則君子之中庸也。故君子者,以道德成名。人而無德,則無以為君子。此古聖人之所重在德,而中庸之教所先,亦捨德未由也。
夫道之行,必人皆有德。人皆有其德,德亦無足貴,故曰上德不德。然世當叔季,有德者少,德乃貴矣。德貴而道晦,世乃亂。人猶是也,以不德而失道,遂至於亂。以有德而不離道,則至於治。治亂之間,在乎尚德與否。非去此取彼,移易其行可也。故明明德,以治平天下者。但求吾德之明,而人率之。而皆明其德,則世更無不德者矣。人無不德,天下有不治者乎?故治世者,以人治人,改其不德而為德耳,不待多術也。人之失德,乾餱以愆,詩之辭也。苟有其生,而得其所,菽粟猶水火也。尚有失德者乎?故明德者,君子親親而賢賢,小人樂樂而利利,此民之所以永懷其德,而世永治矣。故尚德者,貴盡人之性,而得物之情。人情不同,而性同也。苟盡其性,則適其生矣。君子以道,小人以利。道之所得,君子之所安。利之所在,小人之所歸。但推其心以成其德,世人莫不好德矣。故君子為成道也,先昭德於民,使人效焉。德之在民,如風之在水,無不從而順之。故立德在求諸己,己之未盡,無以盡人。己有不德,安望民之有德?故君子重自責也。世之亂也,民之害也,惟聖人以德教之,所亂者治,而害者除,其應至捷。故堯舜之世,天下同仁,非民性殊也,堯舜昭其德以教民也。反之,則無德者在位,民不得其教,相率而效其不德,則天下皆失德矣。桀紂之世,天下皆暴,非民性殊也,桀紂示其暴以率民也。故中庸之教,以德教也,人循教而皆中庸,則天下無不德矣。故聖人以成德於天下,為成其道。有一不獲,非成道也。道者,萬物生成之則也。有一失其則,則不得生成。有不得生成之物,則道之未全。況不得生成者且眾多乎?此中庸之教之所急也。人之處世,即不為人物言,而一己之生成,捨德莫全,是成德為己也。成德為己,而人物皆成。故君子但盡在己,而世舉被其德,此明明德之必自身始也。人固不得離物以生成,物之生成,即吾之生成。物之德,即吾之德。物之所盡,即吾之所盡。故君子之德及於天下者,猶其身之德也。故道無人我,但求其成。德無大小,但求其立。盡其一則皆盡。此中庸之道,貫上下者也。
總之,中庸之道,為人生之大則,不問其為人與物也。苟不由是,則失其生生之序。雖有賢智,亦何足貴?故賢智過之,猶愚不肖之不及也。世不貴有賢智,亦不患有愚不肖。所貴在中庸之道,所患在不聞中庸之教。故中庸者,天人之道所共由者也。人物同以此生成,天地同依此覆載,固不可須臾失之者也。世之君子,尚其力行之哉。
《宗主附註——孚聖》
中庸之道,大細畢包。為人處世,成道立德,皆有其則。雖夫子已示大義,而人多忽於近易者,不知工夫所始。故由子思子再加詳示,使人能明白透徹,毫無疑難。庶日用尋常,俯拾即得。出處隨遇,莫不由道。則無智愚之殊,賢不肖之別,一歸於中庸。而後道大行,教大昌,方不負夫子之諄諄也。又曰,子思子所講,意似無甚奇特,而指示中庸下手處,實讀者應注意者也。因夫子之教,本有上等中等下等之義,非分別道言。為人智不齊,不得不分為多級,使下愚有下手處。中庸之道,則貫三者而通之。本道而立則,故也。但人每喜其近易,則怠其高深。欣其高深,則忽其近易,皆偏也。偏則非中庸之道。故子思子就人之所偏,糾正之。使知工夫由下而上,由近而遠。有定程,必經歷盡,而後謂之成。而所謂上下遠近,又莫非一氣貫通。如木之本末,器之內外,非可畫分為二事者。故道在器中,捨器無由見道。但泥其器,亦無由明道。必精粗畢具,終始俱達,而後可。此則中庸之所為教,而子思子所講之旨也。
《宏教附註》
子思子此文重在明道。言道之不明,以人不能立德也。人不能立德,以其知不逮也。人皆有知,而何以不逮?以昧於生生之則,而不知自保以保人,故不知德之可貴也。智者輕乎德,謂為不足為,相率放浪誕妄,此過也。愚者不明德,謂德之不可為,相安於昏庸悖謬,此不及也。皆不明道之為道,在立德也。中庸之教,力矯其失,必以立德為道,以明人生為德之本。,以成己成人成物,為德之極。而必先致知以使明善,明善則明德之可貴。而堅其守,勵其行,以求其成,此為教之旨也。故儒教始終以德明道,以與人物之相關。必盡忠恕之道,而後成德,非獨修己也。故一以貫之者,中庸也,即忠恕之道也。中庸至中至易,包舉本末精粗。忠恕盡己盡人,包納萬物萬事。故能通貫一切,是謂措無不宜之道也。始於己心,終於天下。始於日用,終於天道,莫不由是貫通之也。故見仁見智為內為外,隨事而見,隨施而獲,不問愚智,一以貫之。此則儒教之精義,而夫子之微言也。讀者當於文字中,仔細會通之。
亞聖講述——孟子
中庸之道,在人人能行乎忠恕,盡乎仁義,則中庸之道行。人不知忠恕,不行仁義,則中庸之道晦。此章以道之不明不行,而慨世之不治,即因人不能明乎中庸之道,而行之也。其不明者,非皆不智也,智者過之也。非以其愚也,愚者不及之也。不行者,非皆不賢也,賢者過之也。非以其不肖也,不肖者不及也。蓋智者不貴,貴以中庸而智。愚非病,病其不及中庸而愚也。賢不足奇,必中庸而後賢。不肖不足恥,以不及中庸而不肖也。何以言之?人之稱賢智也,為其知能勝人也。知能勝人,必能使人被其德,愚者賴之以智,不肖者賴之以賢,斯所謂賢智者矣。苟失其德,而人不受其賜,則材力無益於人,其知能不足取也。或其德之不中,而逞其才力以惑世罔民,人不得其益,且被其害,則智能更不足取矣。故必適乎中庸,而後為能智能賢。過乎中庸,雖智與賢,均非所重。而道之所以明晦者,即由是見焉。世之愚不肖者,為知能之不逮人也。知能不逮,非病也。必企而及之,以求其中庸,則愚不肖可進於賢智矣。不知其知能不逮,而不求其中庸,則誠終於愚不肖。終於愚不肖而不及中庸,此道之不能明行,即可見焉。故道之明行,在能中庸,非智愚賢不肖之所關。而智愚賢不肖之能中庸,則無過不及,而道之必明必行,固不待教之為功。惟其智賢過之,愚不肖不及,皆不得中庸,而道晦塞,乃賴夫教以正之也。夫子此言,為教發也。言世之失中庸,而道不明不行。人不見道,雖有賢智,不能啟中庸之道。雖有愚不肖,不能率中庸之行,而徒生於晦塞紛亂之中,處於顛倒離奇之境。狂言自喜,悖行不疑,而世日亂,民日危,此世道之至衰,人道之至苦,不得不假於教以挽回之。此則夫子之微意,而明中庸之教之大旨也。吾故曰為教發耳。夫中庸之失,為大亂之階。人失其所循,而相率為亂,不待黠者誘之也。故夫子諄諄於教,欲以止之於未亂。而明中庸之道,以正素隱行怪之談。申俟命居易之義,以警行險僥倖之習,其旨深矣。蓋中道既失,人心無主。智賢之士,則倡其奇誕之說,而好為偏激之行,以惑世誣民。愚不肖之徒,則奮其自用自專之心,而為僥倖行險之舉,以亡生害眾,皆事所必至者也。當東遷之季,周道式微,禮樂不明,綱紀漸壞。二三文士,自恃聰明,以時事之非,乃好為詭譎之策。破王道,創霸術,毀禮教,尚刑名。為說以辯為先,為學以新取勝,但求修名之立,不恤民本之傾。但冀徒眾之多,不顧國是之亂。故是非淆雜,邪正紛紜,處士橫議,說客奔馳。執片長以干王侯,由立談而取卿相。蓋中庸之道,久已視為迂遠。而仁義之言,不敵申韓之術。忠恕之行,不及楊墨之奇。至戰國之時,夫子之教,不為人唾棄者亦僅矣。當斯時也,有楊墨,有鄧尹,有晏商,有蘇張,有孫吳,有申韓。各立門戶,倡為言文。世人不能明其是非,當國不能辨其邪正,教衰道失,至斯已極。揆其原本,何非智賢過之,愚不肖不及,而皆失於中道之所致耶。由斯言之,道之不明,莫非人為之。其不行,亦莫非人致之。而考其所歸,又莫非智賢之過之也。蓋愚不肖者,知能不逮,只己不及道耳,而不足以亂道。惟智賢之士,恃其知能勝人,乃倡為奇誕之言,詭譎之行,以亂道而罔世,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之數子者,率皆才俊之士,明敏之材,言有可欽,行有可信者。徒以自高自異,而不察於人情,乃不復求其中道,以明人生之原,此則智賢過之之謂也。苟其說大行,民志以惑,天下之亂,不知胡底。而其不至是者,則卒有賴於夫子中庸之教耳。蓋夫子之道,平易近人,無偏無頗,不詭不隨。既授之門人,又筆之書傳。後世得聞之者,莫不興起,經比試而後明,加歷練而後信。以伏諸子之說,而紹古聖之傳。蓋自子思子後,固嘗有為之表章者也。故中庸之道,至今猶光。而仁義忠恕之行,於世不替,非至道者之所成乎。人之生也,必依所生之則,以適其生存之境,此固賢愚所同。而生存所需,常以時地變遷。而其應用之才智,亦因時地更易。故言教必適時,言道必用中。時中也者,人生之大道也。古德非不美,而不宜於時,則不復見貴於世。如許行之為神農言者,非不高尚,而用之則將受其禍。民生之序,不可紊也。苟捨其已就之序,而欲返於古,勢必盡破其綱維,以凌其等次,而爭奪之事多。民生苦於紛擾,而國事不一,則趨向各歧,此亂之無已也。古楊墨之說,徒知己見之奇於人,而不謀與時之宜。信其所言,則為楊者,必棄其非楊。為墨者,必棄其非墨。其非楊墨者,又必棄乎楊墨。天下紛紛,將伊胡底。人心不可定,安望世之治哉?故為教者求其一,以一一眾,而眾無爭,則必求其中。故中者,道之所自生,而民生之大則也。求其中而不偏,易而不奇,民之所安,世之所治,道之行也,即在乎是。故治道必自中庸始。中庸之道,非懸則以示之人,乃就群智以適所宜也。非執一以范諸事,乃衡庶事以取其中也。故中庸之道,不外時地之宜,事物之利也。
是故中庸之教,不因智愚賢不肖而異。過猶不及,惟適宜為中。人有智愚賢不肖,而後才識不齊。彼智賢雖勝人,而不適世之宜,猶非道也,況愚不肖才識之不若人者乎!故中庸為難能也。人皆飲食,而鮮知味。皆有其生,而鮮明中庸,偏之害也。故中庸者,求之眾情所同,萬事所理,非執於一己之見也。苟通達一切,貫徹萬物,無不宜者,斯謂之能中庸,斯謂之明道行道者也。蓋中庸無不中,道無不達。惟中則宜,惟達則理。治世安民之則,持身接物之方,莫外乎是。舜之大智,即由其執兩用中。執兩用中,則能時中,而能行道。故天下治而己成聖,中庸之道尚矣哉。夫人同是生也,皆有所安於心,所宜於事者。苟以吾心之安,事之宜,推而行之,無不應矣。故聖人行中庸而天下中庸,行道而天下皆道。固無私於己,而己成其德。無為於人,而人成其道。此中庸之教,在求己而已。道未嘗離己也,人未嘗遠道也。求其己之所安所宜,以成天下之所安所宜,豈有難哉?故君子之治世,在以人治人。以人為則,而改其人之所則。猶之伐柯者,以柯為則,有不得柯者乎?人猶己也,己之既盡,眾無不從。柯之有則,木不至異。教化之行,不待卜而知之矣。故中庸之道,首在求己之所安所宜。己有未安未宜者,必道之未獲,而中之未能。苟盡乎己,而既中矣,既道矣,無不安無不宜矣。即不推之,天下猶且從之。況推之者哉?彼楊墨之徒,足以亂世者,為其己之未安未宜也。己未能中道,故也。群言龐雜,衷之於聖。夫子,聖人也。其所行無不中道,故無不安宜。彼之未能中道者,以夫子正之。未安宜者,以夫子喻之。則天下一於夫子之道,而天下定矣。故治世猶治己也。教之所行,即德之所著。夫子有其德,而後施其教,故措之天下,無不應矣。中庸以時中為貴,即夫子自道也。吾故稱之為聖之時,其異乎伯夷之隘,柳下惠之不恭,莫不由時中之道辨之。週末諸子,更無論焉,以其不知時中,徒縱一己之智,謂天下可己意定。使物傷其性,以從其教,其弊即以杞柳為杯棬之喻也。人失其性以為治,是處於囹圄之中,雖能力壓之使服,而生趣已枯。欲其心安,得乎?即處世也,不問其理,但求其徇吾之欲,使事逆其理,以從吾之心。猶屈折花枝以為玩品。雖力折之使從,而失其固有之條理,安望其措之宜哉。故枉人以從己者,論智可矣,論道則非,為其失德也。德者生之本,有德而後道生。君子治人,先之以德,擇民物之所安所宜,而定其則,以至中至易之道行之。故民皆樂從,事皆順理,不待勉強為之也。故堯舜之世,熙熙攘攘,各樂其生。而後世則不能,為其失時中之道,而無以一民之情也。夫子之教,首述中庸,而取則於身。以身行道,而重在忠恕,此所以為聖,而眾人則反之,僅恃己之所長,以奇怪之言,創異誕之學,以相傳述,而重在愚人。此為世亂之階,而道之所由晦,故不得與夫子並。其說之不能行,亦宜矣。故忠恕之道,儒者最要之旨。孔曾所授,即此二字。忠則盡己,恕則及人。由中道以行,而推於天下,捨忠恕莫由。此夫子獨揭之,以明時中之教者也。惟能忠恕,乃能得人之性,事物之情。而能措無不宜,居無不安,故能時中不失。千載而後,苟欲聞時中之義,必先求忠恕之行。忠之為盡己,恕之為推己,君子所以為君子,皆求己耳。求己已盡,而後推及人物,此固道之用,而性之德也。故曰忠恕違道不遠。不遠者,言取諸身,即執柯伐柯之義也。以己及人,由近取譬,此即中庸之所以中庸,不待諸外,故為之至易。不謀諸人,故行之至宜,宜於己而後宜於人。己所不願者,則勿施於人,此即推己之德也。
夫子以中庸之行立則,而名之曰君子之道,為證當時之鮮能中庸也。世不能行乎中庸,惟存於君子,此道之不行也。君子不求於外,與道相依,乃能獨守中庸之行,以成其德。故夫子稱之。前章所謂遁世不見知而不悔者,即當時之 君子。亦即夫子許為中庸者也。故本 章所稱 君子之道,即中庸之道。而世之中庸所存者,即由此君子,可復證明之,此固夫子慨世之微意耳。夫君子之道,以中庸為本,中則盡其所宜,庸則擇其所易。故君子之行,本諸身而後徵於人,求諸己而後及於物。其行始於立身,中於仁民,終於愛物。故自格致誠正以及治平,為明明德。自孝弟親親以及賢賢樂利,為致其善。皆始於身心,推於父兄,盡於家國,兼於天下。莫不昭其德,而著其善者也。德者,道之所見。善者,性之所有。故德善盡,而道已成,性已明,此即達己立己之行。德及天下,善兼萬物,忠恕之行著,仁義之道盡,天下人物皆被其德,無不安不宜,此即立人達人之道。故君子者,成德者也,達道者也,位天地而育萬物者也。然其始也,則莫不先一己之修養,莫不本於一德之涵育。故於一事一物之微,而必求其所安所宜。一言一動之頃,而必有其所守所執,此蓋在乎學行之力也。故君子之德,立於日用尋常之間,始於身家父兄夫婦之近,謹於庸言,慎於庸行,以驗其所習,而求其實行,此固君子之道之所自始也。
一身所始,在家庭,父兄夫婦兄弟。在鄉里,朋友鄰戚。在國,長上僚屬國人。在天下,所有人類,莫不有應見之德。人類以外,起居飲食,言動作息,一切與物,莫不有應由之道。處世接物,或居或仕,或遠或近,境遇不一,遭逢不類,一切事物,莫不有應施之行。而其所成者已,所宜者物,所安者心,所理者事,皆因實行而後知之。故君子之道,必求實踐。不待出仕,即在一家時亦然。不必言家,即一身也亦然。故立德無殊,行道無異。苟有斯身,必履斯道。有斯心,必成斯德。仁義所以為人道也,忠恕所以為中庸之行也,皆緣乎生生之大則者。苟悖是則,則將無所措手足。故智賢過之,愚不肖不及,皆因悖夫大則,而徒知縱其智也。天之生物,因材而篤之。故人道本於天道,人之履乎仁義,盡其忠恕,乃順天道,而得其栽培。苟逆之,必被其傾覆,此事理之必至者也。故居亂世不危者,君子也。若小人則菑逮身矣,其僥倖者,雖生亦辱,為失所生之道也。故君子以立命為本。命者,制於人而成於天,天以命限人之為惡,人以道立命,則天從人。若人以惡徇其欲,則命先傾。欲天之無誅,得乎?故立命者先自反。書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者也。故君子立命,先盡其性。性受於天,順性者順天,故曰順受其正。正者中道也,由乎中庸,則不失其正,故居安而行易。不以外移其中,故不危。不以物損其德,故不險。此立命之基,而盡性之本。昔者夫子嘗厄於陳蔡,畏於匡人,辱於陽虎,而未嘗動其中。乃能履危猶安,履險猶夷,此中庸之行,足以立命者也。故言為道必求諸德,言命必求諸性,言天必求之人,言遠必求之近。萬物皆備於我,天下盡於一心。此道之終始,而君子之行之所仿也。
《宗主附註——孚聖》
孟子所講關於教學者,在隨時為制。故中庸之道,有定義而無定方,非謂執一之執中也。時之所宜,即道。行乎時宜,即中庸。非必違時以從古也。果違於時,即非道。如行水以舟,行路以車,此道也。若必因善於用車,而強之行水,其溺矣。故中庸之道,見於事物,因勢而利導,則事物皆理。理,即道也。能明此義,始明孔子之時中。
又曰,中庸二字實在意義,即恰好處。凡事都有恰好處,照此行去,無不相宜,此即中庸之道。故孟子再三言明中庸非執一,但就事物以取其至中而由之。如舜之執兩端而用其中,夫子之叩其兩端而竭焉,皆中庸之好註腳。竭,盡也。盡其兩端,而取其中,則措無不宜,而心無不安。故孟子謂在盡己之性。而忠恕之道,即本是生。夫子言一貫,曾子申以忠恕,子思子摘述之,至孟子更充以仁義二字,皆本於盡性而來。皆中庸之道也。蓋中庸本無可言,須因德而見。德之未立,則中庸無從說起。凡人作息言行,皆不離事物。而處事接物,皆有所見,即德也因心與物事接,而德乃成。心之所本者性,德成即盡性,盡性即成道,原是一貫。不過君子成德,為己也,非為物也。為道也,非為己也,故曰無為。及其已成,人己皆成,道德並至,是一成皆成,故曰無為而無不為。此本道之體用,天地之大則也。故中庸之行,見於庸言庸行。即大學止慈止孝,為止至善之本一義。知其終始,而後通達,故曰一貫。言始終由此致之,無時不中庸,無事不中庸,故曰時中。言道之合陰陽也,不可偏多少,一陰一陽之謂道。中庸者,即不多少於二端,即道也。一字指量言,為其銖兩悉稱之。銖兩稱而後平,平則不爭。多少適而後公,公則不奪。此即中庸之道,亦即儒者持身處世之大法也。
宗主疏述——孚聖
時中之義,已見前章。而本章因賢智之過,愚不肖之不及,皆失中庸,以致道之不行不明。而見君子為道,仍當本於時中之教,其詳經夫子孟子講明無餘,惟恐世人猶或未達,更申論之。蓋時中有至精義,即如一事在所宜者。至今則否,時易故也,必棄其昨而求其今。在現所宜者,推來則否,以勢變也。必圖其新而改其舊,此時中之道也。故古道有宜復者,非復古也,以今非此不宜也。古道有宜革者,非反古也,以今不復宜也。而所謂宜者,乃徵之事,以合於道。非徵之事,則不良於用。非合於道,則不底於定。不良於用,則捍格而無成。不底於定,則紛擾而自亂,皆不足安民治世,立身行道也。故時中者,有一而不執,有宜而不亂。不背於眾情,不違乎至道。行之皆宜,履之皆利,而無所生於心,無所害於事者也。孟子曰,生於其心,害於其事,發於其事,害於其政,言不明時中之弊也。不因心有所執,故心常靈明。不因事有所執,故措常得宜,為時中而無不中也。苟有人焉,執一不通,則宜此者失於彼。成見不除,則利此者害於彼,此執一,非時中也。事紛於前,欲逐於中,孰為之宜,孰為之利,心不靈明,則惑矣。事之失方,則謬矣。惟惑與謬,雖智賢不用,亦悖時中之道也。故時中者,有所定而無所執,有所宜而無所失。利之是與,害之是蠲,道之是存,物之是正,此君子之德,無可無不可也。故時中者,惟時之中。時則不執,中則有定,蓋事之至宜,物之至利。聖人之德,惟實踐之期,必因事見用,因物成德。非明時中,何以致之哉?此時中之可貴也。
就持身處世言之,自有其時中之道。不過亦無不及,而後合乎道。猶口之於味,甘苦嗜好,各有所喜。而宜者甘,甘乃中道;宜苦者,苦乃中道;若反之,甘者為苦,苦者為甘,是失物之宜,而不得謂知味矣。故處富貴者,則宜行富貴;處貧賤者,則宜行貧賤;處患難者,則宜行患難;處夷狄者,則宜行夷狄,素其位而行所宜,乃中道也。若必反之,本富貴也,而行貧賤;本貧賤也,而行富貴,是失其所宜,而大悖乎道,不可為中庸也。蓋道者本乎人情,矯情而行,非奸即妄,君子所恥也。處士利名,為惑世誣民之行,君子所最惡者。故太公誅華士,孔子誅少正卯,皆為其不能中庸,而徒矯情以違眾,為道之慝。其關於人心世道者大,有不容不誅者也。故君子持身處世,貴能中庸。富貴貧賤,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斯為能明道者也。若晏子之儉,微子之直,陳仲子之廉,雖為俗人所稱,亦非君子所許。故後世辨奸之論,以不近人情為大奸慝,斯不誣矣。
中庸之道,只是隨事物之所宜而行,不假絲毫做作。只是順乎現狀而安,不因外物而有動於中。故富貴之行乎富貴,貧賤之行乎貧賤,皆本吾素位而自在安行,不以富貴貧賤而動吾中也。彼好名者,視清寂為奇,以苦窘為趣,必鄙夷固有之富貴,而儕於貧賤。自以為安貧忘勢,而不知出自做作。彼心中常有富貴之念,梗塞其間。雖身處貧賤,猶未須臾忘富貴之相,是以外物為重,而吾性為輕,其不合道甚矣。彼貧賤之不安貧賤,日求其非貧賤之行,其失亦同。蓋皆以心徇物,不能自主之過也。故君子之道,獨立不失其中。身富貴也,而心無富貴之相。身貧賤也,而心無貧賤之相。富貴貧賤,自富貴貧賤,原與吾何干?豈為之而動吾中,失吾真哉?能如是,而後能隨所欲而自得。更無與事物捍格之慮,此則中庸之道也。夫人之修養,貴葆其真,而先誠實。以富貴而必行貧賤,貧賤而必行富貴,其心先偽,其志不誠不實,則真已失。尚何足語於修道?不過人恆欲富貴,而惡貧賤。苟矯世之士,去富貴以求貧賤,在逆情之倫,為難能之事,此智者過之也。又附俗之夫,恥貧賤而希富貴,是溺情之類,為卑鄙之行,此愚者不及也。過者激於名,不近情。不及者蔽於利,不知命。皆以外物移其中,嗜欲亂其性者,舉不足以明道也。故君子不取焉。君子之行,無過不及,一循中庸,視其言行無足奇,而志趣不可拔。故能獨異於俗,而猶不乖乎人情。超越乎物表,而能允宜於萬類,此中庸之行為至道者也。
君子之行,近取諸身。身之所遇,無願於外。故無怨尤,而能居易。蓋人生命系諸天,而君子必先立命,此為修道第一關。不知立命,在富貴固不能成德,而貧賤則不能守道。以命之制限,人易趨於惡也。小人之無恆心,而放僻邪侈,無所不為,皆無以立命,故也。生而富貴,則驕奢淫逸,以傾其天命,而不能常守富貴。生而貧賤,則煩愁怨憾,以蹙其天命,而不能自求多福,皆不能順其正也。立命者必順其正,以求全其天。苟富貴也,先修其德業,德業為保全天命之本。貧賤也,先安習其道功,道功為避凶迪吉之基。故富貴不失其業,貧賤不瀕於危,所謂盡人以應天者,皆善立命者也。故君子只求立命,不復怨天尤人。命之既立,天必從之。命之未立,天必覆之,怨尤無益也。故君子處世持身,徒求諸己,不因所遇之善,而不修德。不因所遇之惡,而忘守道。生死富貧,壽夭貴賤,莫不由己自致之。其心未嘗因生死富貧壽夭貴賤,而有所喜怒。其志亦未嘗因生死富貧壽夭貴賤,而有所愛憎。故能篤守其中,堅持其志,定止其意,凝伏其心。而後氣固神完,精充智達,內無愧怍。故鬼神不禍,外無怨尤。故天人同順,皆立命之功也。人之志於聖賢,無論才智聰明,境遇寬順,苟失其立命之道,則不成其德。古來豪傑之士,未獲建大業,立大名,成大功者。皆不克立命,徒困於境遇,窘於才智,而不能自拔也。等而下之,生不若人,其所賴於立命,更什百倍於此。孤臣孽子,憂患積身,困窘累心。苟自不立命,將天地之大,更無所容其孑身。人物之繁,更無由偷其喘息,此則古今來比比者矣。故人生大事,莫先立命。天命在天,立命在我。聖賢仙佛,固非立命無以全其生也。
是故行道之士,必先有其自立之道,非徒飾情以誑世也。彼飾情誑世者,雖矯焉以為不群,而身心茫然,無所憑籍。苟失其道,將終靡於俗,。即或不敗,而內行不固,終無所成德。其得於前者,恆失於後。伸於此者。恆屈於彼,不克充其類也。為其無所立而徒逞其智,失其中而欲自鳴高。故動輒跋疐,而不免於為世詬病也。故君子但求其中,不求其過,過猶不及也。過於前者,必不及於後。過於此者,必不及於彼。故過之無益,且有害矣。人非必有過人之行,而後為賢。而必有至中之德,而後適道。故中庸之行,求諸近易。不宜於人,則違恕。不安於己,則違忠。忠恕之不違,而後人己俱得,此中庸首在忠恕也。忠之一字,在能心存一中,反之則為患。患者心有二忠,則非中矣。心之失中,而患生焉。足見中道之要,為求心之安耳。心之所安在道,道存則中常存,故安。道失則中為二,故患生。人之所患,正在失其中也。天道至微,而無不盡。苟求天道,必先人道。人道充類已盡,天道在其中矣。故君子行乎忠恕,求諸己以俟天命,天命固從之矣。小人不知天命,而多怨尤。不能反己,而圖僥倖。天命之不保,而災逮夫身。此君子小人之分,全在乎能立命否也。忠恕之道,在己則守中,在人則充類,皆以行道也。君子之行道,有自主焉。不失其主,故能中立不倚。故天命在身未嘗委諸天命,而自畫也。行乎中庸,無不宜者,一以應萬物不失中也。一則自固,中則自存。存且固,故不為事物所移,而能主事物焉。天之不言,而萬物聽命,即此道也。故君子安身立命,為修道之本。中庸之教,以此為最要義。不患無位,患無以立。不患無用,患失其主。此儒家求己之義,通各教所同也。故見道不難,求其見之而不復迷,實難。守道不難,求其守之而永不失,實難。人之溺於物好,不能自拔,固無足論。知物好之易溺,而欲超之,以矜其奇高,亦不足取。大道平易,不外人情,亦不為情用,故君子貴自立也。
此章皆修道切實工夫,為之至易,而成之至難。古今來賢智至眾,而不成道者,以其過也。求其無不及也尚易,求其不過則難。故中庸之行,往往敗於賢智,斯道之不易行也。夫子於前述明中庸之義,而本章申以 君子之道,蓋深以警世之賢智耳。
《宗主自注——孚聖》
世人不易明,夫子立教之旨。常以為道德之論,不近人情。謂必刳情毀性,而後適於道。此大謬也。聖人之教,本乎至情至性,毫無捍格。若視道與情遠,是不明道也。蓋人生而有性,不可逆之而生,亦不可去之而適道。道由物著,捨物即無以見道。性由情見,捨情即無以見性。性如水也,謂波非水,得乎?故善治水者順其流,善明性者適其情,善行道者利其物。一陰一陽而為道,非去其一而存一也。為其至中而皆宜,不兩失之乃兩得之。兩失之,則終失。兩得之,乃真得。故道之必至中,性情之所宜,必至中和。非中不能盡道物之用,非中和不能諧性情之德,此天下之大則也。故言性道仍始於物情也。
《宏教附註》
宗主此文,全系講明中庸之行,以使世人修道有所模範耳。人之智賢,往往不成道,反易敗德,為其輕視中庸,而好名自高,為其蔽也。苟天下無賢智,人皆率教以生息,決不至於亂。天下之亂,皆因賢智者異說以導之耳。故中庸之教,不必求其賢智,但求無過不及之差,此真平等教義,而世人不明也。古聖賢立言,皆為天下人心著想。其褒貶善惡,皆以中道為衡,決非後人嫉妒之心。故是非賴之以明。大學曰,惟仁人,能愛人,能惡人。謂仁人無惡,不應責人,此豈知言者哉。故天下之治,必因賢智倡導正義,以一人心。天下之亂,必因狂妄鼓動異說以擾人志。賢智失其中道,則狂妄耳。今日之亂,皆緣不得中道者,倡異說以詆聖道之所致耳。
第六章(之一)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 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宣聖講義——孔子
中庸之教,首重立德。立德為成道之本,孝弟為眾德之基。蓋仁也者,育萬物而底於成。義也者,宜萬物而適乎中。禮也者,齊萬物而止於定。智也者,辨萬物而得其所。信也者,任萬物而致其用,此德之所由立也。孝弟也者,冠乎數德,而揭其德。包乎眾行,而措其本。此以為人倫之始,人道之基,成德之本也。而以孝為最焉,弟亦生於孝也,凡人倫莫不生於孝。由別言之,則有孝弟忠信和順慈敬諸德。由其本言之,皆孝也。推之而已,故言德必始於孝。人之有身,自生始。溯源敦本,則孝行是先。為報本,即自培其根也。為立德,即自成其道也。故孝行者,為盡為子之道,即盡為人之道也。人道莫大於仁,仁莫大於生,親者所自生也。厚其所生,則生愈榮。積德履仁,則家道愈隆,此驗之事物可知也。故崇本則枝葉茂,行孝則家道齊。自古聖人,莫不以此義相詔,而大舜其最著也。孝行之為德,非徒言養親也。親之所關,非一身也。推其孝,則和睦鄉黨,安輯國人,皆分內事。故大孝者,必能仁民愛物。孝之所至,為成道之本。成道者,聖人也。故孝行之至,聖人之德也。夫仁民愛物,德之極也。身為聖人,道之至也,而皆致之,豈非大孝乎。大舜之孝也,以德順其親,而常安樂。推其德以靖天下,而皆熙攘,此德之極也。以孝榮其身,尊為天子。以天下奉其親,而保其宗廟,庇其子孫,以大其族,此功之極也。功德之極,而成其聖,以訓天下,後世皆尊其道,此道之至也。而舜猶無為焉,不以天子自鳴其功,不以平治天下,自鳴其德,不以聖自鳴其道。徒以孝親為念,此不匱之至,而能舉孝以合乎道。非大舜之聖,孰能與於斯也?故言孝行,必自舜始。人之富貴,非難也。惟富貴者之不忘其親,再推親恩以及於國人,斯為難能。故舜之聖,孝成之。其輯安百姓,平治邦家,無一非孝之所著,此其所以為大孝也。故聖人成德,貴能推之無盡。推孝親之心,以至於平天下,此推之大者。由一孝行而眾善皆見,此善之大者。以孝親之故,而克成其功德,此成之大者。故克稱為大孝也。詩曰孝思不匱,永錫爾類。言能推也,舜之謂也。孝之為德,通於神明,為其不忘本也。人之生也,受性於天,受生於親,天道以降,故敬天者昌。親恩以鞠,故孝親者順。此生生大則,不可悖也。父母之養,非獨報恩,亦以明道。人之道根乎性,與生俱生。性涵育為德,與長俱長。孝行本乎天性,不假人為。故孩提之童,無不愛其親也。親之與子,一脈流傳。在生之初,即受其氣,自壯至老,雖形骸若隔,而神氣時通。且不獨父母之於子女也,即其祖宗亦同斯血氣,歷世遞化,永相續承。故祖宗之於子孫,苟其一姓之遺,均有通神之感,此徵之於事可知者也。故孝親之道,通於神明。人之祖父,各有其先。靈之所充,各有其處。即溯源尋本,莫不同出也。故生於天,歸於地,形神所棲,無不返其所自。此道之必然,亦勢之必至也。昔夏後氏重人道,而以人合天。殷人重鬼道,而以鬼歸人。周人重天道,而以天率人,其義一也。皆以求所生之本,而返之也,故皆重孝行。孝者重其所生,以求返其本也。故祭祀必誠,廟享必備,以事其先,而示不忘,非諂於鬼神也。生者,死之源。死者,生之歸。前者,後之本。後者,前之蛻,皆一氣所通者也。故孝者,非獨事父母也。必嚴其宗廟之制,弘其家族之誼,以承續其先後,而廣推其德。使同姓者不有損傷,遺傳制不虞斷絕,而後盡其生生之道,合乎天人之德也。故人之孝行,不可極也。推而行之,可以參天地,贊化育。是以中庸之道,立德之本,必自孝始也。大舜之為天子,富有四海,宗廟饗之,子孫保之者,為克盡孝也。孝行既通乎神明,故能受天之福,得天之報施也。天道與人,無時不通。德之所召,無感不應。由於一氣所化,一道所生也。故大德者,必德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如操倦也。人之立德,以承順天道,天乃以福報施之,此理之所循環,而命數之建立也,故曰無德不讎。言德者得也,德必有所得。在成德者,固未嘗求之,而天道則必因其德而與之,故曰德者得也。大舜之孝,非以求位也,而為天子。非以求祿也,而富有四海。非以求名也,而成聖人。非以求壽也,而至期頤,皆天之所與也。其德所召,故雖無求而無不得,此所謂無為而無不為也。前說至誠之行,曰不慮而中,不思而得,亦此義也。蓋其所慮,非為中也而卒中。所思,非為得也而竟得。此之謂無求而得,天之報施德行也,亦然。所求不在位祿名壽,而能得位祿名壽也。果無求耶,曰求其成德耳,求其孝耳,捨此則無求矣。所求在此,而所得則及彼。或以天道難憑,而不知至足憑也,如舜之求孝也。孝行已成,所求者達矣,而德因以大,則所得者亦因以廣,雖不求,自至矣。孝德在人,求之易得者,故得之而有餘,余則及乎位祿名壽矣。位祿名壽,在人求之不可得者,苟求之亦無所得。以無所得,並因應求之德而亦失之,此求之有當否,而得之有然否也。故曰求之不得,而無求者,反得之,天道所然也。人苟自求其德,德成則位祿名壽隨之,豈非無求而無不得?苟不求其德,而惟位祿名壽之求,德既不成,天將何與?豈非有求而無所得乎?故求之貴在我也,盡吾性而成吾德,求之有餘,而得之亦有餘矣。大舜之所得,皆自其孝行來。天之報施孝德,正如其報親也。且天道之於人,為顯而隱,為微而著。以人事百變,則天道靡常。人志定一,則天道恆久。以人順天,而天不違。以天祐人,而人無闕。非明道者,莫知其端,此隱微也。作善降祥,作惡逢災,逆天則滅,敬天則昌,如響應聲,如鑒呈色,此顯著也。惟知道者,能達隱微。惟明德者,能致顯著。人之所以貴乎德也,生死貴賤,壽夭窮通,無忤於命,而順受其正,此安命樂天者也。避凶趨吉,免禍迎祥,不逢一朝之憂,克享無窮之祜,此進德修行者也。故德者得也,得於人而及於天,盡於數而通於命者也。天之報施,惟德可占。命之泰否,惟德可回,此君子以立德為立命也。立德不愆,而無求乎外。中心所藏,而昭於天,此感應之理可憑者也。天之為德,以生物成物也。而善者得之,惡者背之。故必因其生而生之,成而成之。材之所在,感之而後應。材之所非,則逢其災害,此栽培傾覆之道也。故其生成者,己德所感應也。其生成也,己之功也,天則因其功而功之耳。猶之賢主賞罰,賞有功,罰有罪。苟無功也,安望賞之至哉?故天道在人事。詩所云,嘉樂 君子,即能善其人事,以應天命者也。而大舜之以庶民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亦正由其宜人宜民之令德,而受天之祿命也。故曰大德者必受命。
第六章(之二)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
第六章(之三)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第六章(之四)
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第六章(之五)
武王末,授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宣聖講義——孔子
上言天之報施在德。位祿名壽,必因德以得之,此舜以大孝而受命也。三代亦然。夏之王也,以禹之德。商之王也,以契及湯之德。周之王也,以稷大王王季文王之德,皆與舜同受天命,而克享其祜也。而周為尤著焉。周之始祖後稷,教民稼穡,以粒烝民,公劉繼之。傳至大王,以德綏眾,民鹹歸心,王季承之。而文王以天亶之聖,涵仁藎之德,視民如傷,無遠弗逮。而猶紹泰伯虞仲之讓,服事殷商,不以自侈,其德猶可稱也。故武王必受天命,其傳祀亦必永,天道之徵於德,愈可信矣。故言大舜之德,而必繼及周之文武。蓋其所成尤有同焉,莫不為重孝也。大舜孝於其親,以饗宗廟。文武亦然。其纘述自遠,莫不祗承。後稷公劉之功,大王王季之德,均因之而益大,此其為孝迥異乎眾者矣。故言孝行,大舜而後,必推文武周公焉。文王之德至矣,而其受天報施亦厚矣。雖身未為天子,其不欲也。而所得位祿名壽,亦不減於天子。且最難者上承賢父,下有孝子,紹先傳後,皆屬至德,終身無所憂矣。其獲報不已異乎?以王季之父,而訓之無忒,乃克聞乃祖之遺教。以武王之子,而承之無艾,乃克繼述其身之志,皆人所難者。父為之作,子為之述,作述相承,德以益宏,而莫不本於孝也。以己之孝,繼其祖父。以子之孝,傳其德業,此固成德之最大者,而亦得天之最全者。以堯舜之德,而子不克繼其志。以舜禹之聖,而父不克作其業,可以知得天之全為難能,而文王洵無憂矣。舜禹所不得,文王獨得之。舜禹及身為天子,文王乃遺之武王。此中報施,固有在矣,不可謂天道之無憑也。天道福善,惟有全德,乃獲全報。如舜文王,一為天子,一得賢父孝子。衡其所得,各有所殊。究其所源,終無二致。蓋天道盈虛消長,自隨其人之德而定。苟易地而處,則無不同矣。以舜之父頑母嚚子不肖,乃以平民而至於帝。以文王之父賢子孝,乃仍本其志,終於西伯之位。天道之於人,蓋以銖兩悉稱矣。故大德者,無不獲報。所報或不一,其得祿位名壽一也。由此以覘天道,無不可徵也已。
文王之德,得報猶未已,而武王遂承天命而為天子。以武王之孝,加以文王之仁,仁孝合德,大明於天下,此其宜受大命也。故德之至者,受位必極,如舜武是也。夫武王之為天子,其事異舜而德同。其時地不同故事異,其崇孝行以事其親則同,可見孝行獲報為尤大也。武王之孝,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以德昭於眾。一戎衣而有天下,以功及於民,功德既著,天命永厚。故尊為天子,有其位也。富以四海,有其祿也。以征誅而不失顯名,有其名也。享年至久,傳代至永,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有其壽也。皆天道所福,而莫不由德以致之也。舜之孝與武王周公,頗有異也,而皆成其孝。可見善事親者,無不成也。以舜之孝難,武周之孝易,而其成同。故天之報施亦同。不求之則或有難易,誠求之無難易矣。故舜武皆以孝成德,而皆受天命,此言天道重孝,祗視其成德。人能於其難而師舜,於其易而師武周,則人皆成孝,而皆如舜武周公之聖矣。天之所報亦同之也。故言中庸之行,必求之德。言德必求之孝,此探本也。
武王周公承文王之德,而能盡孝以成其德,其加人多矣。蓋子之事親,非徒自致其孝,以成其名。必以己之德,以尊榮其親。更推親之心,以仁民愛物,克成其志。又推其孝,以敬宗崇祖,紹其功績,而後安親之靈。故其為孝,不獨奉養於其生身,亦不獨尊榮於其歿後,必推求其志,繼承其業,以大其德,而竟其功。而能上尊宗祖,延嗣無窮,下輯兆民,功德靡盡。天下因其仁愛,歸德於其親,子孫保其規模,紹道於所始,然後為孝之至,而德之大者。武王周公,繼文王而治西歧,奄有民眾,既繼其德以撫其邦。復推其仁以奠天下,天下鹹服,以宗周室,遂尊王季大王為王。以禮治國,重祭祀以立治本,上事先王以配天。天命維新,永享厚福,更延其子孫,至於十世。其所以孝文王者,不在一身之奉養尊榮,而在能大其宗,繼其志,述其事,以竟其德也。夫文王之生也,臣服於殷,三分天下有其二,而猶不愆其臣節,被囹圄無怨尤,其非欲傾殷以為己也明矣。第文王之志,慨商紂之失道,憫天下之無辜,以視民如傷之心,而深思拯民水火之道,此則文王所日夕憂慮者也。武王周公,乃能以此志為志,此事為事,求達文王救民之念,而不得已犯戎衣之嫌。既無利天下之心,故天下歸之,不召自至。孟津之會,諸侯鹹來,足見天下宗周,非武王為之也。武王之志惟在拯民,去民之仇,以成文王之仁,安天下之眾,以竟文王之業,此所謂繼志述事者也。或不知此義,謂文王臣事殷商,而武王滅之,非繼志述事者,此未知文王也。文王之志,固不欲滅商自王,然以當日人民疾苦,無可告訴,輒求其拯救之道。諸侯之國,深懷其仁,去殷來歸者,且三分之二。其時文王縱不亡殷,殷終無以自存。人民不得其主,終無以得救。故殷之亡,殷自召之。非文王之志,天下宗周,民自歸之。亦非文王之事。文王惟志救民,而事安天下,他無所求也。武王亦惟此志是求,此事是成,初非求王也。以救民之大事,比亡紂之小節,不可同論。武王棄其小而為其大,謂非能繼志述事者乎?故武王周公誠達孝也。達者,言其通達無所執也。善者,言其明智無所滯也。武王周公不執於臣殷之小節,而成文王視民如傷之仁。不滯於不葬興戎之常論,而竟文王救民水火之業,此其所以為達孝,而克稱善繼善述者也。況其屋殷之後,奄有四海,首重其親,以天子尊榮其靈,更推親心以追王其先祖。更因教孝之義,定宗廟之制,厘祭祀之禮,以導民不忘其本,而開治道之基,此尤為達且善也。觀夫武王既立,一洗紂之暴政,定制立規,以建民極。興滅繼絕,以推孝思。禮重祭祀,喪制哀情,以盡老老幼幼之義,皆孝能達者也。周公亦然。武王之末,成王尚幼,乃授命周公,承文武之德,以輯其政教,廣其禮樂,使天下無忘文武之規,而皆懷之,是周公之能達而善繼述也。蓋當武王定殷,為時未久,教立而未大化,德明而未普被,成王既在沖齡,自難纘紹謨烈。不有周公輔翼,以竟所未竟,成所未成,則天下未獲即安,人民未能悉靖,而文王救民之志,猶未全達也。故周公之達孝,足與武王並。而其功與德,亦足為難能可貴者矣。故皆以聖人稱之。
周公之孝,以孝制禮。禮樂者,教之所存。由禮樂以教孝,故孝行成於天下。其王大王王季,在常人視之以為過也。而不知周公崇先,以為天下教也。故其禮,達乎諸侯,大夫,士庶人,無不同也。天子至庶人,莫不有其親,則莫不當孝。孝行為人生之本,本不立,無以生。周公達乎道,故以禮教孝也。父子之情,在私言之皆同,在官言之則有等級。故禮制差別,因之而生。而子之所顯,即親之所榮。父之身祿,自如官級。而子之追祀,則當推本其所得位,為盡其孝思。見其所得位,即親生身所應享者。以天命報親,使親被其福。以官位尊親,使親受其榮,此周公教孝之旨,而以勸天下之為人子也。至喪制為人子大事,其父母之喪,無貴賤之殊,尤足明孝行之普及。身雖至尊,親恩罔極,固不以貴而滅其制。由此見周公教孝之微意,亦可知周公達孝之成德也。夫孝德通於天,天命所授,莫不由孝。則受命而在位者,必順天道,以立人則,故教孝不可緩也。周公承文武之德,受其親之教,而克推其德,以重其親,以明孝行。非達孝如周公,未能錫類至盡至於斯也,故其為孝不遜於舜武。而其以孝制禮,措天下而皆安,明治民之本,立後世之規,即溯堯舜親族之德,亦不多讓,故克並武王而稱聖。在相臣之位,行天子之政,竟其父兄之業,而啟子孫之鴻規,非至德孰能與於此乎?故周公之德,可謂至矣,吾無閒言也。
第六章(之六)
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食時。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忘如事存,孝之至也。
第六章(之七)
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郊社之禮,所以祀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宣聖講義——孔子
由孝親之道,以報親恩。則親之上,皆有其父母,故推孝行必先宗祖。而設宗廟,制祭享之禮,由是起矣。古人以生身所重,求其全生之道,莫先於孝。祖與身皆一脈所綿,皆關於生,全生必敬宗追遠,以培其本也。故祭享之禮,為報本達生者也。報本為立德,達生為成道,二者一也。禮也者,本於道,發於德,成於性。故言孝而禮興,禮興而孝益大,以其先敬其祖,享有先也。由敬祖享先,推之祀天祭神,其義一也。宏其報本之念,達其全生之行,而必祭祀以誠,禮儀畢備,此先聖示民立德之教,而廣孝行也。故禮制備,而德愈明,孝愈達。厚其親,以及其尊。尊有其敬,親有其愛,敬愛皆至,則祭享之道立。故祭祀之禮,源於孝行。不有孝行,則祭享失其本。行禮而失其本,是夷狄之道。故厚者厚之,薄者薄之,親者愛之,尊者敬之,為禮之大則,而等差所由辨也。由等差之辨,以別其儀節,異其陳設,殊其供億,以示其厚薄,表其愛敬,此禮制之所由備也。故禮者始終於性情,成於德,而本於道,不可忘本而為禮也。聖人崇禮,其教民也,以明其德,大其道,而定其情性也。故以禮而致治焉。
明禮制之源,而後知禮教之本。明禮制之本,而後知禮教之效。繼德而興,代德而成治。德教之不足,必賴禮以齊之。故民不有德,便當習於禮,由禮以成其德也,此聖人教民之旨,而禮制之原意也。是故有宗廟之禮,有郊社之禮,有喪葬之禮,有祭享之禮,有朝覲之禮,有會同之禮,有士大夫之禮,有鄉庶民之禮,有平居之禮,有典慶之禮。各有其則,而定其等差,明其厚薄,示其敬愛。以齊民之志,一民之德,使情性不紛,起居動息,莫不有節,而相安治。不復乖於道,以措天下於平治,此聖人禮教之原意也。故明宗廟之禮,知其孝弟之義,以愛事親,以敬奉尊。親尊不失,而祭享乃備。由宗廟祭享,明敬愛之義,更推之以及敬宗收族之道,辨長幼之序,明男女之別,定昭穆之差,列貴賤之等。尚德以教行,尚齒以尊老,尚賢以勸功,逮下以廣惠。由此祭享而定一性之秩,齊一族之德。使長幼男女,各得其所,以安以治,此即以禮齊家者也。而由齊家推之治平,其道仍不外是。故郊社之禮,有其儀注,有其陳設,有其外以表其誠,有其內以致其敬。使民觀其威儀,習其禮節,而著其誠敬。知祭祀之本,以達其德,遂其生。各安其分,定其情性,一其志無或亂,致其德無或忒。則人民皆底於安,而天下莫不平治,此皆禮教之效也。故禮者,立於人而達於神。始於人而終於天。以德成道,以情歸性者也。以禮致治,在於成德。以教成德,在於勸孝。由孝以明禮,禮以明德,此關於修身者也。由孝以制禮,禮以定國,此關於治人者也。故孝者成己成人之行,自治治民之功,先聖之所以為始教也。觀夫周公之制,首明喪禮,次明祭禮,以教孝行。禮制既明,民德歸厚,乃臻盛治,此其徵也。蓋其立制必本於孝。以三年之喪,通於天子。宗廟之禮,達於天下。使民之重孝,而皆愛其親,敬其尊。雖親之亡,事之如存。雖祖之遠,事之如近。進民之德,厚民之俗。使時無忘其本,以培其生。民皆克遂其生,以安其身。其向化而治,不待令之而從,威之而信,其得為治之本也歟。故春秋之祀不輟,禮樂之儀必備,率民以共孝其親,宗其祖。使皆盡其愛敬之誠,民之化之。亦如其所教,民皆成其至孝,而能熟諳禮樂,明達道德,以樂其生,而保其子孫。故民無不自治,而天下無不平矣。是論治必本於周公,而禮教之效,必推始於文武成康也。夫禮者,范民之具,安民之防。民之習禮,必使知其本源,不徒使由其儀節也。知禮之本源,出於孝,為成德達道者也,則亦相勖以成德達道而盡其孝。民皆成德達道以盡於孝,天下尚有不治者乎?故曰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猶示諸掌,言其效之著,行之易也。以民習郊設之禮知所尊,禘嘗之義知所親,而敬尊愛親,以推之無盡。報恩崇德,以成德達道,民自進於治,不待在上者之政令。民自底於安,不待在上者之刑威。故其致治安,猶指之掌也。此節所云明禮致治之道,乃至道也,至道本於人性。人皆得其性,則天下皆能明道。不獨措於治安已也,故治國必求其本。
《宗主附註——孚聖》
中庸以言孝而及禮制,明禮之始於事先也。在生盡奉養之誠,待死致祭享之敬。以人道始,以天道終,此即本道而行者。故孝親者不獨及身之事,必推其孝以追遠,本乎親心以上孝其祖也。因祖之在天,與神同居,祭其祖必及他神,此一義也。溯祖之祖,至於初民,皆一脈也,因追遠而尊先,以及他神,此二義也。孝為報本,天地亦吾生之本,且吾親所生之本,因報本以及祭天,配享而祀他神,此三義也。孝親重德,榮親受祜,以受天之報施。而克延其似續,保其宗廟。推之大眾,莫不有親,莫不宜有其孝行。本性之德,以推老老幼幼之仁,因而敬其祖先,及他人之祖先,以至於眾靈,此四義也。成德者,必達道。盡人者,必及天。順天之德,以生成人物。為吾之德,人物皆被吾德。遂其生成,以順天道,自同宗至異族,莫不然也。因而推吾孝親敬天之誠,以成人之誠。使天下皆達於道,皆順乎天,盡乎性,以歸於神,此五義也。故祭祀之禮,由此義而成。而率天下以禮,即由此義以達,此禮制所自啟,而禮教所自仿也。至於因報恩崇德,尚義重親之祀,莫不基於此道,固皆孝行之所推也。故言禮,必本於孝。
又曰,是章之義,以明孝行為人生至德。由孝制教,明禮制之源,為治國大經。儒教始於成己,終於成人。始於立身,終於治平。始於人道,終於天道,皆自實踐始。其教無不備,而無不中。此章以孝與禮,承上中庸之德,啟下治國之道,亦此義也。
又曰,此末節指掌一語,含有深意。可參諸論語問禘一節,及禮記魯之郊禘非禮數語之旨,則明夫子之微意也。蓋為周道既衰,禮制徒具,人雖行禮,而不明禮之本。雖具禮之儀文,而失禮之原旨。下僭為上,臣僭於君。誇張之忘其誠敬,僭越之乖其秩分。內無以成其道,外無以昭其德。雖曰有禮,實亡禮也。亡禮為國,安望成治?故禮製成制,周公之盛德。其後之非分,魯國之敝政,故有周公其衰之歎也。欲復周公之治,必明周禮之原。欲成周政之全,必踐周禮之實。去其僭妄,還其秩分。以示民成德,以致神至誠,以遵先人禮教之旨,以履中庸達道之義。庶夫周禮復振,周德猶新。人民習於禮而相安,國家因於教而成治。則文武之道,固未嘗墜,而周魯之政,更與時新。豈非至易者乎?故曰明夫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猶示諸掌。以其得理之本,有以致禮教之效,而紹先王之業也。故言禮貴明其本。
《宏教附註》
夫子講孝,由孝及禮,由禮及治。明中庸之教,即大學明德親親新民止善之義。一貫說去,各相表裡,以見儒教始終,不外成己成人,成德成道。無論天人,莫不由此一以達之。故講來雖似重複,其實道無二致,無不通也。故言孝及治,為成己及人。言道及德,為明理及事,本末一也。苟求其精,自無捍格,學者要循序會通之耳。以後由禮制述政治,明政教之本,即以見平治之功。明成己成人之行,即以見性道之原,皆可按圖索驥者也。中庸之教,無不包舉,即此謂耳。
宗聖講義——曾子
儒者中庸之教,本乎道者也。在人先求其生,而率其性。無虧於生,悖於性,乃為修道之大則。昔夫子曰,道者,天地之定序。孝者,人類之至德。以道理萬物而無不理,故曰定序。以孝成眾善而無不善,故曰至德。為其本人之性,全人之生,而得行於道也。人之初生,性情同具,性日隱,情日著。隱則微,著則明。以明而動,遂易為惡,惡則失主。故情慾者不可縱,而防閒之宜亟也。以防閒其情而猶未足遂其生,必有其道之充其性,使性主而情從。性無所損,情無所增,而後適於中和,此修道之大則也。故必先有其德以充其性。德者出於性,性充則德著,德明則性見,故成德即成性也。德者始於善,善始於良知良能。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可知善之所始,即先天之氣,一陰一陽之道也。此氣微而道無名,著其微而名其無名曰善,其微則良知良能也。人生為嬰,皆有其良知良能,即善之所見於外,而道之可名於物者也。就其良知而充之,謂之智。就其良能而充之,謂之仁。仁智即前成己成物之義,而皆本於孝。以嬰兒初無他知能,徒知愛其親。愛親之德,即孝行也。故孝者,人人共有之德,而自其良知良能中可見者也。故孝為性之首善,而人之至德也。故言道莫大於孝,德莫先於孝,人之為道,必自孝始。國之為治,亦必由孝成。故孝為萬行之原,而天下之大本也。中庸之教,君子之道,無非成德達道之事。而自誠正至於治平,由誠明至於位育,莫不有所始,始於孝而已。莫不有所成,成其孝而已。故孝者人生必盡之道,而萬物共由之德也。夫子以此實中庸之行,明中和之德,而獨揭其旨。以繼誠明之義,成己成人之方,推之治平之本,明德止善之果,固莫外乎孝行也。夫言道必徵諸物,明今必徵諸古,教眾必衷諸聖,此為夫子立教之初意,而本章之大旨也。溯古聖人以孝成德達道,而推己及人,天下皆被其化者,當推大舜。次則周之文武周公,之數聖者,皆具至德。而其餘澤及於天下後世,史有徵也。舜之大孝也,以父頑,母嚚,弟傲,而猶克諧以孝,使化為底豫,不廢大倫。終以德之著聞,受堯之禪,身為天子,富有四海。以奉養其親,尊榮其先,而宗廟饗之,子孫保之,以應天之祜。此蓋孝之最大,而德之至極,故能受天大命,備承厚福。由此可見孝之為德,通於神明。天之所予,正以其孝而勖夫人之善事其親,以邀福報。即以明全生之道,立命之方,不獨贊舜之孝也。舜之以孝得天之寵,正以其德也。無德不報,此天道也。順其性,充其善,以全其生,此乃人合天者也。惟孝為能,以其成自天性,本於良知良能,而孚於先天之氣,一陰一陽之道也。孚其氣乃感應如響,成其性乃栽培更固,此天人之相通,而精神之所達也。故孝行必通神明,況大孝乎?大孝者,德之最大。大德者,感應亦最昭。故大德必受大命,此舜之所以為天子也。
夫孝,至德也。而天許之,與以至福,福因德降。欲承厚福,必培至德。天人所感,全憑乎德,此聖人能通神也。命數之亨,全依於德,此君子知立命也。由此覘天道,達命數。無不如響,固非素隱行怪之事。而前章如神前知之道,即以此致之。可見至誠雲者,莫不自致其德也。天命之於人渺矣,人之愚不肖,往往歎其不識,而諉為難知。因其情慾,而多貪於祿位名壽,不知致其德,而無以得其祿位名壽,且失其為生之道。更逢於禍,而貧賤窮困,無以自救。而皆諉之天命,以為不可必得,不可必免,而憂患之心生焉。其黠者慕其有得,而欣其或免。以為天命無憑,可以智力求之。遂使僥倖之心生,而偷怠譎暴之習日長。此皆小人之見,而失乎時中者也。故為憂患,則阻其志而悖其生。為僥倖,則失其德而逆其命。不全其人道,何以明於天道哉。故君子先盡人事,以成德為立命之本,以順天為承祜之基。乃能享天之報,履命之亨,而無以動其心,損其志。故神全精充,意一氣固,此修養之道也。觀乎大舜以孝受命,不求報而報彌優,不求福而福彌厚。此固聖人之行,亦即人道之極。所謂時中之德,至誠之功,皆由此致之者也。
無憂以下各節。夫子引文武之德,以明大舜之孝,感受天命之可徵也。文王之德至矣,夫子嘗稱之。而其引之於此,繼大舜者,則重在明孝行。以孝受命,且治天下也。人不患無位,患無德以得之。不患無國,患無道以治之。不患無民,患無教以正之。如舜文武周公,有其民矣,而不失其教。有其國矣,而不失其治。有其位矣,而不失其德。此所以皆聖人也。文王之德在於仁,以仁成其孝。仁者以天為德,好生而愛眾。文王本此志而感天,得天之報施最渥。故能終其志以成其德,此天命之厚於文王,抑文王自厚之也。夫文王承大王之志,而以王季得傳西伯之位,是有其父矣。傳其子武王,能順其志,繼述其業,以王天下,是有其子矣。父能順祖之意,作其教。子能承己之志,述其業。使文王一身獨以成德稱,豈非天之所厚者乎?故夫子稱為無憂也。夫人之憂,賢者憂德不立,其次憂業之莫傳,其次憂宗之莫大,其次憂名之莫成,其下憂利祿位勢之不得。文王,聖人也。所憂在德與業與宗,而皆遂所求。且非所求,亦得焉。果將何憂乎?要知文王所求何哉?則在紹祖之德,而成之。啟子孫之業,而大之。開姬姓之宗,而久之,是三者文王所求也。蓋當文王之幼,祖大王期其成,乃以位權與王季,此微志也,文王心承此志。加以王季所作,必求其德之立,以稱祖若父之願。故敦行仁愛,廣積德業,以履大王王季之訓,俾毋或忘。既有其國,居其位,撫其民,而仁愛已周。似於志以愜,而猶未也。則值商紂之暴,天下之民,未得安輯。一夫之不獲,即吾仁之未盡,吾德之未全,則求所以盡之全之。必有其志與事,所謂業也。以時之未至,身之未及待,則必求之於子,以卒成之,此有須於武王周公之繼述者矣。故所求者,克紹先德於己身,克成吾業於其後,而皆得之。更何憂哉?故曰無憂也。
禮制之興,本於人道。人道者仁義也,其精義見後哀公問政章。因仁而重親親,因義而重尊賢,因親親尊賢而生等殺,則禮制起焉。然皆始於孝也。孝者事親之道,為人道之本,亦仁義之本。故夫子言禮,本於孝也。以孝行禮,則祭祀為重。以禮治國,則教化為先,此禮教之所由立也。禮之始也,因乎夫婦之倫,是順陰陽之序,天地之位也。由孝以崇禮,則報恩之義,厚民之德也。故禮以祭祀為重,祭先祭神,一義也。定民之秩,以順天地之位,陰陽之序。故五倫之禮著,報先以宗廟之禮,敬神以郊社之禮,故祭祀之禮備。因其道而推之,使民向仁義之風,而獲治安。故威儀禮節之禮設,皆所以成其德,達其道,而莫不本於孝也。此章言禮之源,以溯先王教孝之旨,及其致治之功。則明夫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皆必有所始終,而莫違乎中庸之德也。周公制禮,為其成孝。故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踐其位,奏其樂,以盡其愛敬。其必修之陳之設之薦之,而猶踐位行禮奏樂。以仍其生前之常供,及身所安者,為事死如生,事亡如存也。死者不可復生,亡者不可復存。孝子之心,不忍死之亡之。故仍如其生其存,此非孝之至行乎?故祭先之禮,為盡其孝也。孝之不匱,無時歇也。乃親不待,不得竭其奉養之誠。乃行之祭祀,仍如其奉養之日。故祭先之禮,有厚於他祭,而亦首於他祭也。孝之為德,自天子至於庶人,同也。故祭神之禮,不具於庶人。而祭先之禮,無貴賤一也,此足以知其教孝之旨矣。
禮制之本於孝,而其功則成於治,以禮成民之德也。民之有性,賴乎教以育其德。教以仁則成其親親之德,教以義則成其尊賢之德,教以禮則成其良善不擾。和愛講信之德,德莫大於孝,故皆歸於孝行。使天下皆成其孝,則眾德具備,而其教則備於禮焉。仁也,義也,其節難著,惟禮著焉。孝也,其行不可顯,而禮顯焉。故德教,自禮教始,成禮即以成德也。民之生繁,群失其德。范之維之,使復其性,必籍夫禮。復禮即復性也,復性即成人也,故曰克己復禮為仁。仁,人也。禮,理也,古義同也。復禮者,歸於仁,成於道。性之所見即仁,道之所著即理。歸仁則全性,復禮則成道,故禮者達道者也。猶水之舟,陸之車,人之所履,物之所處者也。故禮制備,而民有所循,有所循則安,安則治矣。夫禮以安民治世也,有之則安治,無之則危亂,曲禮已言之矣。惟其克循民而措之安,奠國而致之治,則其為制必詳且備,以著其用也。故禮制三百,三千者,著用者也。體於道,用於事。故禮因事而制,因物而宜。究其本源,明其體用,而後知禮。祭祀之禮,為盡孝也,明禮崇祀,則教孝也。威儀之禮,為致治安,明禮重用,則教治安也。故行禮者,必求其本。言禮者,必求其功。彼其率民於無謂為周旋者哉?又豈導民於無識為束縛者哉?夫亦本於道,成於性,盡其仁義,達其德以全其生,而定其序耳。尚何足訾議者乎?故明禮之日,世皆安治。蔑禮之日,國必危亂。禮之為禮,蓋可貴矣。
宗廟之禮一節,即明禮之體用。因祭先而示子孫,因祀神而示人民。祭祀之本,在於崇德報恩,以表其愛親敬尊之義。祭祀之用,則教其崇德報恩,而皆盡其愛親敬尊之誠。且以奉先而序昭穆,序爵而辨貴賤,序齒而辨賢,旅酬而逮下,燕老而序齒。皆因其禮以明其教,此所以謂之禮教也。明乎此,而後明制禮之旨。明制禮之旨,而後明行禮之道。明行禮之道,而後明禮教之效。以禮致治之功,故貴乎明其本也。宗廟以祀其先,為達其孝。郊社以祀上帝,為明其道。苟明道矣,人民皆循乎道,而不悖其性,尚何國之不治?故曰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猶示諸掌也。夫郊社之禮,崇德返本,敬尊報恩之義也。以人承天,受天命以生者,以德全生,盡其性以順天,斯謂之道。故禘嘗之義,道之所見也。因道以成教,人皆喻之而成其德,人皆全生盡性,以順天命,則國無不安且治矣。故禮者,成民德者也。教之成德,而用禮焉。以示之誠,而定其志,齊之以儀節,而習之以秩序也。苟率之無違,各安其所,則無不安。各自治其身家,則無不治。此禮治之所成,而先王制禮之大旨也。
且禮制之起因時,而其用亦因時。古者民有其德,不煩禮之成之也。今民不逮古,為德不足,乃汩其性而溺於情慾,以自亂其視聽言動,遂亡其仁,仁亡則生猶死。民失其生,則天下亂矣。不有復之,將何以自安?安人乎?故待禮以復之也。禮之為禮,以制人之情,克人之欲,檢人之視聽言動也。循之則耳有所聽,目有所視,口有所言,手足有所動,皆不涉於限制以外,而能保其固有之仁。故禮者因民之失德而用之,仍成其德耳。民之成德,必籍禮之克欲制情,以范之中和。故失中和之舉,必非禮者也。非禮之舉,為失德之因,而情慾之所使也。故循禮必克己,克己必能復禮。此禮教之成德,而使民由之進於道也。民之失德,非一端也。情慾所發,非一事也。視聽言動,非一例也。因時而殊,則糾之復於性者,亦不一其方。制禮之式,亦不一其節。故禮必因時而成用,非時之宜,不見其功。然禮雖以時起,以時用,其道不一。而其本則無異,以皆為成民之德也。人民非德,無以全其生。禮之成德,即以全人之生,使毋悖於道也。故禮教者,明道者也,本乎人道而立者也。非徒制其秩序,定其尊卑,明其分際,以禁民之犯也。若徒以此為用,遂失禮教之本,無惑乎人之疑之矣。故禮必明本。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以第六章為中庸之教實行根本,人或未明。而棄其易行之業,以求難得之功,是失本之學,必終無成。故命曾子於此詳為解詁,以資指導。蓋人生為學修道,必如登山,自平地始。如行遠,自足下始。一步一步走去,方有達道之望。若冀飛越而至,不獨無功,且有害也。學者不可慕於中和位育之高,誠明如神之奇,而棄其眼前實行孝弟忠信之德也。
《宏教附註》
曾子此文,發明天人感通之道,及孝行成性之理。而其最要在良知良能,為性之本能,善德之本源。孟子本此明性善之說,此可見曾思授受一脈之傳,即可知大學中庸孝經數書之大旨,不徒為闡揚經義已耳。其續講禮教真旨,為儒教重禮之義。世人不明,賢者詆為忠信之薄,愚者誣為愚民之具,皆未得禮教真詮。故曾子為之講解,使知中庸之道,必以禮教始也。且禮之起,由民之失德,而後以禮正之,非徒正己而已。必仍復其德,使由禮以明道盡性者。後世狹禮之用,以為禁民為非,而忘其進民於道,遂背聖人之旨矣。
第七章(之一)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
第七章(之二)
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宣聖講義——孔子
聖人明道為教以新民,明德為政以致治,其道一也。由明德而教孝,本孝行而制禮,前已言之矣。制禮致治,以禮教民,使民莫不由禮。此在位聖人,明明德者也。夫人同生,莫不有身,而知愚不一,此天道也。以德齊之,以道一也,使歸於同,非聖人孰能致之?故至誠成己成物,以參天地,贊化育,而德並覆載,蓋言其教政之效也。教政之行,天下與化。民無失德,以及於道。民無悖道,以順於天。天之不齊者,聖人齊之。不一者,聖人一之。故聖人之道,洋洋乎峻極於天,而皆見之政教也。峻極,言其至大至中,能法天也。天德莫名,聖人亦然。為其至誠無息,使萬物無不被其德也。禮制者,聖人政教之所施也。其詳且審者,即足見其德之大且中也。故禮教興,而聖人之德益明。禮制備,而聖人之道益彰。既明且彰,民無不安,世無不治。優優大哉,言聖人禮教之盛,而明德之至也。夫明德而興禮教,豈為人歟?因成德而及於治平,推其忠恕而盡人物之性,此其所以為大也。本乎天道,行乎無為,此其所以為道也。優優大哉,非贊其儀文之密,制度之繁。而在推其本天法道,自明其德耳,書所謂自明是也。故聖人之道,自明德始。自明其德,以至天下,斯至大矣。禮為教政,必因其人而行,則由人民之眾,教化之,率循之。非在其位,不克使之向從也。且禮者,致治之道。以禮致治,必聖人在位者也。不在位者,雖欲為治,誰與成之?故制度之事,政也,非徒教也。以政行禮,天子之事也,非徒聖人也。言民之治安,依政教得之,政必賴乎天子。天子者,聖人而代天,以治天下者也。書曰,天降君師,即此義也。師代其教,君代其治,皆承天而新民者也。聖人在位,非自得之,天所予也。故稱君為天子。天者,依民視聽,順民之性。聖人以民之好惡為政,以主民群。故稱天子為君。天子,言承天也。君言順眾也。故天子不不違天,不悖道。其君民也,不違民,不拂眾,此至理也。聖人以成德達道,初非必在位也。既成德矣,始受命而得位,以為天子,而後有治民之責。故政必自天子出,此天命也。天所命者,必民所歸,其德及眾,故也。代天成天之德,而天不違。代民全民之生,而民鹹服。此聖人而天子也,其明德乃見於治平焉。故治平之德以位成,而政之施以德立。致治之道,即本乎天,法乎道,而莫不順乎民,成乎眾也。禮也者,固聖人之明德也,而異乎仁義。仁義者,自性生之,禮者自仁義生之。故仁義無位殊,而禮有級別。以有級別,則自尊者以命卑,上者以使下,乃為順也。苟乖此例,則逆。逆則非禮。故禮必定自至尊至上,惟天子能之。斯以順道之用,而秉天之德,然也。道之用也,以道馭器,天之德也。以神御形,皆以上下尊卑辨其分也。故易以上天下澤為履,以定物之等級,而齊民之心志。苟背乎此,焉用禮為。故禮制必自天子出,明等級也。天子承天撫眾,以禮教民,本乎道而明其德也,而天下乃臻治平,故禮必依人而行。聖人治平之功,必位德並至。苟無其德,而有逆天道,則雖有其位,不得稱天子也。蓋位為天所命,以德得之。德之不稱,天將奚命?雖有其位,謂之竊也。竊者必罰,終受天戮。故天子必以德稱,而必由德得,非可苟也。夫議禮,制度,考文,政之屬也。政立於上,化行於下。設非在位,則不能化行,違乎天德,而背秩序,故也。故三者,必待天子而行。天子因其位,而明其德,以治其天下。而後施其政,以行此三者,實本天道也。天之雨露風雷然也,設以非天道為之,則怪矣。故天子禮儀制度考文,其德也,因其德而推之天下也。且民之受治於上,必以德位所在。服其德,尊其位,而後心悅誠服。以位受於天,天之所命,必有德者而後得之。故聖人以位為寶,非寶位也,寶天命也。非寶天命,自寶其德也。德立而天命至,天予而民心歸。天予民歸,而位乃得,豈易言哉?故寶位者,非覬覦神器,貪得天下也。以自成德達道,不背於天,而有造於民也。天命之者,非貴其人,滿其欲,以徇貪也。因其成德,足以成人,以位予之,代治斯民,使民得遂其生成也。民歸之者,非畏其威,怵其尊嚴,而屈其勢力之下也。以其成德足以成眾,代民致治安,而使皆得其所也。故位因德至,德之未至,得位為殃,桀紂之謂也。民必棄之,天必災之。德之已至,而天命未降,未有其位,明德未明,天下無由知之,亦無以治民。故二者兼至,而後可作禮樂,以致治平。有一未知,不克也。下焉者,言有德無位。明德不尊,民不信也。民之不信,則雖作之,誰與從之?上焉者,言有位無德,民無所望,不足為徵。無徵不信,雖有作者,誰與從之?故有德無位則不尊,有位無德則不徵。不尊則非所服,不徵則非所悅。民不歸心,禮樂不行,製作不用,皆無益也。故二者兼至而後民從服,孚民之望,悅民之情,故也。此節系明德位之本,禮樂製作之源,致治之基,為政之道也。苟明此義,則天下易為。在上無僥倖之功,在下無怨惡之事,民情鹹得,天命益新,非聖人明德之至者乎。此言民之歸心,必以位德並至。尊言其位,徵言其德。徵猶明也,昭也。古人明德昭德,以示天下,皆有可徵,故天下鹹服。天下心悅誠服,而後教之必行,令之必從,禮樂製作之所由普及也。故禮教非徒制之,必民皆行。非徒己行之,必天下皆從也。先聖禮樂,至周大備。蓋承二代之遺,就時所宜,損益至當。存其善而去其不善,革其偏而補其未全。故製作皇皇,審度精美,無以加矣。周公之後,迄乎東遷。雖經幽厲之暴,而天下未至亂。王室雖不復振,而天下猶知宗周。即齊桓晉文,猶必假尊王之義,以號令諸國。蓋其製作之美備,文武周公之澤有以致之也。故春秋之時,天下猶同軌同文同倫,未敢自為更易。於見周德之盛,以其禮教致治之道之大矣。以文武周公之聖,受命有位,非他代可比。德位並至,天予民歸,亦非他王可擬。民之懷之,子孫無改。故雖聖君不作,而猶能沿其舊德,以系天下之心。可見禮教之功,必因德而大。而治平之道,必明德而後可久也。當斯時,禮制具存,政令不續,天下雖襲其舊,而僅皮革之存。人民雖安於一時,而教政已失精神之實。蓋上無聖王,則強臣竊其政。國有強藩,則王制蕩其藩。故久而久之,寖失故步,以致戰國之亂。此非禮教之罪,人之過也。繼王不足以振之,使制度廢為具文,禮衰而國隨之。設有聖人,因其舊以謀其新,適其時而得其宜,一如周初之損益,則天下永保其治矣。故禮樂者,時王之政,因時制宜者也。有德與位而後為之。非一成不易者,亦非任人可易者。人存政舉,人亡政息。故禹之制,至湯而新。湯之制,至文武周公而易。聖人既為民所歸,天所予。則必有以順乎民,承乎天,以明其德,達其道。故所易者,必本於道,時異故也。損益適時,以為民宜,此中庸之道也。故言製作,必本時宜。時所宜者,必民之所安。民所欲者,必天之所許。故聖人以民情為施政之本,而天下無不治矣。周室之微,禮樂固衰,然與時尚近。設聖人作,所損益可治矣。故於此時求治平而製作禮樂,必從周也。從其大體而易之新之,以振之復之耳。至夏商二代,為時既遠,固不易徵,亦不必徵,徵周則在其中矣。故考製作之史,則必備於古。明製作之功,則必宜於時聖人復起,必從斯語矣。
此二節尊崇禮樂之旨,實以禮樂本乎天道,非易為者。且古聖治民,不假政刑。其代政刑者,即禮樂也。政刑尚不可肆為更易,況禮樂乎。政刑依法而行,禮樂依德而立。法本嚴密,德本誠信。故二者效殊。王道之治,捨禮樂外,無他政也。為治者不可不知。
第七章(之三)
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人也,不可以不知天。
宣聖講義——孔子
製作之事,本於時。而先必有其德,非可輕言製作,或更易也。有德與位,察夫時宜,民心所歸,天命所予。而後考諸先聖,審其舊制,以定禮樂。示民皆從,留之百世,猶可徵信,此至德也。故君子之道,本諸身。而有德與位,徵諸民,而得其情,適其時宜,以服其心,考諸三王而不繆。損益其制,以臻美備,建諸天地而不悖。明其德,以授天命,行其道,以贊化育,質諸鬼神而無疑。既誠且明,以通於上下。知其吉凶祥殃,以示民善惡。行其祭祀,以歆鬼神,而明禮教之本,百世俟聖人不惑。成德達道,至誠無息,率性明道,以致中庸。垂范久遠,立則後世。著其製作,啟諸來哲。揆度不二,昭信不遺,此至德也,至道也。治平之極,非一時之功也。以其修道先立其本,成德以受天命。天之所予,而順乎天。民之所歸,而仁及民。故其功可通天地,盡人事,以垂無窮也。故質鬼神無疑,已通天道矣。俟後聖而不惑,已盡人道矣。通乎天道,則知天也。盡乎人道,則知人也。知天知人,道之至矣。此聖人之道所以為大也。
君子之道,始於修身,修身而後可言治平。身之未修,齊家尚不可,安能治國平天下?故明德必本於修身也。身為國家之本,故耳。而身所自生,親也。親為身之本,思修身,不可不先事親。以培其本,而順其生,故也。親之自生,同斯人也,道一而事異。求其事親之道,必推乎人道之始。仁義者,人道也。孝弟者,人之本也。知人之本,則明仁義之道,而人道始明。思事親,必先求知人道,以充其孝弟之行。而全其良知良能之德,以復於性。故事親不可不先知人道也。性受於天,天之與人,以性通其神,性為天道之見於吾身者,明性即以明天道也。天道雖微而性至近,以性明天,天不違人。故知人者,不可不知天,知天道也。天道者,性命所自生成。明天道,始明生成之本。以成德達道,皆必有所本,故也。能知天以明性命,知人以明孝弟仁義。事親以全生育德,修身以存養省察。其道一貫,無所殊也。由性以返於天,由德以歸於道,此人之至行,中庸之道也。故大學以明德,親親,新民,止善,四者為教。內外始終,一以貫之,即此節之義。修身為自己言,故先存省。為成人言,故志治平。而孝弟仁義之行,關乎德也。性命生成之理,關乎道也。君子之學,必內外俱盡,道德並至,而後為成。故明德必止善,止善必明德。猶此節修身必推至知天,知天必本於修身。以人明天,以己成人,以德行道,此君子之道不二者也。四者並重,相成相應,不可忽其一,亦猶大學之綱領也。
第七章(之四)
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宣聖講義——孔子
君子之道,通乎天人,達乎上下。有德昭於時,傳於世,為天下法則。人無不服,無不悅,以收天下之譽,以孚兆民之望,莫不基於修身也。本諸身,徵諸民,考諸古以待今,建諸天以宜人。質諸鬼神以辨物,行諸當時以俟後聖,無不合也。無不宜也。乃能動為天下道,行為天下法,言為天下則,遠有望,近不厭,其德至矣。無以加矣。故在位則王,在下則師,君師不失其聖,以保百世而垂無窮。非至道者,孰能與於斯乎?故君子之道,以道行,而成行也。以德至,其本於己身,而達於天下後世。立於人事,而通於天地鬼神。蓋由乎中庸,致乎中和,成乎至誠,止乎至善者也。一言蔽之,修道率性而已。故修身為本,修養省察為始。克己以復禮,成德以達道。而一成皆成,一至皆至,此所以稱為至聖者也。夫德者,性之所成,。道者,性之所見。天者,性之所生。由性而行,以通天人,固無不達,同所出也。就同而同之則達,異而異之則違。中庸之道,立其大同。有過不及,皆乖也。故物有極,行有中,言有至,皆本於一。一者道也。天地尚存一為德,況其他乎?故君子至誠不二,以致其道。朝乾夕惕,以成其德。無為無求,以守其中。思善行善,以育其性,成人之道,即成聖之德。此中庸之行所本,而修道之教以立者也。
本章大旨,在明明德治平之功。與聖人立德成道之要,使人知聖人之道之大也。聖人在位,固以德制禮樂,治天下垂後世。而天下後世永懷其德,至於無窮。其不在位,則不制禮樂,作制度。而能明其道以教人,垂於後世。上合天道,下成人物。以其言行可法,遠近鹹服,故譽滿天下,德昭無盡。故聖人為道,不以在位與否而異。以其道同也。明德以達道,無貴賤窮通之殊。以人合天,以己成人,其功亦同。雖使不為政,亦足明其明德。其成人成物,亦同於治平。蓋其本同,其用無不同也。本者格致誠正以修其身,是也。故君子必自修身立其本。苟本未立,將何為用?縱有其位,亦殃民自殃,桀紂是也。苟本已立,其用無盡。縱無其位,亦足自成成人,伊周是也。故此章為明聖人之道之大,不以地位而異其德。又明聖人之時中,不因上下而殊其道。在天子之位,則致堯舜之治。在臣相之位,則成伊周之功。即不仕而遁世,亦如巢由務光老子,各以其德成教於天下後世。天下後世,聞其風而自立,慕其行而自勵。其成人之功,初無異於議禮制度考文之績。蓋其本立,則用已廣也。故君子擇乎中庸,獨行無悔。明德達道,復性順生。其所遇聽之於天,其所行反求諸己,初非有為為之也。以無為為之,則其成無所不為,此天之德,道之則也。君子蓋法乎天道已耳。後人未明斯義,以為聖人必在位而後可明德於天下,必為政而後能成人成物,是求其末,忘其本也。聖人惡有是哉!中庸之道,固無貴賤窮達之殊。位之於德與道,有何所幹?而必以在位為成德達道者,其無所成矣乎。故此章明指其義,與上章相證。上章已明位之得否為天命,此則明人之成德在己身。一言蔽之,求諸己而已。學者可不勉哉!
述聖講述——子思
大哉聖人之道一章,系 明 君子成德之本,而贊夫子者也。夫子當周德之衰,衰猶未墜,天下不敢竟亂其序,以文武周公之澤深也。夫子仕魯不得志,走天下而就諸侯,終無能用之者,使其德不大明於天下,時為之也。然君子之道貴時中,不以時失其德。既不在位,不能以不尊,而製作禮樂以疑民。則因時成德,必有所表章,以詔後世。此聖人明德達道之隨時,而中庸之至中也。聖人者,烝民之所則也。在位則有其政。政者,正也,正己以正人也。在野則有其教。教者,效也,立則為人所效也。其成人之德,同也。成人者,本於成己,而亦終於成己。人己同性,由性言之,成人即成己也。故成人者,莫不始於身,無政教一也。身正而正天下,學成而教天下,皆始於己身,而後及人。故以事言,則有朝野上下之殊。以道言,初無窮達人己之異。苟自成己,則天下後世猶能同成。政教之立,天下後世無不被其德,此可徵者也。夫子既不得致其德於平治,以尚論二帝三王,則序列先聖之遺,辨別歷代之制。祖述堯舜之道,憲章文武之德,以立中庸之教,著其義於六經。使天下後世學之習之,知之行之,為之成之。以明德達道,共生成於天地,而無所慊。此其明德,不殊二帝三王,而或過之。故宰我子貢有若稱為生民未有,賢於堯舜。後世賢士贊為大成至聖,過於伊尹夷惠,實非過譽者也。蓋能本於至道,備其德,充其天性,成其行。至聖,至誠,至中,以參天地。故能獨為萬世所崇,萬國所仰,其教之功也。
在位聖人,以受天之命,為民所歸,乃製作禮樂,以致治平,此固二帝三王之業也。若不在位,不得作禮樂,致治平。而其德既明,猶能示天下以言行。一言足法,一行足則。遠有所望,近有所悅。是其成人之德,亦足昭於天下,垂於後世。故聖人之道,隨時而成德者也。由其率乎天性,本乎人道,有所成也。成德在身,而孝於其親,弟於其長,親親之道盡矣。睦其戚里,信其朋友,和其國人,仁民之道備矣。親親仁民,其行無虧,推而用之,其德無極,此明明德者矣。既明其德,德至道凝。通乎仁義,居於誠明,達於中和,成其不息。此至道矣,至善者也,此皆聖人成行終始。由己及人,由人及天,天道人道之至,天地覆載之德,鬼神靈明之道,莫不由是達焉。此聖智神明之所成,而其道之所以為大也。故道者,人之德,鬼神之靈,皆存於性。苟充其性,無不成矣。故聖人以性為道,以率性為人道,捨性將無由明道矣。故聖人之道,近取諸身,捨身將何由成德哉?本諸身,適於性,天下盡其中矣。性者人所同有,惟聖人知之充之,育之盡之,故能知人知天。人同斯生,天所自命,皆此性也。故知天知人,莫不本於知性。性之不違,則人莫不從,天莫不順。人從天順,德之至也。聖人之道於是明,中庸之教於是立,此天下之大本也。故為道者,莫外於中庸,以成性也。性無窮達上下之殊,故成德一也。夫子之與堯舜無殊,此之謂也。明德之在天下,無位有位一也。成己同,成人同,故也。故禮樂作於聖人,在位者也。教化成於聖人,不以位也。政治雖因位而行,而教化可代之也。故夫子祖述憲章之功,不在堯舜文武之下。堯舜文武之典型製作,正賴夫子金聲玉振之功。此其德亙萬古無與並,而其道貫天地而不惑者也,故允稱為大矣。當時周室式微,諸侯爭霸,天下攜貳,民眾憂疑,實將亂之秋。藩籬待潰,堤防不固,國之危難,積與日至。然文武之政,固有存者。周公之制,猶未忘也。夫子既無位,固不克有更舊貫。而周初建置,非不完美,亦不必慨事變易。苟有賢王,善繼述之,而振新其規模,因時之宜,而損益其儀具,猶足以安輯天下,保全邦國。非必如改革之日,棄其舊而新是謀也。故不議禮制度考文,明夫子之無位,不尊不信也。杞宋不足徵,從周之語,明周制之猶存,祗須憲章之也。二者皆溯當時事勢,明夫子述而不作之旨。且以教代政,以祖述憲章代製作。皆夫子審時宜,尊禮樂,明周制之美備,示天下治平之本。以為表章六經,以中庸立教之微意也。故在當時,著序春秋,為昭周禮,定名分也。刪詩書,訂禮樂,為明時宜,正民志也。序易,為明道通天,述先聖之遺也。皆為繼往開來,守先待後者。而尤重中庸之道,以明聖人成德之本,即儒教之精義也。故夫子之德,上達堯舜,貫通古今,申明時教,達於天人,無不包舉之者。蓋其所成,即本諸身一節所述者也。因其知人知天,諸德悉備,立教為道,本性順天,乃無不達,無不至,此其所以稱大也。大學為述堯典治平至道,中庸為明堯舜精一之傳,為立教之最精者。故此二篇所言,莫外於成德達道之事,以其成己成人所必由之途,即此道也。先聖後聖,道無異致。故至道者,上合先聖,下待後聖,無不同也。性與天道,本無二致。故盡性者,盡徵人情,遠通天道,無不順也。故曰一以貫之。取法乎道,則致其一。致用於德,則致其中。中一之途,天下共之,故無不貫通也。
夫子當時審訂三代禮樂,極為周詳。就夏商之遺,察周時之制,明其損益之處,揭其繁簡之要。始有鬱鬱文哉之歎,吾從周之語。以示周禮之美備,且近宜於時也。此節所記,一見於論語,一見於禮運,均同義而異辭,記者之詳略也。大旨以禮運最詳,義亦較盡。蓋夫子考夏禮因於杞,杞之文獻不足,不得其詳,而得聞夏時之義。考殷禮因於宋,宋之文獻亦有未備,不得其體,而得明坤乾之義。此二代之制,其詳已不可知,而獨得其精。取其精以著其義,則不知者,可推而知之,一也。夏商之制,為周所因,其不詳者,皆備於周。就周之文,以度二代,則繁簡損益,莫不知之。定其美備之文,審為時中之用,故以周禮為主,二也。二代之制,得周而備,周之制得夫子而明。而精者著其精,詳者著其詳,取二代之殘,證周時之備。因周初之制,定時世之宜。既明禮樂之源,復申政教之本。既辨先聖之德,復為後聖之規。故於此獨兢兢焉述其旨也。以夏禮之舊,近於唐虞。堯舜之教,授於禹益。故自夏始,不遠溯二帝之制,亦由其詳不可得聞,較杞宋為甚也。故書始於虞,而僅有二三篇記其大者耳。夏禹以後,至商則漸詳,然猶多殘闕,文獻不足故也。但精義既得,大政且著,盛德自在,至教猶昭。以商之因夏,周之因商,一系所傳,不失其緒。故從週一語,見溯源尋本之無庸也。而禮從宜,政從俗,教從民情,道在中庸。周近於今,而適於民,不偏於一端,不乖於當時。故必取法之,以定天下之志,而示禮樂之重,不容為更易者也。
夫子審三代之制,正其過不及,明其得失,以示天下後世。雖非從政,而以政教。故告顏子為邦,有行夏之時諸語。足見所審擇者至精詳,而皆屬禮樂之事也。以韶武之善且美,正鄭衛之失。明時之弊,崇先聖之德,其旨至深,讀者往往忽之。不知此章之義,即春秋全書之旨。而夫子祖述憲章,刪詩正樂,明禮序易之意,皆可因此得之。蓋當時周道既微,民志將亂,時習寖壞,至教且亡。故用表章先聖之遺,釐定所宜,糾正時俗之失,指導其教。其一言為天下法,一動為後世則,於此可見之矣。嘗聞之夫子之審禮也,於夏商為最留意,以其革故易新,為唐虞以來嬗遞之樞紐。以迄於周,而諸制大定。唐虞一切尚簡,風習至樸,教政初啟,制度猶率。經夏洎商,時移世易,民情國俗,累易累遷。沿革去從,各有所當。以禹湯之聖,成文武之規。其間建置變遷,莫不與世教相涉。求其取義,明其成德,考其立制,知其致治。以表章古人,而參酌時教。固為教之苦心,非獨考古博聞,及尊先慕德已也。故於杞於宋,徵詢備至。不可知者,問於柱下,訪於太廟,諮於樂師,學於太史,以求其故。經博詢廣聞,集思匯見,而後得之,固不易也。夫夏之制本於夏時,商之制本於坤乾,此中精義,人所未識。道之不明,亦此故也。
夏時者,夏制重人,以寅,人之辰也,故歲首寅。坤乾者,商制重地,以坤,地之卦也,故首坤。凡制皆本此義者也。故明此義,即明其禮制之本。雖文獻不可考,而得其立制之本源,一切可推而知也。故曰得其精義,即明其為治之道矣。夏主重人,商主重地,周主重天。故本於天者,首天道。本於地者,先地道。本於人者,始人道。以此立本,則百政由是生,百制由是立,莫不如星之拱北也。謂之建極,以此為極也。極,猶中也。如車之軸,為其中樞。中極既建,道本以立,眾德所生,綱維相系,莫之失也,故曰本立道生。為正之道,不能無本。三代之治,先固本矣。夫曰人曰地曰天,非言一而廢二也,乃舉一以領眾。其言雖殊,其道一致。先人者,以人事明也。先地者,以地道實也。先天者,以天德尊也,而皆合於道也。故皆致治當時,垂教後世。民服之,天順之,其德永著。不以其異而異功也。不過周之尊天,非徒尊天,以監於二代,兼用其制也。故禮樂尤美備也。此關三代禮制之本,禹湯文武為治之基,且徵夫子審正考訂之詳,祖述憲章之備。故特表而出之,至其細目,則在禮經中。
是以中庸此章,揭明聖人成德達道之方。先代禮樂政教之本,使天下知禮教所自,與夫子表章由來,而勉行中庸之道。以企君子之德,是儒者至要之事,不獨成己而已。致效之途,不獨為政或教而已。收功之日,不獨一時或一方而已。觀諸夫子之言,鑒於先聖之德,以為立身行道,成名後世,明德無窮,固非由此莫或致之。故中庸之教者,常人之所志也。而中和之德者,實成人之行也。敢不勉旃。
《宗主附註——孚聖》
此章要義,為儒教實踐之方。通天人為儒,必以人合天,始有所成。至成則天人合一,與佛說正同。人自向己身中用力,工夫純熟,隨時物之來,順應自如,無不合道,此儒佛教人必自修身始。身備一切,凡天地人物,萬事萬行,有形無形,有名無名,舉不離道。亦不離身。善身即善一切,修身即修一切,成身即成一切。故成己成人,同一成也。由事物言,則有人己。由道言,無所異也。故本諸身一語,直貫徹一切,為不二法門。苟充是語,行之而成,則天順人從,神契物服,無不同矣。是謂大同。故至道大同,言無界岸也。同由是中庸,而莫能外生成之本。天地鬼神之所合,有知無知有形無形之所通,蓋盡於是。是曰至道,至極也,中也,一也,無以加,無以異也。得明此道,聖神之功矣。
《宏教附註》
子思子述本章大意,明夫子之德,與後九章同。但因承上禮教而來,故另作一章。以見聖人禮教之源,與重禮樂之旨。而明德達道,不以窮達異,以見政教無殊功,且教在政先也。夫子一生,即在立教傳世。而其教非自為者,述而不作,即述此也。可見三代禮教,二帝道德,皆由夫子表章始大明於世。而夫子之德,即因教之明而明。先聖後聖,同功一道。故儒教自堯舜至夫子,原一系所傳。治平之道,精一之德,皆在大學中庸中。所謂祖述者此也。三代典型禮樂,大備於周。而詩禮書傳,所載綦詳。所謂憲章者此也。故通六經,即明夫子之功在述而不作。而明大學中庸,即知列聖修道立教之本義。夫子通天人之道,明鬼神之德,類萬物之情,其教在易。夫子以時中之道,立治平之則,述禮制之嚴,定民志之本。正名分,宣人民,安天下,反亂世,其教在春秋,皆為祖述憲章之事。不過集大成,而以教後世耳。然夫子之德,由此以明。夫子之道,由此以大。雖不在位,無異二帝三王。雖述而不作,無異於議禮制度,以其功效言也。其所以聖者,亦正在此。故讀其書,受其教,雖後世遠國,莫不有成,此其成人之德,固與覆載生成者同。其言賢於堯舜,生民未有,非諛詞也。
亞聖講述——孟子
本章之意,夫子已明示之矣。以聖人之道,致治平之功,必本於明德,固矣。而聖人之成德也,將以成己成人。其成道也,將以知人知天,此蓋不外乎盡心焉耳。盡心而後知性,知性而後知天,故聖人以誠正為本。前章盡己之性,盡人之性,盡物之性,與天地參,其義一也。人生有性命,為天所授,人皆同也。惟聖人知之盡之,以順受其正。順受其正者,言以不違性命,不失其生也,而天之道見焉。天道者,人道之本。天之於人,生死所憑,而不乖於道謂之命,知命必知天。故夫子五十知天命,為已盡其性,以明天道也。然知命明道,必自誠正始。誠者物之始終,正者事之中和,皆自心意中覺察而得之。故存養省察,即為誠正之始基。而禮主敬,樂主和,即為誠正之指導。聖人必以是成德達道,而教人亦由是明德見道也。故上章言禮制之源,以明聖人制禮之旨。而此章由禮樂推及 君子成行,以明聖人為道之功,蓋皆為述中庸之行,及其教也。夫禮樂者,道德之華,性命之所依據,言行之所模仿,而明德者之所表見也。故有其德,必有其禮樂。未有無德而為禮樂者,亦未有禮樂而不本於德者。以舜之德,而成韶。以武之功,而成武。樂之所見,其德可知。惟禮尤著,周之王天下也,特備於禮。因三代之道,文武之績,周公之智,乃能備也,故夫子稱之。皆數聖人之德所昭著,而成己成人之功所由見者也。
自君子之道,至有譽於天下止。皆言聖人成德達道,盡性知天之事。以上文言聖人以位為製作之本。苟不在位,不得作禮樂,為其不尊無信於民也。然聖人明德,不因位而殊。雖不在位,成德達道無異也。蓋不在位,不作禮樂,固矣。而禮樂之外,其德之著,無殊禮樂,一也。先聖既作禮樂,以垂於世。後之聖人,祖述憲章,其功與並。述而不作,亦明德於天下後世,二也。故以夫子之聖,道德足並二帝三王。即言其表章集成之功,不讓於製作。而繼往開來之業,更勝於初創也。因時之非,道之微,起而振之,以待後聖。此於天下後世,實多益。於先王前業,又有光。雖不以位,而足稱其德。此中庸時中之道也,時中無所滯於物。得其位,則德見於治平,昭於當日。不得其位,則寓於教化,垂於無窮,其道一也。故禹稷顏曾,易地皆然。不可以事異其德,不可以物殊其道也。是故君子為道不徵於外,先求諸己。己之已盡,德至道凝,無所慊也。窮達不易,屈出不二。誠正修身,以立其本。孝弟忠信,以昭其行。雖所遇不同,所以為道同也。蓋能先善其身,以為眾行之本。先明其生,以為明德知人。先盡其性,以代達道知天。天道不違,人物鹹成。至矣盡矣,此君子為己而無所慊也。夫道者,以事物而明。德者,依言行而見。聖人者,依道德而成。天人之道,神鬼之德,莫非我所共通者也。求其至性,天地聽命,鬼神通情,無不至矣。故靈者,性之光也。明者,性之動也。浩然之氣,天地所同噓吸,共生成者也。養之全之,充之盡之,則赫然有神,通於天日。故修養之事,為求成道也。人之性情統於心,心之為官,思則善生。充善則性命正,充惡則神明失,此聖庸之所辨也。故成德達道,性情之事也。存養省察,善惡之途也。求其在我,而終於通天,性命之所充也。明於一心,而極於萬物,靈明之所致也。故曰,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又曰至誠如神,言其德之至也,而莫不始於自修。聖神之功,始於善信。至誠之道,始於致曲。至善之境,始於知止。中和之德,始於慎獨。故成道有始也,求之於己而皆足矣。故曰君子之道本諸身。
立身行道,以昭其德,則必自修身始。身修而家齊,而後及於治平。成己而成物,而後盡其天性。故孝弟親親,皆修齊之事。知人知天,皆成德之事,系一貫者也。不可不盡,不可不至。有一未盡,德之未成。有一未至,道之未達。故修身者,必求所以事親,而成孝弟。事親者,必推其親親仁民之德,而求所以知人。知人者,必本其天性之道,而求所以知天也。知人則先聖後聖,無不同道。知天則天地鬼神,無不一德。一德同道,是至道也。故君子之道,始諸己,成於人。始諸人,終於天。今古不殊聖,遠近不異德,此道之所以為大也。蓋因於中庸耳,中庸則無不宜。無不宜,則參天地,通古今,皆不違矣。故君子為道,必求成德,一言一行,必求其德之昭。雖不在位,必求其道之行,故政教一也。以教傳於後世,後世之人由之以成,則其仁知已至。所謂聖人之德,合內外之道,而皆至矣。徵之夫子其無疑矣。故自二帝三王以來,為道之教,皆明於夫子。唐虞迄周,為德之政,皆徵於夫子。政教之垂,至於無窮,皆夫子之德也。何慊乎無位哉?此可知聖人之時中,而明德於天下者,固不異於治平也。此章明夫子之道,即明中庸之行。使天下後世師夫子者,知所修道之方,而得行其道。知所立德之途,而得成其德。且知天之與人,性之與行,皆自一貫。苟達其旨,則成德達道,至誠至聖,非不可企。而修道之教,固不外乎成其性也。以返顧首章之義,而詳言之,實儒教至精之義焉爾。
《宗主附註——孚聖》
本章大旨,以承上章制禮,而推及為教。明夫子之心,固未嘗不欲治平天下,苦無能用之者。雖述教以待後聖,實夫子不得志於時之所為。恐後人誤謂夫子之不得位於時,德未至疑之。故後章申述夫子對哀公問,明其治平之學,使得其位,必如堯舜之政,而非其他談治者可擬。足見夫子之道之大,其教之不可及也。世雖不獲被其政治之德,而猶受其教。教之效無盡,雖後世遠方,無不在其生成之中。是夫子不在位,以時言之,則似不幸。以人民言之,則所成更多。其所以賢於堯舜,正在中庸之教。而人之習是教者,要當本其修道之行,成其治平之功,則一夫子足以育成無數堯舜。而天下萬世,莫不盡被其德,以成為唐虞之民,此其所以為大也。大哉聖人一語,正贊其中庸之教焉耳。設如巢由既不在位,僅善其身,天下後世不過聞風嗟歎而已。安有無盡生成之德及於斯民哉?故在位而致治平,非難。不在位而能成天下後世之治平,以至無盡,斯為難能。洋洋峻極雲者,贊之至矣。非夫子孰能當之?全章自推本禮樂之政,而及於教化。議制之功,而及於知人知天。一顯一微,一出一處,雖示其所遇或異。一近一遠,一聖一神,又見其所修自同。蓋君師之間,為道無殊,而成德有難易。行藏之途,為修無殊,而致功有大小。志聖人而企中庸者其審諸。
又曰,孟子此文申明本章之義。以原書系為讚美夫子之德,言聖人不因出處而異其成德達道之趣。上章述聖人在位,製作禮樂,為明德治世。此則述不在位,表章禮樂,立教垂世,以見聖人時中之道,無不可成德者也。內中至精者,為明立德達道必本於修身,實儒教第一義。蓋己未立不足立人,身未善不足善世。雖有其位無其德,不能成道。使天下後世知立德之要,誠正之先於治平。無徒言遠大,而忽近細。一言一行,必可為天下法。行已無慊,方可以知人知天。孝弟不虧,方可以齊家治國,此皆固本之學,不可稍忽者也。世之賢者,好為奇高,而略於己身之存省。恃其才智,而忘於孝弟之行。德且不立,安望成道。身且未善,安望治人。此由於捨本逐末,而悖於中庸之教者也。故孟子再三言之,以率性修道為學之本,成道達道為人之本。使智愚各就其身,切實修養,以充其性而全其生,方能有成。庶不負夫子之教,而皆自進於中庸也。
第八章(之一)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蘆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
宣聖講義——孔子
大學言明德,以治國平天下為志。至誠成己,成人成物之功也。聖人在位,故當致民之安,國之治。縱不在位,亦當抱老安少懷之念,為時 君襄其政教,使民安國治。坐而論道,不必政由己成。忠以愛君,恕以愛人,不必在職。此君子平日為學,必以治平為志也。魯秉周公之教,習文武之政,至春秋而式微。蓋教不行而政不舉。不得其人,則所遺者視為具文。雖口誦之,心識之,幼習之,壯知之。而不以行,猶無用也。故國積以弱,民積以懦,相胥不振,安於苟且。陪臣竊政,三桓自恣,民心失主,叛逆時聞。豈其文武之范,周公之遺,不足徵耶。抑禮樂之舊,政教之敝,不可考耶,皆人之不逮也。哀公當國,其勢尤亟,心知其敝,欲為止之而不能也。嘗以此意相諮,而終不能用吾之言,豈非天之不祚魯哉。此章蓋紀當日對答之語,以明為政之本者。不獨為魯言,而於魯尤切。蓋哀公問政者多矣,其他未如是之詳。即答他人,亦未如是之切。為政之道,盡於此矣。哀公之問,為政之道耳。政之所成,自有其道。非其道,則政不成。先王之遺,不足以應時宜。人民之安,必因其情之所欲。時異情殊,故不得以遺制久囿其民也。文武之政,至善至美,然其時為善為美也。設非其時,則未必善美矣。故夏禮至殷而易,殷禮至周而更。非好更易也,時之宜耳。文武之制,猶在方策,非不可考。但考之必得其人,而用之必適其時,非必盡反之也。修明之,振新之,以光大之而已。詩曰,於湯有光。又曰,其命維新。以新新舊,以光大其前政,非與之違也。言政在時之宜。時之已新,則政亦新。時之已易,則政亦易。此時中之道,即舜禹之用中,湯武之執中也。惟中乃正,惟正乃政,政者正也。正於己而正人,舉國皆正,無復偏頗,政之功也。故政在人,人能成政,非其人則無政。故政者自人成之。三王不襲禮,不沿樂,而皆治,人為之也。堯舜之政,不能治桀紂之國。文武之政,不能治幽厲制民。故堯舜文武之功,而桀紂幽厲之罪,政不與也。以政出於人,成於人,不能自出自成也。饑而食,寒而衣,人為之食衣之也。冬裘夏葛,渴泉饑飯,必依時宜為之效也,反時則害。故政者非機也,不可以制限其用。因其宜而得其功,文武之政不亡。而周衰,幽厲傷之也。故有幽厲之主,雖日求文武之舊制,亦無益也。況不求之而棄之者乎?以人為政,猶天之覆,地之載,萬物之所生成者也。天地生成,因材而篤。政之致用,因民而治。故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其功可見也。猶蒲蘆之生,因水土之利,不得其利,則促其生。其長育也,因春陽之煦育。不得其煦育,則枯萎也。過時則敗,得時則榮。政之為治,正猶是也。故人存政舉,人亡政息,非政之舉息。因不得其人而息,得其人則舉,此為政之本,不可不知也。雖然為政固在適時之宜,而政之本,不可易也。彼治世之君,自得其本,而百政隨措皆宜。亂世之主,自失其本,百政因之皆乖。故知本為不易也。文武之政,雖以人行,而其本千古不改。若反其本,則智力不足用也,故為政在本。得人則舉,固本則安。取人以與為政,必因其才,而德則本也。舉政以治民,而道則本也。捨德無以觀人,違道無以適時。故取人以身,身有德,而後可以服人。修身以道,修有道,而後可以廣用。故本諸身,徵諸人,明其德,達其道,而後可言政也。道者,人道也。人道者,仁義也。故修道必本仁義,仁義備而道至矣。仁者人之本,生之原,性之見也,而其德以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宜於己而及於眾也,而其德以尊賢為大。親親以盡其仁,則無不親。尊賢以行其義,則無不服。親之服之,天所予,民所歸也。惟其親親,必有其序,以定其厚薄。惟其尊賢,必有其分,以勸其事功,而禮生焉。禮者,定序明分,使有所循而歸於一也。故禮繼仁義而為人道之本。明乎仁義之德,禮制之用,則為政之本立矣。本立道生,本之益固,則用之彌大。政本既建,則治功以宏。故王天下者,以是為重也。仁義及禮,皆重而皆行焉,百政可具舉矣。故曰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
夫以仁義禮三者,為王天下所必重。固非先聖徒張其詞,蓋莫不本於至道,適於至性也。茲更申言之,道生於性,性見於德。仁者,性德之始,仁為人生之本。而全生盡性,返本報恩之德,即親親之行也。孝弟之道,始於父母,及於兄弟,推於九族,皆屬於親親,仁之德也。義者,宜於一切,生於仁而辨其用也。以其所宜,推人之宜,及物之宜。適乎人情,而中於道。合乎時宜,而不悖於仁,故謂之義。尊賢者,有仁民之道,而辨所宜。由泛愛之心,而擇所先。蓋依眾情,而推其所好。嘉其所尊,而先為之厚也。故尊賢而天下鹹服。無遠近之別,無厚薄之殊,而自得其道,是謂禮也。因親親而有倫常之序,因尊賢而有先後之分,皆禮之用也。由是可見為政之本,在斯三者。三者既立,則治平至矣。苟無之,則將何以致治平哉?堯舜之聖,其治天下,亦由於克明峻德,以親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邦。使親族睦,百姓明,天下於變,而共底定也。故大學言之,此處述之,其義不二。尊賢猶新民也,平章百姓之謂也。雖未及禮,而於變時雍者,禮之效也。民知其分,安其序,一其志,樂其所也。故仁義禮三者,王天下之所必重也。若以人道言,則以仁義為先。蓋議禮,天子之事,前章言之矣。不過德為道之用,道所宜者,德乃生焉。因時之宜,而德益多名,亦為教者不得不爾。上世則僅言道耳。
第八章(之二)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宣聖講義——孔子
王天下者,必知天下之達道與達德,而後成其治。是曰大本,猶木之本也。天下以人結合而成,達道基於人道,人道本於人性。故達道者,性中所具之德,而適乎人生之則也。詩所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即此之謂也。就其條理言之有五焉,即五倫也。以人生之則,定其倫常之德,故曰倫,蓋因其類名之也。倫,類也。同斯類者,同德。故天下皆同此德以成行,而道乃達。達,言其無不達也。苟同斯類,則斯德行之毋惑,而皆成其道,故曰毋不達也。人倫以人道為則,而范天下於德。皆全其生,適其性,是即達道之所成也。故五倫序而人類以定,得其道以全其生,適其性,故定也。君臣者,定於君臣之倫。父子者,定於父子之倫。夫婦兄弟朋友者,定於夫婦兄弟朋友之倫。舉天下莫不定於其倫,則舉天下莫不全其生,適其性。而莫不成其道矣,是曰天下之達道也。達道以定天下之則也,達德以致成人之行也。蓋道者成於德,德至而後道成,以德之善盡性也。德盡於性,因於事,成於行,其名不一,隨時及事而成名。而達德有三,知仁勇是也。知以明之,仁以守之,勇以成之。此為眾德之本,天下所共由者,故曰達德。三德之義,前已見中庸章。人有此三德,而眾行皆成,故君子重之。曰達道達德者,示天下之所共也。一切事物莫能外,一切功行莫能悖。而致此道,則道無不成。致此德,則德無不至,故為天下之大本也。苟王天下者,能知而行之,致而至之,由而成之,則天下不足平矣。故為政之道必先之也。夫達德者以成達道也,而君臣父子五倫之則之所見也。苟無是三德,則五倫無序,而達道不達。故曰行之者,惟三德也。行三德,而五倫序,達道成。此三德,尤為天下之所重之。然德本於性,行始於身,非外物也。知之惟知,守之惟仁,成之惟勇,皆求諸己也。皆自盡其性而已。故明三德之重,而求其成,則必知所修身。身者,德之所以表見,而示於人為天下則也。身之成德,將以成人也。故知修身者,則必知所治人。人盡其性,全其生,而吾性乃盡,生乃全。故忠恕二者,為德之本。而治平二者,為明德之明。明德於天下者,必致功治平,而其始必本於修身。故能治人者,則必知所以治國平天下。此道之一貫,而德之俱至,無二致也。自修身至治平,皆君子自成其道,自達其德,不外自盡其性。而天下已明其德,達其道,而皆盡其性,此所以謂之達也。故為政者,必自修身而先盡其性也。天下之所則,亦必則其適性之德,自修之道。所謂不令而服,不言而勸,不動而從,從容中道,無為而成者也。是即中庸之道,至誠之德,以參天地贊化育者。天地尚不違,而天下有不治平者哉?故君子為政,在重其本。
第八章(之三)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工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第八章(之四)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稟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
宣聖講義——孔子
九經,猶前五倫也。五者,言其則,九者,言其用,皆治天下國家之要道也。人之生也,相適於道,而得安全。故必有一定之則,使之定。一定之道,促之安。然後各得其所,上理其政,下服其令。上下相安,秩序乃一。此治平之本,為政之所先也。九經者,修身則自成其德,尊賢則克宏其道,親親則厚民之情,敬大臣則定國之秩,體群臣則得士之材,子庶民則措民之志,來百工則足其利,柔遠人則廣其惠,懷諸侯則裕其治,皆為天下國家之常道也。經,常也。猶布之經,網之綱,舉則皆理也。雖天下之時勢或殊,而此道不易,以致其用,而達其道也。下重疏之,明其為道之用,以見其必重也。道立,言有德以致於道,猶萬行之本也。不惑,言知人善任以輔其政。則明察無惑,而要政無失也。不怨,言親族相睦,孝弟俱至,齊家之道,即厚民之德也。不眩,言輔弼得人,垂拱可治,明良之盛,即治平之基,亦猶不惑也。報禮重,言材得其用,德服其心,勸勉之加,而掖進之勤,使安其職而善其事也。勸者,言人安其生,得其所,如父子之親,戚友之好,從歸如市,負載相隨,而皆心悅誠服也。財用足,言物產豐,地利盡,民生裕,而國用不匱也。四方歸者,言近悅遠來,天下歸心也。天下畏者,言懷德畏威,無不臣服也。此言九經之效用,即古聖治平之所由,而成德達道之所見也。蓋其本於修身,以明其德。德立於己,道行於天下,則天下不待政而治平矣。故為政者,不可不先之也。
齊明盛服一段,申言九經之條目,以明其行也。齊明盛服者,言敬其身也。非禮不動者,言誠其心也,即誠正為修身之義也。去讒遠色者,全其誼也。賤貨貴德者,重其行也,即尊賢遠佞之道也。尊位重祿,同其好惡,以篤其親,故示民厚其厚,孝弟之所推也。官盛任使,專聽信也,不責備,不竭忠,待大臣盡禮,以結其心而得其輔翼也。忠信重祿,使勤其學而育其才,士乃勸。時使薄斂,使安其業而厚其生,民乃服。日省月試,既稟稱事,獎其技藝,優其生計,百工乃勸。送往迎來,嘉善矜否,接遇有禮,寬柔以教,遠人乃服。繼絕舉廢,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薄來,責己以忠,待人以恕,相助以仁,相勸以義,相遇以禮,相交以信,則諸懷德,而天下從令也。此但就大者舉其例,其細者則不盡述。不外乎行三德,成五道。而成其性,推其孝弟,廣其忠恕,以修身為本,而致其成人成物之行而已。故為天下不可不以身為先。身之修矣,則治平可至。身猶不修,何以治人?更何以治天下哉?故曰為政必本於修身也。此數節,皆本仁者人也。為政在人,數語一貫說來,要皆治平之要道,為政之大本。而即中庸之行,成德達道之所由也。
第八章(之五)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順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
宣聖講義——孔子
為政之道在乎平,平則安。平者,上下各得其平也。上下各如其位,而不失,無過不及,中庸之謂也。故在上位者,必求所以待下。大臣也,群臣也,庶士也,民也,百工也,皆有道以遇之。使安其業,一其志,而後得其用,服其心,此由上言之也。而在下位者,亦當求得其上,以下位之近民,當為民達其情於上。而其職佐政,當為君廣其惠於下。猶之驛遞之使,樞軸之官,為上下所通達情意者也。設不得其上,不見信任。上無以廣其惠,下無以達情。君不重之,民何由服焉?故不獲其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然信於人者,譽也。譽之切者,友也。上將徵於德,必先聞其譽。將徵其譽,必先諮於眾。友之賢者,乃達其人。此舜之因四岳而得聞於堯,故獲其上,必先信於朋友也。朋友以勸善輔仁而延其譽,然必因其親戚之悅。古者親戚不悅,不敢外交。不孝之子,鄰里不齒。有德聞眾,必先能事其親。父母之歡,必得其齊家之道。前引詩宜爾家室,樂爾妻孥,兄弟既翕,和樂且耽。明其父母之已順,而後譽及於外。此閔損之孝,人不間其父母之言。故信乎朋友,必先順其親也。親之所悅,以其盡孝弟之行,而能立其德。德之所成,必因於誠。故修身而後能齊家,誠正而後能修身。身之未修,何足語於孝弟?以誠修身,必能順其父母,此曾參之行,而克成其孝。故順其親者,必先誠其身也。禮曰,仁人誠身,孝子誠身,此之謂也。仁人孝子,求誠其身,必始擇善。欲明明德,必止至善。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明善而後性成,性成而後身誠,此聖人成德達道之所由也。故誠其身,必先明乎善。以善盡其性,而全其生矣。
第八章(之六)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宣聖講義——孔子
以道成政,始於誠。誠者道之至也。故為天下國家者,莫不用其誠。九經之道,皆以誠成之,故曰所以行之一也。一,即誠也。言治平之道,無異自成其道。成道必先致誠,立誠必先復禮。禮者,敬於外而理其事也。故外盡其禮,內致其誠,內外皆定,其治人也何有?故誠者,眾行之所成。三德者,眾行之所始,而誠又三德之所至也。仁而誠,則至仁。知而誠,則至知。勇而誠,則至勇。故誠者,道之始終,亦物之始終也。修道之本亦治平之基也。誠秉於善,性之體也。體性明道,天人之合也。故致誠參天地,通鬼神,無復慊也。以順其生,而全之充之。故能成其德,達其道也。成德達道而不惑者,聖人也,仁知之至也,中庸之極也。雖用於事,無不成也。故為人之本,人道之基,無以加也。一中而天地皆從,況治人乎?故德者得也,人己皆得,無不宜也。惟中庸能之,以至中無私故也。與人然,與物然,與天地鬼神亦然,無所過也。故禮稱仁人孝子不過於物,得其中也。至中而後得之,在乎格物之功,格而得中。故格物者,德之始也。書曰格於上下,無不達也,無不盡也。物情事理,無不明也。明之而行其善,擇之而守其中,達之而用其極。此至誠之道也,惟聖人行焉。故以為教,以宜於人情,適於物性,無不達。以本其性而盡之也。故盡性為誠,至誠為中,中庸為道,道為聖,聖乃神,神乃天,不可測也。惟其有極,故用無極。惟其至常,故用至神。惟其無二,故用不可測。此天人之合,道德之本,學之至也。用之於用,無不成也,故曰至誠。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原本有一者誠也句,在所以行之句下。以明為政之道,無論何德,必本於誠。而見中庸之行,以至誠為主者。即窮達有殊,行藏不一,而至誠不可忘也。此節系明政治之要,其義重在治民,而其要重在誠身。其用重在得人,而其本重在明德,皆與大學同。故以一誠字終全章。且中庸一書,以至誠為骨,凡一切德行,莫不歸於誠,以誠則成。成德成道,成己成人,成治成教,莫不成也。故以之終全書焉。
述聖講述——子思
自來言明德,必及治平。言成道者,必及成物。以仁義之道,天性也。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即此之謂也。故聖人成德達道,必以治平天下,成人成物為志。苟有未至,德之未全,道之未備。非聖人樂於天子之尊,四海之福,而為之也。故無所為而成治,堯舜禹湯文武皆如是也。其不在位亦如是,伊尹以天下之饑溺為其饑溺,周公之民之未安為身之未安。皆為自行其志,其志在成德達道而已。故在位行政則治民,不在位論政則輔君,其治平天下一也。直施之,則堯舜。輔翼之,則皋陶稷契伊尹周公,皆為聖人,而能明明德於天下者矣。夫子在周之衰,處魯之弱,其不用於王室,而不堅信於國 君,乃時為之。然其成德達道,無異於堯舜文武稷契伊周。蓋其平居論學,其言行已著。授徒問難,其教誨尤彰,即可概見之矣。而最詳盡者,則莫如答哀公之問政焉。以 魯君之弱,周制之敗,不足與為。夫子寧不知之,而必剴然陳詞,(此處缺一字,因此繁體字電腦找不出)然盡慮者,固希冀道之行也。以此之故,特錄於中庸,使天下知中庸治平之道,易以昭夫子立言之旨。
聖人言政本於道,以仁義禮為致治之本,以修身為成治之本,以誠為修身之本,與大學同。大學明明德,自格致至治平,自親親至新民,皆此章之義。即本誠正修身,由親親尊賢至治平,一貫之道也。誠者中道,大學至善也。一切德皆自誠成,故以誠為歸。至五倫三德九經,又道德之分目也。蓋為政者,將以正人也。天下正而政成,必先正其身,而後可正人也,故始於身。以身示人,而後人從之,此政之本也,治之基也。為政在人,猶言在己也。己果其人,則無文武之政亦治。己非其人,則有文武之政猶亂。故文武之政,不足以為必治。猶蒲蘆之生,依時地之宜,風日之暖,水土之肥,而後繁也。果置之不顧,不得其宜,雖賤物不能生育,不得以為有種則生也。人之為政,不得以為有政則治,亦猶是也。周公治天下,而其子孫不能以其政治國,豈非不得其人以宜其時哉!故蒲蘆易生,必因春而生,其枯因秋而萎。國之治,因人而治。其亂,亦因政而亂,此例甚明也。人為政本,以人存政舉也。此人言在位者,及得人而佐之也。必在位其人,而後得人用之耳。故取人先求諸身,身之非人,人不可得。善因善用,惡以惡成。故治世必君明臣良,亂世必君暗臣賊,類相求也。己有其道,始得人之賢。故修身有道,必以仁義禮為重也。以人道之所由,不外三者。果三行備,人之所樂從,而天下易為治矣,是政所成之本,而聖人治平之所先也。
以道之用,本於仁義。仁義之節則禮也。由事言之,則親親之行,尊賢之道也。親親為仁,尊賢為義。因其等殺,而禮生焉。此三者,皆出於道也。至修身之道,先成其德。德本於性,以仁知勇三者為用。仁則有守,知則辨之,勇則行之,此三者為眾德之本,皆修身之所重者。聖人成德,必本三德,達道必先三重,而為政則所並重也。蓋無三德,則德不立,而性不盡。無三重,則道不行,而政莫成。始於身家,達於天下。成於己性,盡於人物。固至誠之行,中庸之德,前已詳之,而為政又所當先務之也。且二者由分言之,若有殊名。由本言之,莫非一道。道有萬用,而無二本。用殊則名殊,本一則道一。故三重三德,皆始於仁。以仁為人之本,性之德,生之所全也。故言修身,則仁成其誠。言成人治人,則仁成其德,皆由性道推之也。二仁字一義,非三重有異於三德也。人之生也,皆依仁而生。故成吾之仁,即成人之仁。亦即成天下之仁。其他德行,莫不由是生,故為成德達道之本也。其成仁也,則在修養。謂存心養性,克己復禮也。其功即致誠也。故仁義禮,仁知勇,莫不由誠成之。不獨此也,萬行皆以誠成,故曰誠。言其成也。天下之人,皆可自致於誠。而未能者,以不能明善惡也。知不及之,則善惡不擇,而無所守。故誠先在明善,即前之自明誠,擇善固執之謂也。善者性之用,而道之全,猶天之德,仁也。天之德仁,人之性善,以是人道立於善,而不善則非道也。蓋物著形神,人秉性情,得其中和,則善。失之則惡,二者相消長也。使不善則必背其性,而流於欲。故惡者必自縱慾,而善者必先克己。擇善固執,則欲不長而後得養。克己復禮,即返於中和之道也。大學之止至善是也。至善者,性之至,中和之境也。必先知止而後得之。故慎獨毋欺,為其下手處,必由是而後善存惡去,欲絕性充也。故誠身之道,必先明善。以格致之功,明辨善惡,則易為誠。此為道不易之徑,亦修身必由之途也。
聖人言政,以身修道,未有不誠,能治人者。故前言以人治人,改而止。以人治人,但求諸己。以己率人,而人從善,不待法令也。大學所謂一人定國是也。堯舜之治以其仁,桀紂之亂以其暴,故治天下始於修身也。不修身而求治,雖有刑罰,民不從之,惟致亂耳。此為治道之大本,亦中庸之行。故特申言之。
《宗主附註——孚聖》
此章言政,以治人必先治己。人之從政,為成德也。先聖為治,皆本此旨。故非聖人,則不足治人。苟不自誠,而求民服,是詐取之也。民有其智,不可詐也。或力迫之,民有其力,不可迫也。故終於亂。彼霸術之談,雖有其辭,仍不保其國者,實其德不稱也。以所不欲而強人,謂之不恕。以所不行而令人,謂之不信。不恕不信,民所不從,此後世不治之由來也。故仁義禮者,國之重寶。仁知勇者,人之大器。失之則無以立,無以行。況欲治人乎?此固為人之本,不獨言政,而政在其中矣。此章終於為政以誠,仍本全書之旨,以明至誠之道,無所不達。而中庸之教,無所不包,拈出以告後世。可見夫子明道之旨,惜乎後人之不克盡其道,而使道之不明也。
《宏教附註》
子孫子之義,明治道,不異人道。為政,不異為人。以人與人,類也。必能治己,方能治人。必能成己,方能成人,此本末之道也。設不明道,而求治人,不獨不治,且亂之耳。故再三言明本於道,成於德,歸於誠。以見中庸之教,無不以性道為本,中和為用。無論為人,為政,莫外於是。而明德達道之聖人,固未嘗以治人異其治己。則為政之道,原無異乎為人者也。此章須合大學參看,始知誠身及修身精義。而明德止善之旨,亦可於此證之。不僅為紀夫子問答數語,以明夫子治平之政見已也。
第九章(之一)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述聖講述——子思。
本章述夫子之道德言行。與前大哉聖人之道一章之義同,皆明中庸之行。以見修道之至,其德明於天下。至誠之德,其功被於後世。因可繼述往聖,啟迪來哲,成及人物,達於天神者也。夫子生為天縱,幼而好學,既秉仁聖之德,復諳禮樂之道。以集古人大成,而表章六藝。以傳先聖至教,而行著中庸。蓋堯舜之道,由之大明。文武之政,於焉遠紹。固為學者師表,抑亦王者楷模。不在君相之位,未得身行其志。而於退居之暇,猶復宏行其教。此固先聖後聖,所以繼述其道者。治道人道,所以昭垂其綱者。其言行非一人之觀美,其文章豈一時之稱名。蓋為至道所明,倫常所振。人心習俗所以良善,天理物情所以諧和,其為萬古一人,兩間獨立。不後於堯舜而聖,不遜於伊周而賢者也。夫及門之士,不盡識其為道。而恆言可履,聞聲之賢,不克知其成德。而庸行可觀,覆載之間,生成之類,莫不悅其行而服其服,高其道而敬其度。此固非聖人不能也。蓋無位則不尊,民不從信。無譽則不欽,民不敬服。夫子不得其位,而民益信。既有其譽,而民益敬。言如其行,行如其道,德致道凝。故能令聞施於天下,仁全義備。故有實踐示於當時,非如假一時高名,疑眾人心目者,可同語也。而夫子溫良恭讓,聖不自聖,和易忠恕。仁不自仁,老猶勤於學問,窮猶篤於修持。不忘天下,而不欲其功。不拂輿情,而克樂其道。故其道大而難名,其德昭而莫極。二三子親炙之者,尚不可盡其道。伋之晚出,安能得其萬一!惟以聞諸曾子,質之同門,參諸書籍,得其言行,述之以告後世。使得明其道德,而以證中庸之教。見聖人之以教人者,皆其身行之所得。其成人也,即成己之所至耳。
本章首節述夫子之道,有所自。蓋即堯舜文武之遺也。祖述之者,堯舜之執中。憲章之者,文武之禮樂,皆明德達道之事也。堯舜之道,見於書。如大學綱領,與中庸要義,皆所祖述者。文武之德,見於禮。如序禮正樂,及孝經論語之言,皆所憲章者。且六藝之訂定,春秋之發揮,雅言之傳,庸行之紀。夫子之道,即堯舜文武之道。夫子之文章,即堯舜文武之文章。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默而識之,學而不厭,皆夫子自言其志及其所行也。故明夫子之教,即堯舜文武之教也。或疑夫子之聖,胡不自作,奚必祖述憲章為?不知夫子以不在位,不得自作禮樂。而先聖之道,存於人者,尚可考也。但無為述之明之耳。以述明之任,成其道。則金聲玉振之功,不在創作下。況不有述明,創作將廢。堯舜文武之道不息者,正夫子述明之功。人之得聞堯舜文武之道者,亦夫子聲振之效也。故夫子之志即在是,而其功亦在是。道一而已。前乎夫子,不能異堯舜文武之成規,而有所創作。則後乎夫子,亦不得異夫子之言行,而更其旨趣,此理之至明者也。苟有異焉,必非道也。道明於聖,非聖則必悖道。堯舜文武之道,亦即夫子之道。故明道之士,不以述明少夫子。固不以夫子之述明,為不及堯舜文武也。人之明道為達本,達本而後用神。故夫子之述明為達本也,所言行無非述明堯舜文武之道。初非為堯舜文武而為之,為道而為之耳。故道在堯舜,則祖述之。道在文武,則憲章之。故夫子之言行,道之所存也。明夫子之言行,明道也。一猶夫子之於堯舜文武,第述明其道而已。盍為乎述明,曰為道之不行也,人之不明道也。道以堯舜文武而明,而晦於其後。則必待復有明之者,此夫子述明之不得已矣。以明道之聖,而不為明之,則道無由明,聖亦無以聖矣。故夫子之明道,實自成其行,初無與於堯舜文武。後之聖者,苟為成行,亦必明道。而汲汲述明夫子之道,亦無與於夫子之人。故為道者求其道而已。道之未明,求其明而已。道既明於先聖,求述其先聖而已,他無所為也。能達此者,始知夫子祖述憲章之志。
律,猶則也。襲,猶包被也。上則天時,知天也。下被水土,知地也。聖人之德,同於覆載。故上合天道,而盡時宜。下育萬物,而盡地利。堯舜之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此之謂也。天地之道,生物成務。聖人之道,亦猶是也。為能盡其性,故能盡人物之性。能盡人物之性,故能參天地之化育。非至誠之德,中和之行,不能致之。夫子明道達道,至性至誠,故能通天地之道,以生成人物,此非誇也。堯舜文武,君天下而治民。夫子之德,師萬世而垂教。其被斯民者,永無窮極。世之欲得生成長育者,不得其道,則不遂其志。不有其教,則不明其方。惟習於中庸之教,致於中庸之道。以安以和,以成以久。而後天下胥寧,人物均順。夫子以大同之道,明大順之治。定人倫之序,立人道之極,以措天下萬世於治安。使尊之者,鹹樂其生。人明於道,物順於生,則天地覆載之德,亦不過是。蓋由至誠至聖時中之德,故措無不宜也。世能用其道,行其教,未有不復於堯舜文武之治。其不得者,不率由之耳。夫子為時道之敝,知亂之無已,始述明堯舜文武之遺,而立中庸之教。其所為斯民者實至,而世無後聖,不得竟行其教。人道之非,夫子之慨也!故聖人之德,猶天地也,猶四時也,猶日月也,無不得被其澤者,其用本於道故也。人之不被澤者自棄也。天之覆,地之載,四時之推行,日月之代明,無時無地殊也。其自外者,則殊焉。聖人之教,亦猶是也。苟率教者,無人無事之殊,莫不得其安適。其不率教者,則不得焉。故自聖人言之,其道至大,其德至明,參天地,配日月,更無所慊。祗在人之率其教耳。
聖人之德並天地,光同日月,道如四時,含生之倫,無不被澤,已如前言。而所以然者,道之用也。道之所見,天地至昭,覆無不覆,載無不載。生成也,無不生成。故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以成其大。生成其間者,適其生成。化育其間者,宜其化育。不見其德,而德滿天下。不見其功,而功遍眾物。無所施之不當,無所為之不成,此純乎道之用也。皆當而不見施,皆成而無所為。穆然自在,夷然悠久。充盈乎無盡,化行乎無窮。而不測其紀,謂之自然。莫知其端,謂之無名,是道之體也。故聖人則焉。則天時之序,行天道之常,極天數之變,達天命之神。而無惑於前,不迷於後,通於幽明,解於去來。以一形神,化意志,成其妙用,達於玄德。此聖之至,而道之極也。聖道之至,性情之宜,中和之中,而後得之。故其德惟天地可齊名,而其道超天地之上者也。夫天地之數,可稽者也。日月星辰之狀,山嶽河海之形,可紀者也。寒暑之氣,春夏秋冬之運,可推者也。動植之屬,飛走升潛之類,胎卵化生之物,可名者也。而聖人之德,有莫名、莫推、莫紀、莫稽者焉。天地之變化,人物之生死,神鬼之精英,氣象之詭奇。達者有不明,神者有不通,而聖人明之通之。故聖人者,道齊天地,德逾覆載,功全生成者也。而不以為高奇焉,不以為虛罔焉。以本乎身,成於性,可驗之實踐,習之行事也。道自備其精粗,身自含其本末。苟通其故,無可異也。惟在乎誠,誠則明耳。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極精深。為明至道本體,及聖人大用。其說非盡釋經已也。萬物並育一節,明示道之體用。即佛說我應滅度眾生,而無一眾生實滅度者。又如楞嚴所言如來性,及諸經所稱大般若。皆是德所成,皆由至誠得來。即佛以定慧相成,先求止觀內照,亦為至誠之功行也。誠則明,明則誠。即定生慧,慧生定,為修道根本工夫。不到此境,永不成道,亦無德可明。故明德者,必本於誠正。誠正而後可以盡性,可以致中和,可以參天地,贊化育。若無誠正,則皆不成。故誠為成,言一成皆成。而人之成人亦在是也。不到至誠,不能純乎天性。即不能盡人物之性,即不能達成己成物之仁智。而所謂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者,皆自誠中來。苟不誠則人欲梗其中,物好蔽其外。所思所行,無一是處。又何從達位育之功,至仁智之境哉。此節所指並育不害各德,皆至誠所致。能誠始及之,蓋即位育之事也。川言如水之利,敦言如岡之高,敦者山之高厚者也。言德之行如水,德之立如山,莫可極也。老氏所云,上善若水是也。德為人性所同,故以德施之無不報,感之無不應。無論大小,莫不近行遠化也。此因有誠於中,而後見其德於外。仍重在誠,道德皆自誠成,人己皆由誠行。故中庸之教,以誠終始,不誠無物,亦無所謂德與道也。
《宏教附註》
子思子言襲字,有概舉之義,言其廣也。能明其理,適其宜,無不盡也。即前盡物之性之義,蓋大學格物之功也。格亦言其明達之,無不盡也,書所謂格於上下是也。人之明道,而後明一切。明之而通其情,即達也。通其情而能盡其性,以全其生成。使安其所,盡其利,使皆得其宜,此即襲之義也。猶格物者,必通物情,盡物性。使宜其宜,利利而安安。樂其生,順其天,而無不足。此至誠成物之功,亦中和位育之德,非成德達道者不能也。此義佛說最詳。為道之根本,人身皆物,不得其道,則物為害。得其道,則物皆益。故貴在明而宜之也。
第九章(之二)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述聖講述——子思
夫聖人之道,不可測也。則求其德,言行文章之見於外也。誠則著焉。故曰誠於中,形於外。若中無誠,則無以觀,不容偽也。以德之本於性,性者真也。老佛謂之真,儒謂之誠。惟誠無偽,惟真無妄。事理之存,以誠求之,則道自明。故聖人以誠,成德達道。惟其誠至,故德著焉。故能聰明睿智以臨事,寬裕溫柔以容物。發強剛毅以執其中,齊莊中正以敬其心,文理密察以別其道,皆德之徵也。徵於行事,則德愈真。徵於居心,則身益誠。德至而身誠,其道益大。故至聖之聖,非外於言行文章。而其德之明,道之達,亦非異於言行文章也。惟其本於誠,故言行文章著其德,明其道。若誠不至,則有言者,不必有行。能文章者,不必有其道德,而不可徵之矣。蓋華生於實,外形於中。偽之為也,非道者也。聖人不求其昭而自昭,不求其大而自大。猶天地之德,不著而自著,無為而自成。而言天者,必徵於象數氣運。言聖人者,必徵於言行文章,以德之著在此也。惟不求其著,彌見其著。故純道之體用,惟天則之,惟聖成之。苟明乎此,始足以論聖人也。
夫道德之行於物,猶風之吹於草,月之照於波也。得之者自生成,而不見其跡。被之者自熙和,而不名其功。蓋無為之為,不慮而備。無德之德,不求而大。以其先得其情,順其生,無所害也。且不求於物,則物不覺其至。不誇於己,則人不厭其加。無所容心,則無怨無惡。無所求獲,則無薄無厚。物自來生,人自來化,則所施者大。順天適道,盡性全生,則所成者多。故善惡不爭,仁義俱盡,雖萬類不齊,而受德則一。雖眾名各異,而為道大同。此蓋立於至中,守於至一,行於至誠,止於至善者也。惟能臻此,故能順萬物之情性,宜萬事之條理。所施各當,所措皆得,而終始無咎,動靜鹹吉。故天地之德無與爭,而日月之明無與並,皆至乎至者也。此為至深之義,至精之蘊,學者致之,而後明道,夫子之德為極於是。故立中庸之教,而啟後世之聖。雖天地有易,此道不壞也。斯聖人之所以為聖也。淺知之士,往往遺精取粗,畏深求淺。恍惚於善惡之間,疑似於情性之門。執一而不通,得小而失大。故不達中和之境,不明至善之功,不識不二之德,不造至誠之域。遂終不明道,而不得中庸之行也。儒者言學,深蹈斯弊,以不得其傳授,不虛己以求之。故老佛之教為盛,而其說彌精。不知者遂疑道之不同,而妄肆主奴之訐,皆昧昧於本旨,而終竟不得成道。此固夫子所深慨也。
聖人之德,貴乎適道,貴乎有立,貴乎有權。以行乎中庸,故措之無不宜。以用乎道,故施之無不當。其高極天,其深極地。故並覆載之德,而高深不可測。適乎用不可量,以其時中也。故無滯於物。溥博,言其高宏如天之覆。淵泉,言其深遠如水潤。時出,言其時中無所不宜。皆為極道之用,而適中庸之行也。故如天如淵,莫可測量。時出不滯,莫不適宜。有所言行,民無不敬之悅之,從而化之。此為於無為,故其德沛然莫之御也。君子為道,必由是而道乃大。為教與政,必由是而教政乃成。時出之義,極大矣哉。以天之道,淵之德,無不被,而無時不見其功。生物也,人也,百事也,莫不得之以生以成以理,此其所以為大也。是故德之所積,因物益宏。道之所行,因人益遠。非自致之,人自致焉。非自服之,物自順焉。非自為之,事自行焉。故聖人之道,不因地而阻焉,不因時而背焉,以其本道適時也。故見者化其人,聞者化其聲,近者化其德,遠者化其道,無不化也。化之無窮,則施之無盡,此教之垂永久而不息也。故聖人名溢國中,德施四裔,教化行於天下,道行於千載,永無盡也。惟其無盡,故如天也。天者所共仰,聖人者所共尊親。故其道無息,猶天道也。非因其人而尊親之,非有私而尊親之。故如天之德,不以生物成物異名也。聖人之道,不以其所為而名,以其所成而名也。故稱聖人,稱其德也。德者受之自成,被之自得,非必親炙之也。故成者廣,而得者眾,猶草木之於春風也。蓋為適乎道,行乎中庸,故無不宜。無不宜,故成之得之無盡,此聖人之所以成德達道者也。
第九章(之三)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第九章(之四)
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述聖講述——子思
夫道在自成。以誠為至,成而後誠。故聖人成道,莫不本於誠。至誠之德,前已言之。蓋中庸之行之至者也。惟其至誠,則一切皆成。內以成道,外以成德,成己成物,莫不自誠致之。故天下至誠者,必能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參天地也。以本於性道,致其中和,始於存養,以修其身。終於克復,以明其德。故為之在己,而無待於外也。無待於外,故能獨立不倚,中道而行。此至誠之道所本,而聖人之德所成者也。及其成也,則化育之功,猶未盡之,原其行也。則一身之近,日用尋常之間,即足以致力焉。故聖人之道,至平易也。惟其平易,故人人行之有餘,此以無倚而能成者也。要知道本近人,人能求道,無不立誠。反求諸身,無不立達。故君子樂道不易,不以物移其心,不以情移其志。故誠者,始於存養,成於克復,皆一身以內事。夫焉倚哉?此語至明至切,學聖人而求誠者,其審諸。
肫肫其仁三語,如溥博淵泉義。言至誠之德至極,必聰明聖知達天德者,而後能知之也。蓋至誠者,成道之境。誠則明,故至誠之道,通天地鬼神之德,無不明也。是謂至聖。聖人之道,誠於中,而後形於外。其形也,自然而昭,非故昭之。其達道也,亦非故為之,本其道而自至焉。故君子之道,不為其外,內實而自充也。不求其文,誠至而自昭也。處常而不厭,行簡而有禮,溫和而有度。自身而能及遠,從著而能察微。明於未明,達於未達。故能知所不知,成所難成,而德無不立。此君子之道,重在內也。小人則不然,求其形貌而忘其中,著其文而無其誠,有其言而失其德。故不知不明,終無所成。為其冀之而弗反省,惟求於外也。故君子以成德達道,為盡己也,為自誠也,為之必反求諸身。故存養克復,無待於外也。夫子之道固如是爾。故其德不著而昭,其道不行而遠,其教不傳而大。垂於無窮,被於無盡,皆自性成。故所成者至矣。
第九章(之五)
詩雲,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雲,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
述聖講述——子思
首章言修道,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及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以明慎獨之義。本節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不可及,唯人所不見。以明 君子之成德達道,皆本於存省克復,自致其誠,其義一也。蓋君子修道,莫先於修身,惟修身莫外於存誠。以心之安,為意之誠。以志之一,為氣之育。蓋為誠中第一,而不可見一語,至關緊要。即前慎獨尤為存養克復根本,故大學中庸屢言之。以明致誠之始,必本於是。人或於人前不動於惡,嘗戒其身,而於獨處則懈焉。此其自欺之行,未有能誠者。必能於不睹不聞之際,時存戒慎恐懼之心。心乃常凝,志乃專一,誠之始基,即於是立。此所以神充氣暢,無疚於內。志,意也。志以帥氣。志不為妄念所惑,則氣不搖。此守真之本,致誠之方,故君子必重之。夫聖人為道,本於一心。以求諸心,省察之,存養之。使心志時一,自無惡而物不擾。故求在不睹不聞,凝神一志,以育其氣。故求在隱獨,以心者達於神明,為萬物主。通於天地,為性道之捨。常清靜則寧,常守一則定。內寧定而外嚴肅,則不亂而充育。此為操存之本,而不可一時間斷也。故衡情知欲,格物知理,必用其靜。靜而後明,必用其淨。淨而後清,必致於一。一而後存,必守於中。中而後通,惟至中能通一切,以適一切之中而無偏也。此中者,在極靜淨凝一,無物無慾,無思無慮,而後得之。首章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也,能守之勿失,久而常在。則明智慧,悠然而得,是謂至明。明則不思而中,不慮而得,不為而成,是為至誠。蓋心神反乎始,而靈氣盎於中,無不達矣。故君子為誠,為一身之寶,其致靜淨凝一也。惟一心之求,捨是,固無為也。故必操存無間,省察惟嚴。以敬為主,以信為行。敬則自嚴,信則無偽。以求其誠,以充其善,以順其性,以適於中和。故其至也,不動而敬,不言而信,心通於隱微,達於天神。故能敬信自然,無待於為之也。夫神者,氣之真體,所謂良能也。言為二氣至真之源,如天地之極,人之心中時通焉。故欲為誠,必求其通神。欲其通神,必本於敬。內誠外敬,永無間斷,是以通於神明。所謂相在爾室,不愧屋漏,為求其誠敬而自警惕也。即戒慎恐懼之義,實為修道者第一事。
君子之道,在為於不為。故不見於外,而其成則無不達。蓋誠則達。誠於中,則外無不至。雖參天地,尚不容心。況其他乎?故能通天神,必能達一切。君子之成德,故民無不悅。其治也,無不從,以誠能致之也。詩所謂靡爭者,言其誠既格神,天已順之,人尚奚爭。故不待賞而民自勸,不待怒而民自服。以其所通者在隱微,故所感化者在精神,此善為治者也。古之聖人治民,未有不由於誠。其德在天下,不顯而自昭,無不從焉。其治無為而自成,無不悅焉。此其誠通之效,至道之成,非言治術者所同也。故詩言其德雖不顯,而百辟是則。無形之政,不在乎法令也。大學以治平本於明德,而始於格致誠正者,即此義也。以人皆具其性,皆同斯德。以性順性,無不盡也。以德乎德,無不應也。不在明之而自明,是謂大明。故曰上德不德,言不顯其德,而德益大。此至誠致之也,非聖人孰能與於。
第九章(之六)
詩雲,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述聖講述——子思
德之至也無名,聖人之德不可名,故為至德。至德者,純乎道矣。以道為用,無不達。故聖人之德,因物而昭,物眾則德益宏,故不見其德。天地之於萬物也,不見其仁,而萬物生成,聖人則之。故惟聖人達天德,而無可名,以其至也。故之化民,惟德是尚。詩所稱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夫子釋之以聲色化民,化之末也。以德化民,化之本也。故德行民化,德至化亦至,聖人之化無盡也。惟其無盡,故德不可名。言其如天地之覆載,亦無窮也。無時與地不被其德,而生成也,是謂玄德。詩所稱德輶如毛,毛猶有倫,言其玄德,故不可測。毛者輕而易舉,細而莫察,而德之行如之。但毛猶可見也,而德不可名,是謂之玄也。德至而後玄,玄之又玄,同乎至道。此人道之極,合於天道者也。以天道之不可名,故聖人像之,斯合天人而一者矣。上天之載二語,明天道之玄,為無上之德。達乎至境,超乎一切,玄之至矣。惟聖人至焉。故以之喻德之極,而實明至誠之境。其義最精,非徒以高美言也。曰上天,天之至上也。載者,有其境,有其實德也。無聲無臭者,無可名,無可形,無可測也。蓋純乎至真,無一切障礙,合乎人天,達於極境,而無以加矣。此非德至道凝,不能知之。就其易言者,則道之用也。以微之顯,以無之有,以不識不知,達於一切知識。以無名無形,成其眾名眾物。此謂道之本,天之真,性之體,而包含乎無盡者也。故人者,純乎顯明。天者,通乎幽微。返於天者,顯而微之。用乎人者,隱而昭之。本於人者,成於天。達於天者,立於人。此為至道之始終,至德之本末,而修道達於誠明之初成也。以聖人之道,成聖人之教,明聖人之德,而歸於上天之載。蓋中庸之本義,而儒教之全旨,故以終全書焉。夫德者,由小及大,由近及遠。其行也,由可名達無名。其至也,由人道達天道。蓋其為用,極精粗而包鉅細,通有為而貫神質者也。毛,古通毫。言其輕細不可測,而行極易也。夫子言德之流行,如置郵傳令,謂其易行也。為其易行,而遠無極,故不可測。秋毫雖細,猶可察,以有倫也。德之至也,玄之又玄,不能名焉。故曰文王之德,至德也,民無能名。詩所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即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之謂也。然德至道凝,凝則真實不虛,雖無聲臭而有其境。所謂載者則者,指其所至之境,明其所得之果也。大學之慮而後能得,即得此境而永止之。蓋純乎天真,非聲色所及,故謂之玄,惟聖能至焉。故能明其玄德於天下,而成其無為之治平,此為道之精妙。而中庸之所成,至誠之所至,無以復加,故謂之至。非聖人孰能語於斯。
自君子之道,闇然日章,至末節。漸言漸深,其義漸精。蓋明道德之真,由人返天,一層層不同,而仍一貫之。以可名可形,至無名無形。以用隱而顯,用微而著,至無可顯著。以德化民,至民不見其德,且不見其化,皆指示成德達道之境。由人合天,以終於天人無間,純乎至道,是中庸立教至義,而修道始終工夫。而其實則不外首章率性修道,致中和數語。蓋工夫雖有深淺,而所成不外情性。道雖分天人,而始終不外於盡性歸誠。蓋放之則包天地,卷之惟繫於心。無物不備於心,則惟心是求,物皆盡矣。故本末一貫,天人一體。昧者紛紜,未嘗明道。非聖人教之,則何以全其生成哉?是以聖人位育之功,在乎中庸之教。而後人欲成聖人者,亦必致其中庸之德。先聖後聖,其揆不殊。讀此書者,務深思而熟玩之。
《宗主附註——孚聖》
此文甚精,其旨實包三教,毫無異致。修道至此,已超天人,出三界,登極樂。其德行於世,亦已垂萬古,傳無窮,成無盡者矣。夫子之道,固勝於諸聖。得子思子繼述之,遂能洋溢中外,永傳不衰。後之聖者,苟欲為道,不得異其教。雖天地有盡,此教不與盡也,讀者宜深省焉。
又曰本章有兩義。一為夫子之道德言行,子思子述之以告後世者。一為中庸之至道精義,子思子紀之,以明儒教之效者。蓋皆為明立教之本旨,及教行之大效。使人知所崇仰,行有成功,而立其志趣,以竟聖人成己成人之功。即以盡中庸知人知天之道也。苟於此章,得其義趣。則知前所言修道為教之語不虛。而所謂率性成道,致中和,致誠明,參天地,通鬼神,育萬物,成人己,達三德,尊三重,明治道,建人道,以合道德。一天人,歸於不二,行於不息諸義,皆可徹悟明解。由之而行,守之而不失,成之而無極。以闡大學未盡之義,而明儒宗至精之教,則不獨為紀聖人之道德言行已也。自堯舜以來,允執厥中之語,為歷聖傳授之精神。而人之智愚不齊,悟解或異。是必詳立教法,揭其綱目。使知而學之,擇而守之,行而成之。以盡其為人之道,而達其盡性之功,則是中庸全書之旨也。故本書之竟,仍以此旨述其精義,指其妙竅,以終立教之意。而夫子之心,及其教之終始,固可於此永昭無窮焉爾。又曰,本章固為子思子記述夫子之道德言行,明至誠至聖之境。亦為結論全書之旨,明中庸修道為教之義。其所引詩,皆指證前所講之旨趣,而示人行道之方。並申明前數章之精華,為修道之捷徑。使學者不迷不失,直底於成。實子思子一片苦心,不僅頌讚夫子已也。蓋儒佛道三教,言義一致。有行事,有論文,有方法,有成功。自始迄終,無非為身心性命工夫。以求道無外,惟在明人生之本,明性命之源。以瞭解人物間關係,而安全其身心志氣。以直達道境,而貫徹人天。使自成其果,而以成人成物。為仁義,為慈悲,為道德,一也。其方雖不一,其歸無二。無論何教,不由此義,不得見道。而誠明定慧,必因身心得之。仁義慈悲道德,亦自身心成之。實惟心第一義,亦惟道無上乘。苟不明此,終不成人。何況聖賢仙佛?聖賢仙佛,亦自人中來。以能充其所生,全其性,葆其命,了無罣礙。故能成德達道,以同天真而歸至境。此不二法門,為三教切實修行之義。中庸之教,獨揭其精。惜未得賢者詳為推闡,使後人昧於修道之旨,終不得造於至誠,實夫子所深慨。故此次務求明白,不惜辭費,其為成人成物之德,萬古如一。豈可漠然視之哉?今當講畢,更述其義,以為讀者告,實有厚望焉。
講述全書大旨
文中子講述
中庸者,中人之行也。即人人應知應行之道。無賢不肖,莫能外是而行。故曰中庸,言其本於道也。故首章述明中和之德,為中庸之所本。首節述明性道之源,為中庸之教所自,此已直指其義以示人矣。讀者苟就是以深求之,則何者為中庸?何者為中庸之教?無不了於指掌也。夫中庸之教,為明中庸之行也。人人必成之德,即人人同具之道所自見也。自初生時,莫不有其良知良能,此德之見於外者,不獨愛親敬兄。饑而呼食,飽而安息,適其所欲,不過其度。無大喜盛怒,極哀至樂,渾然無求,悠然無慮,此誠中和之德所著者也。故觀於嬰兒,則知性道之本體而無不善也。觀於良知良能,則知中和之德而無不中矣。至善至中,固天性所授,非假人力以致之也。人苟本此至善至中,育之全之,擴充之,以終其身。豈非至道者哉?奈何其未能也!以其生也,情與俱生。其長也,欲與俱長。自少至老,惟情慾之是徇。其所求者,非耳之生,即目之色。非勢與位,即富與厚。兢兢焉,惟恐不及。孳孳焉,惟慮不足。遂使所宜育者不育之,而育其不宜育矣。所宜全者不全之,而全其不宜全矣。所宜擴充者不擴充之,而擴充其不宜擴充矣。情日長而性日漓,欲日彰而德日晦。至善者漸至惡,至中者漸至偏矣。人生之本遂失,而道遂亡。人失其生,世亡其道,天下胥溺,而禍亂無已矣。此聖人之所以有慨於中庸之德不明,而數歎道之不行也。
是故中庸之教,為明中庸之行。中庸之行,為明中和之德。中和之德,始於正己,終於成道,故先立德以為教。立德莫大於孝,孝本於良知,故愛親敬長,為德之本。因立德必先制情慾,使不違中和,則克己之道,必有其方。而因孝行之成,推於尊長,以愛生敬,以成其德,則必本於禮。禮者理也,履也立也,道者人所由也,而莫著焉。理則詳其名,譬之道途總名也。何者山,何者水,何者溪,何者廣衢,何者夷而何者險,何者舟而何者車。各著其名,俾遵之弗迷。各之其要,俾循之皆達。此理所由著,而禮之所由成也。又如人之行路,或南徂北,或遠至邇。所經有方,所歷有驛,不失於所達,不誤於多歧,斯則履之謂也。又如居處不一,動定靡常。或廁於群,或隱於陬,或登於高,或沈於澤,各有其位,不乖其分,斯則立之謂也。因有此道,以范其身,不馳騖於奇邪,不傾溺於污潦。以潔其志,以定其心。斯不為物誘,不因事惑,而能有守於中,有持於內。以起其敬,以篤其誠,此禮之所貴,而德之所成也。故禮者以成德達道者也。因德之失,道之亡,而禮尚焉。聖人以禮教民,俾復其中和之德,以明性道之功,非徒為儀文用也。故因德而教孝,因孝而教禮,因禮而致民安國治,皆所以為道也。道不可見,而禮顯焉。德不易明,而禮備焉。此中庸之教,必自禮始也。夫人之生,情慾日肆,克之制之,惟在誠敬。誠者在明,敬者在行。以修養之道,而行其克制之功,斯禮之為用也。故曲禮第一語曰,毋不敬,又申以欲不可縱四語。具見禮之為禮,端在克情制欲,以致其誠敬也。日事於禮,則心毋邪思,耳毋邪聲,目毋邪色,喜怒哀樂,不逾其節。則德成而生全,性復而道存矣。故禮者,適乎情性,而定其心志者也。明人之生,導其所由,著其所履,指其所立,而以成其德也。夫人心志無主,則亂。情擾之,物誘之,無克則馳。敗德之始,必由非禮。故夫子曰,禮者成德者也,定民志也。又曰不學禮,無以立。易曰天上澤下,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即禮之所由仿也。以禮為人所履,而定其分,辨其尊卑,識其等殺,則無所爭奪,而心志乃一。故禮莫大於秩,惟秩定而後各得其所。父子夫婦五倫,人秩最大者,故禮首著焉。孝弟之德,明倫之行也,故禮自孝始焉。以禮本於敬,敬本於愛,愛親敬尊,孝之終始。以孝事親,必盡其愛敬。有一未盡,非孝也。故禮備於孝,而祭祀莫先於宗廟也,此禮之以敬事尊所自仿也。人之有親,親且尊也。孝致其愛。愛且敬也。禮致其敬,敬且誠也。外致其敬,內致其誠,誠敬之至,德之成也。人成其德,國有其秩,上下安而民志定,天下治矣。故禮教之效,為治之道,聖人之所重者,中庸之所先者,其由來尚矣。
邵康節先生疏述
儒者之道,不以儒限也,古聖人同斯道也。不以地域為限,佛亦同斯道也。深求而熟研,天下初無二道。無二道,故無二教也。教以為道,故教之行,即道之明。雖有異方,原歸一旨,故儒者無異乎道佛。而為儒教者,無異乎為道佛之教。何以證之?曰請觀其教義。中庸者,儒者之教義也。以首三句明教之旨,為修道也,此始義也。以末一節明教之成,為成道也,此終義也。首述天命,溯生之自。終言天載,指身所歸,皆以天道為本。本乎天者親上,故天所生者,必依天以成。來於天者,必返天之境,此為至精無二之義,而可謂之為以天為吾人生死來歸之域。吾人修養者,亦莫不惟求其無違於天也。故修道雲者,實返始工夫耳。返吾所自來地而已。其義如是,則道之為清靜,佛之為止觀,何非同其所求,而一其所指哉。故三者無二義。無二義,故當通而參之,以通其同,而歸於一。道固由是大,世亦由是治,人物亦由是生成,此讀者所當先知者也。
天道者由微而著,人道者由明而高,以生自天者返於天,以天所成者成其德,皆各教之通義也。蓋人之生,由微入著,順之則循化而與形俱敝,返之則率道而與天同老,此不易之理也。聖人示人以生本於天,而教人率性以返於天,雖言天道,實屬人事。以循環者道之體用,循而不環,則有生無成,有始無終。人生而壯,而老,而死,天之道也。死而歸天,則為正命。死而隨形骸以入於地,則為逆命。如流而不返,去而不歸。不知生所自,則何所托其命耶?故返始要終,實人生一大事,切己者也。於此不達,枉為一生!聖人異於人者,能以斯身歸其所來地,全然無虧,與天地同居故耳。上世之真人,即以是而名真。為能稱其為人,無所慊也。故中庸之教,不外於求人之返天,以所成同所生也。生者天道,成者人道。以人歸天,克享其生成,斯為至道,故謂之誠,言其成也。人之修道,即為是義。夫道者貴乎返,返身而求誠,其旨至深,其理至明。蓋返者以達其生也。人之生者,為求久存,體物不可久存,惟神能之。以物屬生後事,神屬生前者。達其久存,而後充其生之旨。不克久存,隨老死而俱盡,是草木也。不全其生,隨化機以出沒,是不知身何有也。不能自有其身,不得以身而全其神,不返所始,不知其命歸於何處。是謂忘命,是謂悖生,是謂逆天。天以生我,我無以成之。以授我,我無以復之。以全我,我無以充之。非逆天而何?故返始要終,實聖人惟一之教。而修道復性,實學者惟一之事,不可須臾忘其旨也。夫道家言修,首重逆行。其詞似非,其理則是,以逆行則返於天耳。返其嬰孩,返其初生,返其未生,是為大返。大返而仍歸於天,方謂之成。故曰無生者長生也。佛以不生不滅為喻,亦此義也。天也者無聲無臭,返乎天者,不生不滅,斯為成道。故中庸千言萬語,而始終於天。以生者成之,為修道之定則。使人知所致力,以明性復天為志。而其修之之方,成之之途,則不外於德。以德亦天性中物,成德即成性,成性即返其生,而歸於天。其教一貫,初無二義。故學者要明修道之為何,所成之為何,生處與歸處之為何,而後知聖人之教之為何也。苟不貫通之,徒執此而泥彼,永無所成。將何所歸?雖日言修道,時誦中庸,終不知此生何為此身何屬。茫然昧然,以老以死。於聖人之教,不得其萬一。於天人之道,不明其真境,究於己於人何所益?此聖人立教之時,必再三指示其旨。而於中庸一書,必始終言述其境。諄諄之意,良有以也。夫道者,包一切形神物而同化者也。或有形或無形,或有識或無識,皆在道中行,而無一能外道以生成者也。故道為一切母。人之修道而得其體,則一切無不達。道為物一而用無盡。故成道之聖,神用無極。其用非自用,因所用而成用,故用無限。以通其本,則枝葉順勢,而聽命更無難也。故知人者,知一切形骸之物皆屬人者,無不得之。知天者,亦然。通乎天道,則天命天數,及日月星辰寒暑風雲之度軌變化,莫不知之,其得在造化之母。故由造化所生成者,無不得之,非有異術也。故聖人言修道,為人道也,而其成至於天道。所習聞習見,耳目之物也。而其精,通於不睹不聞。所行所志,彝倫孝弟骨肉之間。而其至,達於天下後世。所為所詣,誠意正心,性情之事。而其終,達於化育之功同於天地之德。其所始在此,而終則至遠。所求在易,而其成則至神。非有所術焉,不外於通乎道而已。故道者賅微顯,齊難易,一鉅細,貫精粗者也。所貴在中庸。能中庸始能無所偏,無所執。無偏始明,無執始化。明則智慧增,化則神用廣。蓋本乎性道,而推諸無垠。求於一心,而達諸無盡也。能自易知易行,日積月累。以進於難知難行。而更本其精微,守其至善,持其中和,達於至誠。無一時不然,無一事不然,始能逐漸自通,逐類自成,固非徒言而已。以返始要終者,人道之極則,有如循逆流而溯源也。必求其進,不進則退,不能自己也。故修道者,須堅心定志,聚精會神,以求其至,以求其通,以求其無息。故貴不二也,不二始能求之。果紛紜其思,攪擾其神,錯亂顛倒其氣與志。則耳目無所屬,手足無所措。為形者尚不得寧靜凝一,為神者能使安定清明乎?故道生於靜,性見於止。有所不為而後有為,有有為而後無為。由眾求一,由一求無,由無求真,真而後化。化則眾妙具,神通見。天地尚聽命,況其下焉者。故曰修道者能通。
然修道之方,究自何始?則中庸致曲二字是也,致曲為修道至上法門。蓋大學知止之義,道佛抱一止觀,亦此旨也。人不皆聖人,不能生知,不知立誠。則最宜者,莫致曲若。以先止其心思於一處,而使聽命於原靈。不為外物所移,不因情慾而失。則唸唸如一,心寧而志定,神凝而氣清,自能生靜心矣。此為修道第一工夫。聖人拈出,以示學者,實為尋常人說法。蓋不易清靜者,常人之心。不有法以止之,則一瞬之間,萬念俱至。志亂而神昏,將何以深悟性道之境?故省察以去外,存養以充內,而必以致曲為本也。道之所至,天人同之,能盡人性,即成天道。以性受於天,實吾身中天道所存之處。育而全之,保而充之。則天者日長,人者日消。消其害性之欲,長其成道之靈,則人天自然通而為一,而所謂返始要終之功具矣。蓋人之始生,天者尚多,漸長漸失,至老死而惟欲是徇者。則所為天者,已無絲毫存。日與天遠,欲不入地得乎?故貴在返耳。返而漸合於天,漸成其天所予之性,以終於上天之載。則耳目無所用,聲色於何有。所謂生者得長生,而化者不復化。此乃成道之至,而足以通一切矣。故聖人示教,必本天道以原生也。因生而成其生,始克長生。因天而返於天,始克同天。故人道必以天道始終,而為人必以同天之道為成人也。夫子言中庸之教,而歸本於天,恐人未明,乃述易以明天命,使人知天道於人無時分離。離之則殃,同之則善,以人生所自,不可背也。故明天道必尊天,猶之言孝必敬其父母也。人以天而受其性以為靈,以父母精血以為身,以二者為生。則培其生生之本,莫先於敬天孝親,此萬古不易者也。故敬孝之德自性成,而聖賢之道自敬孝成,雖智愚無殊也。苟行乎孝弟,盡其尊敬,推於日用,廣至無垠。則眾善成而至誠至,固為修道者之本也。故內功外行俱進,而後成道。內求其少而至於無,外求其大而至於罔極。二者相應,以成其道。此聖人立教之則,而修道之方也。故明人道者,必明天道。知成己者,必知成物。二者自性中來,但返求無不達也,此義實儒者最重之旨。以為己則道成,為人則世治。而通天則通命數,格物則成物性,皆微顯一貫,神形兩盡者也。如有所失,則非通於道,非中庸則終不通。故教以中庸,明示其旨也。讀者識之。
《宗主附註——孚聖》
人往往疑天數難測,天道靡常。而以為古人所言,多想像之詞,不可實信,此實大誤也。在明道者,視天數如指掌,其未來事,皆時知之,毫無疑惑。說者謂為術家技倆,而不知皆本聖人之教也。在六經中以易最詳,所佔無不神驗。後之學者,有焦氏,有京房,流傳不廣,未得究竟。他如武侯鄴侯,不以此著書。而管輅郭璞輩,又嫌於方技。雖言天道,輒忘聖教。故贊非者半,而信從者少。迨宋邵康節生有神智,得異人傳授,精研之後,遂通易道,實為明天道之哲,非可擬於術家方士也。蓋本於聖經,參於中庸,由道悟數,由修煉智,實與老佛神通力相同。惜畏當世士夫非難,不以著作留傳。其所遺者,皆一枝一節,而無全部,致學者不得明解。惟程明道深識其異,贊為明哲。而後無知之者,以難得之才,竟不能傳之千古,不獨邵之不幸也。夫子之教,首重知命,故易居六經之首,中庸為立教之宗。以修道而不知命,終無以成聖。因物慾易干其心,境遇常移其志。雖得之,必失之,故不可不先知命。使知天道變化之原,而明生死榮枯之本,方能明善固執,永不為外誘所動也。
《宏教附註》
康節此文,在明儒教真義。以儒教微言,至孟子止,而其教則盡於中庸。實重在修道以返於天,即道佛成果證道工夫,不僅言禮樂及治平已也。其成達天命,超三界,成佛,皆由此致之。孔子之知命,耳順,不逾矩。孟子之養氣,知性,知天,大化,不可知,種種工夫,皆本是教而成。蓋孟子後無人能行。儒者急於功利,誇言治平,而攻訐思孟,謂非夫子之教。觀於子夏之刳心去智,商未之能之語,及荀卿之非十二子篇,可見其派別之異,而微言亦因此不傳矣。夫子及四賢,不惜苦心講論者,皆為此旨。故於中庸一書,講之極詳,而示明立教原義,修道本旨,尤為至重。此層不可任便放過,使後人不得真傳。妄為擬議,以啟各教之紛爭,實關人心世道第一事也。
又曰,天道人道本一貫。而修道必由人道進於天道,即不可棄人道不講,亦不可僅止於人道。聖賢仙佛,皆能成道者,皆達天道也。故中庸之教,必終於天道。而成誠成聖,必能參天地而一之。此非夫子之教如是,即溯而上,堯舜禹湯文武,莫不如是。蓋其自修無異老佛,其成也亦超三界。特史載不詳,無由徵明。然內經及史記雲,黃帝成而登天,亦嘗紀其事,皆實在也。而後人反疑之。不越江海,不知水之大。不歷泰華,不知山之高。聞人言之以為誑己,其智不逮故也。觀康節所講,足以明其究竟矣。
程明道先生疏述
孔門為教,重在明道。其立義則先中庸,為其建中立極。止於至善,以符道之體用,人之德性也。故習儒教必先明中庸。中庸未明,如失軸之轂,將何以行?無柁之舟,將何以止。行止不得其道,則所學雖多,無益於行。所求雖切,無與於成。故行成有宗,學業有主。失其宗主,必誤其途轍,此先儒教學之訣也。孟子有言,乃所願則學孔子,斯為求學之所宗,力行之有主矣。故見堯舜於羹牆,而後及堯之行。見周公於夢,而後通周公之志。心之所以一,氣之所以定也。嘗考佛家之說曰,念佛而得證道,豈非此志此道也歟。故人之心無不備也。聖賢仙佛,其上也。豪傑忠孝,其中也。愚庸昏懦,其下也。皆心成之。心存乎上,則成其上。心存乎下,則成其下。未有心無所存,而能有所成者。故貴乎有宗主也。
人之一生,修業成德,以至明道,皆必先求所主。以定其心,一其志,而後所學有成,所求有得也。儒者首揭中庸修道為教之旨,則成行必以成道為期。而成道之方,雖不一途,仍必先有其定心一志之道,而後能深造乎道也。故大學首明明德,而必終以止至善。中庸首修道,而必終以致中和。而於止至善,則必先知止。於致中和,則必先致曲及擇善固執,是道也。蓋明道之所終始,而成行之所初成,莫能外此有所得也。故知止也,致曲也,擇善固執也,皆為儒者立身行道之本也。今人未能明此,而欲求於道,豈非南轅而北其轍者乎?吾知其必無成矣。故中庸之教,為夫子教人修道者也。夫子教人循循善誘,必以有方而告之所遵,有途而指之所歸。知止,致曲,擇善固執,方也。勉其行。至善,中和,途也。勉其歸。而概之曰中庸,言其中不偏,庸不易。不偏不易,而後有宗有主也,名之以至誠。誠者實也,成也,言其實行有得,而後有成也。故中庸者,道德之至。而其修,則當以致曲擇善始,以中和至誠終。首末一以貫之,所謂不二是也。不二本天道,人之為道,將以合天也。故無息為至誠之德,前知為至誠之道,而皆以並天地者也。並天地而後為人,參天地化育而後為聖。故聖人為人之至,而學道者必志聖人也。
惟中庸之道,祗是至中至常之理。每事皆有極當之處置,每物皆有極真之情理。能於此體會得不差,自然在中庸中,祗是常人不肯體會耳。中庸言中和之境,祗在性情上體會。中是七情未發之象,和是發皆中節之象。但從自心體認,自見得來,並非奇境也。故前人言人有道心,又雲人身中有一太極。所謂道心太極,何非中境?認定此太極,而守之弗失,即止至善也。認定此道心,而推之無盡,即明明德也。故守中,用極,抱一,原一道也。堯舜執中,即中庸之所本,亦即用極止善也。要看他是德,則曰至善。是象,則曰中。是質,則曰一。是用,則曰極。隨所在而名,道本無名故也。如至善者,言為眾善之本也。中者,言為一切之至中也。一者,言其德不二也。極者,言為此身及一切之樞而系之也。故道始於一,立於中,止於極,歸於至善。今人未明其故,疑中一至善之有異,是猶昧乎道也。惟能知此,始能明道,始能知中庸之行也。天地莫不有極,萬物莫不有性,通之則無不達。故盡其性者,能盡人之性。盡人之性者,能盡物之性。而成己者,能成人成物。立己達己者,能立人達人。無二道也。苟能探其極,用其中,止之至善。則天地不違,況人物乎?故中庸之德至矣,而君子所貴乎時中也。君子成德達道之士也,必時中而後致之,謂時不失其性也。即於平居不以七情蔽於心,遇物不以五官移其志也。心志凝一,則太極不動,而至中至善之境不變,此則成道之時矣。故時中者,即不須臾離道也,即無終食之間違仁也。仁為德之首,性之初見,生之始也。故曰仁者人也,以為生之本也。言其體曰至善,言其用曰仁,一也。故仁善者,道之所見於行。其他各義,如禮如智,如信如勇,諸德皆同,因事物之應感而辨之也。總名之曰德。德者得也,言行道而人己皆有所得也。道成於德,德不至,則道不凝。謂至中至善,必有所育也。德育之,則愈中愈善,無失也,故成道必自立德始。而中庸之行,必以立德為其基也。
儒者之事,以修道成聖為志。究竟修從何起?成歸何境?當視其力之所至。故中庸之教,先指始學之方,及至極之境,而勉人各盡其力,不以智愚賢否有所殊也。即此觀之,聖人無我之心,有教無類之旨,可以見矣。故成德不一。智仁勇三者,視其所成。如回之為仁一節,言仁德之難成。僅顏子三月不違,其餘弟子亦嘗為仁,而徒日月至焉。聖人之教同,率聖人之教亦同,而所成不同。可見教之殊於學也。教則無類,學則有級。人苟不自勉,亦何望其成德哉。故中庸言,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也,一也。而論語則曰,生而知之,上也。學而知之,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由此可見生質之不齊,天道之盈虛也。學行之不一,人事之勤怠也。欲因聖人之教,以事聖人之學,而成聖人,必自勉其學行也。故中庸之道,自堯舜已大明,而中庸之行則僅見。中庸之教,自孔子已大著,而中庸之德更無聞。豈非教之徒立,人之學行之不及也乎。故夫子於明指時中之道,以著中庸之教,而必以好學力行知恥,示其學行之方,立德之本也。
學問之事,相須以成。非學無以知,非問無以明。知者增其智,明者加其識。蓋今人生質多鈍,又逐於物好。不嘗靜鎮,心志不定,思慮不密。學而後得,古人之言行。問而後證,今人之造詣,二者不可失一也。即溫故知新亦然。故之未熟,不能及新。新之未知,不能廣故。溫習故業,以求其實在。講求新知,以浚其靈源。皆學行必須之事。書中言學問力行,即述道問學,致廣大,溫故知新之義。學行無窮,能盡力此數節,則所造必大。不獨立德也,而立德尤賴焉。蓋人溺情玩物,則易喪其德。力學劬行,則易明於道。中智之士,未有不由學行而能立德者也。故學行,非僅為知見言,亦非僅為事功言。將以為成德之階,赴道之徑。人而不學,將何求其階徑乎?故儒者必以尚學為重也。凡人平居,不易持其心,而物慾則投其隙以進。不易堅其志,而情感則破其藩以動。雖心不為惡,而境自移之。念不涉邪,而欲自蠱之。此少壯之所同犯,庸昏更無論矣。苟有學行以拘束之,禮樂以節制之,日事於書冊之中,問對之際,習於吟詠之雅。研索之勞,心不使之閒,情不許之逸。則中有所屬,志有所存。耳目用於此,則怠於彼。思念系其一,則忽其他。則放心自收,妄念自少。故學問者即修道之第一步,而存養之始基也。推而言之,所謂致曲,擇善固執之道,即在其中。而中和,至善,無息,不二之境,即由此始。豈非成道之所本歟!故人不能無所宗主,學行者,亦人之所宗主矣。
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是足以明學問將以成道也。學問既進,知見日辟,智慧日增。而涵養性情,移易氣質,在在與存養有關,豈獨為一身之文哉。今時學子,往往以學問為華身之物,籍以干高官,博厚祿。供其衣食之豐美,居住之艷麗。不獨無以存養其性靈,且因而斫喪之。其甚者飾詩書而貌禮樂,言道義而行廉潔,似近於君子者。第夷考其所為,則大不然。文過以求見,府詐以取悅。假聖賢之名,以藏其奸。冒文士之面,以售其詭。此鄉願之所能,而儒者之所丑。乃以學問為行惡之用,積過之基。更無論不足語於道德,抑將由此亂國敗家。後世之以儒名而禍世者,皆此輩也。設使其未嘗學問,埋首田疇,不過以下愚終其身,斷不足以亂先聖之教。而竟不免者,豈非誤於學問乎?雖聖人勉人學問,求其善也。因是而惡,則學問之未當也。不先立志於道德,以堅其本,則將學問誤用矣。故學問為成道也,非為華身。為立德也,非為干用。為求善也,非為致惡。故必一其志,淨其念,使心無私慾,情不害性,而後學問有益於道。故中庸之教,於道問學之上,必先尊德性。德性是尊,而後學問不外乎道。苟忘德性,則所學問者,非中庸之學問也。故學問之事,必依三德而成。三德既備,學行無虧,而後中庸之行可致。此則夫子立教之旨,至深切矣。
人生修道,要分內外。內則存養,外則學行。而其成德達道,無內外一也。蓋學行由外以致其力,其功仍在身心。存養由內以充其性,其用仍在德業。二者似若異途,仍將同歸。且君子為學,將以養心明性。存養之功,即寓於學行。若捨學行,亦無以善其存養,此聖人重學行之旨也。人在斯世,不能一日無所事。心營營於正業,則性中固有之善,日育而月充。心營營於不正,則性中固有之善,日消而月亡,此為修道者最宜知者也。孟子曰,人無恆產,因無恆心。恆產之謂何?即正業耳。士之能有恆心,為有學行為其正業也。苟無學行將何以止其心乎?故知止為大學始基,誠正根本。而止慈止孝,即知止之第一事。慈孝亦由學行成也。雖愛親出於良知,而事親之道,必取法賢聖。以曾子之孝,大杖不避,孔子猶非之。足見盡孝之道,當力學也。故學行者,立德之本。德之日積,必學之日進,行之日加。苟設學行,雖有美質,猶未能盡合於道。況美質之不易遘乎。不過於學行之先,必定其志趣,知其為立德達道之用而已。中庸言修道而歸重學行,言學行而必先三德,其旨蓋深切著明矣。
《宏教附註》
程子在宋儒中,主實學,重敬信,為後世儒者最醇之學士。其文章無論矣。開一代理學之宗,續千載中庸之教。其獨異於人,實學之功也。蓋性理在周秦前,僅中庸孟子二書,言之詳明,其他皆難探究。以二書言性道,重在學行,以實行存養,為修道之本故也。今程氏之論,仍主庸孟之旨,推而廣之,俾初學有下手處,其益於世匪淺矣。
宗主疏述——孚聖
中庸一書,為明道立教之旨,實儒家言道最詳之書,亦夫子教人最要之義。就中前八章,為夫子所講授,及與人問答。其末一章,則子思子紀夫子之道德言行,及中庸立教本旨,前已言之矣。惟道之一字最難明,而教之大行,亦非易事。苟道不明,則教不行。雖行猶未行也。世徒知教以明道,而不知道以行教。致有其表而失其中,具其粗而遺其細,終不能使道明於世。雖有其教,終不得教之益。昧昧者,取之為文身之物。巧黠者,用之為便給之途。教雖倖存,終不得致天下於道。使眾人成其中庸之行,皆由奉教者忘其為道之過也。夫中庸首章揭明修道為教,何等顯著,何等鄭重。捨道不修,將何以為教?故教者以道為本,捨本不求,將何以為用?此千古至理,天下至道,不可易也。中庸既立教矣。諄諄於修道之事,終之以夫子言行。證其修之所至,道之所成,無非闡明修道為教之義。在教言之,則修道之謂教。在學言之,則修道之謂學,此必然之理也。而言教不及學者,以此書為立教耳。為夫子憲章祖述之後,舉其道以告人者。人之率是教也,必求其教之本旨,而遵循之以底於成。則學者之事,書中好學近知,博學審問,尊德性而道問學,及庸言之謹庸德之行等語。皆示學問之道,以勉其修道也。以教為道,在聖人自成其德,皆不得外乎道也。故聖人也,眾人也,莫不貴乎道。教也,學也,莫不為乎道。道因天地之本,人物之源,雖有聖愚之分,而無道之可異。蓋生成之所自出,所自由,所自成,盡人皆然,不得離之於須臾。故首章即明言道之不可須臾離也。以道不可須臾離,更見修道之可貴。以人之遠於道,更見修道之教不可緩。故教者為道立,為道之不明立,為人之遠於道立。苟世明道,道行於天下,則教何庸立哉?故教立自聖人,始於天下之有聖人也。天下有聖人,天下之無道也。故教之立,以明道為本。而聖人之行教,以致天下於道為本。夫子以中庸之鮮能,民之不能期月守,皆由道之不明不行,乃慨然而立教以救之。故夫子之教,救世者也。正世之弊,維道之亡,乃為之也。故奉夫子之教,必先達斯旨,而後可以明修道為教之義也。
自來言道者,輒分內外精粗。謂是道之本體,不能幾及,覺在虛無恍惚之間。此論既出,人遂疑道為奇為高,而不復深求者有之。或則以為至隱至微,而不欲示人者有之。因其不求,因其自秘,道乃晦。皆使道不明不行,而天下之人,不復測道之所在矣。故夫子於此,力為糾正之。告人道之為道,既非素隱行怪之所為,乃在庸言庸行之注意。以中庸二字名其用,以中和二字明其德,以至誠至善明其歸。而尤重在日用彝倫之間,視聽言動之內。況之於飲食,擬之於道路。以明其修道之始,以示其率道之則,以定其成道之功。皆極顯極易,無人不可為者。並以修道之要,在先修身。修身之本,在先戒慎。以克己復禮為仁,居易俟命為智,忠恕之行以盡性,誠明之德以合天。使人由近及遠,成己成物。由德達道,通天通神。行於誠正,而先求格致之功。成於治平,而先重修養之事。以明道之在身,德之在性。盡性立德,成德及人,皆為反諸己之事。所求中和,所至誠明,皆屬無為之事。以行於仁義,盡其孝弟,循諸性情,適其時宜,無一外物之干,無非自然之至。蓋道猶路,不得棄近求遠,不得貪高捨卑。雖成則合天人,通神鬼,似為虛玄。而始則本人道,盡人事,全屬實踐。故曰知微之顯,又曰誠則明。皆示天道必自人事始,神功必從心志起。以為修道之定則,而明順道之定序也。夫道一而已,內外精粗,一以貫之。求其至易,成其至難,非二事也。故屠子放刀,立地成佛,無所慊也。以頓成者,其慧也。以見成者,其力也。慧力不同,所成無異,故曰成功一也。求之於近而達,則遠頓至。求之於易而堅,則難漸成。此固在修者之心,而因道之體用原如是也。道無不在,亦無不達,求之而達,故一成皆成。求之未達而不捨,亦逐進逐至,此在求之如何耳。故道之內外不異,精粗無殊,人之所見有異,所至有殊耳。能明乎此,則知一行足以成聖。一誠足可通天,無可疑者。故聖人之教,因材而施,而其成德因事而著。其德之至,不可名,其教之化,不可見。以其全道之用,順乎天,盡乎性,本末始終,無不周至。故取乎中,中則天地人物,遠近前後,無不包舉,無復遺漏,此為全德。全德不名,謂之玄德,非虛無恍惚之謂,以人之常智不及知也。人之不及知,則為至精,惟聖人知之,以其誠也,誠而明之。故求其知,必求於誠。佛之定慧,是一義也。佛知一切,而人不知,故教人求定以自生慧。夫子之誠明,而人不明,故教人求誠以自明。此教之本義,而聖人之苦心也。以其明道,能達全體,故能示人以道,以達至誠。苟不至誠,永無以自明。雖習之於目,熟之於耳,嫻之於口,而不能達於心,斯不能明其全。明且未能,求其成乎?故書以明德貴自明,而教以達道貴全達也。全達始達,有一未全,猶之未達。後人之不明道,皆由不達其全。不達其全,執此失彼,終不明道。故貴乎全達,而成全德也。
中庸第九章言道,漸入漸深,漸喻漸精。故子思子稱為玄德,同乎天道。蓋為說究竟法也。道之在天地間,本隨見深淺。而人之求道,必洞達精微,以造至境。佛言無色界天以上為淨土,即至境。中庸以無聲無臭至矣,結全書之義,明至境之真,正與佛同。無聲無臭,即超無色天上,故稱為至。人之修道,必達此境,始為至誠。大學之至善者亦此義,故曰靜,曰安,曰慮,曰得。得斯境而常住之,是為止至善。佛之淨土大定,老之常樂我淨,皆此一義。皆明指修道之成,真實不虛也。在不及知者,視為玄虛。而知者,則真實矣。在不及至者,意為空無。而至者,則有止有得矣。故道者,精見其精,粗見其粗,視其所至如何,而語其所得耳。如登山然,歷半山者,見高於平地。而不知登絕頂者,識廣於一切。若執所未至,而疑為虛無,何異乎執跛者以論行?聾者以較聽乎?故莊子曰,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如大年。人之於聖人,亦猶邱垤之於泰華。登泰華者,見眾山之卑。而在邱垤者,反疑眾山之齊天。若望泰華,則疑其出天外。此皆未至者之意誤,非其境之恍惚也。故為道必實踐,以至誠之德,至中和之道。超乎耳目之用,故不為聲色之計。聖人以至德至道,為無為之功,行不言之教,故不待聲色而民自化。且以聲色有痕,非道之自反,不足以充類至盡,故以為末。所謂堯舜性之也者是也。夫五霸之功,三王之德,非不高且大也,而非至性,故不免為聲色之累。聖人之道,必求於性,性盡而道至。故耳目不為用,何假於聲色?純乎天道之謂也。然德者,由行而成,必實踐而後進。德之未全,性之未盡,故初求其德之明。次求其大,終求其全。全則無名,無名則玄,玄則道,道則性盡,而天人同化,次固有次第可驗者。孟子曰,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大則聖,不知則神。不知者,以其玄而無名也。神者,天人之同化,而達乎至境者也。皆可實歷者也。佛以四禪後,得六神通。儒以至誠通神,其義一也。皆修道必至之境,必成之德也。有何虛無恍惚之可疑哉?
是故言道必有所宗,奉教必知所重,讀書必達其旨,立德必求其全,成行必盡其性,達誠必先其身,之天必先知人,知人必先知生。明生之自,身之本,性情之狀,耳目之物。而格致誠正以修其身,明德達道以至於成,而後可謂之儒。而後可謂之為奉行中庸之教。若能一一身行實踐,德至道凝,誠中形外,成人成物。以參天地,通神鬼。天下知其聖,後世歸其化,固皆為修道之分內事。明著者,昭而達。隱微者,成而明。在聖人固一以貫之,而學者勿疑其有二。中庸之教即重在不二,不二而後能無息,而後不可測,而無為無名,皆自不二成。故不二者,修道之總持法也。佛求其定,道求其一,皆不二也。內功固然,外行亦同。心念底定,中守不分,方能辨物明善也。故至誠始於慎獨,以求其存養之功。戒其不欺,以勤於省察。實以防物慾之亂志,情識之擾神,哀樂喜怒之失中和也。人之身所貴者,在夫靈性,在志氣之和樂安詳。育之不害,而長生可期,以培其生之本而全之也,故成德為養性養氣也。氣者為生之機,性者為生之本,斯蓋受於天,成於人,天人所以合者也。苟不育而全之,養而充之,則天已絕,本已失。將何以自生乎?故聖人汲汲修道者,為全生以合天,培本以順性也。故首述人生之源,以明修道之要。而繼述人道之則,以明立教之本。實為人人必為之事,亦關民生治安之本。成德固自成,而治人則共生。聖人本天之道,盡性之德,知人之自成,民之共生,莫外是。而後舉其一以為教,以求道之明。實求人之生成無害,克享天之生成之德也。若無是道,固無人類。苟無人類,亦無需斯教。既有其道,復有斯人,而獨不能明道,不能全其生成,是天之所慨,而必降聖人以為教之也。故教者,皆屬人道之本,而順天道自然,以示人之則也。故皆為人人能行能成之事,初無外乎人之情性者。既不外乎人之情性,則必屬於日用彝倫之序。更何有奇高之疑?與夫虛玄恍惚之談哉?此為立教言道至要之旨,亦夫子最重之意,竊舉以告天下讀者。
《宗主自注——孚聖》
儒教重實行,以立德為本,故首重孝弟。實明性道之本體,而得成己成人之良方也。切不可疑其言與前知如神位育等義,為兩截也,要知皆修道分(份)內事。一以明德,一以達道。德不至,則道不凝。故無聲無臭之境,必在明德至道之時,非可分言者也。此層最宜注意,即佛家內外同進之義耳。
跋
自來人物生成變化,由天地出,天地由道出。此在原始時代,無文可紀,無史可徵。雖聖人自其靈明得之,外亦無可考,因其事遠年湮也。雖以其靈明知之,而無徵不信,不能舉證以為人告,故有六合之外存而不論之語。佛家雖著其說,亦如上古之洪荒記。耶教之創世紀,同一難稽,莫可細證。因其所得,亦自靈明中來,非耳目所及,書冊所傳也。然既有其說,自有其事。既存之,自有其境。其不論者,亦不過省後人爭執已耳。聖人立教教人,豈必秘其說以迷後人。殆以人之生息,自初至終,循環無盡。然必有所始,有所終。有所生,有所死。始終生死,一也。欲知生者測於死,欲知始者求於終,明其果則得其因,一也。人之生也,合天地之中氣,備萬物之性情。明其近則知其遠,明其一則通其眾。自身及心,自人及天,得其易則舉其難,二也。造化無形,萬物有象。性靈自隱,情慾可徵。道不名而德見,神不顯而物著。引顯得隱,察著達微,三也。故聖人教人,求其易明,始於本身。求其至近,始於一心。求其無蔽,始於日用。皆以可徵可信者為則,而漸求其達也。故言教本於心身,止於性情。本於人物,止於倫理。本於學行,止於見聞。皆自最近易者言之,為釋凡人之惑也。若自此進焉,而求其遠者難者,則必視其所至,語其所達。如人道既盡,而後達天道。心性既善,而後通鬼神。氣息既凝,而後知數命。德性既具,而後成誠明。皆凡人所必經之途徑,而不可捨此而求彼也。故言天者徵之人,言神者徵之形,言性者徵之情,言道者徵之德,皆有所徵以究其所得也。如生化之序,即由人之生證之。自母胎始,形氣初合,性靈初接,天地之中者,初化而生之象,即太極生兩儀也。蓋太極之先,渾然以化而陰陽成。人之生,亦渾然以生而形神具。生之後,則心者已具性情之太極。而前之渾然者,即所謂無極,已變為與情並立之性矣,此即太極生兩儀也。既生之身,屬於情者日長。七情五官,百體六識,皆可驗者,皆謂之物,為太極之陰。所存於中之靈明一點,永無增長之性,則為太極之陽。陽善而升,陰半善半惡而時升沉。以充其善,則陽多而升。徇惡,則陰多而沉,此由生後之情識主之。自生至死,情識無時不在變化中,形體亦隨之變化。故幼壯日健,老死日衰,此形體也。幼至壯日長,老至死日消,此情慾也。皆變化無頃刻之停,故屬之化體。惟性不然,受之天地,無復變化。雖情物蔽之害之,消磨之,牽累之,而不能終滅其真。以不生不死,不隨變化,故曰道體。以此二者皆可驗之於心,即中庸之釋中和是也。惟化體傷生,必求其不過,是和教也。道體宜人,必求其日充,是中教也。故聖人教人,無非存心養性,遏欲節情之道。為以全生順天,返本復始,以戰勝造化,超出輪迴,而自成真也。道者,統生化,賅有無,通始終,貫形氣者也。執此曰道,不知彼亦道。以母為道,不知子亦道。故由形知氣,由有達無,道自通之。非謂執一即道,亦非謂萬之非道。如人之性,道也。五官百體,七情六識,無非道所生存者也。順之則化,返之則道。人若不知返,而徒隨化循環於生死之途,故不復知性所在,與生所自。豈非昧乎?夫道何以生人?何以成物?何以生而死之?成而毀之?此則既有天地,二氣已判,五行已名,互相磨蕩,互相生制,而不可免者。蓋後天者化之所主,不化不為道。惟化以盡,亦不為道。必化而循環以至無盡,而後道用全,世界立,人物以處,事類以成,皆由一太極自相生化而形成者也。若太極不生化形成,太極固無名,而何有人物事類哉?故氣為主,氣動則生,不動則滅。太極之必生化形成,即由氣之動也。果曰無動,則天地亦無有。尚何語其他?故先天入後天,由氣之一轉,而有為繼無為之道,即人事代天道之事。非人為,非天為,亦非道為,蓋氣自為。所謂自然而然。其主宰者元氣,即最初無極之氣尚未化者。今猶與陰並行,與情並生,與器並存,與形並用。曰陽,曰性,曰道,曰神者,皆元氣之所賦也。故有無者自後天名,二五者自後天分。能返乎所自,則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即中也,至善也,純陽也,亦即淨土與先天真境也。蓋必自有入無,自形還虛,自器歸道,自人達天,而後至焉。故修養之所貴,而中和之至高矣。以科學言,今尚祗明得半截。祗知到有形之始,器之初而已。而於形器之外,性也,神也,舉不之知。將從何處夢見道之全體,生之本源哉?蓋所謂元素者,既化之陰陽。電子者,太始之原質。皆已有物之可名,有形之可驗者,尚非本來最先之氣。以其為成形之始,有生之根,屬於氣之已化,身之已生者。為器之原而已,而非賅性情形神者也。故由之驗其質,可得形之構成。驗其用,可得識之自識,屬於後天者固可明矣。而於天命之性,元氣之神,不可得也。蓋本非物,非可以物驗者,故不可證也。
然性果不可證乎?曰不能以有形之物證之耳。非不可證也。性與情,知與識,一動一靜,一淨一濁,必靜淨而後體認得出。若稍動濁,即屬情識。故性情知識,非二物也,祗在動靜清濁之分。苟心靜氣清,即屬性之本體。持之不失,守之永固,不使情識混雜其間,即是中道。而聖賢仙佛,即由是成。故中庸以誠明為教,而必始於戒懼存養也。今人不獨不能靜淨,而常使動濁擾其心,且不復知有靜淨工夫。日以動濁為務,而不得止。遂誤認情為天性,識為正知,以妄代真,更何處覓到道體。以物慾形色為生,情識巧詐為用,萬惡累積,純陰任事,而展轉生死,以汩其性靈,固為一身之害。其徇情逞欲,迷妄失真,爭利兢權,損人害物,敗德背道,以亂天下。而天下自此多事,此則害及大眾者。故修道之教,必先致誠。誠正之道,必先明善。擇善固執,克己復禮,內修之始也。忠恕仁義,孝弟慈愛,外修之功也。皆成之方,皆為人之道,必自此習之,而後可進於道。大學中庸所言,不外斯旨。大學首明德,終止善,德善皆代詞,代性道之體用。故言之須詳,不若親親新民之有物可徵也。中庸言中和,言誠明,中誠亦代道德之體用者,不若忠恕孝弟之有行易明也,故喻之必盡。既詳且盡,而其方自在其中。故明德者,自格致至治平。止善者,自止定至慮得。中和也,徵於性情而推及位育。誠明者,始於戒懼而達於天人,皆自近入手。故言修道必先立德,必自身心求之。其成也,則通天地,合鬼神,成人物,無不至也。中庸所講,無非此理此事,此物此志也。人之生也,依二氣五行而成。形氣神體,五官百骸,七情六識,各有所用,則各有其主。二者由心言之,曰性情,屬於氣者也。由形言之,曰氣血,屬於物者也。由身言之,曰藏府,曰經絡,曰筋骨肌肉皮毛,屬於質者也。由識言之,曰魂魄,曰神志,曰思慮憶念感覺,屬於靈者也。而皆秉於心,心為之主。故心藏神,以主六識七情,五藏(髒)六府(腑),十二經絡,及四肢百體,骨血皮肉,無不屬之,而人所謂神經也。然神經者,器也,必有神為之主。即心中所藏之神,而為六識長者也。蓋心肝脾肺腎五藏,分屬五行。而大別之則心肝為陽,脾肺腎為陰。又以心主陽,腎主陰。故心為火,為太陽,為離。腎為水,為太陰,為坎。後天之坎離,代先天之乾坤。故離者日也,坎者月也。陽以主陰,天以包地。故心為一身主,而統管各官,猶國之 君也,故神藏焉。西人謂神經屬腦,非心所主,不知神棲於腦而根於心。心若無命,腦不為用。且不獨此也,五藏各有其識。如肝魂,肺魄,脾思意,腎精志,皆統於心而接於腦。皆因心之命而行其職。以成人身之識感,為後天之情識知能。而技術,思想,謀慮,決斷,辨擇,見焉,統謂之神智。即人生所受於天之性,因氣化而形成,因動作而用見者也。故神智在身,必因動而明,因物而覺。苟無所動,無接於物,則不可見,不可得也。是即先後天之所由辨,性情知識之所由分也。蓋性者不動,不接於物,其用不因物動,不涉情慾。故其知為正知,為智慧。其用為神通,即中庸之誠明,佛教之定慧,皆自性中自見自得者也。以不動,故能不限於動。以不接物,故能不囿於物。故能超出物表,洞徹前後,靈通自在,莫可思議。而人所知者,祗就動者,接於物者,驗之。故祗能知情識所在,形質所得,而不得探及其本來也。
故就人生驗之,凡屬後天者,皆隨化長消。凡不變易者,則先天也。性者在變化之體中,而獨不變化,是為生命之源。能知其源,全之充之,斯為得道。斯為聖賢仙佛。若徒知逞情逐物,以識為靈,好樂忘身,以真為妄。其不變化者,亦為變化者所累。遂展轉於造化之爐,不脫於輪迴之苦。尚何以語於成道哉?夫後天之於先天,非遠隔也。性之與情,非異物也。能返而求之,則色身皆道。靜而觀焉,則情識皆真。淨而無念,則純乎中境。一而不亂,則定於至善。守之不失,用之不惑,則返本復始,中和誠明之德矣。故由乾而離者,仍返之乾。由坤而坎者,仍復於坤,更由乾坤以復於太極。由太極之動,以復於無極之靜。則純乎真體,永超象外,此復之所以為天地心也。大哉復乎,耳目口鼻,喜怒哀樂,何非自我主之?自我成之?苟復其本始,何非道之妙用?故聖人不於心外求心,不於情外求性。一朝清靜,七情六識,即是至性正知,但在時致中和而已。故科學之解人生,未嘗明生之本。知器之用,未見道之妙。知識之靈,未見性之神。徒摸索於物質之微,考求於化驗之細,其不得者,正在所得之中而不知。其不信者,正其已信之物而不明。不知先天既化,神在形中,道存器內。執形而氣失,執器而道亡。非氣與道之失亡,人自失亡之也。蓋執其一而不通,焉有不失亡者哉?故聖人知形器易蔽性道,情識易溷神明。是以教人返而求之,戒慎恐懼,存養省察,見隱顯微,克己復禮,以去其蔽,清其溷。使自明自誠,以育其性,致於道。千言萬語,無非為此,奈人之不察也。故修道之教,不外明心見性。成道之功,不外存心養性。試於大學中庸盡力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況佛老之教,經傳之文,莫不剴切詳明,指導盡淨。祗在學者細心思存,身體力行焉耳。
此文為明示修道之要。其言雖未盡,但道功祗在力行。古人得一口訣,行之成道,豈待多言哉。能將大學中庸體認明白,實踐實習,以求其致曲至誠,及知止有得各次第工夫。加之三德五倫,及仁義忠恕之行,以達於至德。則內外皆成,更無不明道之體用,性之情狀,及生死之本,天人之源者矣。勖哉勉哉,毋為文字障也。宗主謹跋。(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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