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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天都隨便去個地方,去偷一個驚嘆號

枯 坐

枯坐的時候,我想,那好吧,就讓我

像一對夫婦那樣搬到海南島

去住吧,去住到一個新奇的節奏里——

那男的是體育老師,那女的很聰明,會炒股;

就讓我住到他們一起去買鍋碗瓢盆時

胯骨叮噹響的那個節奏里。

在路邊攤,

那女的第一次舉起一個椰子,喝一種

說不出口的沁甜;那男的望著海,指了指

帶來陣雨的烏雲里的一個熟人模樣,說:你看,

那像誰?那女的抬頭望,又驚疑地看了看

他。突然,他們倆捧腹大笑起來。

那女的後來總結說:

我們每天都隨便去個地方,去偷一個

驚嘆號,

就這樣,我們熬過了危機。

贈Y.L.

張棗

《張棗的詩》藍星詩庫 人民文學出版社


[詩歌君語]

張棗說:枯坐是難以描繪的,既不是焦慮的坐,又不是鬆弛的坐,既若有所思,又意緒飄渺;它有點走神,了無意願,也沒有俗人坐禪時那種虛中有實的企圖。反正就是枯坐,坐而不自知,坐著無端端的嚴肅,表情純粹,彷彿是有意無意地要向虛無討個說法似的。它是人類最有意思的一種坐。

半個月前,是張棗逝去五周年的日子,這首詩,就作於他人生最後的兩年間。那天深夜,張棗起身去喝酒,看到友人在黑暗中獨自枯坐著,便走過去。兩人心領神會地喝酒談天。喝完,朋友去睡了。留下張棗枯坐,獨飲。他想起自己幾年沒有寫詩了,每次都被一種逼仄堵著,高興不起來。而那晚,堵物大約被周場的氛圍消融,暢通了大半。他想寫一首悠遠的詩。一個從枯坐開始,到悠遠里結尾的好故事。

這便是此詩的來歷,而我卻想鑽出詩里的好故事,鑽到平淡的生活里去偷驚嘆號。

我真的碰見一對夫婦。近來我報班去學一門課程,每周兩次。學校在山裡,得搭三輛公車再走上一段才能到,著實有些不便。第一次聽課的人近400個,我唯獨和坐在一旁的一對中年夫婦說過兩句話。隔天第二次課,居然在住處附近再一次碰到了這對夫婦。我內心驚訝得不得了,不得不感嘆緣分的神奇。就這樣,每周兩次,我一邊搭著他們的車去上課,一邊安撫吞了一枚驚嘆號還未消化的自己。

他們看起來五十上下了。大多數時候,我獨自一人坐在后座,不搭話,只安靜地聽,他們用方言談天,談炒股,談課程,談所有離我很遠的話題。妻子背對著我,突然轉成普通話大聲說:「每天晚上無事可做,索性報個班消磨時間。朋友們說我腦子有病報這種課程,我想其實也不是這麼回事的對伐?小姑娘你說呢?」從未聽他們聊起過孩子,我猜想他們或許沒有孩子。我答應著,感到她開朗聲音下的某種不安與堅持。這是中年人的單純或複雜。

張棗說:「我想寫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揣著偷稅漏稅的錢,隱名埋姓地逃到海南島去了。他們倆特搞得來,待在一起很貼心,很會意,很好玩。比這個時代好玩多了,悠遠多了。」而現實中的夫婦不是這般好玩。丈夫總是沉默地開著車,不答話;妻子習慣了丈夫沉默,仍舊哈哈大笑,甚至有點兒喋喋不休。我彷彿看到詩里心意相通的夫婦走進了現實的模樣:平淡,乏味,心意未通卻也真有說不出融洽。

真實的人生中,能偷到的驚嘆號的著實不多,大多是偷竊不成功的人。在我看來,最多的是省略號。他們沒辦法每天去偷一個驚嘆號,卻一直努力地共同面對著,那些省略在省略號里,我們不知道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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