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日本黑幫來說,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年代了。
清勇會川口和秀會長及其組員。 (紀錄片《黑幫與憲法》東海電視台)
本文節選自《知日?實錄!山口組》特集,點擊文末「閱讀原文」入手特集
「我看到的是,一個異樣時代的到來。」
這是六代目山口組組長筱田建市(司忍)在 2011 年接受 MSN 產經新聞採訪時說的第一句話。
日本黑幫在我們的印象里,多少都帶著隱秘而危險的色彩,因為他們都遊離於我們的秩序之外,自己在黑暗裡創世,打破規則卻活得肆意而明目張胆。日本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承認黑幫合法地位的國家,是歷史塑造了他們,是憲法讓他們走到了最鼎盛的時代。但如今,這樣的時代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道義
清勇會組員
日本黑幫在民間最早被稱為yakuza(雅庫扎),自江戶時代末期開始,由賭徒和小商攤販自發形成,賭場和攤販依然是主要的營生進項。直至戰後,從戰敗的低迷到經濟的復甦和發展,雅庫扎也從拉幫結派走上了地盤爭搶、擴張勢力和走私販賣毒品、經營藝能娛樂的道路。「暴力團」這一說法,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在社會流傳開來。
根據日本憲法的規定,最開始的雅庫扎團體的活動還未超出法律的範圍,但隨著利益鏈條的成熟和慾望的膨脹,他們的行為漸漸越出法律的雷池,「結社」的權力對他們形成了某種意義上的保護,反而成為警方的障礙。所以,警方在調查犯罪行為時,不能直接提槍帶人衝進事務所進行逮捕,只能依照刑法逐條對照,但僅靠這樣是不夠的,因為雅庫扎並非所有收益業務都能在刑法中對應,諸如受雇他人使用暴力謀取利益等介於合法與非法間的灰色收入也佔有不小的比例,此外,法律也並沒有明確禁止他們的勢力擴張和組員的增加,這都給官方對黑幫的打擊造成了不小的阻礙。
黑白兩道一直擁有一種隱形的力量,在社會中維持著自己的平衡。但在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日本的黑幫出現明顯的越界。圍繞著地盤爭搶和勢力擴張,全國的都道府縣都有過黑道明目張胆的火拚,槍戰射殺,更有甚者直接向對方的事務所投擲手榴彈,每年都有因黑幫抗爭而傷亡的市民。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1992 年,日本參眾兩院全票通過了《暴力團對策法》,該法對暴力團給出了法律定義,同時還將現有的黑幫做了新的界定,這就是包括山口組在內的全國 22個指定暴力團的來源,他們清一色都是在日本勢大根深的黑幫組織,而受用這部法律的黑幫,也只有這 22 個。依照這部法律,警方將黑幫的行動都置於自己的監視之下,他們甚至可以禁止處在對立抗爭時期的黑幫使用自己的事務所。
組內例會
參與制定法律的其中一人,就是當時的警察廳官長國松孝次,他曾說:「通過把暴力團置於反社會的法律定義下,將他們徹底從社會上孤立開來。」這是《暴力團對策法》的目的之一,也是他對此法實施後的一個預想,但事實卻背道而馳了。雖然在法律實施後,不管是新加入黑幫還是自求退組的人都有所減少和增加,也有不少黑幫因為正處於與其他黑幫的對立抗爭期而被迫搬離事務所,抗爭事件也有所減少,收益的獲取也比之前要困難得多。但是也使得這些黑幫變得更加狡猾,除了會與一般的社會企業勾結以外,他們也比之前變得更加難以對付,黑幫犯罪的國際化、政治上的參與和殺害等層出不窮。
犯罪的世界,只有犯罪之人自己知道,所以警方會在黑幫里尋找可以給自己傳遞消息的「卧底」,那時候因為黑幫還未被明確界定為社會的對立面,這方面的交易不管對哪一方都有利可循,但在《暴力團對策法》施行以後,黑幫被完全拋到了法律的對立面,這場交易就不可能再持續下去,六代目山口組更是阻斷了一切會將消息泄露至警方的傳遞源。失去及時信息來源的警方在黑幫的逮捕率上明顯降低,常常也被詬病搜查能力衰退,同時在警方內部,也開始傳出《暴力團對策法》已經失敗的聲音。
警察對黑幫進行搜查
事實上,《暴力團對策法》只是一個開始。國松孝次在《暴力團對策法》中未曾得以實現的想法,在 2000 年之後推行的《暴力團排除條例》中實現了,它真正意義上將日本黑幫推到了懸崖邊。
《暴力團排除條例》並不是像《暴力團對策法》那樣經參眾議院投票通過的全國統一實行法律,它更像是地方性法規,最先開始於廣島縣。2004 年,廣島縣在其地方公營住宅居住條例里註明了,本人及其親族不是指定暴力團成員者才具備入住資格。這成了《暴力團排除條例的》先河,而在這以後直至2011年,全國各個都道府縣都相繼出台了自己的《暴力團排除條例》,其中的「排除條件」雖會有細微出入,但幾乎都大同小異。在這些條例中,指定暴力團的成員不允許開設銀行賬戶;地產開發商或是房屋中介都可以拒絕和解除和指定暴力團成員的住房合同;與指定暴力團成員有過多接觸,比如多次吃飯、聚會、旅行和打高爾夫等日常休閑生活的人都會被警方列入與黑幫接觸過密的黑名單……條例里不允許市民對指定暴力團及其成員提供利益,卻又未註明這個所謂的「利益」有多大的範圍,所以即便是宅急送,也從不敢送到事務所門前。這些個龐大的團體,被明文規定徹底被孤立於社會以外。
這樣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六代目山口組組長筱田建市會說起這樣一句話。自《暴力團對策法》和《暴力團排除條例》相繼出台,日本黑幫的人數減少到了不到6萬人,在近三年就有 2 萬人選擇脫離黑幫。「我們是黑幫,但我們也居住在這個國度里,也是構成這個社會的一部分,我們是黑幫,但除此之外,我們不僅有父母,還有孩子,可是現在的他們,卻因為有黑幫的父親而被欺負和歧視,我知道我們沒有人權,但家庭不在其中不是嗎?」這是筱田建市之後的回答。作為指定暴力團的他們,因為不能開設銀行賬戶,自己的孩子在學校交學雜費時只能自己拿著現金到學校交費,可這樣一來大家都知道了這個孩子的父親是黑幫里的人,對他的欺負和孤立也接踵而來。
專門報道日本黑幫的獨立記者鈴木智彥曾發表過一篇名為《深入報道,黑幫的修羅場》的文章,講的是一個在大阪日本橋的電器街上買了達 200 萬日元東西的山口組二級團體幹部,只是因為對店家說了一句「可以便宜一些嗎?」就收到了警察的嚴重警告,這個警告的下一環節就是被帶進警察局。一次,山口組的某直參組長花了 200 萬日元做了牙齒,但因為出了些問題就去到牙醫那裡,僅說了一句:「感覺有些不舒服」,醫院就以恐嚇報了警。而在2015 年 8 月從六代目山口組分裂出去的神戶山口組若頭寺岡修,就在 10 月因使用他人名義的車輛而被捕。
從《暴力團排除條例》陸續發布至今,日本的黑幫被一步一步推到了懸崖邊,被社會一步步逼至無立錐之地,承認他們擁有合法地位的,是憲法,但也只有憲法,更諷刺的是,承認他們有人權的,還是只有憲法。六代目山口組的前辯護律師山之內幸夫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在他的信念里,真正成熟的民主主義指的正是,在對待被社會所嫌棄的人上也能保證其有公正的法律執行。」
山口組前辯護律師山之內幸夫
今年剛至古稀之年的山之內幸夫,一直都被喻為是「山口組的守護神」,他是六代目山口組的前辯護律師,但事實上,他的正式任職期僅維持了 3 年。1987 年,一個不知名的人將一張信狀投進了大阪律師協會,山之內正是這個協會的會員。在信狀中,該人要求協會對山之內做出處分。「一個為黑幫辯護的律師,就是在侮辱律師的品格。」結果,協會以50:0,無一人反對的結果通過了對山之內的處分決定,不得以山之內辭去了辯護律師一職,但依然在為山口組進行辯護。
「對日本黑幫來說,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年代了。」在他的眼裡,日本的黑幫只是在佯裝罷了,裝有錢有權,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沒有可以讓人去傾聽的地方。
就在今年,日本東海電視台拍攝了一部紀錄片電影《黑幫與憲法》。其製作人阿武野接受了我們的採訪。在沒有人為黑幫申訴的如今,他拷問至我們每一個人心裡,這不是對黑幫的同情和洗白,他只是希望社會能容納不同的聲音,更多一些包容度。法律從來就不是用來區分善惡的標尺,而是要確保我們所下的每一個關乎他人性命的決定時,能給出最公正的判斷,即便是對待黑幫本身。
知日專訪 阿武野勝彥
「我們當然需要對犯罪之人繩之於法,但如果連懲罰的方式都錯了的話,社會也將遺失它應有的寬容。」
阿武野勝彥
日本電視製作人、原播音員。東海電視台體育放送頻道局長,至今為止共製作了 25 部電視紀錄片,多以社會紀實為題材。由他製片的《死刑辯護人》獲得了 2012 年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獎,《黑幫與憲法》一片製片人。
知日 《黑幫與憲法》本來是東海電視台的一檔紀錄片節目,你出於什麼原因將它拍成了現在的電影?
阿武野 這部電影的導演土方宏史曾經負責愛知縣警署搜查部第四課,也就是暴力團防控部門的記者,他在這方面已經調查了很多年,後來就提出了想要拍攝這部電影的想法。那時候山口組還沒有分裂,媒體對暴力團並沒有過多的關注,一般市民對黑幫也不感興趣。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暴力團對策法》和《暴力團排除條例》的實施使得普通公民與黑幫之間有了明確的界限,暴力團也就徹底被排除在了公民社會之外。
不過在導演土方心裡始終抱有一個很基本的問題,即黑幫是否也是我們的一部分。現在的社會,大家都不願意去接近和黑幫有關係的人,這樣就會使大家產生一種想法,就是不認為黑幫也是這個社會的一部分,這種意識一旦形成,就會讓剛才的排除理論成了一個正當的說法,這是很危險的。因為日本人有一個特有的國民性,就是隨波逐流。在禮貌恭順,潔身自好,為他人著想,對內親切和善的另一面,是傾向於構建強勢的集團心理,或是帶有施虐性的想法,這也可以說是歷史教訓的一種。
我們不希望這樣的想法在社會,也包括在節目錄製時有所蔓延。在我看來,一個社會之所以能夠容納更豐富的東西,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可以包容不同的聲音。這也就是我參與這部電影製作最初的想法。
收益
知日 通過這次與土方宏史導演的合作,你對黑幫的看法有什麼改變?
阿武野 不管是在電視劇還是電影中,我們看到的黑幫都是威風凜凜,充滿暴力的形象。但這次我看到的卻與電影電視劇中的形象完全不同,因為這次只是對清勇會進行了採訪,所以也不能將真實的黑幫形象一概而論。也許,我們這次所展現出來的黑幫,不過是昭和時代的古老黑幫的一個縮影。在我看來,僅僅根植於一方水土,在那裡生活的他們,與向全國進行勢力擴張的經濟性大組織黑幫還是有一些不同。在組織的架構上,只是依靠嚴守家族組長的上下關係來維繫,收養義子親自輔導,這樣的形式讓我想起了日本很早以前黑幫的樣子。因為電影上映等各種問題,我和川口會長交談多次。他讓我看到了一個頭領最男子氣概的一面,只要自己承諾過的事情,就絕不反悔,即便是被人從身後偷襲,在黑幫的世界裡他也絕對會從正面反擊。也讓我在言出必行上有了更多的感悟和自律。
川口和秀會長
知日 日本國民對黑幫抱以一個什麼樣的態度,你也是如此認為嗎?
阿武野 大家對黑幫都沒有什麼好印象,因為他們做的都是非法勾當並以此為生。可是,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並不都是由好人構成,就算是所謂的合法存在,也會有當權者以權謀私,每年像這樣的醜聞也是層出不窮。社會從不缺少「脫節」的人,那些無以生計的最底層的人。如何與他們相攜走下去,就要看社會的包容度有多大。我是在寺廟裡出生的,作為僧人的父親曾無數次舉行過黑幫人的葬禮。那時的他們,儘管強勢,卻對父親禮貌有加,這就是角色的體現。黑幫會對很多人施以威迫,當在佛像面前也不會對主持僧侶有絲毫的不尊。做了很多讓家族沒臉事情的他們,卻以與「家族」相仿的形式構建一個對前輩長者尊崇非常的直系社會,而他們也像守護家族一樣對待幫會。在日本社會一步步「橫向」發展的進程中,如他們這樣的老派作風,反而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舒適感,說不定我也是個老派的人呢。
組內劃分
知日 在日本社會裡,黑幫一直都是人們很難接受的存在,那為什麼還有人願意加入呢?
阿武野 不管能不能被他人所接受,有很多人是連工作都沒得選的。這並不是一個每個人都能夠成功的世界,而且我們也會有這樣的一種心態:即使現在處於劣勢,說不定哪天就得以翻身了。在以前,黑幫是一個非常強勢的存在,一直都有黑白兩道的說法,也曾有過黑道強勢的時代,不能說如今已經消失,但都生活在與警察的爭鬥里。年輕人在年輕的時候,出於某種原因而偏離了正常軌道的他們不得不委身於某些團伙,這不就是黑幫嗎?在歷史上,黑幫起源於江戶時代的消防組織,他們後來被稱為任俠、極道,以酒結拜,或成父子,或成兄弟,形成家族。其中都是掌管賭場的賭徒,逢年過節擺攤售賣的小商販,他們也都以此營生,但隨著時代的變遷,他們工作的內容開始有了毒品販賣,以保鏢的名目向夜裡經營的飲食店徵收保護費等犯罪活動。
要是說歷史的話,昭和四十年左右就曾發生過黑幫同組間為了爭奪勢力範圍展開了激烈的槍戰,昭和五十九年山口組就和一和會發生了有名的「山一抗爭」,許多無辜市民被捲入其中,造成了近 100 人的傷亡。暴徒化的黑幫被冠以「暴力團」之名,並且還被定義為「反社會勢力」,從社會隔離開來。
如今,那些誤入歧途的年輕人們大概很少會選擇加入這個帶著窘迫和麻煩的「家族社會」了。不如說他們其實只是形成了一些不會被列入警察黑名單的小混混組織。電影中所展現的年輕人,其實也都是受欺負的一群人,將自己封閉在自己世界的存在。而黑幫們,也一步步進入了老齡化,也即將要面對一個巨大的轉折點。
知日 日本的黑幫由來已久,如今已經漸漸成為了日本文化的一部分。那在你看來,這樣的日本黑幫什麼時候會消失呢?
阿武野 在我看來,日本的黑幫已經離滅亡不遠了,這和暴力團對策法和暴力團排除條例的實施有著莫大的關聯。然而,就在我製作這部電影的時候,愛知縣一位退休的警察對我說過這樣一段說至今也讓我難以忘懷。
「若將雙手伸到溝里,從溝底掬一捧泥,之後雙手握緊,就會有泥從指縫間掉下來,這些掉落的泥就是被徹底排除的,而老實殘留在手心的泥就這樣留著。」很明顯,泥指的就是黑幫,「這不就是社會嗎?」這位警察這樣總結道。現在的社會,是一個無法給予黑幫肯定和擁護的社會。然而,這也許也正是日本,這個在所有地方都推行純凈透明社會的國家的真相。究竟何意,諸位不妨細細想來,其實這也正是《黑幫與憲法》這部電影所要表達的。
沐卉 / interview & text
東海電視台 / picture courte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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