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散文閑雲野鶴般的詩意
朱自清散文閑雲野鶴般的詩意
文:梅子
朱自清主張作家對客觀物象要體察得細,「於一言一動之微,一沙一石之細,都不輕輕放過」,要體味得深,「使你於平常身歷之境,也含有驚異之感」。這就是要去捕捉大自然中獨特的詩美,就如他所說的「花和光固然有詩,花和光以外還有詩」,「山水田園固然有詩……僅一些顏色,一些聲音,一些香氣,一些味覺,一些觸覺,也都可以有詩」。散文這種體制,要在廣中見精,「散」中傳神。朱自清能夠從日常平凡的生活中,選擇材料,捕捉新意,創造出集中概括的藝術形象,蘊含著自己的感受。這是他的散文富有詩意的一個表現。他曾說過:「我永遠不曾有過驚心動魄的生活」,「又不曾遭遇過怎樣了不得的逆境」。他說自己的散文是「閑話」,是「隨便一點說著」。不過,他的「閑話」並非無聊空談,他的「隨便」也不是漫不經心。那些平淡無奇的東西,在他的筆下,不再處於鬆散狀態,而是向一個特定的中心點聚集。象許多碎鐵屑被磁石吸住一樣,那無形的然而可以神會的磁性就是他的詩意所在;又象許多車輻圍著軸心,結成一個整體,整個輪子都飛轉起來,這就使他的散文具有一種詩意美。郁達夫稱讚他的散文「貯滿著那一種詩意」,確實如此。
例如《給亡婦》一文,作者沉痛地悼念著死亡三年的妻子,回憶了這位愛自己的兒女,愛自己的丈夫的賢德女子是怎樣地料理家庭,又是怎樣地體貼親人而含辛茹苦等幾個生活片斷,平平淡淡地不著半點虛華的顏色,好象是對著亡妻說家常話。看起來很「散」,但不瑣屑,看起來平常,但不浮淺。他的全部詩意都集中凝縮在這些小事所滲透著的對亡妻的深深懷念的感情之中,顯示出情思縷縷,散發著詩意美的清香,完全可以當作一首悼亡詩來讀。又如《匆匆》一文,簡直就是一首散文詩。「時間」這個抽象的概念,在作者的筆下被詩化了,在日常生活中處處感到它「逃去如飛」,吃飯、洗手、上床,都覺得時間匆匆溜過。於是作者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傷時又惜時,嘆息之中包含著不甘虛度年華之情。文中的時間具有強烈的可感性,文中的「我」,也完全象抒情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十分鮮明。如果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是用詩句的形式來說明要珍惜光陰,那麼《匆匆》就是用散文的形式來表達對時間一去不返的感受,同樣富有詩意。我們讀朱自清的散文,「乍一看豈不是淡淡的?緩緩咀嚼一番,便會有濃密的滋味從口角流出」,這正是因為他的散文寫作中,依然不失詩人的本色。
情景交融,這是朱自清散文富有詩意的又一藝術表現。他善於把寫景抒情融合起來,創造出一種詩的意境,把讀者引入一種藝術境界。《荷塘月色》便是以文字作畫,借景抒情的典範。文章主體由三幅畫面組成,第一幅主要寫荷塘,第二幅主要寫月色,第三幅主要寫荷塘的四周,著眼點是柳樹。寫月色是荷塘里的月色,寫荷塘是月光下的荷塘,層次里復有層次,整個畫面富有立體感。其中動靜、虛實、濃淡,是畫意的設置,也是詩意的安排,從而使文章顯出一種動人的神韻。朱自清憑藉敏銳的藝術感覺,努力發掘蘊含在自然景觀中的「詩」,通過各種手法摹寫了月夜荷塘的聲、色、光、味,從而創造了令人神醉的意境。文章以鮮明的比喻,生動地描摹了出水的荷葉和打著朵兒的花苞,以明顯的對比攝下楊柳和灌木的身姿,以燈光來映襯月色,以蟬聲來烘托蛙鼓。更以新感覺派的手法,把嗅覺和視覺的形象轉化為聽覺的形象,模擬了香和光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的形態,使難以描摹的詩意感覺,透過輕紗般掩映下的荷塘景色,抒寫出了自己當時微妙的心思,那就是要擺脫由現實擾亂引起的「心裡頗不寧靜」,而追求剎那安寧的心境。荷塘一派幽靜安寧的景象,全是由這種情緒決定的,香是屢屢的,風是微微的,月是淡淡的,花是零星的,從而產生了「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所謂「恰是到了好處」的詩般的意境。追求剎那的安寧為的是「暫時忘卻」,曲折地反映了自己對當時現實不滿的情緒。十分明顯,為作者思緒所決定,以「背著手踱著」盡情欣賞無邊荷塘月色為引文線索,從出門到小徑到荷塘復又歸來,從空間順序中表露內在的情思,從中體現荷塘月夜令人「驚異」之美,作者緣情寫景,以景襯情,情景交融,使作品不僅具有畫美,而且富有詩意。
《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中作者精心描繪了盛夏之夜秦淮河絢麗多彩的風光。那船上的琉璃燈瓦,河旁的汽燈亮光,妓樓的閃爍電波,各種各樣的燈光裝點著綠如茵陣如酒的秦淮河,它和月光交匯在一起,變幻莫測。時而燈光壓倒月色,時而月華沖淡燈光,時而燈月靈輝纏綿互映。燈光、水影、月色瞬息萬變,構成了極有層次的形景各別的畫面:有華燈映水畫舫凌波的精緻,有燈月交輝天水匯映的奇觀,有燈火紛然笙歌競發的熱鬧場面,也有一彎素月伴著暈黃燈光的空寂光景。作者為了擺脫時代的煩惱,一開始便沉醉在大自然的懷抱中,盡情領略那「薔薇色的歷史秦淮河滋味」,以至「滿船儘是歷史的重載」。可是妓船的出現把他寧靜的心境擾亂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五四以後,歌妓」卻仍然在秦淮河裡掙扎著「,而且」糾纏「到自己身上來了,由於感情和理智的矛盾,思緒猶如「潮湧」,內心十分「張皇」,以至「盤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寧了」。由是,景由情牽,「清幽的夜景也為之減色」,望著那渺渺的黃光,森森的水影,「不安的心在靜里愈顯活躍了」,於是「船里便載著悵惘了」。最後只能「心裡充滿幻滅的情思」,離船登岸歸去。景由情牽,寓情於景,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綠》則通過北京、杭州等地的名勝與溫州梅雨潭的對比,以「少婦拖著的裙幅」、「初戀少女的心」來比喻梅雨潭水非同尋常的「女兒綠」,暗含著詩人對南方山水的深情。另外朦朧的圓月八哥、花葉扶疏的海棠、威尼斯的異國情調、揚州城的風流與古樸......這些情景交融的意境營造,往往會使讀者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他看重感情,更善於珍惜和把握情感,抒情散文都能有感而發,又不瘟不火,可謂是濃妝淡抹總相宜,讀之新鮮自然,如清風拂面,綠茶彌香。
李廣田在《朱自清選集》序言中說:「在當時的作家中,有的從舊營壘中來,往往有陳腐氣;有的從外國來,往往有太多的洋氣;尤其是往往帶來了西歐世紀末的頹廢氣息。朱先生則不然,他的作品一開始就建立了一種純正樸實的新鮮作風m」朱自清的散文以其獨特的美文藝術風格,為中國現代散文增添了瑰麗的色彩,建立了中國現代散文全新的審美特徵,樹立了「白話美文的模範」。中國現代散文的發展,以「五四」時期的成就為最高,影響最大,而朱自清的散文創作又是這一時期實績最大,成就最高的。朱自清作為散文大家,他的名字和中國現代散文的歷史寫在一起散文的歷史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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