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人物 | Marianela Nunez：我非常在乎我對芭蕾的「承諾」

記者：Zoe Anderson

譯：李菡

原文刊載於《舞蹈時代》雜誌4月6號

訪談上半部分

http://www.dancing-times.co.uk/features/item/1909-nunez_on_giselle

訪談下半部分

http://www.dancing-times.co.uk/features/item/1910-nunez_interview_part_two

Marianela Nunez——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演員。她和記者一起探討了《吉賽爾》這部舞劇的演出和直播，以及她對客座演出、演員責任等的看法。

無論是在台上還是台下，Marianela Nunez看起來永遠充滿了活力。我在12月對她進行的這次採訪充滿了爽朗的笑聲和很多特別的觀點。Nunez非常直率地表達了對一些客座演員完全不了解自己所客座的舞團這一現象的不滿。她滔滔不絕，為了說明自己的一個觀點而做出各種肢體動作，表現出她對這次採訪感到很愉快。

Nunez出生在阿根廷。14歲時她加入了科隆大劇院芭蕾舞團，隨後在英國皇家芭蕾舞學校學習了一年，然後加入了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現在她33歲，加入皇家芭蕾舞團已有18年時間，自2002年起她就是舞團的首席演員。在3月，她再次演繹吉賽爾一角，並會在4月6日的全球影院直播中主演。

再次出演這種典型的芭蕾舞女性角色是什麼感受？「我想，吉賽爾對於任何一位芭蕾舞女演員來說都是極為特別的角色。」她說，「我經歷了漫長的等待才等到了主演的機會。當我第一次主演《吉賽爾》時，我已經28歲了。這個角色是我一直一直想要扮演的。我是個完完全全的芭蕾狂熱分子——我有一張長長的夢想角色名單。我想做我所能做的一切！」

她在《吉賽爾》這部作品裡面已經跳過很多其他角色——第一幕的農民大雙人舞，第二幕里嚴厲的維麗鬼魂女王米爾達。「我曾經很擔憂自己能不能得到主演的機會。我知道自己可以勝任這個角色。即便那麼多年來我沒有扮演過吉賽爾這個角色，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角色。我知道我會有什麼樣的感受，會做什麼。我會觀察劇院里每一位演員的吉賽爾是怎麼演的。我大概有些走火入魔吧。我還看過那部紀錄片——不知道你看過沒有。在那部紀錄片里每一位芭蕾舞女演員，包括Natalia Makarova（譯者註：前美國芭蕾舞劇院首席，著名芭蕾舞藝術家，編導），Carla Fracci（譯者註：著名芭蕾舞藝術家），都談了自己對《吉賽爾》的看法。《吉賽爾》超越了一切，尤其是第二幕。

Marianela Nunez吉賽爾劇照 攝影師Tristam Kenton

「通過演繹這部芭蕾裡面的其他角色，我得以從不同的角度審視這部作品。以米爾達的身份站在舞台上，」Nunez說著就擺出了一個典型的米爾達的造型，「我可以看見所有芭蕾舞女演員是如何演繹第二幕的。其中我最喜歡的演員之一，同時我也非常有幸能夠和她合作這部作品，是Alina（譯者註：Alina Cojocaru，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現英國國家芭蕾舞團首席）。她非常棒。我從她身上得到了不少啟發，然後我加入了自己的理解。那時候我一直非常擔心自己會被定型為「強勢的演員」。我覺得看起來，我就是一個很強大的人——是的，拉丁人典型的強勢。但同時，我很喜歡哭泣！我知道我可以把這兩者很好地結合起來，展現在舞台上。因此我必須等待時機到來，挑戰自己。當我最終得到了吉賽爾這個角色時，我一直在等待的很多東西就實現了。」

Nunez和很多搭檔合作過《吉賽爾》：Carlos Acosta（譯者註：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客座首席），Rupert Pennefather（譯者註：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 Sergei Polunin（譯者註：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芭蕾舞團客座首席），她後來的丈夫Thiago Soares（譯者註：現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這一次，她的搭檔將會是Vadim Muntagirov（譯者註：現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每一次我扮演吉賽爾，都是和不同的舞伴合作的。我喜歡這種體驗，因為和不同的人合作我可以發現一些新的東西，發掘新的自我。我對於吉賽爾的性格有自己的想法，但很顯然，我還需要對搭檔的行為做出反應。搭檔完全不同，我會根據他們演繹的伯爵阿爾伯特反饋我的情感。和他們任何一人搭檔都很美好。」

Marianela Nunez和不同舞伴表演《吉賽爾》 網路圖片

《吉賽爾》的第一幕和第二幕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第一幕里，鄉村少女愛上了伯爵阿爾伯特，然而最終被愛人背叛，而第二幕吉賽爾變成了一縷幽魂。「在我們的版本里，Peter Wright（譯者註：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現行版《吉賽爾》的編導）非常強調這一點。」Nunez說。「他希望看到兩幕之間的不同。吉賽爾作為一個鄉村少女，有很多音樂性很強的動作，但無論如何，她還是一個鄉村少女。而在第二幕，你必須要將慢板里那些動作做得好像輕柔無骨一般。」她彎起自己的手臂，展示手臂線條上的改變。

當我採訪Nunez時，她需要跳鬼王米爾達一角的消息尚未公布。「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跳這個角色了，」她說，「這個角色要求很高。準備這個角色的過程和演出的過程都很重要。這是一個主要，主要，主要（譯者註：Nunez強調了三次的主要）角色。我還記得和Monica Mason（譯者註：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團長）進行的那些排練。通常來說米爾達一角的排練都是她負責，因為她自己就是一位非常棒的米爾達表演者。每次排練都是非常棒的體驗，需要花費很多功夫。這個角色是一個重要的芭蕾舞女性角色，必須做得很好。」

Marianela Nunez飾演鬼王Myrtha 網路圖片

「每一輪舞團里上演《舞姬》，我都會扮演兩個主要女性角色，這是很難得的體驗，因為無論是舞姬Nikya還是公主Gamzatti都是我非常在意的角色。這是兩個重要的芭蕾舞女性角色，當這兩個主要女性角色一起出現在舞台上時，自然而然就會呈現出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即便你什麼都沒有做。《吉賽爾》也是如此。當你能夠嘗試兩大主要角色時，這種感覺很神奇。我還記得很多年前我和Tama（譯者註：Tamara Rojo，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現英國國家芭蕾舞團團長）、Carlos一起主演這部作品，而且還發行了錄像，非常棒。」

這次將會是Nunez第二次在影院直播中主演《吉賽爾》。她如何平衡好面對劇院里的觀眾和面對攝像機鏡頭呢？「攝影機就擺在劇院裡面，而且都是高清的。所以你的一舉一動都很引人注目。通常來說他們會在直播的前一場演出就錄製一遍，以確保攝像機的角度正確。我喜歡面對鏡頭，呈現自己的面部表情。舉手投足都需要有一定的——或者說很大程度上的——改變，但你還要兼顧劇院里坐著的觀眾們。找到這兩者之間的平衡點需要很多技巧。」

Marianela Nunez在英國皇家芭蕾舞團2012年網路直播排練間隙接受採訪 攝影師Ruairi Watson

「我已經經歷了很多次影院直播了。我很享受直播。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激勵，而且我知道觀眾們有多喜歡這個形式。很多人沒辦法親臨劇院，也許是他們住在很遠的地方，也許是他們來自其他國家。在阿根廷，觀眾們非常喜歡皇家芭蕾舞團。他們喜歡這個舞團，喜歡舞團里的每位舞者，但從那裡到倫敦需要14小時的飛行，很顯然他們沒辦法來。通過影院直播，他們可以欣賞演出。這很美好，但這需要豐富的經驗，而且你必須很好地完成演出。壓力非常大——畢竟你是在攝像機面前展示你的藝術。我喜歡在直播里演出，我喜歡挑戰。我覺得通過這樣我可以和全世界的人們取得聯繫。當我們的舞團到美國巡演時（譯者註：2015年6月），距離上一次在那裡演出已經很久了。從2007年之後我就沒有在那邊演出過。當我到那邊的時候，所有人都對一切了如指掌——他們」追隨「著我的演出，還有很多DVD，還上傳了視頻到YouTube，還看了我們在線的排練。」

有些演員對觀看自己的錄像感到反感。Nunez會看自己演出的錄像嗎？「我會的。我會看，」她嘆了一口氣，「但我是為了完善我自己。我直面自己的錄像，從中吸取經驗。錄像就像葯一樣：嘗起來並不美味，但你知道這對你有好處！當然，我們有專門的人給我們提出建議，你接受那些建議並不斷進取。但當你真正去看自己的錄像時，你會想『噢好吧，我知道了』。這是一種額外的幫助。」

去年夏天，Nunez第一次在美國芭蕾舞劇院客座主演。「到美國芭蕾舞劇院去客座的事情，我們已經嘗試了很長的時間，但日期總是不太適合。這一次的時間非常好，因為我剛剛完成隨團的美國巡演。同時，客座的劇目是Frederick Ashton（譯者註：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創始人之一，著名編導）的《灰姑娘》，這也是我們英皇的保留劇目。所以我覺得我可以在那裡搖著我的英式風格旗幟！在那之前，我也在維也納國立歌劇院芭蕾舞團客座演出過。Svetlana Zakharova（譯者註：俄羅斯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首席）受傷了，所以我到那邊去跳《天鵝湖》，Rudolf Nureyev（譯者註：前巴黎國家歌劇院芭蕾舞團團長，著名芭蕾舞藝術家，編導）的版本。還有在義大利的斯卡拉芭蕾舞團，我跳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和我們團的版本是一樣的。」

Marianela Nunez在斯卡拉芭蕾舞團客座《羅密歐與朱麗葉》劇照 網路圖片

「正如我剛剛說的，我每去到一個舞團，都會為我來自皇家芭蕾舞團感到驕傲。我可以和他們分享我們在這裡做的事情，同時又從客座的舞團里學到新的東西。每個舞團的團長都指導了我排練。在美國芭蕾舞劇院，團長Kevin McKenzie指導我排練，而在這兒，我也有一個Kevin（譯者註：Kevin O』Hare，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團長）給我排練！我覺得自己被照顧得很好。客座演出是一件很大的工程。在每個地方客座，我都學到了很多。在不同的舞台上跳舞，作為一個「新人」，可以成長很多。「

維也納國家芭蕾舞團的《天鵝湖》和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里Nunez跳過的版本非常不同。「完全不同。新的版本帶給我很多體驗。這個版本的風格和對舞者提出的要求都很特別，所有一切都是一個整體。這是一件非常非常嚴肅的事情。最近有時候我會想起一些很難過的事情——很多舞者去不同的舞團客座時，只在演出的當天到達。他們不跳這個舞團的版本，他們只是到這個舞團里跳自己跳過的版本。他們用自己的名聲賣票掙錢。現在這樣的行為越來越流行，但我不認為這是對的。「

Nunez對此有很強烈的感受。這個點她反覆提到，強調了開展國際性事業（譯者註：特指滿世界進行客座演出）帶來的弊端。她也提到了自己的身份——一個皇家芭蕾舞團的駐團演員。「如果我去參加客座演出，我會花多一些時間和那個舞團相處，了解舞者們，尊重他們，並學習他們的版本。」她認真地說，「因為如果你只是去到那裡，然後自己跳自己的，那麼這對於你去客座的舞團而言並不公平。所以我並不是很經常去進行客座演出，因為很明顯我會把我在皇家芭蕾舞團的工作擺在優先地位。當我進行客座演出時，我希望能百分之百投入。這是對客座舞團的尊重，也是對這門藝術的尊重。而且"自己跳自己的"會讓芭蕾變得像快餐一樣，但芭蕾不是。」

「《灰姑娘》這部作品我在皇家芭蕾舞團就已經主演過了。我對這部作品很熟悉。在我隨團參加巡演之前，我和Wendy Elis進行了排練，她是這部作品的版權所有者。我在倫敦進行了籌備，隨後當我在美國巡演時，我在Kevin O』Hare的指導下也進行了一些《灰姑娘》的排練。然後我和美國芭蕾舞劇院的舞者們一起排練了一整個星期。所以我可以順順利利地跳完這部作品。我覺得如果你一直這樣做，呈現這樣的誠意，那麼你會收穫比這多更多。舞者們也會認同你的行為。你可以從其他舞者身上學到經驗，你可以有時間在教室里聽教練給他們排練。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客座就會很…粗暴。」

Marianela Nunez灰姑娘排練中 網路圖片

Marianela Nunez客座美國芭蕾舞劇院 《灰姑娘》演出謝幕四.關於夢想得到的角色

Nunez花了很長的時間等到吉賽爾一角。那麼現在她的夢想角色名單上又有什麼芭蕾作品呢？「我是一個相當幸福的芭蕾舞者！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角色。我想這是很少見的，我也對此感到很自豪。我會想要嘗試一下《瑪格麗特和阿爾芒》，還有《鄉村一月》，此外還有一些Kenneth MacMillan（譯者註：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團長，著名編導）的作品我沒有跳過，我想試一試。當然，如果有編導能為我量身打造一部完整的芭蕾舞劇那就太棒啦！」她特別補充，目前在皇家芭蕾舞團新作品層出不窮。「當然，對於沒有跳過的作品我都想試一試。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是一個芭蕾狂熱分子，我想做一切的事情。不過我已經很開心了。」

在四月，Nunez將會再次主演Christopher Wheeldon的作品《冬天的故事》中遭受委屈的皇后Hermione一角。這部舞劇由莎士比亞的同名作品改編而成。「這是一部巨制。」她說，「這個故事情節緊張，關係複雜。Chris的創作很成功，每一個姿勢和每一步步伐都在引導你走進劇情。所以我試著去深入理解Hermione這個角色。我記得，當我完成了第一場演出時，每個人都跟我說，『你看起來真的很成熟！』——這是一件好事。他們都說，『別偏離了這個感覺……』實話說，我真的可以感受到Hermione的心情。」

Marianela Nunez冬天的故事劇照 網路圖片

「很顯然，我們對這部作品開展了很多探討。我確實試著去閱讀原著，但我不想向你撒謊——原著非常複雜，尤其是它的語言。對於母語為英語的人而言原著就已經相當複雜了，更不用說對於非英語母語的讀者來說！但我試著去閱讀，而且和Chris討論過這部作品。因為某些原因，我確實被作品『擊中』了，我非常能理解Hermione。創作的過程並不是很漫長，但我們花費了不少時間在教室里仔細地、全面地發掘角色的性格。」

她特別指出在第一幕的時候——Hermione因為「不忠」而受審，審判結果對她和她的兒子很糟糕。「我將永遠難忘當我看見小男孩從樓梯上下來時的感受，」她說，「她直直地穿過法庭，表情非常凝重。我非常期待再次飾演這個角色。我們的陣容並不是很多，所以每個人都有不少場次的演出。演出的次數越多，感觸就越深刻。

Nunez最近創造的角色是在Carlos Acosta的作品《卡門》之中。這部作品受到了業內人士的普遍批評。舞者們該怎樣處理這些差評？「你只能去面對它們。」她很客觀地表示，「這很困難，因為我們投入了百分之一百八十的精力。任何人都沒辦法在上台的時候視這些負面評價於無物。我們都很在意。所以當這樣的事情發生時，你會嘆息。而在那一天將要結束時，你吸取教訓，繼續前行，做你自己所愛的事情。你會堅持推動自己前行，試著做到更好。」

「所以是的，你必須處理好這些。有時候你聽到了這些批評，然後你會想，『你知道什麼？！我會證明你是錯的！』如果你能這樣想，那就對了。這就和生活中發生一些挫折時是一樣的。你只能選擇從中吸取教訓變得更強，或者認輸放棄再次失敗。我從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有些人對我說『你不行』，但我會說，『我會向你證明！我可以！』。」她拍了一下桌子，然後笑了起來，「這對我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Marianela Nunez《卡門》劇照 網路圖片

這讓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那是在Nunez事業發展的早期。她在跳Ashton的作品《華爾茲》的時候滑倒了。Margot Fonteyn（譯者註：前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首席，著名芭蕾舞藝術家）曾經說過，如果你完完全全按照Ashton的要求在跳舞的時候彎曲自己的身體，你會摔倒的。Nunez冒著很大的風險彎曲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她摔倒了——然而當她爬起來繼續跳舞時，她還是堅持那樣的彎曲，並沒有為了保險起見試著降低難度。想起這個，Nunez大笑起來，「我當時就想按照要求來做！的確——這意味著你必須傾盡全力。當然摔倒總是不應該的，但你必須站起來，繼續做。」她又笑了起來，「你知道嗎，那一場的錄像現在在舞團的檔案之中。每一輪要排練這部作品，新入團的舞者們都會看它。他們會說，『你摔倒了？』，『是的，就是我摔倒了。』我真的摔得很重，有點不可思議。」

隨後Nunez又稍稍恢復了一些嚴肅。「這是一項對藝術的承諾——承諾這個詞，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不管外界怎麼說，我們在乎這個承諾，我非常在乎。每次我登台演出，或者在教室里排練，我非常嚴肅地全情投入。我想這是因為我必須非常努力地工作，也因為我對芭蕾有極大的熱情。當然，我永遠都需要等待——等待著把自己更多的熱情投入芭蕾。這是我對芭蕾這項藝術的承諾。我非常在乎。」

責任編輯：謝佩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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