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范兒

對於20世紀80年代前期，圍坐在電視機前的中國老百姓來說，可以沒見過咖啡樹、豆、粉，卻一定都知道咖啡是「滴滴香濃，意猶未盡」的；簡言之，就是「味道好極了」。　　之所以我們會對一樣自己完全沒有品嘗過的飲品，有如此篤定的認同，可以肯定地說，我們是被咖啡背後所代表的生活方式迷惑了。　　雖然已經過去快30年了，但我還清晰地記得，那部「暖暖內含光」式的廣告畫面：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金色的光線透過大大的玻璃窗打進整潔的辦公室；一個留著劉海的溫柔姑娘，穿著優雅的套裝，用優雅的手捧起一杯冒著裊裊白霧的咖啡，淺酌一口後，面上浮現出蒙娜麗莎一般的微笑??在那個還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初級階段的中國，優雅是具有巨大殺傷力的。　　不說別人，起碼它就「殺死」了我當時在武漢知名大學任講師的姨媽。她固執地讓我媽一定要在春節回家時給她帶一罐玻璃瓶裝的雀巢咖啡。理由是：北京賣的是直接從美國進口的，和武漢賣的味道不一樣，不喝睡不著覺。而那個沒有了咖啡的玻璃瓶，繼而被她拿去辦公室當水杯，兩年後，上面的標籤還是完好的，清晰可見「味道好極了」。　　其實，直到差不多十幾年後，我們才普遍知道，原來電視里那姑娘叫「OL（officelady）」，就是「白領」。而咖啡因富含咖啡因，通常來說，喝下去倒真是要睡不著的。　　飽含著丹寧酸的咖啡，在喝慣了茶的中國人面前，最終被撕破了「味道好極了」的外衣；白領成了「高級打工仔」；玻璃瓶被隨手包替換。世界又恢復了本來的面目。　　而就在這時，星巴克來了。　　遺憾的是，1999年星巴克在北京國貿開第一家門店時，我正一頭扎在上海，無法領略它的風采。但江湖的傳言是：開了通宵OT（加班），就去星巴克來一杯濃縮咖啡再上樓吧。語氣中透著國際化的專業范兒。　　一年後它開來上海時，范兒卻全然不同了。那也是一個「暖暖內含光」式的下午：陽光很溫和，透過整面玻璃幕牆照進時代廣場2樓的星巴克；光影斑駁中，瀰漫著靜謐的氣息；散散落落的座位，大多空著；只有靠窗的一張坐著位面容姣好、妝容精緻的OL，白皙的手指、挺直的背、翹起的腿，目光專註地看著面前的筆記本電腦；窗外，時代廣場一層樓高的大鐘鐘擺，一下一下地在她的側影后搖來搖去；咖啡裊裊，不喝都知道，味道一定好極了！　　6年後，當《色·戒》中的湯唯在凱司令咖啡廳的白色咖啡杯上，留下一抹曖昧的唇印，再慢慢把目光望向窗外時，我才感受到了和那個下午同樣的味道。「小資」也是有傳承的。　　如今，我在廣州。星巴克我只去過一次，和朋友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嗓子啞了。因為裡面聲音太大、太吵，為了讓坐在小圓桌對面的朋友聽清楚我講什麼，生生給喊啞的。在廣州人看來，去星巴克飲咖啡，和去茶樓飲茶，沒什麼分別。如果有，那就是：咖啡喝多了會上火。　　同樣的咖啡，因為不同的城市，有了不同的故事。想想看，有些像人生。或多或少，我們都因他人的看法不同，而變得矜貴或者廉價；我們都滿懷著改變世界的期望上路，到最後卻發現，原來改變的是自己——有時加奶，有時加糖；有花式，有泡沫；可以多蜜糖，可以低卡路里。　　所幸，咖啡的野心不大，所求不外是能多多地售賣出自己。而人生的答案又會落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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