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 吳三桂與施琅們的出路
06-03
1644年的大明王朝已經不是簡單的風雨飄渺,而是淪落到了國破山河在的地步,張獻忠佔據了四川,李自成佔據了中原兵進北京,崇禎上吊殉國,南明小朝廷指揮不動左良玉及黃淮四鎮那樣擁兵自重的爛軍閥,各地大大小小的起義軍攻城掠寨不計其數,多爾袞的20萬滿清大軍在關外虎視眈眈伺機而動,明帝國最精銳強悍的國防軍——關寧鐵騎,其統領總兵吳三桂也在考慮打算降了李自成的大順政權(保衛家國比為大明盡孤忠要重要的多),總之,一切很難讓人看到希望了。去除關外的因素,當時的中國很可能就要隨著大順朝的建立而改朝換代了。然而歷史並沒有像當時許多人預計的那樣發展,後面的故事熟悉甚至是粗通歷史的人都清楚後面發生了什麼,簡單的整理一下大約是這樣:李自成的那套班子從上到下迅速腐敗大肆禍害北京城(從達官貴人到平民),鐵匠出身的哨總劉宗敏搶了吳三桂的小妾並抄了他的家對其父嚴刑拷打,吳三桂得知後「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怒為紅顏。」割去了大順使者的雙耳,公開聲明絕不降李。李自成發兵征討,吳三桂自知不敵便出關邀請多爾袞出兵助戰為君國報仇(我看還是報他私仇的成分要更大一些),清軍入關協同吳三桂部與大順軍混戰之後李自成敗北,退出北京,一敗再敗直至滅亡。張獻忠的大西政權也是相同的命運,大軍閥左良玉病死後其大軍崩潰,南明分成幾個小朝廷有的由大順殘部支持,有的由大西殘部支持,有的由海賊王鄭成功支持,他們之間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還相互攻伐混戰不堪,最後紛紛被滿清所滅,明王朝除了台灣一隅盡數被滅。滿清大汗成了中國的大皇帝,再後來被滿清冊封為藩王的吳三桂等人又起兵反清復明(後期乾脆自己過皇帝癮了)最終失敗為清所滅,台灣的大將軍施琅因與鄭成功不和被殺了父親,繼而叛逃到滿清引兵攻台,清軍獲勝,崖山之戰的那一幕又在台海上演,像當年的宋軍一樣,明軍士兵紛紛投海殉國,明滅,滿清遂統一全國。在這段歷史裡滲透著無數的血淚,摻雜著一個個反覆無常的小人,有著一段段令人扼腕嘆息的故事。米喇印、丁棟國將軍在西北孤軍苦戰13年最終兵敗凌遲就義;在緬甸晉王李定國留下臨終遺言:「任死荒徼,勿降也!」(寧願困死在荒野,也不要投降!);在台灣的國姓爺鄭成功臨終前更是大喊:「我無面目見先帝於地下」,悲憤的把自己的臉抓了個稀巴爛而死。時至今日,許多人仍未這段歷史而憤憤不已,認為,如果不是吳三桂領著清兵入關,就不會上演以後的故事,吳三桂無疑是天字一號(秦檜沒有被做實漢奸的證據)大漢奸,雖說他以後有反清復明的舉動但他只是因為清廷要削弱他的勢力,同時是為了過一把自己的皇帝癮進而投機賭一把。想到這裡,我不禁想從吳三桂的處境與角度看待這個問題,我在想,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妻室都保不了還保什麼國?如果家和國的利益發生衝突,國在殘害自己的家,那應該如何對待?當然,那時候迫害吳三桂的不是大順國,而是李自成所寵信的劉宗敏(實際職務相當於大順軍總司令),可是那是個家天下的時代,對於皇帝而言,朕既是國家,如果向劉宗敏報復就是向李自成向大順朝報復,如果他當時已經歸降了大順朝,那他就是叛國。對這幾年被詬病的施琅也是一樣,「犯點小錯」(大將軍執行軍法殺個犯了死罪的親兵算什麼錯?鄭成功包庇那個罪犯才有錯)就被滅門,他要想向把持南明軍政大權的鄭成功家族復仇就等於是向南明政權復仇,於是他也只能選擇叛國。還有人說,當時崇禎沒有害吳三桂,吳三桂應該為大明盡孤忠。是的,假設的歷史不是真實的歷史,但是我們不妨來假設一下,如果當時沒有什麼李自成,如果崇禎就是個無道昏君,如果陳圓圓不是什麼小妾而是正室夫人,如果強佔陳圓圓抄吳三桂家的不是劉宗敏而是崇禎本人呢?這不是憑空亂假設,當年北齊高家就出了一窩這樣的瘋子壞蛋。那吳三桂得怎麼做?有的網友說,廢軍甚至弒君,然後另立新帝(自皇族成員中),沒錯,這是個好辦法,歷史上也多次上演。可是當時的情況容得吳三桂那麼做嗎?吳三桂只要一個華麗的轉身還沒等另立新帝估計大明就亡國了,因為異族的大軍壓境,你們自己就先亂了起來,還有前提條件是崇禎是個把國家禍害的一塌糊塗的無道昏君(他當然不是,他是為他的父兄背黑鍋),國家本身已經糜爛了,只要自己不守衛邊疆就會亡國。我絲毫不想替吳三桂這個人的後半生開脫,尤其是他「反清復明」那段歷史,很明顯反清是真復明是假,他起事的原因就是擔心滿清最後過河拆橋,自己也不想背漢奸的罵名,想給自己洗底,還有就是手握重兵看著康熙年輕好欺負想要自己當皇帝。如果滿清不消藩、滿清君主還是當年多爾袞式的人物,我估計他多半不會起事。第一不消藩自己的位子就很穩,二來強大的君主治下,獲勝的幾率也不大,而那時候頂著漢奸帽子的人物太多了,多也不多他一個,僅這點不足以讓這個老滑頭冒險。但是,當年他在山海關引清兵入關的舉動,也是一種無奈之舉,在那個時代的中國文化中的吳三桂,沒有任何出路。要說出路也不是沒有,只有兩條可供他選擇:要麼當個賣國的純爺們兒,要麼當個愛國的活王八。我並不是在宣揚賣國或者當活王八很爽很光榮,問題是諸位想一想,當年這位軍爺,可否有別的路可走?我國古代有個小故事叫「修橋順母意,殺僧報父仇。」大意是說:過去一個孩子,爹爹去世的早,從小靠母親拉扯長大。孤兒寡母的生活很不容易,生活艱難。還好,附近有一個和尚知道了,經常幫助他們家做一些事情,一來二去幫忙幫熟了,孩子的母親心裡就喜歡上了這個和尚,來往甚是親密。當地人們有的說和尚本來就沒安好心,早看上了那家孩子的母親;還有人說兩個人是日久生情,才是如此。可不管怎麼樣,孩子的母親越來越感覺離不開和尚了,但是孩子一天天長大又不好怎麼樣,只是天天盼著和尚能來。可是,和尚從寺廟過來要趟過一條河,這條河雖然不大,但是也不小,天氣冷起來,趟過去很是不容易。孩子看著母親天天盼著和尚,便自己修了一座橋,使得和尚來往方便。如此,了卻了母親的一個小心愿。日子一天天過去,母親終於去世了,兒子安葬好了母親,回到家拿了菜刀,到寺廟裡砍死了和尚。用當地的打油詩來說,這叫:「修橋順母意,殺僧報父仇。」當時我提到了這個故事來和吳三桂的反覆行為(修橋=引清兵入關,殺僧=「反清復明」)做對比,網友大嘴丫說,為什麼這個孩子不能讓那個和尚去還俗,迎娶自己的寡母成為自己的繼父,組建新家庭呢?當然,在我看來如果那個孩子實在看不慣也可以申請和自己的母親斷絕關係,然後每月拿母親給的撫養費直到自己長大成人去獨立生活,這就屬於一種相對逆反吳三桂的舉動。但是這兩種辦法都屬於大嘴丫網友後來所說的,那就是這兩種情況都屬於已經建立了新的道德體系的社會中才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宋代的中華文明是中古時期非常先進和發達的文明,可以說當時達到了中古時代各文明的巔峰水平。但是最後自己陷入了有局限性的死胡同,程朱理學的出世就代表著文明發展的停滯,把一切前進的路子封死了,整個社會去向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聖賢化道德社會靠攏。對古詩情有獨鐘的朋友可以注意一下,從程朱理學變成中國的主流信仰(也是構成意識形態的一部分)、社會道德觀之後,中國就再沒出過一位像李白那樣狂放的詩人。我學國畫的朋友也告訴過我,中國的人物繪畫到宋代就僵死了,畫人物必須講究幾格幾格等死板的套路難以逾越和創新。文藝、科技等其他各領域大致上也都有這個傾向。在理學發達之前,「仁」是儒家中心思想,雖然是一種有等級尊卑的愛,但「仁」是以人性為基礎。雖然傳統儒學也主張孝道和貞潔,但其禁慾色彩並不濃厚。儒學發展到理學階段以後,已帶有濃厚的禁欲主義色彩。二程說:「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與道難一」,並稱:「無人慾即皆天理」。朱熹用飲食為例闡述:「飲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慾也。」(《朱子語類·卷十三》)在婦女貞操方面,程頤認為:「……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節者以配身,是己失節也。」有人問程頤先生曰:「寡婦貧苦無依,能不能再嫁乎哉?」,程頤則提出「絕對不能,有些人怕凍死餓死,才用饑寒作為借口,要知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程氏遺書》卷二十二),作為衡量賢媛淑女的標準。他們的後繼者朱熹在《與陳師中書》也同意這樣的說法:「昔伊川先生嘗論此事,以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然自知經識理之君子觀之,當有以知其不可易也。」主張婦女「從一而終」、壓抑「人慾」。在那種道德大獄社會裡的人,一旦遇到矛盾就沒有出路。在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與萬惡淫為首百行孝為先的牌坊下,寡婦改嫁是為不貞,和尚還俗就是淫僧,即便他們成功的還俗和改嫁了,不騎木驢、浸豬籠都算好了,社會大眾還不用口水淹死他們?他們怎麼會有出路?那人不修橋就是對自己母親不孝,不殺和尚就是對自己父親不孝,他會有什麼出路?在忠君愛國與奪妻之恨不可不報的至高標準下,吳三桂反叛李自成或者崇禎就是所謂的反賊或者漢奸,不反抗李自成就是個令人作嘔的活王八,怎麼都是窩囊,怎麼都是錯,他有什麼出路?所以,從這種聖賢化道德社會的角度來看,無論是那個修橋殺僧的人,還是將軍吳三桂,都統統沒有出路,說白了,那個時代的中國人,活在一個自我修築的,扭曲、無人性的道德大獄裡,誰也逃不出去。可以說,自宋以後的中國一直在扭曲中要麼變得麻木要麼變得變態。我曾看過成書於晚清的《彭公案》、《施公案》,裡面那種道德倫理的扭曲、對人性的壓抑、為奴性的讚美令人不忍淬讀,在現在看來甚至是匪夷所思,但偏偏那些就是那個時代被民眾所津津樂道的道德標準與社會狀態(裡面的故事都是說書的傳統段子)。明朝也好不到哪裡去,《金瓶梅》就是最好的社會真實寫照,總之是越往後越桎梏、越扭曲,直到鴉片戰爭直至八國聯軍時代過後,中國人新的道德倫理觀才重新得以建立。也就是到了北洋和民國的時代,吳三桂和施琅們,修橋順母意殺僧報父仇者們,才真正的有了第三條或者第四條甚至更多條,既不違反道德又不違反各自利益的出路。各位看官,吳三桂在現在的中國或許人人都有資格罵,可是放在1644年的大明王朝,大家設身處地的站在他當時的情況下,又有誰有資格罵他?
推薦閱讀: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