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工程要了隋煬帝的命

面子工程要了隋煬帝的命(2007-04-10 00:44:46)

轉載

雙河齋主人

面子工程要了隋煬帝的命

(電視學術評書節目推薦話題之二)

隋煬帝實在是一個非常值得留意的歷史人物。

他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暴君,但在他即皇帝位之前,其口碑卻非常好,他的文章也寫得漂亮。當他知道太子因為迷戀聲色而失去父親隋文帝的歡心,就故意在自己的府第里將琴瑟弄得弦斷塵滿,有意讓老皇帝看到。老皇帝果然中招,以為他不好享樂,從而對他產生好感,並轉而將他立為皇太子。這說明他的智商並不低,與晉惠帝司馬衷之類的白痴型皇帝不一樣。

客觀地說,在隋煬帝即位之初,他也曾試圖有所作為。他曾經下詔免除了婦女的奴婢、部曲課役,結束了從北魏以來就實行的婦人授田服役制度;也曾經將男子成丁的年齡從21歲調整到22歲,縮短服役時間。他還在其父隋文帝科舉改革的基礎上,設立了進士科,以便限制貴族對權力的壟斷,更廣泛地選拔人才。他的這一舉措完善了科舉制度,對後代中國歷史發生了深遠影響。從《隋書·煬帝紀》中可以發現,他對老百姓給以「給復」(免除徭役)優待的記載屢屢見於史籍。隋煬帝還曾經下詔,對老年人進行特別優待:年滿九十的,「版授」(「授予」之意)太守名銜;年滿八十的,「版授」縣令名銜,等等。用授予官爵來敬老,這的確極具創意。這說明隋煬帝從一開始並不是「唾罵任由他去,享樂我自為之」的喪失起碼道德感的大壞蛋,反而他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非常希望博得一個好名聲,成為一個受人稱讚的英明君主。

但他後來的所作所為,卻完全成就了他作為一個殘暴、昏庸、遭受千古唾罵的暴君典型,被載入史冊。他在位十五年不到,就把他父親二十年苦心經營的欣欣向榮的江山,徹底搞垮整爛,在人民遭受無盡痛苦的同時,也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隋煬帝死於兵變,是被用繩索勒死的,很慘。但掩卷長思,我們發現,真正要了他性命的,是他一直醉心的面子工程。

隋煬帝的面子工程是怎麼一回事呢?

先要明確什麼是面子工程。面子工程是形象工程的一種。但凡重表不重里,不顧客觀條件許可和實際效果,只管在表面上做得轟轟烈烈、漂漂亮亮的大事情,均可以稱之為形象工程。其中,做給上司看,為的是求得上司肯定,從而爭取提拔的,屬政績工程;而做給外人看,以求別人稱讚艷羨,從而滿足自己虛榮心的,為面子工程。隋煬帝貴為天子,是普天之下的「NO1」,他做的大事情當然不存在政績工程的問題,所以叫做面子工程。

隋煬帝這個人,極好面子,而且從登大寶之前「琴瑟弦斷塵滿」的面子操作中獲得過巨大的好處,所以,很可能那種誇飾、浮華、皮相的運作原則已經深深植入他的潛意識,而最終導致他走火入魔。《大腕》里有句台詞:「不求最好,只求最貴」,隋煬帝就具備這種心態。

那麼,隋煬帝的面子工程有些什麼內容?其危害又如何呢?

隋煬帝的面子工程,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在規模、耗費等問題上為了面子而做得十分過份;一類是基本上沒有積極意義,卻又做得非常過分。但不管哪一類,後果都極為慘烈。

隋朝時期,中國呈現政治重心在北方、經濟重心在南方的格局。隋煬帝於是考慮開鑿大運河,以溝通南北。此舉一來可以加強對南方的政治控制,二來可以把南方的財富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北方,三來可以便利地巡遊江都,到他發跡的地方找感覺,在繁華的江南去尋求享樂。如果只看前兩項工程目標,這項工程倒也可以成為功在當代、澤遺後世的利國利民好項目。但隋煬帝卻不顧客觀條件許可,猛發天子雄威,把這個項目的運行過程搞成了禍國殃民的大折騰。

隋煬帝於公元604年7月登上皇帝寶座,於次年開始了全面開鑿大運河的工程。從公元605年動工,到公元610年完成,一共挖掘通濟渠、邗溝、永濟渠、江南河等運河,形成了以洛陽為中心、南至餘杭(今杭州)、北達涿郡(今北京)的大運河。這條運河連接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五大水系,全長4000餘里,僅僅5年就完工。即便是在擁有現代工程機械的今天,這樣規模的工程也是非常浩大的,這樣的速度也是驚人的。隋煬帝通過對國力和民力掠奪性的使用,實現了目標。開挖通濟渠,徵發河南諸郡民眾百餘萬;鑿邗溝,發淮南民眾十餘萬;修永濟渠,徵調河北諸郡男女百餘萬。類似記載,不絕於史書。

對國力和民力的濫用還不僅於此。先於大運河的開鑿,隋煬帝即位之初,就啟動了擴建洛陽的工程。對於擴建洛陽的目的,隋煬帝有一番自我表白:「周代姬姓君主擁有兩個首都,這正是周武王的本意;商代首都先後搬遷五次,這成就了商代君主的霸業。……所以漢高祖說『我到過天下許多地方,只有洛陽看得上眼』。自古以來的帝王何嘗不關注這個地方,之所以不在這裡建都,是有其原因的。要麼因為天下還沒有統一,要麼由於國庫捉襟見肘。所以修建洛陽為都城的計劃,沒機會提上日程。」(「姬邑兩周,如武王之意;殷人五徙,成湯後之業。……故漢祖曰『吾行天下多矣,唯見雒陽。』自古皇王何嘗不留意,所不都者,蓋有由焉。或以九州未一,或以困其府庫。作雒之制,所以未暇也。」——《隋書·煬帝紀》)隋煬帝豪氣衝天,成竹在胸。他認為隋朝目前已經具備了前人不具備的條件,所以要與前代帝王比魄力、拼實力。於是下令擴建洛陽為東都。這既為了滿足虛榮心,更為了今後到南方遊玩能夠方便地在靠近大運河的地方上船。

公元604年,隋煬帝匆匆來到洛陽,立即徵發數十萬民工,挖掘了一條綿延幾千里的壕溝,作為洛陽的關防屏障。僅僅十多天後,又馬不停蹄地正式下詔擴建洛陽。整個擴建工程十分浩大,為了尋求頂級感覺,從全國各地徵集奇材異石、佳草良木、珍禽異獸,送往洛陽供工程使用。從豫章(江西南昌)砍伐樹木運到洛陽造宮殿,從砍伐到運輸,往往一根木料需要耗費數十萬人工(「造乾陽殿,伐木於豫章,一材之費,已數十萬工。」——洪邁《容齋續筆·秦隋之惡》)。這一工程不但耗費巨大的財力物力,僅人力一項,每月就動用200萬青壯男丁。

在民力非常吃緊的情況下,隋煬帝又同時下令修築從榆林到紫河(內蒙古和林格爾)的長城,徵發民工百餘萬。

隋煬帝虛榮心極重,而想像力又極為豐富。用今天的話來形容,這個人點子多、策劃能力強。他策划過一些令古今人士都為之瞠目的名堂。

公元606年,突厥啟民可汗朝見隋煬帝,為擺排場,隋煬帝下令在西苑積翠池畔大演百戲,以後形成慣例,年年正月都要搞百戲匯演。演出期間,戲場連綿8里,演員超過3萬,表演服飾極盡華麗,為置辦演出服裝,導致東都、西都儲存高檔絲織品的庫存告罄。

公元610年上元日,由於諸國首領、使節和商賈雲集東都,隋煬帝再次提高百戲匯演檔次,命令在端門外大街設下規模空前的百戲場,演出百戲,演奏各國音樂。其中,僅奏樂者就達到1萬8千人,樂聲響徹雲霄,傳到幾十里之外。為營造氛圍,他還命人遍街安排明亮火炬,用彩帛將行道樹逐一包裹。所有商人都按規定,事先囤積各類珍奇貨物在這期間集中售賣,以壯聲勢。所有商人按規定一律穿著華美衣服,連擺攤賣菜的小販都必須用貴重的龍鬚席鋪地擺菜。外國商人從酒店飯館門前經過,老闆必須爭相邀請入坐,酒食款待,並且不收分文。他們按照官府頒布的統一口徑告訴外國人,隋朝太富饒,酒食照例都不要錢,令這些外國人驚駭不已。

中國古代有「兵凶戰危」一說,戰爭手段不到萬不得已不得用之。實在要採取軍事行動,也必須嚴格按軍事規律辦事。在這個基礎上誕生了《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等傑出的軍事著作。但在隋煬帝那裡,可以因面子的原因發動戰爭,可以遵循照顧面子的原則去行軍打仗。

征伐高麗的戰爭是隋煬帝在位期間所發動的規模最大的對外戰爭,前後進行了三次,第四次進行了策劃,但因隋煬帝身死國滅而作罷。戰爭的起因是這樣的:公元607年,隋煬帝向北巡遊到突厥啟民可汗的王庭,無意中見到高麗王國派到突厥汗國的使節,於是,隋煬帝對那位使節說,他將於611年巡遊涿郡(北京),命高麗國王高元親自到涿郡朝見。公元611年,隋煬帝果然巡遊到涿郡,而高麗王國僅僅派遣特使朝見,高元本人沒有到場。這下隋煬帝認為大大掃了他的面子。於是決定討伐高麗。

隋煬帝下達戰爭動員令,命令全國的士兵往涿郡集結,軍械糧草等後勤物質則集中於遼西郡(河北義縣),並責令火速打造戰船。一時間,全國捲入瘋狂狀態。開拔的軍隊和運送作戰物質的百姓,每天至少有十多萬人奔波於道。到第二年即公元612年,集中在涿郡的軍隊已經達到113萬,號稱200萬,運送糧草的民工則超過200萬,一共動用全國的青壯年勞動力達300萬至400萬。隊伍向戰區開拔,塵土飛揚,旌旗獵獵,綿延千里,炫耀招搖。從前鋒隊伍出發,到殿後的軍隊動身,一共走了40多天才開拔完畢。( 「癸未第一軍發,終四十日引師乃盡。旌旗亘千里,近古出師之盛,未之有也。」—— 《隋書·煬帝紀》)

隋煬帝沉醉在這輝煌的場景之中,更無視軍事行動的規律,發布詔令,要求下屬不得搞奇兵突襲等小動作,所有作戰行動都要光明磊落,並必須向他報告獲批准後才能執行,不得自行其是。隋煬帝沉浸在絕對統帥的良好感覺里,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但戰爭自有它鐵的規律,這規律給了隋煬帝當頭一棒。

在攻打遼東(遼寧遼陽)的過程中,軍士勇猛攻城,摧毀一段城牆,守軍抵擋不住,乞求投降。但攻城指揮官不敢接受,只得休戰派人到後方請示隋煬帝,等得到指示,對方已經堵住缺口,恢復抵抗。如此居然一連三次,遼東城依然攻取不下。最後,第一次對高麗的征伐以隋軍大敗告終。這一次隋朝軍隊直接損失30萬人。

第二次對高麗的征伐因楊玄感的叛變而草草收場。第三次征伐於614年啟動,這一次高麗被迫求和,但當隋煬帝回到東都之後,徵召高元入朝,高元還是不到。隋煬帝大怒,準備籌備第四次東征,但這時已經天下大亂,他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古代中國帝王把江山看作是自己家族的私有財產,所以,拚命追求享受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對於一些較為清醒的君主,他們能夠較好地把握個人享樂與江山承受能力之間的關係,為了自己的江山長治久安,他們能夠一定程度地主動約束自己的慾望,使自己追求享樂的短期目標與皇圖永固的長遠目標較好地結合起來。作為隋煬帝可以借鑒的榜樣,遠的不說,就是他的父親隋文帝楊堅,在這方面就做得很好。

隋文帝在位20年,深知江山來之不易,深知奢靡對鞏固政權的危害。所以,他一直提倡節儉的生活。據記載,在他稱帝之後,除宴會之外,他平時吃飯只有一個肉菜;他禁止後宮嬪妃服飾過分華麗,自己也保留了一些當年的衣物,時時觀看「以自警戒」。

但皇位傳到隋煬帝這裡,他卻完全顛覆了父親的傳統,他對享樂的追求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他陷入瘋狂享樂和最大限度滿足自己虛榮心的泥淖不能自拔,留下千古罵名。

隋煬帝在位15年,真正在京師留駐的時間不到1年,其餘時間都在巡遊中度過。隋煬帝的巡遊,與頂級享受、頂級排場之類的概念緊密相聯。

為了從運河走水路到江都(江蘇揚州),隋煬帝下令在江南造數萬艘船舶。其中,供皇室成員乘坐的大船就有幾千艘。隋煬帝本人乘坐的龍舟,高達四層;另有高三層的「浮景水殿」9艘;其餘大船數千艘。每次出巡,這幾千艘大船不用槳櫓,用八萬人拉縴。另有幾千艘戰船隨行護航。岸上兩邊還有為數不少的騎兵護衛。上萬艘船舶首尾相接,長達100多公里,伴著獵獵旌旗,萬馬奔騰,排場驚天動地。隋煬帝陶醉在這樣的感覺里。

公元607年,隋煬帝又開始了向北方的巡遊。這一次無船可乘,於是改為乘車。這車很特別,跟船一般大,卻不安輪子,而用人肩扛著走。供巡遊的御道當然也是特地修建的。這一次出巡,與巡遊江都時一樣,皇家人員和文武百官全體隨行。護駕的士兵有步兵50萬,騎兵10萬,共60萬人。整個出巡隊伍望不到頭,前後蜿蜒500多公里。

每一次巡遊,隋煬帝都要準備大量的儀仗器物,僅在江都就有10餘萬人專門負責製作儀仗、輿服之類,耗費「金銀錢帛巨億計」。製作儀仗需要大量鳥羽,於是,官員向民間大肆攤派,捕鳥的羅網遍布各處,凡有羽毛者幾乎捕殺殆盡。(「太尉少卿何稠、太府丞雲定興盛修儀仗,於是課州縣送羽毛,百姓求捕之網羅被水陸,禽獸有堪氅毦之用者,殆無遺類」。——《隋書·煬帝紀》)

隋煬帝酷好女色。每次巡遊,隨行美女有1000多人;而分布在東都、江都等各處行宮的美女,數以萬計。據統計,全國各處行宮供隋煬帝一人享用的美女總數在15萬以上。

每一次巡遊,隨行的上十萬人馬的飲食供應,全部由沿途250公里之內的地方官供奉,極盡精美,吃不完臨行前一概拋棄。

在擴建東都的時候,隋煬帝曾下令建造顯仁宮和西苑花園供自己享用。其中,西苑花園面積有300平方公里,內有人工湖,周長10里。又挖鑿龍鱗渠將人工湖與洛水相通,渠畔設皇宮16所,稱為「16院」;每院住美女200人至300人;各院殿堂樓觀窮極華麗。例如,當秋冬之際,樹木凋落,便派人剪綵綾為花葉,掛滿枝頭,顏色稍有敗壞,隨時更換,以保證環境四季如春。

隋煬帝喜歡這種頂級感覺,誰要是敗了他的興,他就覺得沒有面子,從而對敗其興者施以嚴厲的懲罰(「朝臣有不合意者,必構其罪而族滅之。」——《隋書·煬帝紀》);而對於順從他,對他的面子頂禮膜拜的官員,他便給以大大的好處。他曾經直言不諱地對大臣們說:「我天性不喜歡聽相反的意見,對所謂敢言直諫的人,都說他們忠誠,但我最不能忍耐。你們如果想陞官晉爵,一定要聽話」。公元614年,隋煬帝召集百官商量再次征伐高麗一事,一連幾天,竟然沒有一個人敢發表意見。(「詔百寮議伐高麗,數日無敢言者」。——《隋書·煬帝紀》)公元616年,此時已經是天下大亂,官員崔民象、王愛仁因報告了「盜賊」蜂起的真實情況,建議不要再繼續巡遊,而被殺掉。(「奉信郎崔民象以盜賊充斥於建國門,上表諫不宜巡幸,上大怒,先解其頤,乃斬之。……車駕次汜水,奉信郎王愛仁以盜賊日盛,諫上請還西京,上怒斬之而行。」——《隋書·煬帝紀》)開國老臣高頴、賀若弼私下議論朝廷過分奢侈,隋煬帝聽人告密而獲悉,將二人扣上誹謗朝政的帽子後處死。

公元607年,隋煬帝向北方巡遊,所過之處大都是西北貧瘠之地,人民生活十分困苦。路過雁門時,太守丘和搜刮百姓,準備了大量精美的食物敬獻;而抵達馬邑時,太守楊廓無法籌集精美食物因而沒有獻食。隋煬帝對前者滿意而對後者非常不滿。作為獎勵,隋煬帝把丘和從貧瘠的邊郡調往內地的博陵任太守,同時命令楊廓到博陵學習丘和的先進經驗,對楊廓進行羞辱。

公元613年,隋煬帝在巡遊過程中,車駕在上谷停留,因為飲食等物質供應不豐富,一怒之下將太守虞何等人免官。(「車駕次上谷,以供費不給,上大怒,免太守虞何等官。」——《隋書·煬帝紀》)

公元616年,此時天下大亂的局面已經不可收拾,隋煬帝卻繼續沉浸在他的享樂之中。這年五月,他忽發奇想,再做大事:在景華宮收集了大量螢火蟲,晚上游山時放出,讓漫山遍野都閃爍著熒光。(「上於景華宮徵求螢火得數斛,夜出遊山放之,光遍岩谷」。——《隋書·煬帝紀》)這一年隋煬帝最後一次到江都,此時局面已經不可收拾。可隋煬帝並不考慮如何挽救危局,見到官員後,仍然只關心他們所獻珠寶美食多少。獻得多的就陞官,獻得少的就降級。

藉助正反兩方面的事例,所有官員都看清楚了,在隋煬帝手下的官場應該怎樣混。於是,官員們競相攀比,刀口向下,殘害萬民以滿足皇帝的瘋狂慾望,從而保住自己的帽子,求得升官發財。人民在這樣的官僚系統壓榨之下,生活在極其悲慘的境地。

每一次大的工程,官員們完全無視百姓的生理極限,為了完成上司極為苛酷的工期和工程規模要求,殘酷地役使民工,造成大量傷亡。

在擴建東都的時候,由於工程監督嚴苛峻急,役丁死亡率高達十分之四、五。東至城皋、北至河陽,東西百餘里、南北近百里,運載民工屍體的車輛相望於道。

為了從江南向東都運送修建宮殿的大木,徵發大量江南男丁,每2000人拽拉一根木料,沿途不斷有人喪命。

公元607年修築長城,百萬民工中,十天之內死亡十分之五、六。

在開挖運河的過程中,死亡人數也相當驚人。唐朝《開河記》記載,在挖鑿通濟渠和邗溝的過程中,徵發民工360萬人,等到運河挖到徐州附近的時候,已經少了150萬人。沿河工地上「死屍滿野」。到開挖永濟渠的時候,竟出現了男丁不足、徵發婦女服役的嚴重局面。

在征伐高麗的戰爭中,除了死於戰場的幾十萬人之外,準備期間也大量出現因勞役而死亡的情況。據《隋書·元弘嗣傳》記載,為了打造戰船,大小官吏威逼民工晝夜浸泡在海水中施工,一刻也不讓休息,民工們腰部以下生滿蛆蟲,死亡者佔十分之三、四。

全國運送軍需物質的民工,自備乾糧、自備牛車或手推車,在嚴急的軍令督責之下,千里迢迢,拚命趕往遼西。一路上病死餓死大半。無人收屍,數百公里路途屍體隨處可見。

隋煬帝啟動大的項目,動輒役使上百萬民工,而據記載,隋朝當時全國的人口,不過4000餘萬。由於男性青壯年被大量徵用和死亡,農業生產停頓,經濟陷於崩潰。再加之官員無窮無盡的搜刮,百姓一貧如洗,在死亡線上掙扎。在隋煬帝後期,短短十二、三年的工夫,就耗光了隋文帝20年奠定的基礎,社會一片凋敝。在富庶的長江、淮河流域,百姓生計斷絕,大面積出現民眾采樹皮、草根、泥土為食的現象,一些地方甚至「人相食」。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只能選擇鋌而走險,聚眾造反。

隋煬帝時代首次大規模民眾造反發生在公元611年。這一年隋煬帝下令進行征伐高麗的戰爭準備。鄒平(山東鄒平)人王簿在長白山(山東章丘)聚眾造反。接著,清河郡人孫祖安因全家被大水淹沒,妻子餓死,仍被徵召入伍。他被縣官指責報到誤期而遭受鞭打。一怒之下,他殺掉縣官,聚眾造反。從那時起,直到公元628年最後一起民變被唐朝鎮壓下去,18年中,各種民眾造反、兵變和宮廷政變達136起;其中,集結兵力在15萬以上者達50多起。真正出現了天下大亂的局面。

對民變蜂起的原因,北宋司馬光分析得非常透徹:隋煬帝自從去年籌劃征伐高麗,詔令山東設置專門機構,下令養馬作軍用。又徵發民工運送糧食,囤積在瀘河、懷遠兩地。車輛和役牛往往有去無回。士兵死亡超過半數,農業生產無法按時進行,農田大量荒蕪。又遭遇饑荒,糧食價格上漲厲害;東北邊疆更為嚴重,一斗米值數百銅錢。運送到目的地的糧米有的質量粗劣,就命令老百姓以好米換走劣米。又徵發手推車夫六十餘萬,兩人推一輛車,載米三石。路途險隘遙遠,所運送的三石米還不夠路途口糧之用。到達目的地後,沒有糧食交納,於是民工紛紛懼怕治罪而逃亡。加之官員貪虐殘暴,以各種堂皇的借口和名義搭車搜刮盤剝。百姓困窘貧窮,家財和力量都被榨乾了。老老實實做順民則不免挨凍受餓,死亡近在眼前;打家劫舍或許還可以延長性命。於是才開始聚集在一起成為「強盜」。(原文見《資治通鑒·隋紀五》)

面對這樣嚴峻的局面,隋煬帝內心充滿矛盾和膽怯,他不願意也不敢面對現實。但局勢的惡化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隋煬帝終於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最後的代價。

隋煬帝隨駕軍隊中,有所謂驍果(驍勇果敢)者,也就是禁衛軍,都是關中人。隋煬帝自公元616年第三次巡遊江都,因北方 「盜賊」遍地,不敢返回東都洛陽,便在江都長住下來。隨駕士兵思鄉心切,於是密謀發動兵變後返鄉。驍果統帥司馬德戡得到消息後,與另一位隨駕武將元禮和直閣官裴虔通商量。司馬德戡說道:目前陛下的架勢是不會回東都了。我所率領的驍果,人人都想返鄉,個個都在私下議論,謀劃著叛變逃亡。我本來想向陛下直言,但陛下忌諱聽到這些不利消息,所以我擔心事情還沒發生我就成了刀下鬼。但現在我了解到實情而不報告,其後真要出事,又會屠戮我九族。進也是被殺,退也是被殺,怎麼辦呢?——司馬德戡的擔憂是完全有根據的,因為驍果準備叛變的消息也被一位宮女得知,她把隋煬帝極不願意聽到的消息報告他後,立刻遭到煬帝殺害。——司馬德戡與二人商量,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鋌而走險,於是決定發動兵變。並準備推舉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為主腦,共同舉事。(原文見《隋書· 宇文化及傳》)

宇文化及秉性本來非常駑鈍怯懦,幾個人將密謀內容告訴他後,「初聞大懼,色動,流汗,久之乃定」。公元618年,司馬德戡率領士兵迎接宇文化及,隨即進入宮中。隋煬帝逃到一間小房間躲藏起來,被一位恨透了他的宮女將他指出。士兵們將煬帝搜出。死期臨近,這個不可一世的暴君還一副無辜的樣子,可憐巴巴地發問:「我有什麼罪呀,對我如此?」叛變士兵沒有理會,將他押往江都門外示眾,隨後押回宮中,命令令狐行達將其絞死。隋煬帝時年五十歲,在位十五年。

從隋煬帝的作派可以看出,他的虛榮心和由此而來的面子觀念象夢魘一樣攫住了他的靈魂,帝國的任何措施,都可以作為滿足虛榮心的要素而被納入面子工程的範疇。在他即位之前,他對自己的粉飾和包裝成功騙取了父親的信任,從而使他得登大寶。這初試鋒芒所得到的完全超值的回報令他著魔。當他登上皇位,開始享受不受制約的絕對權力,作為自然人可能僅僅是性格弱點的虛榮心強和好面子,便成為真正的催生災難的動力。在他看來,只要他想做一件大事情,皇權賦予他的力量就使他能夠去做這件事情,過程極為方便,如同現代人使用水龍頭那樣容易:逆時針擰一下,水就流出;反向一擰,水流停止。於是,他便隨心所欲地擰開一系列水龍頭:擴建東都、挖鑿運河、修築長城、征伐高麗、大造龍舟、巡遊無度、窮奢極欲,等等。但國家治理顯然不是擰水龍頭,支撐極度奢靡的生活也不僅僅象擰水龍頭那樣容易。國家的民力、財力、物力是有限度的,隋煬帝那被虛榮心和絕對權力沖昏了的頭腦,卻並不明白這個基本的道理。可以想見,隋煬帝的種種瘋狂決定在實施過程中肯定阻力重重。於是,他通過嚴刑峻法和樹立「正反」兩方面的榜樣,來要求全體官員按他的要求行動。這樣,所有不同的意見都被壓制下去,他聽到的只是他所希望的一片讚揚之聲。同時,他追求頂級享樂,他受畸形的虛榮心和面子觀念支配,把是否滿足他的享樂需求,作為忠誠與否的判別標準,並據此決定官員的提拔或貶黜。這樣,在整個帝國官僚系統中,就催生了上下一心殘酷壓榨、瘋狂盤剝老百姓,一門心思迎合皇帝的政治遊戲規則。而盤踞在官場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又在執行各種荒唐的皇帝命令的同時,夾帶私心,搭車盤剝老百姓,從而導致帝國政治生態系統的不斷惡化,使各種不堪忍受的沉重負擔壓在作為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身上,民力、財力、物力被過度使用而突破極限,人民大量非正常死亡、農業生產全面停頓、社會生活陷於凋敝,等等,惡果接踵而至,加上天災頻仍,促使各種矛盾總爆發,最終導致王朝徹底崩潰。

(作者:冉光澤,成都電視台高級編輯)


推薦閱讀:

大運河最早故道在這裡!開鑿第一人不是隋煬帝而是他!
隋煬帝做的都是利在千秋的大事,為何執政14內會官民皆反
因奢靡而衰敗的王朝3——雙面隋煬帝(圖)
隋煬帝揚州風流事屬誤解
史實|修大運河的隋煬帝有沒有「艷史」?

TAG:隋煬帝 | 面子 | 面子工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