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篇】段維/千枝萬朵無窮艷 只畫心中一抹紅--游義雲先生詩詞賞析

游義雲系列叢書

游義雲先生詩書畫都那麼長袖善舞，我只是業餘愛好並習作一點詩詞，所以只能就詩詞談點讀後感。

《落花流水不隨塵》這本集子，收錄了游先生的各種體裁的詩詞，我最欣賞的還是絕句。絕句與律詩，誰最難寫，歷來說法不一。我覺得，絕句難於律詩。律詩起承轉合的章法比較規範，容易掌握，且只要中間兩聯撐起來了，整首詩也就大致立起來了。而絕句章法並非是那麼規範的起承轉合，它變化萬千。有人總結出絕句五十多種章法，我自己也歸納了二十多種。另外，絕句字數少，一字都閑不得。這個要求也就變高了。游先生能以絕句出彩，可見功力不一般。他的絕句有三個特點：

華中師範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黨委書記、新聞傳播學院教授，湖北省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段維先生在研討會上發言

感人心者莫乎情。真情實感是出好詩的基礎和前提。像大家普遍提到的《與妻留別赴漢》（p32）：

臨行留語保康健，未出門前便望歸。

春雪也知離別苦，殷勤伴我作花飛。

短短四句，把離別留戀的情感描寫得很到位。我猜想，作者受強烈情感的驅使，也許一氣呵成，很少去考慮什麼章法。但卻無意中推出了一種新章法。這顯然不是傳統的起承轉合。像他的《丙戍年元宵夜即興》（p33）「今歲元宵思緒長，墨花飛濺夜含香。憐君明月照羅帳，彷彿佳人入洞房」就是典型的起承轉合章法。而《與妻留別赴漢》的章法在我歸納的二十五種章法里，似乎也沒有。但我卻從詞的組句技法中找到了源頭。詞的組句技法中有一種叫提頓之筆。這本是書法名詞，指筆法粗細錯落，提輕頓重，或提虛頓實。詞法借用來指前後句的虛實相映。而提頓又分為正提頓和逆提頓。先虛後實稱正提頓，如：范仲淹的《漁家傲》：「羌笛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先實後虛稱逆提頓，如：秦觀的《浣溪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織成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游先生這首絕句就是先實後虛的逆提頓章法。前兩句實寫留戀與不舍之情，後兩句則以虛筆來襯托或烘托這種情感。

關於章法，我曾經有過一次探索的經歷。2013年4月，我參加山西永濟的一個筆會，參觀鸛雀樓時現場寫了一首絕句《登鸛雀樓遠眺》：

落日如刀初破橙，黃河雲狀錦帆行。

蒲州新綠追風長，欲撇江南十萬程。

當時一位詩友就提出，首句意象獨特，整首也有氣勢，但章法卻找不到根據，因為詩的前三句是並列的三個畫面。而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是四個畫面並列。我當時也沒有底氣，趕緊請教傅占魁先生，先生說應該沒問題，就像是電影蒙太奇畫面的並列。我也就放心了。後來讀到杜牧的《齊安郡中偶題》「兩竿落日溪橋上，半縷輕煙柳影中。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才算真正找到了根據。我後來把這種章法歸納為「三並就近層遞」。

所以，絕句很靈活。有了真情實感，隨著「情脈」的自然流動很可能不自覺地就切近了某種章法，甚至「推出」某種新章法。我這裡沒有用「創造」，是因為經過千百年的求索和嬗變，幾乎能被認可的章法別人都直接或間接用過，很難給我們留下處女地。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將其他體裁中的章法進行移植，或者對現有章法進行某些改造與變通，亦或者將現在很少用到的章法發揚光大，僅此而已吧。

以情取勝的絕句還有《春日遣興》（p102）：「紅杏枝頭鳥漫吟，馨香馥郁感春深。江城昨夜微微雨，浸潤花心與客心。」讀這首詩不由人不想起杜甫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詩句。這首絕句以淡雅的筆調寫出了抹不去的鄉愁，品來感人至深。

詩的趣味有多種。清代史震林《華陽散稿》云：「詩文之道有四：理、事、情、景而已。理有理趣，事有事趣，情有情趣，景有景趣。趣者，生氣靈機之謂也。」我覺得，還有一個「諧趣」，構成「五趣」。

我的體會是，絕句得其一趣，足可觀賞。像《偶游湯湖》（p156）其二：

曲路春煙鎖小橋，柳絲脈脈為誰撩。

佳人逗得柔情起，悄到湖邊撒一嬌。

這首詩顯然很有情趣。詩中的「曲路」改為「曲徑」似乎更典雅。

再比如《步歐廣勇〈庚寅迎春詩〉原韻》（p73）：

日臨阡陌暖，燕鳥鬧良辰。

一望絲絲柳，盎然掛滿春。

這首詩顯然極具景趣。如果一二句改為對仗，與三四句形成駢散結合的結構，可能更加精緻。

"游義雲系列叢書首發式暨學術研討會"在湖北省文聯舉行

常規來講，詩可直抒胸臆，詞則講究曲折深隱，最高境界就是寄託。但我覺得，好詩也不妨以寄託取勝。如《觀台灣日月潭》（p97）：

相依相惜並山嵐，捧出天然日月潭。

塵世雖經翻復雨，劫波不改綠如藍。

這首詩不僅僅字面上很美，而且有著深刻的寄託，寄託著炎黃子孫任憑任何外力之刃都割不斷的血脈之情。再如《題畫牡丹》（p115）：（dài）

忽覺飄來駘蕩風，筆生波浪也從容。

千枝萬朵無窮艷，只畫心中一抹紅。

這首題畫詩也不是一般性地描述，而是表達了一種「溺水三千，獨取一瓢」的堅定信念，這種信念既可以指價值觀層面的，也可以指情感志意方面的。

以上分析的均為絕句，游先生的律詩也有不少優秀的篇章。像七律《堤外散步》（p6）的頷聯「蒺藜卧地經霜劫，梧葉參天掩露滋」就非常精緻而富於哲理。頸聯「世態河川清復濁，自然峻岭起還低」，就運用了句中自對再相對的方法。再如五律《春日雜詠》之三（p15）中的頷聯「雨為清明落，風隨暮靄來」與頸聯「挑燈尋玉句，鋪卷縱情懷」，前後錯開筆墨，頷聯寫景，頸聯寫人。這說明，游先生對律詩的章法掌握得很到位。

游先生的詞走的是雅正路線，中規中矩。我們隨意檢點兩首。一首是早期的《點絳唇》（p7），另一首是後期的《蝶戀花》（p157）：

點絳唇

極目憑欄，暮雲收盡殘陽斷。飛鴻陣陣，梧葉隨風亂。

村舍朦朧，雨襲炊煙短。人寂寞，臨窗捧讀，心伴孤燈暖。

蝶戀花

未等春光收幕盡，漸褪芳香，急雨催成陣。桃李飄零無雅韻，今年怎避明年恨。

不覺時鐘敲夜半，展紙西窗，卻畫牆頭杏。擬把春光延一寸，好留紫綠長為伴。

這兩首詞均韻味濃郁，繼承了溫庭筠、韋莊的正宗花間風格。

當然，游先生的詩詞也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比如在立意與意境的創新方面還可以向深度廣度掘進挺進，其詞風可以借鑒詩化之詞和賦化之詞的優長，使其呈現出的面貌更加豐富多彩。再就是注意一下平仄兩讀字及多音字的辨別，避免出現不必要的格律問題。

綜合來看，游先生的詩詞在書畫家裡面絕對是優秀的，不僅在湖北，就是在全國也屬上乘。他的絕句最優，律詩也不弱，詞則崇尚正宗。只要在創新方面再下功夫，假以時日，定當高歌猛進。

（本文作者系華中師範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黨委書記、新聞傳播學院教授，湖北省中華詩詞學會、湖北省楹聯學會副會長，《九州詩詞》主編，首屆荊楚詩詞聶紺弩獎獲得者。）

游義雲，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會員，中國民建中央畫院畫師，湖北省書法家協會理事、隸書專業委員會委員，湖北省書法院研究員，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武漢多所大學兼職教授，《書法報》特約評改人，文化部文化行業高技能人才,湖北省中青年優秀文藝人才庫成員。曾在全國榮獲金銀銅獎數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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