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感言（連載）十九、經典故事述評（3）

06-03

吳順模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

【故事梗慨】第五回賈寶玉在秦可卿床上午睡，夢裡遇見警幻仙姑，仙姑道：「今日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釆仙茗一盞，親釀美酒幾瓮，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可試隨我一游否？」寶玉便跟著警幻仙姑到了一個所在，前面有一塊石牌，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有一副對聯，乃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孽海情天」四個大字，也有一副對聯:「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來到「薄命司」處，也有一副對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進入門中，見到金陵十二釵的冊頁，裡面有正冊、副冊和又副冊，每一冊各有十二個人物，其中又副冊分別有兩幅畫和兩首詩;副冊有一幅畫一首詩;正冊裡面分別有十一幅畫和十一首詩。賈寶玉看完這些詩後，警幻仙姑請寶玉喝茶飲酒，茶名「千紅一窟」，酒為「萬艷同杯」。接著警幻仙姑又命人演唱曲子，一共演唱了十四支曲。這十四支曲分別是第一［紅樓夢引子］，第二［終身誤］，第三［枉凝眉］，第四［恨無常］，第五［分骨肉］，第六［樂中悲］，第七［世難容］，第八［喜寃家］，第九［聲花悟］，第十［聰明累］，第十一［留餘慶］，第十二［晚韶華］，第十三［好事終］，第十四［收尾·飛鳥各投林］。演唱曲子之前警幻仙姑向寶玉介紹陪伴的另外四位仙姑：痴夢仙姑、鍾情大士、引愁金女和度恨菩提。演唱之後，警幻仙姑給寶玉解釋「意淫」二字，「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雖可為良友，卻於世道中未免迂世道。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煙。」又說：「從今後萬萬解釋，改悔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干經濟之道。」說畢，便祕授雲雨之事，推寶玉於房中，將門掩上自去。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仙姑所囑，未免行起兒女之事來。又夢與可卿難解難分，攜手出遊，見狼虎同行，前面黒溪阻路，無橋可行。警幻趕來道：「此乃迷津，深有萬丈，遙亘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伐，乃木居士撐柁，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游至此，設如墜落其中，便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了。」話猶未了，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他汗下如雨，叫一聲「可卿救我！」方醒過來！

【述評】《紅樓夢》第五回是特別耐人尋味的一回，也是理解《紅樓夢》人物最關鍵的一回。在這一回里，曹雪芹設置了很多伏筆，嘔心瀝血，用心良苦。正如他自己說的「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是他神馳魂飛的辛勞，是他悲歡交集的心靈搏動。「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這一回里隱藏著許多深刻的內容，歸納起來有:(1)「又副冊」上的兩幅畫和兩首詩是描述晴雯和襲人的;「副冊」一畫一詩是描述香菱的;「正冊」第一幅畫和第一首詩是對黛玉和寶釵合二而一的描迏，曲子《終身誤》是唱林黛玉的，《枉凝眉》是唱薛寶釵的;其餘十幅畫、十首詩和十支曲子是分別描述「正冊」除黛玉、寶釵以外其他十個人的(我在前面的讀後感言中介紹過，此處略)。作者用詩境(判詞)、畫意和曲子暗示她們的命運——在封建禮教的束縛和摧殘下必然「紅顏未衰身先死」，照應了紅樓夢貫穿「千紅一窟（哭）」和「萬艷齊杯（悲）」愛情悲劇的主題。(2)怎樣理解「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副存聯？此聯在《紅樓夢》中出現過兩次：第一回是甄士隱在夢幻中所見，第五回是寶玉在游太虛幻境中所見。這副對聯道理相當深刻。從人物的經歷、命運來看：甄士隱一生曾享盡榮華，最後家道變故，遁入空門，這是他一生的最終歸宿。作者借寶玉見到這同一對聯，是隱示著他一生道路的縮影。從作品的創作手法上來看：所敘述的人事、情節，真假具兼，頗令讀者品味、猜詳。對聯所言，把假當真，則真的便成了假的了；把沒有的視為有的，有的也就成了沒有的了。這裡頭這個真和假的概念有很多層次，不是一個單純的一個真和假，世上的人把假的東西都當作真的了，把真的東西反而把它作為假的了。賈寶玉真正是一個有思想、有頭腦、有才能的人，但是人家特別是他父親賈政說他是一個沒有出息的人；那個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之子甄寶玉，開始表現不怎麼樣，但是後來他走仕途經濟道路，按照官方的道路去走，所以變成了「真寶玉」，所以真正沒有才華的人，變成好樣的，真正有本領的人變成是假的，不行的，只有出家當和尚去了，這就是真假混淆，這是對當時社會的一種諷刺。(3)怎樣理解「孽海情天」和「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孽海」比喻人們沉淪於罪惡之中不能自拔，佛經有「罪始濫觴（開始時像細水），禍終滅頂；噁心不息，孽海轉深」之語。作者藉以說「古今情不盡」、「風月債難酬」。3.怎樣理解「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隨著時光變遷，春去秋東，所有的悲歡離合都是因為自己內心的起伏，而引起的。內心的茫然，不知道自已美麗的容顏會為誰老去，又會為誰嬌艷，這只是一種少女懷春的傷感。此處雖說的是天下女子，但喑指林黛玉更合適。(4)警幻仙姑與寶玉解釋「意淫」二字和將「可卿妺妹」許配給寶玉是什麼意思？《王蒙的紅樓夢》認為，這是作者對寶玉進行性啟蒙教育。使寶玉領略明白：仙閨幻境之風光尚不過如此，何況塵境凡人的男女之事，有啥了不起的？目的是讓寶玉從此覺悟，知今是而昨非，從此拋卻那些沒完沒了的兒女之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就是說，成就寶玉與可卿的好事，讓寶玉享受風流繾綣、做愛快感、爽歪歪一番的目的，是讓他從此棄暗投明，接受主流意識形態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教誨，從此走賈政之路，將自己的身心獻給經國濟世的官業。這樣的邏輯舉世無雙，這樣的效果當然是適得其反。這明明是緣木求魚，是南轅北轍，是混亂歪曲。但是，必須這樣說，這其實是小說的遮眼法，否則《紅樓夢》就成了誨淫誨盜。要不怎麼會說是「滿紙荒唐言」呢？要不怎麼是一大奇書呢？正話反說，反話正說，實話虛說，性事夢說，似貶非貶，似褒非褒，聲東擊西，指桑話槐……小說之道，勝過用兵，詐過用兵。恰恰因為中國的小說家不受抬舉，不進教材，評不上職稱，不算學問，而且弄文罹文網，弄不好有殺身之禍，《紅樓夢》才會如此地使用怪方法怪邏輯寫寶玉的性啟蒙、性經驗、性觀念，而且寫得才如此活潑、自由靈動……不讀小說的人豈能不透露出幾分獃氣來？也有人認為寶玉眼中的「兼美」不是秦可卿：「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所以「話猶未了，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預示他與黛玉和寶釵二人的結局不妙！(2014.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