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不尋常的現代藝術部落
在外人眼中,他們是一幫披著長發高談闊論的人;在同類看來,他們是代表了不滿官方所指示的主流藝術,以及由於某些原因而不能參與官方藝術的那類人;而在他們自己眼中,卻以為在干一件純潔而又偉大的事情:對人類靈魂的提問、對人生根本問題的發言。
宋庄:不尋常的現代藝術部落
文 / 本刊記者 張玉峰 堯文銘
驅車從北京市區往城東行駛,在京哈高速路上賓士六七公里便會到達一個淳樸、安寧的村落,它夾在兩條河中間,一個是潮白河,一個是運河,周圍風景旖旎,是個非常適合人居住的「世外桃源」。從行政歸屬上,這裡屬於通縣(現在叫通州區)。但不同於其他村鎮的。這裡聚集了一批有身份的文化人:畫家、批評家、收藏家……也因為如此,「宋庄」,這個本屬於鄉村的名字被賦予了更多的內涵。
今天的宋庄,已被很多人知曉,如同法國的巴比松,美國的東村,德國的達豪、沃爾普斯韋德——宋庄也因聚集了眾多的藝術家和有異常活躍的藝術氛圍而引起國內外藝術界和文化界的極大關注。他們處於社會的主流生活之外,卻以一種特殊的符號方式,成為主流人群關注和談論的話題。
走進宋庄,走近京城流浪藝術家的「幸福生活」,感受藝術家的創作歷程和生存狀況,傾聽評論家的另味註解,體驗剔去神話後真實的一面,甚至另一番的思考以及憂慮……
從圓明園到宋庄,現代藝術前衛的生存掙扎
追尋宋庄藝術家部落的成因自然就要提及一個已經消失的藝術部落——圓明園畫家村,它便是今日宋庄的前身。在 20 世紀 90 年代初,或許出於喜好「扎堆」的緣故,一些漂流在體制外的畫家、詩人等各式人物不自覺地就聚集到了圓明園福緣門村一帶,交流、工作和生活。他們中除去詩人和幾個彈吉他唱歌的人以外,幾乎都是畫家,所以「畫家村」便由此得名。
在外人眼中,他們是一幫披著長發高談闊論的人;在同類看來,他們是代表了不滿官方所指示的主流藝術,以及由於某些原因而不能參與官方藝術的那類人 ; 而在他們自己眼中,卻以為在干一件純潔而又偉大的事情:對人類靈魂的提問、對人生根本問題的發言。受西方美術觀念的影響和對自身觀念的「解放」,這幫人的創作有了先鋒和前衛的味道。後來被歸納為行業所稱的「玩世現實主義」,用簡單的話解釋,就是以西方文化概念為背景的一種中國現實文化。
不羈的個性加上玩世不恭的生活態度意想不到地受到農民和北大學生的青睞,這助長了他們的自豪感,同時又吸引了更多參與者,那些懷揣夢想來北京進修的美院生,畢業以後就留在這裡,加入日益龐大的隊伍。於是,圓明園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不可避免地引來媒體的目光。 1993 年開始有了大量的報道,一時間「圓明園畫家村」成為了大家關注的熱點。記者們在撰寫中突出了他們生活中不尋常的一面,把他們塑造成一批為藝術而流浪的傳奇式人物。
然而,不斷龐大的追隨隊伍和商業或者非商業的追逐人群,讓本來就擁擠的圓明園畫家村苦不堪言,喧鬧和浮躁讓畫家們不能安心於創作。另一方面,這樣一幫有個性且有影響力的人聚集在一起,總會引起一些部門的擔心……於是畫家村裡的主力們又開始尋找另一處樂園。
1993 年,圓明園藝術家張惠平從他的學生那裡找到了那個叫宋庄的地方,極便宜的地價和離市中心不到 50 公里的距離,註定了對藝術家們的吸引力。頭一批搬去的有著名藝術評論家栗憲庭,藝術家張惠平、方力均、岳敏君、劉煒和楊少斌。他們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帶動了後來大批人馬的遷移,慕名而來的藝術家幾乎「進駐」了宋庄鎮的所有自然村,諸如大興庄、辛店、喇嘛庄、北寺、小楊庄、白廟、邢各庄等。到了 1995 年 10 月,警察開始徹底清理圓明園藝術村,老牌的「圓明園畫家村」算是徹底解散了,其中絕大部分的藝術家都來到了宋庄。
他們在這裡或購地造屋,或買農家閑置舊宅院修葺改造。生活開始相對趨於穩定,過上了親近自然、詩意的生活,獲得所謂「精神上的回歸」。這種安靜、獨立的環境也使其保持相對獨立的人格,並獲得從事藝術觀察所必需的距離。目前,居住在北京宋庄一帶的藝術家有五六百人,無疑成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藝術家聚集地。
有趣的是,從圓明園的農居到東郊通縣的宋庄,藝術家基本是在城市的邊緣遊動。北京很大,但藝術家卻總是住在遠離城市的角落,為什麼?
本身就是宋庄一分子,又是中國最具權威的文藝評論家栗憲庭這樣分析原因 : 一是買當地農民的房子廉價,或者房租比城裡便宜得多,還難得這裡地理位置十分優越,乘車到北京市區僅需二三十分鐘,對外交往十分方便 ; 二是這裡有難得的自然環境,農村裡空氣清新,舒適而安靜,單門獨戶,很少有外界干擾,有利於藝術家們全身心地投入藝術創作;三是畫家們都喜歡扎堆的「集體」意識。隨著大批藝術家的到來,這裡又有了一個更吸引人的因素,那就是這裡的人氣。眾多當代藝術的精英人物聚集此地,跟他們住在一起能獲得更多的交流機會和創作靈感,也更能引起國內外畫商及收藏家的注意,從而出售作品。
在宋庄,正是這些藝術家以他們的夢想、他們的藝術和他們的生活,共同演繹了一出豐富多彩、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人生大戲,中國的現代藝術就從這裡開始,充滿艱辛地在世俗的生活中生根、發芽。
宋庄目前已經具有了現代藝術的招牌性質,這個藝術家聚居區已在各種媒體上傳播而聞名於天下。栗憲庭就這樣評論宋庄藝術家的地位:「像方力均、劉煒、岳敏君、楊少斌這一撥人已經功成名就,從將來歷史的角度看,他們應該算現代藝術裡面重量級的人物,他們標誌著很重要的一個歷史階段。西方都把方力均與巴塞里茲放在一起展覽,巴塞里茲是大師級的人物。現在談到中國當代藝術,沒有辦法繞過他們,包括現在新起的徐一暉、胡向東、王慶松,都沒有辦法繞過。」
今日宋庄,真實的農家生活伴隨前衛的文藝創作,逐漸拉大的身份等級與貧富之別,新老藝術、官方與自由派的融合及變化……
1. 藝術家村的衣食住行
如今走進「宋庄藝術家村」,並不能給你想像中的藝術氣息遍布、藝術家扎堆那麼動態的感覺,站在小堡或辛店的村頭你會發現它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方農村,很難找到「藝術」的影子。其所謂「藝術家村」在概念上已不如當年圓明園時期那麼清楚、明晰。因為在圓明園時期,藝術家們活動、居住得相對集中,大家都每天在街上逛,誰都能看見誰。而現在宋庄的藝術家們居住比較分散,方圓十幾里,在村子裡住很分散,儘管聚集了比圓明園更多的人,但是大家互相見不到面。誰也說不清楚現在宋庄到底居住了多少藝術家,因為他們來的來、走的走,很不好統計。相對圓明園時期,宋庄的生活更符合大多數畫家的喜好,用老栗的話就是「宋庄的藝術家過著一種正常的以畫畫為職業的生活」。
藝術家住的農家小院自然不同於普通農家院落。推開院門,撲面而來的是一片鬱鬱蔥蔥、游廊迴繞。農舍里,另類的當代藝術作品變成了裝飾品,與粗製的傢具、過時的灶台等農家痕迹相映成趣,彷彿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在「食」上,畫家們自己生火做飯,柴米油鹽、五穀雜糧沒什麼兩樣。至於「行」,專心於創作就少了出門的機會,碰到村裡同夥的聚會,畫家們更願意騎自行車而出,是那種輪胎半徑很大的老式自行車,破破的,既省勁又跑得快,用他們的話說下坡省力、上坡省油。
但在外表上,每位藝術家都留下了一點有精心獨特的形象創意,注重突出自己的鮮明個性,如方力均不變的光頭、楊少斌獨特的帽子、馮國東漂亮的大鬍子……還有無數的布鞋跟長發,實在是在告訴外人,此地到底還是不尋常的村落。
2. 栗憲庭和「四大金剛」
任何群落都難免被劃分出等級和勢力核心,宋庄的核心被無聊的人們歸結為,是一個藝術評論家和四位功成名就的畫家。他們都是最初起源於圓明園、最早來宋庄的一幫人。
栗憲庭 老栗被戲稱為中國現代藝術的「教父」,可以說因為他在宋庄落戶才使得通州藝術家村成了中國前衛藝術的一塊聖地。他 1949 年出生於河北邯鄲, 1978 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從 80 年代中期主編《中國美術報》起,就一直是中國前衛藝術的策動者和精神領袖。從他入住宋庄起,只要在家,幾乎總是高朋滿座,大幫的藝術家們常常相聚在這裡談論藝術,交流信息。一些國外的機構和展覽策劃人也來他這裡,獲得他們需要的信息並找到他們想找的中國藝術家。儘管他自己並不畫畫,但他身體力行,長期致力於研究、推介、策展工作,使他成了中國現代藝術史的見證人,以至於他自己也因此而成了一個文化符號。
方力均 這位就是在張元的電影《綠茶》中扮演那個被趙薇狠狠地甩了一耳光的光頭漢子,其實是中國在國際上最具有明星地位的藝術家。據說現在,方力均的畫,還未畫完就被訂購了,那些重要的博物館、收藏家都以收藏他的畫為榮。
1989 年方力均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後,放棄了分配,使自己成為體制外的自由人。他住到了圓明園的畫家村,開始了他的職業畫家生涯。開始的幾年,他的創作並不能維持他的生計,德國女朋友成了他生活來源的保障,並且為了他的繪畫被西方人所了解做了許多有效的工作。他的創作在 90 年代初得到了批評家栗憲庭的賞識,他的美學傾向被概括為「玩世現實主義」,栗憲庭在 1993 年擔任「威尼斯雙年展」評委期間,將方力均的作品隆重推出,讓西方全面認識了這位開宗立派的中國前衛藝術家。從 1994 年開始,「聖保羅雙年展」、「光州雙年展」,直至 1999 年第 48 屆「威尼斯雙年展」,方力均參加了國內外一系列極為重要的展覽,商業上獲得很大成功。新世紀初始,方力均被聘為四川美院客座教授。從被官方美術界譏諷為盲流畫家到獲得世界頂級美術雙年展的接納,方力均只用了 5 年的時間。
楊少斌 寡言少語的楊少斌是中國當代藝術中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家之一,他創造的對局部細節的瞬間強調的畫法,使他在世界藝林獨樹一幟。他也參加了包括「威尼斯雙年展」在內的許多重要展覽,其作品被國內外著名美術館和博物館普遍收藏。
1991 年楊少斌告別了老家唐山陶瓷廠日復一日的「感覺太壓抑的生活」,來到北京定居於「圓明園的畫家村」,開始藝術的追求和創作,一待就是 11 年,他也徹底把自己從以前的生活中剝離出來,得到了源源不斷的創作力。
劉煒 1965 年生於北京, 1989 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職業畫家。 1992 年跟方力均一道在北京藝術博物館舉辦了《方力均、劉煒畫展》首創一種「玩世現實主義」的藝術風格。
劉煒作為「玩世現實主義」藝術風格的代表畫家,曾經跟方力均齊名,不相上下。記得是 1991 年、 1992 年這兩年他和方力均一道連續在北京藝術博物館推出了兩個展覽,受到批評家栗憲庭的青睞。從那時起,他便和方力均同時贏得了「玩世現實主義」藝術的桂冠,作為 1989 年之後新生代藝術家群的代表相繼步入了國際舞台。他們倆藝術思維上的相似性,可能就是因為這樣過密的交往所導致的。但其實性格上劉煒跟方力均卻是大相徑庭,他們倆一個潑一個皮。如果說方力均還是個很會理性控制、生活中很講究條理的人,那麼劉煒則是個馬大哈似的草草率率不拘小節的人。他們倆剛好代表了藝術創作的兩極,而且發揮得都比較到位。這可能就是栗憲庭為什麼要捧他們倆,將他們倆同時列入「玩世現實主義」藝術風格代表人物的原因之一。
劉煒畫畫就如同他喜歡狗,喜歡跟自家那條純種的賴皮狗親熱,有點賴賴嘰嘰的味道。他甚至嘗試過用狗屎攙和著顏料在畫布上作畫,這些稀奇古怪的創舉都為劉煒在藝術上贏得了獨特的聲譽。栗憲庭稱劉煒為才情藝術家。
岳敏君 岳敏君禿頭大耳,眼神銳利而深邃,一副思考過度的樣子,事實上,他也確是一個極端深沉而理性的人。岳敏君在華北油田當了 5 年電工之後,考取了河北師大美術系。上大學之前,他一直在畫畫,並已知道什麼是行畫,而什麼是真正的藝術了。所以,在大學期間,沒有受到正統學院教育的影響,而是一直獨立探尋繪畫語言,嘗試著多種不同的藝術表達方式。大學畢業後, 1991 年他在華北石油學院教了一年書便辭職了。命運沒有給岳敏君以太久的磨難, 1993 年,他便開始賣畫了,生活完全可以靠畫來養,並且很快成名。不同的是,成名後的岳敏君並沒有失去理智,而是依然保持著藝術追求的初衷,依然執著於作品本身的藝術水準,而沒有陷入浮華的名利場。在取得了一系列國際級的聲譽後,他依然我行我素,創作不怠。對於這點,岳敏君自我調侃說:「除了畫畫,就沒有別的事兒可幹了。」
3. 充滿個性的絕大多數
成為「明星」藝術家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的藝術家還在奮鬥的途中。按照世俗的方法倒是可以把宋庄的藝術家們分為三個層面:一是已經成名,屢屢被國際藝術展邀請前往,其作品還被海外收藏家收藏的畫家,像方力均、楊少斌這樣的,往往是有幾套別墅、幾輛名車,有惹人羨慕的巨大畫室,但這樣的「成功人士」屬於宋庄的極少數;第二種就是,不時有作品售出,有一定影響力,但生活並不十分寬裕的畫家;最慘的是第三種,正在創作但並未獲得承認的畫家,他們大部分還過著簡樸的生活,甚至有的經濟上極其拮据。
這一部分人中很多都是搞現代藝術的,大約有百十來人,構成了宋庄現代藝術主要的創作力量。藝術家來自全國各地,他們曾經有著不同的職業和知識背景,有人曾任職於地方畫院和大學。移至北京,他們都變成了自由身份的藝術家。
試圖用什麼樣的語言來描述宋庄眾多畫家的肖像和他們風格迥異的作品,給誰都是件非常頭疼的事。
人的魅力,首先是思想的魅力,思想的魅力,又來自思想的「個性」。宋庄藝術家可能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不同」,每一位都是極具個性的個體,其作品都有特徵可尋。今天宋庄藝術的最大變化,其實就是「融合」——先鋒藝術與傳統藝術的融合,學院派與在野畫家的融合。
來自河南的老藝術家常宗賢學了一輩子的傳統繪畫,定居宋庄後開始接受現代藝術思想的「洗腦」,創作了「中國票證」系列繪畫作品,用票證這種帶時代烙印的特殊工具來作畫,表達了他對那個特殊時代的思考。他身上體現了傳統藝術和現代藝術的融合。
他的學生張鑒牆,所創作的地球儀裝置作品最近在德國和西班牙等地區的中國藝術巡迴展上著實是「火」了一把,赤裸裸的、色彩極其艷麗的而且是千瘡百孔的地球儀「狀態」系列作品,表達了在這個全球戰事不斷、恐怖橫行、環境污染、腐敗滋生和新生瘟疫流行的特殊時代,藝術家對全人類生存狀態的關注。
中央美院雕塑系教授張德峰是學院派靠近當代藝術的代表,留學德國的他也定居在了宋庄,極好的口才和教師的背景無疑對傳述當代藝術是很有利的條件。
還有數以百計的遠從千里之外來宋庄體驗現代藝術的專業畫家們。如曾在桂林師範大學任教的秦劍及妻子劉作瑞、木雕家馮國東……不約而同選擇了農家小院,為宋庄增添了另種樣式的藝術色彩。
宋庄可能已經邁過了一個重要的歷史「拐點」,如同人過了青春期的騷動邁入相對穩定的成熟期一樣,宋庄藝術部落的加速成熟充滿了喜與憂……
疑慮一:亡羊補牢還是放任自流?
作為少數專門從事當代藝術作品的「現代畫廊」老闆黃燎原,在自己的名片上寫著「把現代藝術留在中國」,以此來傳遞一個觀念:中國現代的優秀藝術作品已經流向西方國家,我們以後看自己國家的現代藝術作品還要漂洋過海去別的國家了。事實上正是如此,由於在國內找不到市場,具有實力和代表地位的現代藝術家像方力均、楊少斌等人的作品都走出了國門。
這種焦慮也寫在眾多宋庄藝術家的臉上。但事實上,這種擔憂也只是少數熱愛現代藝術人的擔憂罷了,對於國內的收藏者還遠沒有這樣的意識。尷尬的局面是,一方是刻不容緩的急迫,另一方卻是不置可否的冷漠。
這說明,我們對宋庄的藝術家們還是有些隔膜。對宋庄的興趣還帶有「獵奇」的成分,更關注他們非主流的生活方式,感覺他們的生活很「另類」。而對於他們畫的什麼、表現什麼、有什麼藝術價值這些問題,反而並不覺得重要。許多人對宋庄藝術家的判斷還來自支離破碎的報道和道聽途說,離真正讀懂並去收藏其作品還有很大的距離。隔膜讓宋庄藝術家的作品往往缺乏購買群體。現代藝術品的吸引力從何而來?
冷漠不是因為中國收藏品市場的冷淡,事實上多年以來,中國藝術品市場已經呈現出了多姿多彩的面貌,其成功收藏案例、攀高的價格告訴我們中國藝術品市場的豐盛和潛力。中國的現代藝術,在開拓國內市場上還未起步。
疑慮二:自覺與不自覺的販賣?
向宋庄的藝術家們請教其作品的銷售途徑,根本就得不到什麼答案,這讓人大感意外,宋庄的藝術家們在追求前衛的藝術時忽略了一重要的環節。
栗憲庭告訴我們,國外成熟的藝術商業模式中應包含三個社會結構 : 博物館、畫廊、收藏家。另外還有輔助的學術結構,如策展人、評論家和美術史學家等。這些機構共同構建起一套運轉的體系,保證了藝術品正常的流通、藝術家正常的生存問題。中國目前這些機構都有,但遠遠不能支撐藝術市場的運轉,尤其是畫廊、畫家經紀人這樣的中介環節嚴重缺乏。
流通市場和收藏機構的匱乏可以說是宋庄現代藝術品舉步維艱的最大難題。目前,宋庄藝術家走向市場很少是靠專業的機構來代理。藝術家走向市場和經營自己缺少專業的人員操作,只能靠感覺摸索著進入市場自己去經營,非常被動。
「現代畫廊」老闆黃燎原發現一個特別現象:在中國,尤其是宋庄,成功的現代藝術家都具備了自己經營自己的能力,現在幾個「出來」的人,基本上都能言善說,大堆大堆的理論,以及很好的人際關係。尤其人際關係太重要,跟策展人、評論家、記者等打交道的能力非常實用。在他看來,現在的藝術家是個很累的工作。
來自山東的畫家張海鷹兄弟在宋庄做起了「原始的經紀人」,他們把自己居住的地方開闢成可供展覽、交流的簡易展廳,免費為宋庄藝術家服務,但這樣自發的服務對宋庄幾百人的隊伍顯然是杯水車薪。
但這樣的現狀對藝術中介而言則意味著大有市場、大有作為。
疑慮三:價值體系的問題?
栗憲庭認為現代藝術的最大問題其實是缺乏價值體系的問題,價值體系不確立、標準不完善,使得今天社會藝術的價值無法得到真正的認可。在他眼中,價值體系是非常複雜的體系,其實就是文化,它要對人們所有的觀念的行為形成一個標準,而現在是一個缺少價值體系的時代。目前國內美術價值方面主要是三足鼎立,學院派、各省的畫院、現代藝術,三方都缺乏價值體系。
現代藝術,它須強調作者對現實生活中的感受,可以使用各種手法和手段,不是為某種藝術模式負責,而是為活在今天負責。這種對藝術的革命性作用,給藝術家充分自由的同時也帶來新的問題。「缺乏系統價值標準體系就很難對藝術家做評價,來判斷其作品的好壞也是很茫然,所以在宋庄,即使是藝術家之間,評論彼此作品或者別人的作品都變成了忌諱,更談不上切磋交流,即使是選擇扎堆在一起,其個人的藝術道路依舊不清楚。」
如果稍加留意,就會發現,村中的成功藝術家已使生活與藝術分離或「裂變」,享樂主義已戰勝了理想主義和批判現實主義的品格。繪畫與行為並非一致統一,他們視藝術等同於金錢、榮耀和地位。
中央美院殷雙喜教授的擔憂是:因為宋庄藝術家的作品往往缺乏購買群體,這樣就加劇了他們內心的失落和生活的窘迫,而當這種情緒反映在他們的作品中時,就更加深了作品的形式與內容的脫節。嘩眾取寵和矯情變態的行為,往往打著「現代藝術」的名號出現,使得宋庄藝術家與主流生活的隔膜越來越深。就有評論認為:「克隆與模仿,幾乎是這些所謂藝術家的通病,甚至成為他們的傳統,這本身就與藝術精神格格不入。」
栗憲庭的另一擔憂更具深遠:藝術家處於一種無奈的尷尬狀態,在全球化的今天,如何保持一個民族的個性藝術是最艱難的問題,尤其在亞洲的各國尤為明顯。他們製造著藝術品,同時,他們的思想又被操縱和控制。因為他們既要受制於西方畫廊,又受到正統文化的排斥。在國內艱難的市場面前,他們將複製、挪用、模擬、碎片、聚合作為創作的方法,但其中一些人仍生產出了彼此相近的符號,自覺不自覺地轉向輸出迎合的「東方主義」政治圖像和異國情調形象。
疑慮四:活在宋庄,瀟洒還是窘迫?
困擾宋庄許多現代藝術家的最大障礙,仍然是一個最為實際的生存問題。「為藝術獻身」的人生活最大障礙就是生存。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純粹的職業藝術家,沒有在任何單位或組織供職,沒有政府津貼,沒有基本生活保障,一切生活來源都依附於藝術品供應市場的波動和變換。
目前的現實是,由於表現現代觀念的現代藝術作品仍不被社會普遍接受,美術館、博物館、畫廊所經營、陳列、展示的多數仍是傳統藝術。現代藝術市場狹小,這使得他們不得不面臨窘境——物質上的和精神上的。有些畫家準備不充分,盲目往這裡來,長時間賣不出去畫,又沒其他經濟來源,吃了上頓沒下頓,日子過得十分艱苦。
宋庄是作為一個藝術家村的事實而吸引很多畫家的,但這裡並不是繪畫家參與藝術的理想地。宋庄屬於鄉下,沒有基礎設施和上下水,沒有集中供暖和管道煤氣,沒有像樣的餐館、超市,沒有良好的教育機構及通信設施,治安狀況和人際關係也未見得好。創作學習上,他們只能將命運交於機遇,通過民間方式來參與藝術活動,經常被排斥在正規展覽之外,得不到平等機會以及與官方藝術家的相互尊重。從競爭的角度講,他們的優勢很少。
搞藝術,尤其是現代藝術,是一個困難的競爭地,心甘情願離開城市,每個「落草」宋庄的藝術家都需有一種跳海的勇氣。
疑慮五:明天走向何處?
實際上,藝術家聚居的現象國外早已有之,最著名的是美國紐約的蘇荷區和東村。原先廢棄的高大廠房被改造成前衛藝術家的工作室,伴隨著創作得到畫商的承認,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荷區成為繁華之都。西方藝術家自發地聚居多基於一個大致相同的藝術觀點,比如前衛的紐約東村和法國巴比松等。
但宋庄的發展並不完全像那些成熟的部落一樣。中央美院教授殷雙喜比較了宋庄跟國外成熟藝術積聚區的差別:國外的成熟模式中(比如美國紐約的 SOHO 、東村),都是已經取得一定成就的藝術家才會去那裡聚集,能在部落里居住是一種身份和金錢實力的象徵。如此之來,他們的聚集吸引來了畫廊和投資商,後來隨著知名度的不斷攀升,地價升到非常高的地步,於是畫家們再開始尋找新的聚集場所。
而在宋庄不同的是,這裡聚集的大多數是為成名的藝術者,而且宋庄很大,畫家們的聚集就顯得很分散,目前宋庄的商業投資很尷尬,投資前景並不明確,這也是這幾年宋庄相對穩定的原因所在。但未來發展中能否帶動起當地的「生物鏈」發展,能不能真正形成一種藝術部落還有待觀察。這需要政府等很多方面的努力。
未來的宋庄會是什麼樣子?城市化是一個趨勢,我國城鄉二元的結構將被徹底打破。宋庄或者小堡將會變成一個社區。更何況通州新開發的商品房小區如珠江國際城、自然·佳境等已經延伸到離宋庄不到兩公里的地方。藝術家會不會因城市喧鬧的迫近而再次遷徙呢?
今天的宋庄可能已經邁過了一個重要的歷史「拐點」,是向更成熟的方向發展還是像此前的圓明園,變成中國當代美術史上一個終將消失的重要過渡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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