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新總統何以影響中馬關係

2018年05月26日 15:23:38來源：鳳凰國際智庫

文章來源：財新網；作者：林非儒

在五一勞動節以前，如果有誰說馬來西亞反對黨聯盟會勝出，就如同哪個中國股民說自己不是韭菜。大選前，馬來西亞國內外學者和媒體普遍認為，以執政黨「巫統」（全稱為馬來民族統一機構）為首的「國民陣線」更有可能勝出。馬來西亞自獨立至此次大選前，一直由巫統主政。

在這次大選中落敗的納吉布原為馬哈蒂爾門生，但納吉布在2012年第二度當選總理後，與馬哈蒂爾漸行漸遠。納吉布放棄進口替代這一後發國家工業化的「良方」，反而積極擁抱新自由主義，背叛大馬長久以來堅持的日本和韓國工業化道路。因此，馬哈蒂爾主政後，必然會重新審視國家經濟方針。

納吉布從2009年起出任總理，短短數年間，便深陷腐敗醜聞，國內經濟面臨著增速下滑的壓力。

為了支撐本國經濟，納吉布在第二個任期內，擁抱」一帶一路」倡議，積極引進中國資本和勞動力。

中國對馬來西亞投資從2012年開始猛增，並於2016年中國對外投資狂潮時期中達到頂峰，該年中國成為馬來西亞製造業最大的外資來源地，並連續多年成為大馬工程施工總承包最主要的合作方。

不過，受到中國政府收緊對外投資監管政策的直接影響，2017年中國對馬來西亞直接投資驟降至23.6億美元，但仍佔馬來西亞外國直接投資總額的7%，在投資來源國中排名第七。

中國非金融類對馬直接投資流量（萬美元）數據來源：商務部

然而，作為納吉布的政治教父，馬哈蒂爾認為納吉布一系列重大政策背離了自己的政治路線和對國家發展的預期。

在納吉布的執政期間，馬來西亞貪腐問題日益嚴重，通貨膨脹的壓力和收入增長趨緩，讓民眾怨聲載道。儘管2017年馬來西亞GDP增長5.9%，但通脹率高達3.8%，創歷史新高。2018年3月，馬來西亞高等教育部長拿督斯里依德利斯祖索指出，青年失業率達到12.4%。

馬哈蒂爾眼看自己當權時提出的「2020願景」難以實現，納吉布又熱衷於收攬權柄，貪污傳聞接連出現。馬哈蒂爾兒子穆克里仕途也受阻，同年2月，馬哈蒂爾憤而退黨。

作為一個典型的民族主義者，馬哈蒂爾認為，國家主權和民族獨立神聖不可侵犯，這也是他積極倡導「亞洲價值」的思想根源。

在美蘇爭霸的冷戰背景下，馬來西亞作為一個弱小的發展中國家，馬哈蒂爾深知，依附於任何一個大國，都意味著要犧牲國家主權，以此換取國家生存和發展空間。

在那個亞洲政治強人輩出的年代，許多東南亞國家領導人認識到，只有推動東南亞地區一體化，才有可能以最小的代價保障國家主權。於是，一個沒有實質領導國家的東盟，就在這種背景下誕生。雖然東盟成立的初衷是為了防止共產主義擴張的抱團取暖，因而在早期是親美的，但東盟不可能徹底依附於任何大國。在此背景下，馬哈蒂爾成為東盟的積極擁護者。

1982年初，馬哈蒂爾便公開主張向日本和韓國學習，在執政之初，便確立了進口替代、產業政策和出口導向型經濟相結合的經濟戰略。因此，在馬哈蒂爾的執政生涯中，他的經濟政策表現出濃厚的新重商主義或經濟民族主義的色彩。

馬來西亞在1983年設立國營汽車廠Proton（普騰），提高汽車進口關稅。在馬哈蒂爾執政時期，馬來西亞經濟實現跨越式發展，平均每年名義GDP增速高達9.5%，實際GDP增速達5.9%，工業實力不斷增強。

即便身處於亞洲金融危機的風暴口，馬哈蒂爾依舊不改其經濟政策原則，拒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帶有新自由主義色彩的救助方案，最終成功挽救馬來西亞經濟。

馬哈蒂爾2003年卸任後，在巫統和馬來西亞仍有極高聲望。

反對聯盟與強人的匯流

2008年大選後，為了抗擊執政聯盟，以馬來人作為主要支持者的人民公正黨、以華人作為主要支持者的民主行動黨和伊斯蘭教政黨泛馬回教黨（今稱：伊斯蘭黨）組建了「人民聯盟」。

在該年大選中，三黨在國會贏得了82個議席，打破國陣過去在國會長期擁有超過三分之二議席、壟斷修憲權力的局面。而在2013年大選，安瓦爾領導的人民聯盟更是獲得了高達50.83%的得票率，比當時國民陣線高出3個百分點，但選區的不公平劃分使得人民聯盟僅僅獲得89個聯邦議席，執政聯盟卻獲得133個議席。

2013年與2015年馬來西亞國會議席變化（製圖：林非儒）

人民聯盟贏得民心卻輸掉大選，隨後接二連三遭遇打擊。

2015年2月10日，安瓦爾被控「雞姦」罪名成立，入獄服刑五年。兩天後，伊斯蘭黨精神領袖聶阿茲逝世，導致早已激進化的伊斯蘭黨出走。聯盟的領袖中，安瓦爾妻子旺阿芝莎雖然德高望重，但手段和魄力遠不及乃夫。林吉祥雖然曾為民主行動黨立下開疆拓土的奇功，畢竟年邁，且在人民公正黨和國家誠信黨中沒有足夠的威望，無法統御反對聯盟。反對聯盟一度群龍無首。

在國民陣線方面，再次贏得大選給了納吉布足夠的自信。自2009年擔任總理以來，納吉布培植黨羽，打擊異己，將馬來西亞的裙帶政治推向了頂峰。一方面出於本人和家人的貪慾，一方面也是出於俘獲黨羽的需要。

馬哈蒂爾因而頻頻在博客或媒體上炮轟納吉布。終於，納吉布忍無可忍，於2016年設法免除了馬哈蒂爾兒子穆克里吉打州州務大臣的職務，並將他逐出巫統，馬哈蒂爾和納吉布兩人矛盾爆發。

馬哈蒂爾與納吉布的人物關係（製圖：林非儒）

馬哈蒂爾的加盟是反對聯盟（此時已重組與更名為「希望聯盟」）在這次大選中獲勝的關鍵因素。雖然反對聯盟根基實力足以與國民陣線對抗，但畢竟過去數年頻頻受挫，士氣大不如前。馬哈蒂爾憑藉著高超的政治手腕，以及在鄉區墾殖民區巨大影響力，最終，終結了巫統61年的執政地位。

「變天」下的中資命運

馬來西亞的「變天」的確令許多中資企業措手不及。原因在於馬哈蒂爾不僅多次批評某些中資企業，在競選期間公開宣稱要加強對中資的審查，而多數中企未預料到政黨輪替。

以馬哈蒂爾為代表的希望聯盟關心的始終是國家主權和經濟利益。他們認為，中國的投資一方面促進了馬來西亞的經濟和本地就業，但也加劇了馬來西亞的債務負擔。在新政府看來，納吉布對中國企業的過分歡迎，威脅到了馬來西亞的國家主權，一些投資對國家經濟發展也是弊大於利。

2009年，納吉布甫一上任，聯邦政府債務佔GDP比重便上升了27.8%，高達50.84%。國家外債佔GDP的比例也激增，從納吉布2009年上台伊始的57.4%增至65.3%。

當時反對聯盟批評納吉布，如此高昂的政府債務，對一個發展中國家難以承受。如果再審視馬來西亞私人部門高企的債務水平（2015年馬來西亞家庭債務就高達GDP的88%），希望聯盟的擔憂不無道理。

高家庭債務和聯邦政府債務使得銀行的資本緩衝能力下降，而經濟基本面的惡化造成了企業利潤和資產質量的下滑導致不良貸款增加，又進一步加劇金融風險。

1980-2017年馬來西亞外債佔國內生產總值百分比（數據來源：EIU；製圖：林非儒）

許多學者樂觀地指出，希望聯盟在野期間抨擊中國政府和中資企業的話不能全然相信，馬來西亞與中國經濟聯繫緊密，新政府真正執政以後便會從理性評估和協調利益。

但必須看到，這一屆政府在經濟發展理念上迥異於納吉布政府。馬哈蒂爾是一位李斯特經濟學的信徒，認為國家應該積極介入經濟。馬哈蒂爾交棒前，大馬經濟政策必然受其經濟哲學影響。新政府不會如納吉布政府那樣更看重短期利益，而是會更注重從長遠的角度規劃國家的現代化和工業化發展。

冷戰給予了日本、韓國和台灣這些後發經濟體獨一無二的崛起條件——美國單方面開放巨大市場以交換政治和軍事利益。冷戰結束後二十餘年裡，馬哈蒂爾深知唯有「一帶一路」所創造的巨大市場才能給予馬來西亞等發展中國家足夠的發展空間，因此他絕不會錯過。

關鍵在於，馬來西亞將如何調整經濟政策，藉助「一帶一路」以實現經濟增長和工業發展的雙重目標。新政府到底需要什麼？那些未預期馬來西亞「變天」的中國企業，需要考慮轉變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