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繼平翻譯專輯（04）：帕拉詩選

董繼平，1962年8月生於重慶，少年時代開始寫詩，作品見於國內外多種文刊，後從事文學翻譯。獲得過「國際加拿大研究獎」（1991）；參加過美國艾奧瓦大學國際作家班（1993），獲「艾奧瓦大學榮譽作家」；擔任過美國《國際季刊》編委。出版有外國詩集《勃萊詩選》、《默溫詩選》、《帕斯詩選》、《特蘭斯特羅默詩選》等三十餘部，以及美國自然隨筆集《》（巴勒斯）、《鳥的故事》（巴勒斯）、《獵熊記》（羅斯福）、《秋色》（梭羅）等；另編選有大型外國詩歌選本《歐洲現代詩人讀本》（2012）和《美洲現代詩人讀本》（2012）。

帕拉詩選

董繼平 譯

尼卡諾爾·帕拉，智利詩人、「反詩歌」的創始人，生於智利南方奇廉市的一個教師家庭，後來在智利大學擔任物理學和數學教師。1973年智利發生軍事政變後，他拒絕流亡而堅持留在智利，並堅持寫作。他的詩集主要有《星雲》、《詩與反詩》、《漫長的奎卡舞》、《沙龍的詩》、《呼吸練習》、《俄羅斯的歌》、《給瘋子穿的束縛衣》、《粗壯的作品》、《機械》、《手工藝品》、《誤導警察的玩笑》、《帕拉的詩頁》、《搏擊枯燥的詩》、《白色的詩頁》、《李爾王與乞丐》、《晚餐後的宣告》等。他獲得過 「智利國家文學獎」（1969）、西班牙的「塞萬提斯獎」（2011）等多項文學獎。他還多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帕拉是當今拉丁美洲最有影響的詩人之一，以其「反詩歌」而著名於20世紀國際詩壇。1954年他出版的詩集《詩與反詩》，是為解放詩歌而做出的一種嘗試與創新；1967年起，他開始創作實驗性短詩，後來以明信片的方式成套出版，其中的作品把語言壓縮到了最簡單的形式，但仍未失去其哲學和社會影響。他的詩以很強的反諷性的口語、明晰直接的語言、黑色幽默和嘲弄的幻象，描寫了一個怪異荒誕的世界上的普遍問題，比如政治腐敗、獨裁統治、環境污染、貧富不均等。

睡在椅子上的詩人來信

1

我實事求是地述說

我們事先知道一切

又不知道一切。

他們給我們的唯一選擇

就是學會正確地說話。

2

我徹夜夢見女人

有些女人當面取笑我

其他女人則對準我的頸背有力一擊

她們不會讓我安寧。

她們一直在對我發動戰爭。

我帶著如同遭到雷擊的表情起身。

這讓人們認為我不是瘋了

就是被嚇死了。

3

要相信這樣一個神

是很難的事情：

這個神把自己的創造物

留給創造物本身的詭計

任憑老年的浪潮

和所有的疾病擺布

並且不提到死亡。

4

我是那些向靈車致意的人之一。

5

年輕詩人

以自己喜歡的任何風格

隨心所欲地寫作

太多的血在橋下流逝而去

依然要相信——我相信——

只有一條路是正確的：

在詩里，你可以隨心所欲。

6

虛弱

衰老

和死亡

像天真的處女

圍繞天鵝湖跳舞

半裸著

沉醉於

她們挑動情慾的珊瑚之唇。

7

眾所周知

月亮上面沒有人

椅子是桌子

蝴蝶是永遠振翅的花朵

真理是一種集體錯誤

精神與軀體一起死去

眾所周知

皺紋不是傷痕。

8

當我因為某種原因

不得不從我的

小木塔上爬下來

我戰慄著退縮於寒意

於孤獨

於恐懼

於痛苦。

9

電車軌道全都消失了

他們砍倒了樹木

地平線長滿十字架。

馬克思被否定了七次

而我們堅持又堅持著。

10

用膽汁飼養蜜蜂

把精液射進嘴裡

跪在一汪血泊中

在殯儀館打噴嚏。

給奶牛擠奶

又把牛奶潑在奶牛的臉上。

11

從早餐的暴風雲

到正午的雷霆上

再到晚餐的閃電上。

12

我並不容易感到悲傷

實話告訴你

即使顱骨也讓我大笑。

睡在十字架上的詩人

用血淚向你致意。

13

詩人的職責就是

在白紙上改得更好

我懷疑這是否可能。

14

我只與美結伴

而丑卻傷害我。

15

我最後一次說

蛆蟲是神

蝴蝶是永遠振翅的花朵

腐爛的牙齒

容易斷裂

我回到無聲電影的時代

性交是文學行為。

16

智利諺語：

所有的紅髮人都有雀斑

電話知道它所說的事情

烏龜從不喪失時間

除了它停下來向鷹學習速度。

汽車是一輛輪椅。

那回顧的旅行者

經歷一場他的影子

不會跟隨他的重大危險。

17

分析就是放棄你自己

你只能在圈子中推理

你只看見你想看見的東西

誕生並沒解決什麼

我承認我在哭泣。

誕生並不解決什麼。

只有死亡說真話

就連詩歌也不讓人信服

我們被教導空間並不存在

我們被教導時間並不存在

然而恰好相同

老年是一種既成事實。

讓科學說它會存在吧

即使我的詩是血寫成的

閱讀它們也讓我昏然欲睡。

警 告

不許祈禱，不許打噴嚏。

不許吐痰，頌揚，下跪

崇拜，嚎叫，咳嗽。

本轄區不許睡覺

不許做預防注射，談話，開除教籍

協調，逃跑，抓捕。

絕對禁止奔跑。

不許抽煙。不許性交。

儀 式

每當我在

漫長的旅行後

回到故鄉

我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問起那些死了的人：

通過死的這種簡單行為

所有的人都是英雄

英雄就是我們的老師。

第二件事

就是問起受傷的人。

只是後來

當這小小的儀式

完成的時候

我才允許自己生活：

我為了看得更清楚而閉眼

還悲痛地唱起

一支來自世紀之交的歌。

退 休

春天最初的預兆出現時

老人們就在聖地亞哥的

阿爾瑪斯廣場上溜達

坐在鐵制長椅上

翹著二郎腿

在一場灰鴿子的暴雨下面

享受新鮮空氣。

這些彩色的鳥兒和老人

相依為生：

老人把花生給鴿子

鴿子反過來

輕輕啄食

老人的牙縫裡一縷縷肉。

老人們對於鴿子

就是鱷魚對於天使。

通貨膨脹

麵包漲價麵包就這樣再次漲價

房租漲價

這導致所有房租立即倍增

衣物的價格上漲

衣物的價格就這樣再次上漲。

我們無法抗拒地

陷入一個惡性循環。

籠子中有食物。

不多，可是有食物。

外面，只有廣大無邊的自由。

牆上的斑點

在最後的夜晚撞上我們之前

讓我們檢查牆上的斑點：

一些斑點像植物

其他的則像神話中的動物。

半鷹半馬的怪獸，

龍，

火蛇。

而那些像原子彈爆炸的斑點

是其中最奇異的。

在牆的屏風上

靈魂看見軀體不曾看見的東西：

下跪的人們

抱著嬰孩母親

騎士塑像

舉起聖餅的牧師：

相互鎖住的生殖器。

而其中最令人驚奇的

無疑

就是那些

像原子彈爆炸的斑點。

思 想

帕斯卡爾^①

詢問自己的事物

是人：

一個上升到零功率的數字。

虛無

與完整相比

完整

與虛無相比：

誕生加死亡：

噪音與沉默相乘：

萬物與虛無之間的運算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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