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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刊會 | 舊式的情感

記得祖父(葉聖陶)在世時,對生日似乎很看重,尤其「文革」後期,一家老小都盼過節似的惦記著祖父的生日。是不是整數無所謂,過陰曆或陽曆也無所謂,快到了,就掰著指頭數,算一算還有多少天。

祖父的生日,有時安排在陽曆的那一天慶祝,有時候卻是陰曆,關鍵是看大家哪天方便。祖父很喜歡過生日,喜歡那個熱鬧。有一年,陽曆和陰曆的這兩天,都適合過生日,他老人家便孩子氣地宣布:兩個生日都過。

想來也簡單,一位老人樂意過生日,原因就是平時太寂寞。老人永遠是寂寞的,尤其是一位高壽的老人。同時代的人,一個接一個去了,活得越久,意味著要忍受越多寂寞的煎熬。

老人的寂寞往往被我們所忽視。我侄女上的小學要給解放軍寫慰問信,沒人會寫毛筆字,於是自告奮勇帶回來,讓祖父給她寫。同樣,父親想要什麼內部資料,想要哪些一時不易到手的馬列著作,只要告訴祖父,祖父便會一絲不苟地抄了郵來。有一段時間,向祖父討字留作紀念的人,漸漸多起來,閑著也是閑著,祖父就挨個地寫,唐人的詩、宋人的詞、毛主席的教導,一張張地寫了,寄出去,直到寫煩了,人也太老了,寫不動了為止。

我記得我常常陪祖父去四站路以外的王伯祥老人處。這是一位比祖父年齡更大的老人,他們從小學時代起就是好朋友,相濡以沫,風風雨雨,已經有了好幾十年的友誼。難能可貴的,是祖父堅持每星期都坐公共汽車去看望老朋友。祖父訂了一份大字版《參考消息》,大概是因為級別高才訂到的。王伯祥老人雖然是著名的歷史學家、一級研究員,但他似乎沒有資格訂閱,於是祖父便把自己訂的報帶去給他看。每次見面大約兩個小時,一方鄭重其事地還報紙,另一方畢恭畢敬地將新的報紙遞過去,然後就喝茶聊天,無主題變奏。

說什麼從來不重要,話語投機,酒逢知己,關鍵是看這一點。有時候,聊天也是一種寂寞,老人害怕寂寞,同時也最能享受寂寞。明白的老人永遠是智者。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些老人的寂寞中,學到了許多東西。我從老派人的聊天中,明白了許多老式的情感。舊式的情感是人類的結晶,只有當它們真正逝去時,我們才會感到它們的珍貴。老派的人所看重的那些舊式情感,今天已經不復存在。時過境遷,生活的節奏突然變快了。寂寞成了奢侈品,熱鬧反而讓我們感到恐懼。

老人最害怕告別,送君千里,終有一別,祖父晚年時,每次和他分開,心裡都特別難受。於是大家就不說話,在房間里耗著,他坐在寫字桌前寫日記,我站在一邊,有報紙,隨手撈起一張,胡亂看下去。那時候要說話,也是一些和分別無關的話題,想到哪裡是哪裡,海闊天空。祖父平時很喜歡和我對話,他常常表揚我,說我小小年紀,知道的事卻不少,說我的水平似乎超過了同齡人。我記得他總是鼓勵我多說話,說講什麼並不重要,人有趣了,說什麼話都會有趣。早在還是一個無知的中學生時,我就是一個善於和老人對話的人。我並不知道祖父喜歡聽什麼,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我曾經真的是覺得自己知道的事多、肚子里學問大,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源於老人的寂寞。

(珠 珠摘自《人生與伴侶·精讀》2015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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