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袋長老看《一代宗師》之二：武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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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衛是個公認的最黑心的導演。

就像評論說的，一部400小時的故事，他想用1小時40分鐘講完。最後鬧得很多人看不懂。平心而論，我覺得他為了讓大家看懂，做得已經灰常努力了。

我就沒這麼黑。要慢慢來。先談其中一種拳，詠春拳。這是《一代宗師》四大名拳里唯一我沒學過的。所以一貫不講理的我決定要先談。

事實上，我在新加坡和這裡的詠春名家蔡老師有過「學術交流」，算是互有敬意吧。

談詠春的書，以葉問的公子葉準的那本最好，我看了幾遍，最後在北京PageOne買了一本。先談的原因主要還是詠春的拳理比較好懂，可以為後面的文章鋪路。

《一代宗師》里開門就是詠春出手，大殺四方。眼尖的會認出對手是MMA的頂級高手Chun Le，這人是泰拳高手，一腿掃踢，當世沒幾個對手，跟他對打可不是鬧著玩的。不知道梁朝偉骨折是不是跟這廝鬧的。看梁朝偉高接低擋，我是捏把汗。

第二遍看時，我才明白，原來這個葉問，是李小龍附體了。

他在對打時，用得最多的反倒是腿法，而且是截腿。Chun Le一腿踢過來，梁朝偉後發先至，堪堪等到對方的腿到門前，短短的一截，正踹在對方的腿根兒上，對方力已用老，避無可避，變不及變，又被打在重心附近，當然被直接踹飛出去。這完全是李小龍電影里的橋段。再看電影里葉問的最後一場打鬥，一共踢出八腿，腿腿不同。特別是最後那一腿長側踹，把人踹飛出屋，絕對是李小龍（同時也是我本人

）最擅長的招數。這事想想也不難理解：頭號武指是人稱「八爺」（又來盜偶的匪號！

）的袁和平。這人跟葉問應該是不熟，他可是看著李小龍出名的。好在李小龍的底子還是詠春，倒也不算離譜。

《一代宗師》宣傳里最勵志的故事是張震練八極練成冠軍。後來張自己闢謠說是一等獎。其實這圈裡的人都知道，武術比賽含金量是不好說的。我覺得從片子里看，梁朝偉的詠春才是練得最紮實的，還超過原來就是武術運動員出身，在片子里演了馬三，才在名氣上蓋過老婆蔡少芬的張晉。

要說練的是不是花架子，眼毒的會看防守而不是進攻。出手虎虎生風很容易，回手散開的就是挨打的架子。很多練武術的，出門就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原因就是練的這種散散的挨打的架子，簡稱散打。

這方面練過拳擊的比較好一些。因為拳擊訓練比較規範。而且手太快了，有個縫，立馬挨好幾下，頓時就鼻青眼腫了。青幾回腫幾回，就學乖了。

武術界出手嚴密的，必是大家。好像原廣西隊總教練，移居新加坡的鷹爪王周樹生。老爺子隨便走幾手，密不透風，完全無懈可擊。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嚴密的。那真的是數十年純功。一時間學不來的。

所以說梁朝偉的詠春練得很紮實，聽說也是練了好幾年，「40歲後的男人，要做有把握的事」（《一代宗師》台詞），估計下的功夫，不會比還在喜歡玩耍年齡的張震要小。當然指導他練功的正是葉問的公子葉准。動作的規範，不在話下。

梁朝偉的正宗詠春功夫，在和章子怡的八卦掌對打中體現得比較清楚。因為章也不是武術運動員，所以這場打鬥就比較舒緩，以至於網友當探戈舞看。

詠春號稱女人拳，（葉問居然的學了用來打女人，真是情何以堪。

）不是沒道理的。詠春的動作多用短截，發揮近身的槓桿優勢。對方出手離開軀幹遠了，力學上就處於不利地位。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麼詠春是第一個在跟西方人交手中出彩的武術。（普通亞洲男人體力上可能也就跟西方女子打個平手。

）開個玩笑。其實再瘦弱的男子，爆發力還是應該要強過女子的。

另外，就是武術的基本原理：力是一個矢量，不只有大小，還有方向。所以，對方直來，我方橫拍出去，理論上所用力道可以近於零。所以，電影里葉問一開始就說：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未必全是這個意思，已經是深得我心。

細看宮葉對打的時候，宮二用的八卦掌幾乎全是弧線，也是用的橫力，道理是一樣的。後面再細說。對付這種圓弧，外家拳必須用迅猛的短勁對付，讓對方化不開。這就是葉問對宮二的招數。所以說，王家衛這部《一代宗師》真的是迄今為止，電影界對中國武術最忠實的表述。幾乎做到了招招有來歷。

當然藝術永遠是藝術。不可能也不必要完全複製現實。電影就是要好看的。這點王家衛也做到了。至少對我這麼一個武術票友，這片子是相當的好看。

有人說真實打鬥哪有什麼「招數」啊？這話也對也錯。打鬥靠本能不假。但武術可以強化對合理動作的身體記憶。在關鍵時刻，就是生死之別。「招數」還是要練的。

詠春的「攤、搒、伏」就是「招數」里最精鍊的。非常科學。尤其是練習時還不是完全空手，而是有木人樁。練出來有很好的空間感，更增加實戰意義。

有意思的是葉問對形意拳那場短戲，居然出現了「聽橋」的說法。我從來沒在詠春的拳書里發現這個。那簡直就是太極拳里的聽勁。楊露蟬傳說能讓手心裡的鳥飛不起來，就是太極的聽勁。這就是由外而內。練外家拳而通了內家。拿趙本山的話說，大才，絕對是穿大褲衩的料！

葉問的詠春，是片子里唯一做到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的。詠春現在也是武術在搏擊界唯一的「顯學」。有一部份偶然因素，好比李小龍。但是偶然中一定有必然。南人葉問的那種「站著的，才有資格說話」的務實態度，無疑是武術界的一股清風，足以為北方武術界借鑒。

當然這並不是否定傳統武術的借口。有那學了點皮毛的人，跟我說：「多少拳術，兩個世紀之前，只是北方農村裡勞動之餘的娛樂活動。現在被吹成神仙術了，好像站個高樁就能延年益壽、羽化飛升」。。。真是不知所云。我只能說武術的門檻真的是太低了。你說的那也算武術，就好像你TM也算個練武術的。

葉問務實不錯，但他對武術的認真態度更要傳承。他不教雜耍賣藝，我就十分認同。

先說到這兒了，有小朋友催我交稿。以後想起什麼再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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