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 如果我成為首相,會被暗殺吧

在滿足了自顧自講述藝術人生的「自省三部曲」後,日本人熟悉的電視綜藝節目活寶北野武、日本人陌生的「歐洲電影節」明星北野武,完成了票房了得的黑幫片《極惡非道》。此次威尼斯電影節,他繼續帶來《極惡非道2》,在為觀眾為票房服務的同時,表達了自己對復仇、忠誠和權力的看法

北野武,1947年生於東京。曾因摩托車車禍導致右臉麻痹。1973年開始活躍於電視及廣播界,並以辛辣和黑色幽默受到歡迎,成為日本80年代相聲熱潮的靈魂人物。1981年開始參與電影以及電視劇的演出,1989年自導自演了處女作《凶暴的男人》而一鳴驚人,代表作品有《菊次郎的夏天》《花火》《座頭市》《壞孩子的天空》等。

與新片《極惡非道2》中以一挑百的冷靜復仇過程類似,置身威尼斯的北野武要以車輪般的迅速滾動,應對上百記者的輪番採訪。放下拳頭,沒有彈夾,分組採訪的間隙,北野武給自己倒上一杯綠茶,影迷兼記者的波蘭姑娘不會放過這種細節:「導演喝綠茶而不是咖啡?我還以為像你這麼堅硬又充滿幽默段子的人,要保持旺盛精力的話,咖啡不會離口呢。」右臉麻痹的日本導演似笑非笑地抽搐一下,繼續保持著經典的面癱表情。綠茶下肚,在日語翻譯的協助下,他又能喋喋不休了。

相較刀槍聲喋喋不休的《極惡非道》,此次參評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續集,確實成了喋喋不休的對話,關東關西兩大幫派口音各異的高分貝大嗓門對話,大佬對小弟們呼喝著「八嘎」的對話。耳光聲和槍聲也繼續高頻度出場,讓整個電影幾乎可以擬聲詞概述——砰砰!……「八嘎戴斯乃!」……砰砰砰!……啪啪……死ね!……砰砰砰砰砰!

前作中,由北野武飾演的大友本已經在監獄中死去,這次為了報仇而復活,並在企圖從黑幫爭鬥中漁利的片岡刑警手上獲釋。他既要對抗關西最大暴力組織「華菱會」頭目西野,也得提防自家關東最大暴力組織「山王會」頭目加藤。

沒有處心積慮的設計,沒有煽動情緒的激昂配樂和優雅升格鏡頭,沒有表現幫派頭子生活細節的精雕細琢,什麼都靠暢快淋漓的殺戮予以解決。這也讓首映現場出現了差異劇烈的兩極反應。不習慣這番極簡風格的觀眾,要麼呼呼睡去,並在槍聲大作罵聲提高時被一次次吵醒;要麼毫無倦意地將故事看完,然後憤怒地表示「這是什麼狗屁玩意兒」。熟諳其黑色幽默的資深粉絲們,每每看到銀幕上飛濺的鮮血、受虐的敵手時,總抑制不住地發出沒心沒肺的笑聲。

這些笑聲重要極了,它們讓第一部《極惡非道》收穫了北野武電影在日本的最高票房,讓他自《座頭市》後,又一次從曲高和寡的文藝片導演,搖身變成為觀眾口味服務的賣座藝人。他染著一捧金髮,小跑著上了威尼斯的紅地毯,為影迷簽名、合照;他與時俱進地引領潮流,現實中的黑幫分子都跟著他的銀幕形象,穿上了山本耀司的西服;但他又抵制3D,「那技術只適合拍色情片」。為享受銀幕暴力場面的大多數群眾服務,這就是面癱導演北野武現在的選擇。

拍暴力畫面是為觀眾服務

人物周刊:為什麼《極惡非道》能在日本收穫超高票房?

北野武:也許日本觀眾就愛看暴力類型或者是簡單直接的電影吧,我只要稍微複雜點的或者是像《玩偶》和《花火》這類情感豐富的電影,票房就很一般。《極惡非道》讓我嘗到了甜頭,或許以後真可以交錯著拍,一部簡單的暴力電影,一部複雜的情感電影。

人物周刊:《極惡非道》接近了《座頭市》的票房成績?

北野武:《座頭市》的票房是不錯,但也沒傳說中的那麼好。不過版權方看到我的那版賣得還不錯,就趕在我準備拍續集之前,完成了另一部關於座頭市的電影——阪本順治《最後的座頭市》)。

人物周刊:那麼續拍《極惡非道》,全是因為票房收入好?

北野武:在市場上嘗到甜頭前,拍攝這部電影的動機並不在錢上。觀眾看完電影后,都在熱烈討論裡面的暴力元素。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好多年沒拍黑幫片了,之前一部是2000年的《大佬》吧。我從來都不想重複自己,那麼撿起以前做過的類型,再花樣翻新弄點新鮮東西,既滿足了觀眾贏得票房也滿足了自己的新主意。要注意,即便在同一個系列中,我也不會重複自己。相比第一部《極惡非道》,第二部在身體上的暴力就少了很多,基本都是一槍斃命,但語言上的暴力就增強許多。

人物周刊:但你之前拍的一些有實驗性的作品,怎麼不繼續下去?是徹底為觀眾服務了嗎?

北野武:還是和上面說的一樣,是不想重複自己的選擇。《座頭市》在商業上成功後,我自己也陷入了創作瓶頸。恰好當時我又比較想自言自語,就開始拍半自傳的電影《雙面北野武》,越說越想說,就接二連三地有了從職業思考到美術愛好的《導演萬歲》和《阿基里斯與龜》,完成了被大家定為系列的「自省三部曲」。不夠暴力不再幽默的北野武,不是觀眾尤其是日本電視觀眾熟悉的北野武了,而這些不賣座電影也是我自己公司掏錢拍的。完成了自我表達欲後,主觀上和客觀上,我都需要變一變,這才有了新的《極惡非道》系列。

人物周刊:就是說還會有第三集?

北野武:確實,我已經構思好新的劇本草稿,以防什麼時候要繼續拍第三部。不過我更希望,這次的第二集也能延續上一部的票房佳績,以便能用數字說服製片人,先調頭拍另一部自己特別想拍的電影,再開始弄《極惡非道3》。這不是說《極惡非道》是我不想拍的,還是因為又迫不及待地想暫時變一變。

從腦殘少年時代獲取暴力靈感

人物周刊:你如何設計暴力場面,會有隨時記錄創意和點子的習慣嗎?比如,《極惡非道2》中有一個被綁在棒球場座椅上的傢伙,被高速自動發球機活活打死。

北野武:我開始學習電影時,就總有習慣把想到的看到的東西畫成草圖,我非常著迷於畫畫,《阿基里斯與龜》直接扮演了一個畫家,《花火》里乾脆把自己平時塗抹的畫面放了進去。記錄創意和點子,也從來都是畫下來的。對於暴力戲的設計,很多都源自我的真實經歷,當然我可沒有在腥風血雨的江湖爭鬥中長大,但少年時也還算個到處搗蛋的壞小子。

棒球一直是日本男孩最著迷的運動,現在可能多出了一項足球。而我從初中時就加入了棒球部,經常拉著夥伴們跑到有投幣發球機的練習場玩耍,有時為了傻乎乎地比膽量,把自己擱在籠子里,看誰能夠躲閃幅度最小,有時純粹為了欺負人,把夥伴放在擊球手位置卻不給他棒球棍,讓他赤手空拳地挨球打。現在回想,那絕對都是些腦殘的少年遊戲。在這部新片中,當出獄後的大友需要順次報仇時,我就將少年時的「暴行」放大數倍,成為真正折磨人的殘酷「暴行」。

人物周刊:新片中的黑幫行事方式與其他雅庫扎電影有什麼不同?

北野武:槍殺的場面或許和我以前的幫派片大同小異,都是直接了當,只是相比《大佬》那樣過於浪漫化的明媚鏡頭,《極惡非道》的色調都特別灰冷,也更接近粗礪的現實。但我在第二部中,更多強化了「語言暴力」,這是特別新鮮的元素,不過或許只有日本本土觀眾能找到笑點。電影中,我這一派的雅庫扎黑幫分子操的是關東口音,而「華菱會」則是關西口音。和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有的大城市文化相類似,兩邊人的日語不同,彼此看不上對方,見面拔槍前都會帶著方言口音大聲辱罵對方。

因為我,黑幫穿上了山本耀司

人物周刊:西方的黑幫片,喜歡把角色塑造得很立體很傳奇,還有讓人印象深刻的配樂,這和東方的方式很不一樣。

北野武:這或許只觸算是我的個人口味問題,我並不能代表東方幫派電影,如果你去看1960到1970年代的日本黑幫片,會聽到非常戲劇化的配樂滿布全片。而我自己選擇了極簡主義方式,把一切和表現直接暴力不相關的元素都大刀闊斧去除。另外,當我需要塑造一個幫派人物時,也確實不喜歡去豐富他的個人歷史,給他安排一個或和諧或衝突的家庭、或甜蜜或暴躁的女友、或喜怒無常或惻隱之心的性格,而就是要直接聚焦這個角色的行為和動作。相應地,在配樂選擇上,我也就沒必要讓音樂太過旋律化而產生搶戲效果,所有的聲音更需要與我的表現風格融為一個有機整體。

人物周刊:日本黑幫片中的雅庫扎分子有比較符號化的形象嗎?

北野武:如果說有統一形象的話,那可能就是太嚴肅太酷了。但不該只有暴力和殺戮,雖然我基本也是這麼拍的。那些人做壞事的時候,也偶爾有快樂的一面,我也想讓我電影里的角色偶爾放鬆一下。由於組織嚴密、紀律嚴明,現實里他們的外形和著裝倒是比較趨同。聽說當我在幫派電影中穿了某個品牌西服後,該品牌衣服在黑道上變得流行起來,那個因我而榮幸的設計師,正是山本耀司。

權力失去,忠誠離開,復仇開始

人物周刊:復仇、忠誠和權力這3個詞,對你意味著什麼?

北野武:復仇對我來說,不止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仇恨和隨之而來的殘酷行為。很久之前,當我還在電視劇里為得到小角色掙扎時,就帶著一種被蔑視後更急需證明自己的複雜心理,那也算某種復仇的心理動機。或許這種要強的心理動機對我的劇本創作產生了影響,我電影中最早關於復仇的,要屬1997年的《花火》(當年榮獲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對我而言,復仇更多算是一種示威方法。忠誠在現代商業社會很難說得清,我覺得它和權力應該聯繫在一起。一旦一個掌權者失去權力,忠誠也就隨之而去,而這時也是復仇動機和行為產生的時刻。權力總是在得手和失手中轉變,看看我們日本變換頻繁的首相就知道了。

人物周刊:你在日本已經夠有權力了,這會讓你有一天成為首相嗎?

北野武:我可不敢想,如果能成為首相的話,我覺得自己會被暗殺的。

用剪輯讓電影變成暴力的芭蕾

人物周刊:談談你的電視綜藝節目,似乎你每周都要做節目。

北野武:事實上,接受完你們採訪後,我明天就得離開義大利,周五就得在日本上一檔新聞脫口秀節目。哦,不,應該是說,一下飛機就得換套衣服去電視台。那是日本觀眾熟悉的我的舞台。

人物周刊:你好像還做著一檔與數學有關的節目,但在電影里卻很少提數學。

北野武:我以前說過,「如果可以選擇不一樣的人生道路,我想成為數學家」,那是個有意思的電視節目,叫作《北野武的科馬內奇大學數學系》,由一夥理工科美女大學生和我的團隊一道挑戰數學難題,這檔節目還獲得過日本數學學會的出版獎呢。

我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在電影中有意運用到數學,但我的電影生產方式肯定離不開數學,有的情節可以說是被數學激發出來的,尤其是幫派電影中殺戮場面的設計順序。假設殺手是A,遇害人是X、Y和Z,我可以按時間順序選擇A殺X、A殺Y、A殺Z,一個個順著干。但電影是蒙太奇的藝術,通過攝影機和剪輯,可以把控每場殺戮的時間,就像是方程式趣味無窮的變換。A走過鏡頭,不按順序甚至顛倒時空地殺掉X、Y和Z。因此我在電影工種中更熱愛剪輯工作,這可以去除掉不滿意的部分,讓電影變成暴力的芭蕾。這就是我電影中的數學。

人物周刊:鏡頭長度的縮短也是新的數學選擇?

北野武:是的,我曾經著迷於固定長鏡頭,最近黑幫片中的鏡頭數變得很密集,每個鏡頭的角度和攝影機的運動也都更加豐富。看來,我還是變得對觀眾更友好了。

推薦閱讀:

宰相被當街割頭,皇帝在床上險被勒死!盤點中國古代著名刺殺事件

TAG:暗殺 | 北野武 | 首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