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照:哲學研究方法論簡論

張廣照:哲學研究方法論簡論來源:中國社會科學院2011年10月11日06:17 摘 要 哲學是反思的學問，「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馬克思哲學根本不同，是馬克思批判和揚棄的舊哲學，人們只要擺事實講道理，用良心和良知追求真理，就不難發現「皇帝的新衣」。 《文化學刊》一年多來以顯著位置和較大篇幅發表系列文章，探討「馬克思主義哲學世界觀是什麼」，質疑、剖析和批判國人傳習已久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引起了人們極大興趣和強烈反響。文化學刊談哲學，立意高遠角度特殊，筆者極為欣賞和佩服其勇氣和眼界。然而迄今為止，各方只是重申了己方觀點，而沒有正面交鋒和深入，更沒有達成統一見解的可能。世界、事物、真理其本質都是非常簡單的，簡單性是世界的原則，從學理上說絕不複雜。如果問題被搞得繁瑣至極玄而又玄，這一定是方法上出了問題:要麼是力所不逮沒有理解;要麼是理解了卻故弄玄虛忽悠人，或者強詞奪理權勢壓人。「大道至簡，小道至繁，左道雜亂，邪道神玄」。筆者也篤信「真傳一張紙，假傳萬卷書」的道理。《文化學刊》從此入手探討問題，不僅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更能確立哲學研究的一般方法論，即哲學文化問題。用通俗的話講，就是確定遊戲規則! 一、哲學最需要反思 哲學是反思的學問。反思什麼?一切，首先是自身!然而有時講反思的人恰恰最缺乏反思精神，研究思想的人最沒有思想。謂予不信，剖析下「哲學」這個詞就能夠說明問題。 「哲學」是對「philosophy」的翻譯，西語本意是愛智慧、愛智(慧)學，而哲學的意思則是智慧學。不自稱智者而是愛智者，不說自己的學說是智慧學而說是愛智學，正是蘇格拉底對於先前智者們的顛覆。把philosophy譯為哲學恰恰是說哲學是智慧學，哲學家是智者而不是愛智者，這絕不符合蘇格拉底的原意和philosophy的本質，相反正是人家反對的東西。二者也確實不同:從詞源上說，把philosophy翻譯成哲學是錯誤的;從實踐上說孔子和蘇格拉底分屬於東西方的代表;從教學方法上說一個是灌輸式一個是引導式;從效果上說，孔子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沒有一個超過孔子的，而蘇格拉底的學生柏拉圖，柏拉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三代不說後來居上，至少是不讓前人。Philosophy不同於哲學，哲學也絕不同於Philosophy。愛智者是思想家，智者則只是學問家;思想家啟發人思考而不是給人以結論，而智者則只是結論的提出者;在愛智者那裡「真理是老師」(柏拉圖說「我愛我師，可是我更愛真理」)，在智者這裡「老師是真理」(中國人講「天地君親師」之說，把老師抬到嚇人的高度);愛智者啟發人深入思考，因而後人超越前人創新和真理越來越多，智者師傅帶徒弟式地傳授知識則有可能越傳越少，只會使人保守僵化真理越來越少。水流永遠不會高於它發源的地方。這既是理論分析，更是歷史和現實。 據有關民間學者考證，中國最早引進西方哲學是明朝時期的利瑪竇，當時是由F.Furdato口譯，李之藻達辭，書名《明理探》，philosophia一詞即翻譯為「愛知之學」。而「哲學」這個詞據說源於一個叫「西周」的日本人。[1]這個翻譯的錯誤十分明顯但長期無人發覺和改變，而這不是偶然的。中國倒是有哲學而缺乏Philosophy，有智者而缺乏智慧愛好者，有哲學家而缺乏思想家。思考和創新是我們的追求，但奉勸人們尤其是哲學工作者們先看看philosophy是哲學的意思嗎?當然在沒有更好的名詞代替前，我也只好仍舊用這個詞。不過缺乏反思是哲學家中常有的現象，不唯中國如此。哲學家們不應剛愎自用過於自信，探討問題請帶上反思的武器:反思自己，反思別人，反思一切。 二、皇帝的新衣難揭穿 人為萬物之靈，然而人常常做一些最荒唐最愚蠢的事情，固執地表現著一種反靈性的靈性。倘不如此，人類不知要比現在高明多少倍! 「皇帝的新衣」是大家熟悉的童話寓言故事，可惜人們只是把它當作童話故事來看，讀時忍俊不禁，讀後一笑了之，並不認為世界上真有如此愚不可及之人和這般愚蠢可笑之事，一旦遇到如此簡單而又偉大的發現機會，自己決不會放過!然而問題並非如此簡單，真有這樣的機會多數人還是會把握不住。人往往會淪為自造枷索的奴隸，只承認自己願意承認的，只看見自己願意看見的東西。歐洲中世紀的學生髮現太陽上有黑子，教師則堅定地告訴他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太陽是不會有黑子的，因為《聖經》上這樣講了。中國古代柔然人戰敗逃走時總讓母牛帶路，母牛走得疲乏了便伏地不起牛群無法前進，別人教讓犍牛在前，他們說母牛尚且不行何況它的兒子，始終不肯一試。他們有他們的邏輯:母必勝子，儘管這個邏輯很不合邏輯。因此畜群常被追兵掠去。可笑嗎?易改嗎?未必!現代人未必比前人聰明多少，今人有今人的枷索和誤區，破除改變它並非輕而易舉!批判和告別「兩個凡是」不就是發生在昨天的事情嗎? 實際上，一個理論體系的錯誤和荒謬並非一切皆錯，首要和根本的是其理論前提、思維模式的錯誤。只要認為皇帝不會不穿衣服、《聖經》一切都正確、母永遠勝子，誰都會這樣做，接受了前提必然接受結論。而審視和改變它們則是一場深刻的哲學革命和社會革命。把「皇帝的新衣」僅僅當作童話故事看待，這就沖淡了它的理論和社會意義。皇帝、大臣、騙子、百姓一方與兒童一方，各自有著不同的理論前提、立論標準和利益訴求，存在著根本衝突。這名兒童(也可能先前的發現者被忽視被扼殺了)實在是一位大聖大哲，他以非凡的勇氣和智慧把人們從精神枷鎖下解放出來，完成了一次思想革命。安徒生沒有寫下去，但可想而知該國將再不是先前的樣子，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社會革命。這也許是安徒生和讀者們沒有想到過的，卻是古今中外無數次發生過的事實。 現在人們都不諱言改革，改起別人的、改起自己的細枝末節往往都很勇敢徹底，然而「改到深處是自身」，需要重新審視一些最為根本的東西，而這恰恰是人們最不願意接受和進行的。文化改宗甚至比砍頭更加難於接受，即使是真理也罷。人類常在一些最簡單的問題上昏頭犯渾，而最複雜的問題往往有著最簡單的緣由。認定皇帝不會不穿衣服，但現在偏偏看著皇帝沒有穿衣服，如何解釋?那犯錯誤的就只能是自己，於是從自己這裡找原因，於是就會造出一系列關於觀察認識事物、提高認識能力的理論來，比如光的反射原理、大腦反映機制等。這種熱昏的胡話越是在細節上複雜完善，就越是在整體上荒謬，破除起來也就越困難。再荒謬的理論也不難自圓其說，只要允許前提中有一兩個謬誤就足夠了!再加上證據的「各取所需」、「為我所用」、禁止懷疑，謬論就更加完美無缺天衣無縫了!有意無意地以訛傳訛，久而久之人們就會習非為是、自欺欺人，它已成為社會的「公理」和許多人安身立命的依據，涉及許多人的名譽和飯碗、烏紗乃至身家性命。不同和反對的聲音沒有誰會去重視:細節上的批判和反對不會撼動整體而無人理睬;根本問題上的反駁則因其迥異眾人而被視為大逆不道不為世容。反常的人會把正常的人看作反常，人類的某些偏見可以長時期存在乃至永存!伽利略不登比薩斜塔，亞里士多德的落體理論就永遠是「真理」。勇氣、智慧、堅韌、犧牲，也許還要加上機遇和幸運，人們在哲學層次上的認識才能前進一步。因而哲學的批判絕不是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哲學所涉及的那些最簡單最基本的問題都是人們長期關切的問題，是多次引發了流血戰爭和暴力革命的問題。海涅曾經意味深長地告誡人們:不要輕視閉門苦思的哲學家，因為他可以產生雷霆萬鈞的力量，把他視為從事著許多價值輕微的工作的無害的學究，那就是低估了他的能量。假如康德沒有使唯理論神學家的上帝威望掃地，羅伯斯庇爾就不會砍掉國王的腦袋。哲學變革的意義無疑是非常偉大的。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僅僅是中國哲學變革的牛刀小試，但它所造成的巨大影響人們至今記憶猶新。 今天的中國，社會生活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革，然而唯獨哲學還沒有發生相應的變革。現在又到了需要哲學突破的時候，黨中央提出要進行哲學和社會科學方面的創新突破，為「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提供理論支撐，然而現在的「創新」不過是把傳統「以物為本」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重申了一遍，堅持的正是馬克思所批判和揚棄的舊唯物主義哲學。它也有幾個基本的前提，比如:一是說馬克思恩格斯哲學思想完全一致從而用恩格斯哲學代替馬克思哲學，二是說黑格爾、費爾巴哈等是馬克思哲學的理論來源，馬克思有從唯心到唯物、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主義的「轉變」過程等，並由此造出全部體系。而這樣的前提根本站不住腳，體系是建立在沙灘上的大廈，我們很容易發現其破綻和錯誤。 三、哲學研究要擺事實講道理 哲學研究和論文沒有什麼神秘玄奧，論證問題說服別人也無非擺事實講道理。違背或者不管這些，什麼荒唐可笑的結論都能夠得出來。 馬克思如果有哲學思想和著作，那麼「馬克思主義哲學」就要以他本人的哲學為主;馬克思如果沒有，那麼他不需要、我們也不應遷就和照顧他，這是不言而喻的常識和真理。然而實際不然，「馬克思主義哲學」最大特點就是缺乏馬克思、反對馬克思、低於馬克思的哲學，堅持的正是馬克思批判和摒棄的舊哲學。如此離奇的結論是如何形成的?是通過一系列似是而非的理由推導出來的:它先被說成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創立的，繼而說二人思想絕對一致，進而以恩格斯哲學取代了馬克思哲學，通過這樣幾個乾坤大挪移，馬克思主義哲學實際上是以恩格斯哲學為主加上後人(主要是列寧)演繹發揮而成的哲學，與馬克思哲學根本不同。黃楠森也說:「自覺地構建完整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體系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是20世紀30年代初在蘇聯完成的。蘇聯哲學家們根據馬克思、恩格斯、狄慈根、普列漢諾夫、列寧等人的觀點構建起這一體系。」[2]這些人的思想都與馬克思一致，憑什麼這樣說?我只舉一例就能夠證明馬克思恩格斯哲學思想的「一致」根本不能成立。 列寧在《卡爾·馬克思》中說:「特別應當指出馬克思對自由與必然關係的觀點。"必然在它沒有被認識的時候是盲目的。自由是對必然的認識"(恩格斯《反杜林論》)，這也就是承認自然界的客觀規律性，承認必然向自由的辯證轉化(也同尚未認識但可以認識的"自在之物"向"為我之物""物的本質"向"現象"轉化一樣)。」[3]恩格斯在這裡只是重複和讚揚了黑格爾的觀點。列寧竟然把恩格斯的話說成馬克思的觀點，有如此證明的嗎?這是連小學生都不會犯的錯誤!事實判斷都是錯誤的，價值判斷又有什麼意義?張三撿錢交公表揚李四拾金不昧，有這樣的道理嗎?恩格斯的話正確與否與馬克思有什麼關係?列寧這樣做說明了什麼?說明了黑格爾、恩格斯、列寧自由觀的一致，而馬克思真正科學的自由觀卻是與此不同而且是他們不知和反對的!說明了列寧闡釋馬克思哲學的武斷和任意!列寧介紹馬克思的「哲學唯物主義」、「辯證法」時，也主要是引用恩格斯的《反杜林論》等，不過用一句「馬克思看過該書的手稿」來證明「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完全以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哲學為根據，並闡明這個哲學」[4]，這說明列寧清楚地知道二者的差別和自己論據的不足:馬克思看過手稿不是同意其意見的根據，相反看過而未贊同倒是不同意的根據!我佩服馬恩列斯等都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有的還是偉大的軍事家，但這並不是他們哲學思想一致的理由。一致需要證明。偉大思想總是獨特的，二人、多人思想基本一致，歷史上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列寧這樣得出的結論，絕對是錯誤的! 列寧下論斷常常既不看事實，也不講道理。這篇文章開頭說，馬克思「1841年大學畢業時提出了一篇論伊壁鳩魯哲學的學位論文。馬克思按其觀點來說，當時還是一個黑格爾唯心主義者」[5]。這同樣不合邏輯站不住腳!博士論文的題目是《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全世界公認他們二人都是唯物主義者，而馬克思更欣賞和贊同後者，指出「伊壁鳩魯和德謨克利特在哲學上的區別在於，伊壁鳩魯在矛盾的極端尖銳的情況下把握住了矛盾並使之客觀化，因而把成為現象基礎的，作為"元素"的原子與存在於虛空中的作為"始原"的原子區別開來，而德謨克利特則僅僅將其中的一個環節客觀化」[6]。「伊壁鳩魯把原子概念中本質與存在的矛盾客觀化了，因而提供了原子論科學，而在德謨克利特那裡，原則本身都沒有得到實觀，只是堅持了物質的一面」[7]。馬克思在伊壁鳩魯那裡找到了在唯物主義的基礎上說明人的能動性的理論根據，憑什麼說他是唯心主義者?如果這還不能證明他是唯物主義者，那要什麼證據才行?如果他不能叫唯物主義者，那就更加不能叫唯心主義者!把黑的說成不是黑的也不能就說它是白的，世界上有多種顏色而不只有兩種!伊壁鳩魯把矛盾兩個環節客觀化，把德謨克利特膚淺的唯物主義推向前進而不是推翻唯物主義走向唯心主義，馬克思研究和讚賞的正是這點卻無人理解，恩格斯、列寧等堅持的仍然是傳統觀點。他們的理解只能代表他們個人而不能代表馬克思，像他們有權理解和解釋馬克思一樣我們也有權這樣做，哪個正確和深刻，看看馬克思著作，靠擺事實、講道理不難說明! 同樣，說馬克思哲學來源於德國古典哲學，說他批判地繼承和革命地改造了黑格爾的辯證法和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創立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說他有一個從唯心到唯物，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主義的轉變過程等，用事實考證和常識分析也很容易看出這種說法的荒謬性。 讓我們先同意這種把人類最具思想能力的思想家說成最沒有思想能力的人的說法，然而我們馬上就要問:唯物論和辯證法既不新鮮又不深刻，既不是馬克思的發明，也不是費爾巴哈黑格爾的發現，而是中外哲學幾千年前就有的，為什麼咬定馬克思哲學來自於黑格爾費爾巴哈，他們又來自哪裡，為什麼不進行考察(人們根本想不到的是馬克思對唯物主義進行了這種考察)?從唯心到唯物，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主義等，這些轉變中的每一個都是根本的革命性的，許多人終生甚至一個民族幾百幾千年都未完成，恩格斯年輕時就說過「改宗多半被看成一種奇蹟」[8]，馬克思怎樣輕而易舉完成的?機制何在?如果說他先是青年黑格爾派，那他以什麼作武器批判和超越黑格爾?一定有人說:以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但是奇怪，費爾巴哈批判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卻沒有成為「辯證唯物主義者」，一種武器別人使用發生了這麼大的威力，發明者本人卻不能夠，怪哉!那馬克思又以什麼武器批判費爾巴哈?又有人說，以黑格爾的辯證法!同樣奇怪的是黑格爾以之批判舊唯物主義也沒有成為「辯證唯物主義者」。再說黑格爾費爾巴哈的哲學不僅各自有著根本缺陷，而且還有著共同的更為根本的缺陷!兩個有著根本缺陷的東西很難結合在一起，結合起來也還是有著根本缺陷!全部舊哲學結合在一起也還是這樣!瞎子背瘸子固然可以取長補短優勢互補，但仍然不是一個正常人。巨人思想不可能來自侏儒，論敵不可能成為自己的理論來源，再說一個轉來變去的人有思想嗎?一個專批老師的人有人格嗎?一切關於馬克思哲學來源於此的說法都是牽強附會強詞奪理的。這既不合乎邏輯，更不符合事實。馬克思寫作博士論文時就表明了自己的唯物主義立場，就堅決批判黑格爾了，對費爾巴哈的批判也是如此!而且他批判過的哲學家不可勝數，為什麼不把他們也算作來源呢?所有人都是來源也就都不是來源了。把他終生讚揚的哲學家作為來源才是更合情理的。 還有更有趣和可笑的，馬克思終生都對黑格爾費爾巴哈抱著批判的態度，他批判「真正的社會主義者」「企圖用德國的特別是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意識形態，來闡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文獻的思想」，堅決反對「任意捏造共產主義和德意志意識形態之間的聯繫」[9];而恩格斯終生都是德國哲學的崇拜者，說「我們」的轉變過程也來自恩格斯，然而人們不去分析有這種說法的恩格斯卻去分析從沒有這樣說過的馬克思，張三有病給李四吃藥，真是詭異極了。馬克思實現的人類思想史上最偉大的哲學變革並沒有為人理解，而是通過恩格斯的解釋，這種偉大變革又被翻轉了過去!人類不看事實不講道理，可以毫不費力地證明一切，馬克思早就諷刺過這類只願意看見自己願意看見的現實的人會像莎士比亞劇中的葛羅斯脫一樣回答:「即使每一個字都是一個太陽，我也瞧不見!」[10]，這種選擇性失明並不罕見! 四、哲學研究要講「良心」和「知識」 研究和解決任何問題，要有豐富的知識，即中國人說的「良知」，但世界上許多問題和人的利益有關，因而揭示它不只是知識多少的問題，還有個立場和道德，即「良心」的問題，馬克思認為這更重要:「凡是表現為良心進步的東西，同時也是一種知識的進步」[11]。我們對待任何理論家都要既講良心又講良知，對待馬克思更應如此!如果說恩格斯列寧等不理解馬克思哲學還僅僅是個「世界觀和理解力」問題，那麼蘇聯學者就不是這樣了，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無條件地證明列寧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因而也更加無理、無知和放肆地批判馬克思。幾十年來蘇東學者為列寧的定論作證和辯護，到了利令智昏、令人作嘔的程度，他們編造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必須摒棄!這裡隨便列舉幾例: 蘇東學者批判起馬克思來理直氣壯、振振有詞，經常流露出那種居高臨下呵護「不成熟」的馬克思的心情，看看他們那自以為是、洋洋得意的口氣吧:「如果說列寧在研究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時確認，黑格爾關於伊壁鳩魯的論述是"唯心主義者歪曲和誹謗唯物主義的一個典型例子"，那麼這一點對"唯心主義者"馬克思是不適用的，雖然馬克思還沒有認識到伊壁鳩魯唯物主義的意義」[12]。這些人竟說馬克思不理解伊壁鳩魯哲學，真是無知到了極點!奧依則爾曼說，《神聖家族》「也不是成熟的馬克思主義作品……馬克思的博士論文單就它離開馬克思主義還很遠這一點說，就不可能成為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徹底的反馬克思主義解釋的出發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與馬克思的博士論文有原則區別，因為在手稿裡面已經表述了雖然還不是對所有被考察的問題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但這部手稿同《神聖家族》也有重大差別，因為手稿闡述的馬克思主義觀點的方式不當，殘缺不全，缺乏連貫，而所用術語還沒有分清馬克思的學說與費爾巴哈哲學人本主義的根本區別，反而使這種區別模糊不清」[13];他還說「《經濟學哲學手稿》不能被認為是成熟的馬克思主義的作品，因為手稿中還有一些原則上不能同馬克思主義學說相容的論點，以及在以後的著作中被修改或被更正確，更科學地加以表述的論點」[14]。馬克思著作「不能同馬克思主義學說相容」，世界上還能找到比這更毒辣更無理的攻擊嗎?他們能根據一個術語就來判斷馬克思的性質，馬克思要按照他們給定的標準走向馬克思主義,真是荒唐至極!他們還好意思說，「用不著多少洞察力便可看出，抹煞馬克思早期著作和成熟的馬克思主義作品之間質的界限，同過去把二者對立起來一樣，都是為同樣的思想職能效勞的。在上述兩種情況下，都是早期著作占居首要地位，而在這些早期著作中，馬克思還沒有完全同黑格爾、費爾巴哈及資產階級人道主義、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劃清界限。這一情況使資產階級的馬克思主義批評家們得以斷言，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學說不是同無產階級的階級鬥爭聯繫著的，而是同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思想聯繫著的」[15]。其實這正是他們自己的觀點。他們說黑格爾費爾巴哈是馬克思哲學的來源可以，別人說就不行?難道馬克思給了他們自由解釋馬克思的授權?一位蘇聯學者說，「一方面是資產階級的思想家們竭力"靠攏"馬克思主義，另方面是自稱為社會主義者的活動家們又意圖摒棄它，這種反常的情況暴露了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的深刻危機」[16]，呸,他們簡直說的是自己!不過他們自己倒不是「意圖」摒棄而是實際摒棄馬克思的「社會主義者」，比竭力「靠攏」馬克思的資產階級思想家低劣多了!蘇聯造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建立在這樣的沙灘之上，根本經不起推敲，不過是人們不去、不敢尤其不準人們反思，哲學家們有意無意地自欺欺人、愚人自愚罷了。中國的某些哲學家們時至今日依然如此推崇蘇聯學者的觀點，依然用列寧的觀點方法論證和批判排斥馬克思哲學，究竟為什麼?是真的看不出這種理解和論證的錯誤嗎? 五、哲學是問「什麼是真理?」 通過以上考察可以看到，說「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馬克思哲學」二者一致完全是一種「皇帝的新衣」。結論也許出人意外，卻是鐵的事實。承認事實接受真理，用馬克思哲學說明和代替「馬克思主義哲學」是我們的當務之急，這既是我們良心和知識的進步，更是社會主義事業的需要。當然這有不少困難，但這也是馬克思開始進行哲學研究時所遇到和解決的問題，馬克思的觀點和態度也是我們需要的。 不要對我們的結論表示驚愕不解，「哲學是問:什麼是真理?而不是問:什麼被看做真理?它所關心的是大家的真理而不是某幾個人的真理」[17]。「最不可取的是僅僅根據威望和真誠的信仰來斷定哪一種哲學是真正的哲學儘管這種威望的體現者是整個民族並且這種信仰已存在了千百年」[18]。蘇聯人製造的、被蘇聯人「看做」「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東西，其荒謬性已如上述。用別人的觀點來判斷馬克思的觀點，把馬克思帶到其他人跟前審判，這是荒唐可笑的。《博士論文》序言說:「對於普盧塔克把哲學帶到宗教法庭之前去的立場是如何地錯誤，我還沒有談到。關於這點，無需任何論證，只消從大衛·休謨那裡引證一段話就夠了:"對哲學來說，這當然是一種侮辱:當它的最高權威本應到處被承認時，人們卻迫使它在每一場合為自己的結論作辯護，並在被它觸犯的藝術和科學面前替自己申辨。這就令人想起一個被控犯了背叛自己臣民的叛國罪的國王。"」[19]現在我們對於馬克思生前多次聲明「我只知道一點，我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有所理解和感悟了，馬克思這樣說決不是故作驚人之語的黑色幽默，而是對於自己學說的不被理解表現了深深的無奈和無限的憤慨! 不要對馬克思哲學不被人理解表示驚愕。人類很少善待自己的思想巨人。馬克思認為伊壁鳩魯哲學自產生以來還很少被人理解過，「在所有古代人中盧克萊修是唯一理解了伊壁鳩魯的物理學的人」[20];貶低和詛咒伊壁鳩魯「這種偏見是和哲學的歷史同樣的古老」[21]。馬克思哲學的命運同樣如此。他把給人間盜來天火的普羅米修斯譽為「哲學日曆中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22]，他自己也以普羅米修斯的精神畢生致力於為無產階級解放事業提供理論武器，然而他卻有著一個偉大思想家不應有的命運，即被誤解的命運。誤解和攻擊不僅來自敵對方面，更來自自己陣營。馬克思主義者和非馬克思主義者，至少在誤解和反對馬克思這一點上是共同的，而且前者大大強於後者。看看他們對馬克思排斥和批判之無理和強烈，真讓人難以相信出自馬克思主義者之口!世界觀和理解力的改變是極端困難的，人類幾千年來並沒有從那些庸俗的真理前進多少。人很難接受自己不理解的東西，往往不是改變自己接受新知識，而是將其變成自己已知的東西才能理解和接受。「馬克思主義哲學」如此容易地為人接受，是因為被說成了唯物論、辯證法這些幾千年前就有的東西;馬克思哲學被人誤解和批判，就因為他超越了唯物論、辯證法這類「庸俗的真理」[23]，推進了人們的認識。 不必苛求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等，他們是真心實意擁護馬克思的，他們是偉大的革命家，但這不等於他們是和馬克思一樣的思想家。他們與馬克思所從事的工作不同，不可能像馬克思那樣專心致志地研究哲學;人的認識也都有局限性，人只能理解自己理解的東西，在「世界觀和理解力」上他們不如、不解馬克思，既不奇怪也不恥辱，相反不承認這一點，為錯誤辯護、為皇帝的新衣辯護才是恥辱。他們有自己評判馬克思哲學的權利和標準，他們沒有要求、我們也不能對他們搞「凡是」。如果他們在世，相信他們既會堅持真理，更會修正錯誤。同樣也不要質疑剖析和批判他們哲學的動機，不要把對真理的負責看作對真理的褻瀆。要說褻瀆，借用馬克思引用的話說:「瀆神的並不是那拋棄眾人所崇拜的眾神的人，而是同意眾人關於眾神的意見的人。」[24]人們只要拿出批判馬克思勇氣和精力的十分之一，就不難得出自己的結論。 不要遷怒於馬克思，過去對他深刻思想的不恭不敬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馬克思是人類最偉大的思想家，薩特曾說馬克思哲學是不可超越的，他還說「我常常看到，一種"反馬克思主義的"論據只是馬克思主義以前的一種觀念的表面更新。對馬克思主義的一種所謂的超越，在最壞的情況下是回到馬克思主義以前的時代，在最好的情況下則是重新發現一種已包含在人們自以為超越的哲學中的思想」[25]。人們太高地估計了自己，太低地估計了馬克思，用早已被馬克思所預見和批判過的觀點和方法批判馬克思，這只是更加證明馬克思的偉大和深刻。人們也不必自卑恐懼，人都會犯錯誤，知錯即改比一貫正確更可信可愛。誠然改變自己信奉已久的東西一定會有人不解，有人痛苦，有人擔心，有人恐懼，會帶來思想的混亂甚至社會的動蕩，然而這就像「日心說」代替「地心說」、揭穿皇帝的新衣一樣，是人類認識提高的表現，也促進了社會進步。 「哲學研究的首要基礎是勇敢的自由的精神」[26]。 馬克思哲學復興的意義也許同馬克思哲學的創立一樣是偉大的! (本文關鍵詞 「馬克思主義哲學」;反思;擺事實講道理;良心和知識;真理) 中圖分類號:BO-O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7725(2011)05-0000-00 收稿日期:2011-05-20 作者簡介:張廣照(1950-)，男，江蘇沛縣人，教授，主要從事馬克思哲學研究。 參考文獻: [1]老金在線.哲學筆記[EB/OL].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01/1/101278.shtml [2]何民捷.創新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訪北京大學教授黃枬森[N].人民日報,2011-08-11:7. [3][4][5]列寧全集·第2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55.53.48. [6][7][10][11][18][19][20][21][22][24][2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229.223.328.257.170.189.211.196.190.189.112. [8][1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116.499. [9][2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536.611. [12][13][14][15][16]沈真.恩格斯早期哲學思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247.344.351.356.368. [25][法]讓·保羅·薩特.辯證理性批判[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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