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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墳塋

父親的模樣和聲音,我是沒有記憶的。父親一生沒有照片,照相是我們那七十年代末才有的稀罕事,而父親是1973年去世的。父親的過世,是這個家庭里塌天般的事。但父親咽氣時的場面,下葬時的現場,我是沒有一絲一毫印記的。兒時說起父親,我的腦海中首先刻畫出來的是他那爬滿淺草的墳塋。

父親是春天裡去世的,葬在離家約1公里路程的小坡上,直線距離更近些。那裡墳堆與旱地相間,在鬼故事泛濫的年代行走其中是心生恐懼的。我記事時,父親的墳塋已是爬滿了淺草的。記得有時在清晨、中午和傍晚的放牛時間,母親交待我去村口的高坡上看看有沒有耕牛在墳上啃草,說是牛踩不得,到我六、七歲放牛掙工分時,會一邊放牛一邊遠遠地望護那座墳。我記憶的最深處,則是母親常常在天空無雨的下午,牽著我去墳前。我並不曉得母親在墳頭哭訴些什麼,只安靜地陪母親跪在那片淺草上,看母親無聲的眼淚落在草中,聽母親壓制的哭聲盤在頭上。村子裡人來勸母親時並沒有說日子還要過下去此類的,大概都只會說:3個小孩還要靠你吃飯,歇口氣噢,身體要緊;天快黑了,3個小孩要吃飯,還要做晚飯;天馬上黑了,不能把這小的搞嚇(he)了,回家去哦。

那時,姐姐早就輟學,哥哥已讀小學一年級。記得好幾次哥哥和我說,他下午放學回家好怕走那條路,每次路過見母親在抽泣就不知道怎麼辦,而學校與家的另一條小路是近水的(那時圩區的小孩淹死是常有的事),母親不讓走小路以防他「玩水」。或許某一日,我把哥哥說的其中二三句告訴了母親,母親後來可能是通過落日的高度判斷哥哥放學路過的時間,此後再沒有給哥哥這種不安。

母親在我上學後已不再去父親墳頭,包括清明、冬至和春節,她認為她再去不利於已長成的後人。母親再去,是隨我們姐弟三個搬到新的城市之後,與我們一道在清明、冬至回老家奠掃我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一道去我父親的墳頭,直到2013年,父親的墳里安葬下母親的骨灰盒,母親與父親時隔40年在另一個世界裡永遠地相聚相依。

母親說父親對自己過早地離開是非常不願意的,那時,哥哥7歲但打小體弱多恙,我3歲路還走不全,姐姐雖18歲但家裡沒有男勞力是掙不上多少工分的,父親隔三差五勸母親在他離世後或者改嫁或者把我送出去,而母親回勸父親不要亂想傷身體,這兩條都是不可能的。母親提到我的父親時,從沒有見她有抱怨的情緒,可能受母親的熏陶,我對父親的模樣和聲音雖然沒有印記,但總有無法描述的音容笑貌隱在心中,總感覺到父親他是在遠遠地看著我。

於2017年6月18日父親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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