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抒情詩詞的抒情方法淺識
古代抒情詩詞的抒情方法淺識
詩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志,聲也。詩可以言志,抒情詩更充滿熾烈的感情。而這種感情的迸發,在古人是頗講究的,我們不妨把這叫做抒情的方法,本文試圖談一談這些方法。
一、情以物興
情以物興的方法,是一種傳統的方法。早在幾千年前朱熹為《詩經》作傳,就闡述了這種方法。「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詩集傳》)從根本上說,無論是喜怒哀樂等人之常情,或者是道德感、理智感、美感等高級感情,無不是客觀事物引起人的主觀體驗之產物。劉勰的「情以物興」,曹雪芹的「由色生情」,都是說客體用於主體而發生感情。這就是古人所說的「興」的手法。這又有兩種情況:一是客觀事物使詩人產生新的感情。二是客觀事物引發了詩人內心積蓄已久的感情。前者如北宋豪放派詩人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日幾時有》。這是詩人面對中秋佳節「月圓」「人歡」「酒酣」的場面,忽然想到自己闊別多年的弟弟——子由,剎時,一縷離情別緒湧向心頭,於是揮毫作詩。這正是客觀事物景物使詩人產生了一種離別遠懷的感情。還如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這是慈母為即將遠行的愛兒縫衣的生活圖景,而正是這種客觀生活使詩人油然而生一種對母親的感情和讚美之情。顯然,主體——詩人體驗完全因客觀生活圖景而生。即情以物興。後一種情況,如柳宗元的《七絕》:「海畔尖山似劍茫,秋來處處割愁腸。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與浩初上人同看同寄京華親故》)這裡很明顯是秋天「海畔尖山」觸動了詩人之鄉愁,但秋山與鄉愁並無必然內在聯繫,僅僅是由形體上的聯繫而起了一種觸化劑的作用。還有李白的《靜夜思》和柳永的《八聲甘州》也屬於此類。
至於范仲淹之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則是從另一方面說明了「情以物興」手法的運用。
二、直抒胸臆
古代有一些抒情詩歌,將景物化入詩人的心胸,直接抒發熾烈的感情。如項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英雄末日,壯懷激烈,一代悲劇躍然紙上。雖無景語,但垓下四面楚歌之困境是可以因情想見的。還如辛棄疾的《永遇樂·江口北固亭懷古》中,「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幾句,詩人借廉頗之典,抒發自己年逾古稀,但壯志未改的雄心大志。詩中雖無「景語」,但詩人白髮蒼蒼,獨步北固亭仰天發問的圖景如在眼前。像這一類型的詩歌,還有陸遊的《示兒》,曹操的《龜雖壽》等,感情熾烈,客觀景物已化入情意之中,讀後如臨其境如見其人。
三、物以情觀
藝術心理學把這種方法叫做「移情」。「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龔自珍這兩句詩,正是「移情」方法的形象說明。
「愁共海潮來,潮去愁難退。」(薛昂夫《送春》)客體消逝了,但感情仍存於主體之中。載於主體的感情是有相對獨立性的。它不僅反映客體,也作用於客體。「詩人是感情的寵兒」。(郭沫若語)因此,「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於海,」劉勰把這種主體作用於客體的感情現象,概括為「物以情觀」(《文心雕龍》)。這在藝術觀察和藝術構思中,是普遍存在和廣泛運用的。如「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杜牧《贈別》)「小楓一夜偷天酒,卻請孤松掩醉客」。(楊萬里《秋山》)「史恐夜深花睡去,故繞高燭照紅妝。」(蘇軾《海棠》)顯然,詩人們把心中的惜別和親花之情「外射」到蠟燭,海棠和小楓之上,因而,他們會悲傷、能睡眠、懂羞愧,成為藝術世界中物化了的感情或轉化了的物象。使無生命的物體具有了藝術生命,收到了其妙無比的藝術效果。
這種移情的藝術方法,在複雜的藝術創造中還能產生直接或間接的移情情況。藝術效果更高一著。《紅樓夢》中佳句:「冷月葬花魂」就包含了雙重移情,人為主體,花和月是客體。首先,人之「魂」移入「花」,於是「花」有了「魂」,然後,「花魂」又移入「月」中。於是主體的冰清玉潔之情化入花又化入月中。形象更加清晰明徹。
這種注情於景或傳情入色的感情活動,詩人的主導性很強。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僕命風月。又必有轉視物外之意,故能與花鳥共憂樂。」抒情作品的意境,其情調是由主體所外射的感情決定的。
四、借景抒懷
借景抒情之作,頗有代表性的要數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在這幅畫裡面,主體根本沒有出現,詩人似乎純客觀地描繪了寒江獨釣之景。其實不然,只要細心揣摩體味,就會感到一股處於孤寂而又不安於孤寂的謫居之情沁人心脾。這裡,主體所載之情化入景物之中,詩人的形象隱在景物的後面。
借景抒情作品的特點,就是沒有明顯的表情之語——情語。如曹操的:「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短歌行》)詩人沒有直抒胸臆,但號稱「一世之雄」(蘇軾《前赤壁賦》語)的曹操的偉大政治抱負卻溢於辭表。正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司空圖《詩品》)在這裡,景以情觀,景由情擇,景為情化,正如王國維說的:「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五、情景交融
在形象思維中,主體同客體有時是交互作用的。藝術心理學稱主體作用於客體為感情之「外射」,而客體反作用於主體為感情的「內模仿」。(朱光潛《文藝心理學》)這種交互作用的極致,則是物我同一。是一種極高的藝術境界。
元人景元啟有一道吟梅花的小令,寫他在藝術構思之間達到物我兩忘或物我同一的境界:「月如牙,早庭前疏影印窗紗。逃禪老筆應難畫,別樣清佳。據胡再山看咱,山妻罵:『為甚情牽掛』?大都來,梅花是我,我是梅花。」月色朦朧之中,薄明之窗紗透過疏疏朗朗的梅影,這樣別樣清佳的景色使詩人如痴如醉,對窗望梅出神,以致引起妻子的嗔怪。其實,詩人進入了一種高層次的藝術境界,他同梅花已經融為一體了。
主客體同一化,有時是整體範圍內的,有時是局部範圍內的。如《紅樓夢》中黛玉的《秋窗風雨夕》最後四句:「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這裡客觀景物是秋雨滴瀝濕窗紗。然而,由於人與物——秋風秋雨的黃昏的交互作用,在詩人藝術境界中,主體的淚水同客觀雨滴化為一體。雨耶?淚耶?難以區分,也不必區分。還有眾所周知的劉禹錫《竹枝詞》:「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裡客觀景物是雨後日出,情人送別。因此,是「無情」中「有情」。詩人利用「晴」與「情」的諧音,因而產生聯想;但是從人與物的關係上來說,二者雖「異質」卻「同構」——情人的送別之情有如溫暖的陽光,暖人心脾。因此,在詩人的藝術境界里,達到了情與景和諧的極致。從而使詩句千古流傳,成為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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