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貼]:我眼中的胡蘭成與張愛玲

「夢醒來,我身在忘川,立在屬於我的那塊三生石旁,三生石上只有愛玲的名字,可是我看不到愛玲你在那裡,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歲月空惆悵,而我,終將是要等著你的。」——摘自胡蘭成致張愛玲的書信《我身在忘川》。





世人知曉胡蘭成,大多從張愛玲開始,我也不例外。因為對張愛玲的興趣,延及她的一切,這其中,胡蘭成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初時,胡蘭成在我少女心田,是一個政治上失節情感上失義的薄情小人,並深深為張愛玲不值。對他的《今生今世》,基本上懷著怨恨閱讀。恨他的濫情,恨他在文中對所有女子不分厚薄的愛,尤其恨他那句頻頻出現的、形容他新擁有的女人的——「亦是好的」。在他心目中,村婦遺孀、小護士、日本女子、紅舞女、黑社會大姐大……但凡他經歷過的,都是他用真心待的,都「亦是好的」。

他的左一句右一句「亦是好的」,與張愛玲致他訣別信中那句令人心酸落淚語:「我想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兩廂作比,,如何不讓張迷們切齒痛恨?

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知識與閱歷的增加,也隨著我對人性的理解與寬容,我對他的看法,已悄然生變。

我不敢頂著「為漢奸翻案的罵名」在政治上為胡蘭成翻案。但我想說,他是漢奸,那麼元朝清朝統治下,又有多少人不算漢奸呢?他為當權者所用,那麼,古今中外,到底又有多少文人不向當權者諂媚呢?亂世之中,他一介出身寒微,頗有文採的小人物,不過想憑著一支生花妙筆討生活討功名。正如李白入永王李璘幕,主要原因在於他於政治上缺乏遠見,站錯隊而已,和有節失節,到底又有多大關係?





舊照片上的他骨格清奇、神采瀟洒之極,難怪有人把他比作大觀園的賈寶玉。讀了他的《今生今世》、《禪是一枝花》…….不得不為他的才華擊節讚歎,難怪那些罵他的人也評價他「人可廢,文不可廢」。對於這樣一個俊雅飄逸、文採風流的可人兒,有多少女人能不動情呢?

他初識張愛玲時,已有過三位女人且兒女成群,正與上海紅舞女應英娣打得火熱。張愛玲嫁他,照現在的觀點來看,不過是一個「小三成功上位」的故事。小三上位,又被後來者取代,似乎也正常。其實,在那個一夫多妻的時代,胡蘭成結緣數個女子,不算出奇,更不會為道德不容。就連張愛玲本人,對他先有小周,後有斯家小娘,也並非完全不能忍受。她只是不能容忍他對她們的愛,與對她的一樣,一樣愛無厚薄、一視同仁。

可是,愛情就是如此,並非一心一意地付出,就能得到百分百的回應。

張愛玲熱戀胡蘭成時時,胡蘭成說:「將來日本戰敗,我大概還是能逃脫這一劫的,就是開始一兩年恐怕要隱姓埋名躲藏起來,我們不好再在一起的。」張愛玲笑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可惜世間愛情大多都是瓷質的,表面精緻華貴,實質脆弱不堪,經不起時間和距離的考驗。胡蘭成一去武漢,不久便情遷意移。她在上海一封信接一封信地牽他招他,他對她也並未忘懷,只是他的心中不再只有她。

好在張愛玲並非心懷執念,放不下痴戀的普通女人。她愛他時,奮不顧身,他讓她徹底絕望後,她便不再愛他。不再愛時,她毅然訣別,絕不拖泥帶水,不會剪不斷來拎不清。她的愛或者不愛,永遠只遵從於自己的內心。她始終是一個才華橫溢、自私得坦蕩的女人。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在愛情上,抑或是在親情友情上,她都永遠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第一位。愛一個人,無私為他(她)付出,也是一種自私,滿足於自己情感需求的自私。





後來,她在美國,向胡蘭成索要書籍,胡蘭成大喜過望,以為舊情可以復燃。不料,張愛玲的短短回信竟然是:「蘭成,你的信和書都收到了,非常感謝。我不想寫信,請你原諒。我因為實在無法找到你的舊著作參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誤會,我是真的覺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時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請寄一本給我。我在這裡預先道謝,不另寫信了。」收到這封信,胡蘭成徹底絕了心思。

胡蘭成愛一個女人時,始終是真誠而疼惜的,不愛時,也是懷念關切的。胡蘭成的《今生今世》,許多人說那是誇耀,其實,更多的當是思念與緬懷。如果只是誇耀,他大可將那閃光的女子——張愛玲、佘愛珍、應英娣大書特書,而不會將她們與另幾個平凡的民間女子視為同等。

胡蘭成是女人的魔星、災星,是女人的難數、劫數。不管是在輝煌時光,還是流亡途中,他身邊總有女人。一方面是風流男人對女人情愛的需要;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風流倜儻,總是吸引著一個又一個女人飛蛾撲火般飛至他懷。

胡蘭成多情、濫情卻從不薄情、無情,風流一世卻從不下流一時。愛情的縹緲善變,不是他的責任。人類的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也不能怪罪到他的頭上。他只是那個既有條件又有機會的男人罷了。他心底懷的是一個中國男人常見的心愿:生逢太平盛世,自己能眾美團圓、妻妾和睦。

我們不能埋怨他不忠,正如同我們不能埋怨皇帝的不專。這個世界上,那些魅力非凡的男女,註定不會只屬於某一個異性。平庸男子都不能做到的,為何要要求胡蘭成做到。生逢盛世的男人們做不到的,為何要生處亂世,連性命也朝不保夕的他去做到。

雖然我們對愛情的終極渴望是矢志不渝、攜手終老,可是,這世界上,到底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能有一段時間的相知相守,便是紅塵中的福分。離散後,心底能對故人懷有几絲牽掛與懷念,便算有情有義。





他結髮妻子玉鳳新喪,朋友羨慕他不費力氣便結束了包辦婚姻,他心中惱恨無比——為他們不理解他的剖心之痛。他在文中寫道:「我是幼年時的啼哭都已還給了母親,成年後的號泣都已還給玉鳳,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小護士周訓德受他牽累入獄,他更是不顧自己安危與困頓,千方百計去營救……對張愛玲,他心底應是一直未曾忘懷,那一篇《我身在忘川》便是明證。

我曾經暗自揣度胡蘭成並未真心愛張愛玲,他接近她、娶她,不過是慕她才情,不過是為了擁有這位曠世才女。在他眼中,張愛玲不是一個漂亮女人,他寫道:「她進來客廳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裡,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生,又連女學生的成熟亦沒有。」在他心底,張愛玲是一個自私冷漠的人,他寫道:「愛玲種種使我不習慣。她從來不悲天憫人,不同情誰,慈悲布施她全無,她的世界裡是沒有一個誇張的,亦沒有一個委屈的。她非常自私,臨事心狠手辣。她的自私是一個人在佳節良辰上了大場面,自己的存在分外分明。她的心狠手辣是因她一點委屈受不得。她卻又非常順從,順從在她是心甘情願的喜悅。」

心智越成熟,越懂得胡蘭成是真愛張愛玲的,正如他愛他生命中的其他七位女子。因為愛她,他才會在日機轟炸下的武漢街頭,在命懸一線時脫口喊出「愛玲」;因為愛她,他才會寫下「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婚誓;因為愛她,生前無望再破鏡重圓,也願意死後在忘川河畔等著她,他的三生石上,只刻著張愛玲一個人的名字。

愛情永遠寒涼自知。胡蘭成對張愛玲的愛情,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解讀,其實,真實經歷與心境,唯有他們兩個自己清楚。因為喜歡張愛玲,我願意相信胡蘭成是愛她,而且是最愛她,其它七個女子,在他心目中,到底是不及張愛玲的。他讚美她是他心目中的皎皎圓月,引他一世仰望,他讚揚她的文字猶如在鋼琴上散步,他是最懂得張愛玲的那個知音。因為這懂得,她才寫下「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因為懂得,張愛玲才無條件愛他,就連在夢中,也喊出「蘭成」。我願意相信一九八一年胡蘭成離世後,真的在三生石畔等著張愛玲,一直等到一九九五年,終於等到歷經一世滄桑的張愛玲在孤寂中走向他。至於相會時,張愛玲與他四目交接,是熱淚長流、重投他懷,還是目不斜視、錯肩而過,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管如何,張愛玲在她最美最需要愛情的時候,曾經得到過那樣一位絕世風流男人的真愛,縱然勞燕飛分,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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