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小人

06-03

生而路遙，幸者遇貴人登青雲而睥睨眾生，哀者逢小人墜深淵而不見天日。小人雖惡，然其真，君子或貴，亦可偽。

初涉人世，僅憑皮毛而識人，全不知城府為何物，難知莫過人心。故而常為笑面之虎所噬，為偽君子所累。只道是和顏悅色即為君子，直言己過便是小人，卻不達大奸似忠，大偽似真之道。為笑面虎所噬後頓感百態眾生中獨偽君子最是令人聞之欲嘔，故較之偽君子者，吾更偏愛真小人。

置小人之心於旁，尚且不論。單其敢表心事於人前，最是領吾嘆服，不懼旁人如何相識，同心者便可同行，異心者自擇其道。偽君子可同食同榻，然難辨其心，故難同行。

喜讀三國，獨厭玄德之流，執興復漢室之大旗，以仁德英雄自居，掛蒼生於齒間，終而稱帝，血統雖為其因，但亦為其器。吾私孟德最甚，敢揚「寧可我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我」之言，俯首傲立碣石觀日月之行，星漢燦爛，雖難為治世之能臣，但不掩亂世梟雄之鋒芒。不藏鴻鵠志，不掩天地心。

君子之偽，在於欲取之卻三拒，面慈而心忌；小人之真，在於欲取之則必取之，色厲而內荏。畫鬼容易畫人難，因鬼無心而人有心，人心玲瓏，偽君子之心百竅相通卻不露聲色；真小人之心抑或百竅相通但敢露人前，敢表喜惡。

真小人之所以為真在於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表現出來，滴水恩湧泉報，飯德償睚眥報。偽君子誦聖賢之書，悟克己復禮，藏心性於胸間，待萬人皆以禮，以無瑕之瑜自省，舉手投足皆求其完美，其心則暗求其欲。故有名對——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事讀書人。

白雲蒼狗，人生路長，所遇者眾，何必摧眉折腰事權貴，本就難求眾人喜愛，不如求得己心。尼采說過，其實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所以何必掩飾自己的真性情，不如做一個真小人，以物喜，以己悲，愛憎分明之間，小人亦是坦坦蕩蕩，虛懷若谷，人若草芥待我，我即草芥待之，人若知己待我，我便知己待之，不掩不藏。人生數十載，不求唯唯諾諾，萬事圓滿，抑己心，滅己欲，得君子之譽，但求曉風殘月處把酒當歌，淺草沒蹄處策馬揮鞭，喜時仰天大笑，悲時哭天搶地，唯求吾之真性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