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城：世界歷史的拐點

　　天塹般的釣魚城護國門

古老的城牆宛如一條巨龍

余玠（右）和王堅（左）的雕像

　　熊耳夫人畫像

圖文/陶夢清

11月30日，釣魚城進入第一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單；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為何躋身良渚、殷墟、三星堆、秦始皇陵、圓明園這些鼎鼎大名的國家級遺址之後，列入立項名單？

一個中國西南邊陲的彈丸之地，為什麼被稱為「世界歷史的拐點」？

十三世紀，當整個歐洲都在蒙古人的鐵蹄下顫抖的時候，中國的西南邊陲，卻有一個面積只有2.5平方公里的彈丸小城，與所向披靡的蒙古大軍頑強對抗了近40年，改寫了世界歷史的進程，蒙古帝國對世界的征服，在這裡出現轉折，走向頹勢。

這個小城，就是釣魚城。歐洲人稱它為「東方麥加城」、「上帝折鞭處」。

壹 　　蒙古騎兵來了

釣魚城，位於重慶合川的釣魚山上。今天，站在釣魚城的釣魚台，你會發現這裡是三江匯流之地，嘉陵江、渠江、涪江從腳下從容流去。閉上眼睛，八百年前的金戈鐵馬，就從這江水中滾滾而來。

1206年，鐵木真被尊為成吉思汗，在斡難河畔建立了蒙古汗國，便開始了大規模的對外軍事行動。先是滅了西夏、佔領了金朝的中都北京，接著滅了西遼，繼而長驅直入南宋腹地，正式發動了對南宋的戰爭。

面對來勢洶洶的蒙古騎兵，南宋使盡渾身解數，仍無濟於事，令人沮喪的戰報仍舊不斷地從前方傳來。在南宋朝廷，熱衷於書畫創作的宋徽宗父子，根本不是成吉思汗的對手。

如同一股無法抵擋的旋風，蒙古騎兵從亞洲迅猛地刮到了歐洲。1219年，蒙軍開始西征。接連三次西征，不僅令蒙古的版圖擴展到中亞地區和南俄，甚至橫掃眾多中歐國家，成為一場史無前例的世界性徵服戰爭。

面對可怕的蒙古騎兵，整個歐洲都在瑟瑟發抖，羅馬教皇甚至稱他們為上帝的「罰罪之鞭」。有專家甚至在《全球通史》中明確指出：「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蒙古人繼續向埃及和北非進擊，從而完成對整個穆斯林世界的征服。」

他們為何如此可怕？對此，金朝的亡國之君金哀宗說得好，「北後（蒙軍）所以取勝者，恃北方之馬力，就中國之技巧耳，我實難與之敵。」意思是說，蒙古兵倚仗靈活機動的騎兵戰術，運用火銃、炸藥、挖地道、攻城機械等中原的先進武器和技術，成為當時最強大的軍隊，實在難以戰勝。

在歐洲戰場上，靈活迅猛的蒙古騎兵，對付笨重守舊的歐洲軍隊，簡直是小菜一碟。在對待敵人的方法上，成吉思汗曾經這樣說過：「追逐他們，奪取他們的財產，使他們的愛人流淚，騎他們的馬，擁抱他們的妻子和兒女。」

成吉思汗說到做到，攻城掠地，無往不勝。然而，正當蒙軍積極準備進攻埃及時，卻突然撤軍，急匆匆趕回了蒙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蒙軍突然收回了伸向埃及的鞭子？

釣魚城，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走上了歷史舞台。

貳 　　久攻不下釣魚城

今天的釣魚城，山水交融，景色壯麗。釣魚山上，古老的城牆猶如一條巨龍，蜿蜒前行，把各個隘口連成一體；釣魚山下，懸崖聳立，三面環水，水路、陸路可通達四川各地，既有地勢之險，又有交通之便，實在是天然的軍事重地。

以現代戰爭的眼光來看，釣魚城的城牆自然起不到多大的防禦作用，但在以刀槍、劍弩等冷兵器為主的時代，城堅牆高，據險固守，卻能凸顯其防禦功能，成為蒙古大汗蒙哥的噩夢和墳墓。

1258年，蒙軍分三路攻打南宋：一路攻打兩淮（長江下游），二路忽必烈攻打武昌（今鄂州，長江中游），三路蒙哥御駕親征四川（長江上游）。意欲在邊境全面開戰，然後順江而下攻克南宋都城臨安（杭州）。

蒙哥一路打到重慶合川的釣魚城。釣魚城當時的守將王堅，能征善戰，極其勇猛。面對小小一座釣魚城，蒙哥根本沒放在眼裡，只派手下一個認識王堅的人前去勸降。不料，王堅是塊硬骨頭，非但不同意，還把使臣給砍了，不僅如此，還把人頭掛到城頭上，表明要和蒙哥血戰到底。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看到使臣被殺，蒙哥徹底被激怒了。1259年，從二月開始，蒙哥軍隊開始全力攻城。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激戰三個月，打了無數硬仗，到五月，釣魚城仍然是久攻不下。

在這期間，蒙哥不斷痛失愛將。被他視為左右手的前鋒猛將汪徳臣，在夜襲釣魚城時，被火炮飛石擊中身亡。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蒙哥更加緊張。釣魚城守將王堅，率數百餘人偷襲蒙哥大汗御帳，致使其護衛營傷亡慘重，蒙哥不得不連夜遷徙營帳。

至此，蒙哥方才曉得了釣魚城的厲害，倉促命諸將「議進取之計」。手下術速忽里認為，屯兵堅城之下是不利的，不如留少量軍隊困擾之，而以主力沿長江水陸東下，與忽必烈等軍會師，一舉攻佔南宋。

現在看來，這個建議非常正確，打不下來就繞過去，幹嘛非去較勁兒呢！偏偏蒙哥部下的各大將領勝仗打多了，驕橫自負慣了，覺得一個小小釣魚城都拿不下來，實在太不像話，於是紛紛力主攻城。

叄大汗蒙哥之死

左右衡量之後，蒙哥決意重整旗鼓，繼續攻城，絲毫不知道噩運正向自己一步步逼近。關於蒙哥在這次戰爭中的不幸，據說還有一個非常戲劇化的情節。

六月，蒙哥親自督戰，在釣魚城對面的山上築起高台，令哨兵在台上觀望，偵探城中的軍情。蒙哥站在台下問哨兵：「看到了什麼？」哨兵答：「他們在搬運炮火。」蒙哥又問：「然後呢？」哨兵答：「他們開始點炮了。」蒙哥問：「然後呢？」哨兵答：「炮打過來了。」沒等蒙哥接著問下去，一顆石炮飛過來，正好擊中了仰臉不斷提問的蒙哥。

姑且不管這個細節是否真實，蒙哥被飛石所傷，載入了《馬可波羅遊記》和《合州志》。當時正值夏季，重慶是出了名的大火爐，蒙軍是北方人，本來就水土不服，加上暑熱難熬，瘟疫開始流行，蒙哥帶傷之身抵抗力下降，不幸也患了瘟疫。

此時釣魚城的守將王堅，深諳痛打落水狗之道，戲劇般地從城裡扔出去15斤重的大魚和一百張白面大餅，以此表示城內食物充足，再守十年也沒問題。

面對如此強悍的對手，大汗蒙哥徹底崩潰，下令停止攻城，全軍撤退。當大軍撤退到距離合川30多公里的北溫泉時，大汗蒙哥去世，臨死前留下遺言：「我之嬰疾，為此城也，不諱之後，若克此城，當盡屠之！」意思是說，奪去我性命的，正是釣魚城，日後攻下此城，一定要屠城。

由於大汗蒙哥的突然去世，正率兵攻打埃及的旭烈兀，匆忙放棄了攻打埃及的計劃；正圍困武昌的忽必烈，也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他們急忙撤軍返還，為的是趕回去爭奪汗位。蒙軍從此陷入十幾年的混亂內戰，軍事方略改變，世界大勢的腳步因此踏上了另外一條路，世界歷史的長河因此拐了一個彎。埃及以及歐洲更多的城市，因此躲過了蒙古鐵騎的踐踏，甚至中國偏安一隅的南宋，也得以苟延殘喘了20年。

讓世界歷史和中國歷史做出重大改變的，正是這座小小的釣魚城。令人疑惑的是，歷來戰無不勝被稱為「上帝之鞭」的蒙軍，到底遇到了怎樣的對手，以致遭遇了這種從未有過的失敗？

肆 　　一個男人建起一座城

釣魚城，古戰場依然保存完好，行走其間，古老滄桑的戰爭氣息如影相隨。在釣魚城古戰場遺址博物館，有一個手握書卷的古代男人塑像，他就是余玠。釣魚城的興建，還得從這個男人說起。

1242年，蒙古大軍入侵四川，形勢危急。宋理宗遂命曾於汴城、河陰戰敗蒙軍的余玠為四川安撫制置使兼重慶知府，負責四川防務。余玠發誓「願假十年，手掣全蜀之地，還之朝廷」。他把生命中的最後十年全部給四川，建立起行之有效的軍事防禦體系，使得南宋的壽命至少延長了10年。

當時的四川，比現在的四川大得多，泛指巴蜀地區和湖北貴州一帶，首府設在重慶。余玠上任時，四川軍民已被蒙軍打得潰不成軍，到處是難民和荒蕪的田地。政府在16年間，竟換了12任官，沒一個干出點像樣的事來的。關鍵時刻，宋理宗擦亮眼睛，找到了余玠。

余玠到任後，將四川安撫制置司從毫無屏障的成都，遷到了恃有江山之險的重慶。之後，他開了一間招賢館，館前懸掛《招賢榜》，高調招賢納士。在他的感召下，各地前來進言者十分踴躍。播州（今遵義）賢士冉璡、冉璞兄弟以文武兼備聞名於巴蜀，只因厭惡仕途隱居山林，多次拒絕前任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的聘請。聞知余玠賢德，日夜兼程趕往重慶。

對二冉的到來，余玠極盡禮遇，並設宴相謝。然而，酒過三巡，滿座紛紛發言，獻計獻策，唯有二冉一言不發。余玠心裡明白，他倆是有意在考驗自己是否真有誠意。次日，他另選了一處豪宅，以最高規格接待了二冉。然而，二冉仍是一言不發，相對而坐，唯以白土在地上描繪山川城池，繼而擦去再畫。如此半個多月，才主動請見余玠，獻上了治蜀大計：在合州城東釣魚山上築城，並把州府移遷至此，在城中廣積糧草，招納軍士，便可據此城守住巴蜀。

余玠聞言大喜，連夜將二冉的才能與謀略密奏朝廷，並請授予二冉相應的官職。宋理宗很快下詔命二冉負責建城、遷城之事。

釣魚城建成後，分內、外兩城，外城築在懸崖峭壁之上，城牆由條石壘成。城內有大片田地和四季不絕的水源，這使得釣魚城具備了長期堅守，依恃天險、易守難攻的戰略優勢。

伍 　　屠城之災將降臨

固若金湯的城池，自然吸引了眾多百姓前來避亂，釣魚城也因此成為一座兵精糧足的堅固城堡。

就在二冉修築釣魚城的同時，余玠迅速完成了他的治蜀方略《經理四蜀圖》。此方略用圖的形式顯示出四川的布防情況，並針對蒙古騎兵的弱點，發揮宋軍步兵近身搏鬥的特長，制定了守踞山險、以逸待勞、多用夜襲、嚴控糧食等重要軍事戰略。不僅如此，他還安排當地百姓在戰爭期間，繼續從事耕作諸業，為與蒙軍開展持久戰做了充分準備。

其間，余玠又將依山建城的經驗推廣到全蜀，在嘉陵江、沱江、渠江、長江等主要江河沿岸、交通要道，選擇險峻的山隘築城結寨，構成一個互為聲援、堅固的山城戰略防禦體系。其中著名的有劍門苦竹、金堂雲頂、萬縣奉節、宜賓登高等，而釣魚城是這個體系中最為堅固的一個堡壘。

在余玠的經營下，四川抗蒙的形勢出現了轉機，使蒙軍陷入冒險仰攻、被動挨打的境地。到了1251年，也就是成吉思汗的孫子蒙哥被擁為蒙古大汗這一年，余玠已可以率軍在興元府（陝西漢中）與蒙軍交戰了。這是將近十年來，宋軍第一次在蜀地以外與蒙軍作戰。

余玠的軍事才能，在釣魚城這個彈丸小城中發揮出了神奇的魔力。可惜，余玠在經營釣魚城十年之後，被朝中嫉恨者所害。所幸，後來的守將繼續堅持了他的方針，使得釣魚城與蒙軍又繼續對抗了近三十年。

然而，釣魚城的城門關得再緊，也有打開的一天。當釣魚城成為南宋唯一的孤城，繼續抵抗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之時，是投城，還是抵抗至死，便成為一個澆鑄生死之痛的兩難問題。

在蒙古人的戰爭規則里，凡是抵抗的城市，破城之後，必將屠城。釣魚城與蒙軍對抗了近四十年，與蒙軍結下了血海深仇。何況大汗蒙哥還因釣魚城而死，臨死前還咬牙切齒留下屠城的遺言。

這一切都意味著釣魚城難逃劫難，城中十幾萬百姓，都將在城破之時，與城俱滅。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釣魚城竟然能夠安然無恙，全身而退地結束了戰鬥，城中百姓也毫髮未傷，釣魚城真是創造奇蹟的地方!

創造這個奇蹟的人，是城中的最後一位主帥王立和他的寵妾。這到底又是怎麼回事呢？

陸 　　一個女人救下一座城

王立是驍勇善戰之人，固守城池的同時，還接納了不少投奔而來的難民，使得城中軍民有十幾萬之眾。當重慶城破的消息和蒙軍的勸降書一起到來的時候，王立舉棋難定。四十年來，釣魚城與蒙軍結下了血海深仇，開城投降是死，抵抗到底也是死，既然都是死路一條，抵抗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王立的兩難煎熬，被一個女人看在眼裡，她就是王立的寵妾———熊耳夫人！遺憾的是，現在我們仍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曾經做過熊耳的夫人，後人便尊稱她為「熊耳夫人」。

當年，宋軍攻破蒙軍據守的瀘州時，殺死了守將熊耳，並俘虜了若干人。在這些俘虜中，一位謊稱姓王的漂亮女人，被王立看中，納為寵妾。正是這個女人，此時站了出來，亮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原來，她不僅是熊耳夫人，還是蒙軍統帥李德輝的妹妹！她勸王立投降李德輝，並許諾可以請哥哥保住十幾萬軍民的性命。

王立震驚的同時，也看到了十幾萬軍民得救的曙光。在個人名節和十幾萬生命的天平上，王立選擇了後者，決定向李德輝投降，條件是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熊耳夫人於是寫了封絕密書信，並親手縫製了一雙鞋給哥哥當作信物。李德輝得信後大喜，一來得知妹妹還在人世，二來釣魚城終於可以開城投降。他一面準備接手事宜，一面請示忽必烈，力保全城性命。

蒙哥之後接任蒙古大汗的忽必烈，為收復人心，答應放過釣魚城。然而，攻打釣魚城的蒙軍將士卻殺紅了眼，懷著新仇舊恨，一心要遵照大汗蒙哥的遺言血洗釣魚城，眼看就要破城，豈能善罷甘休？

李德輝深知其中的利害，為了避免蒙軍違令屠城，親自率領500官兵前來接管釣魚城。1279年元月，釣魚城終於結束了長達36年、200多次戰爭的硝煙歲月，開城投降。李德輝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令一城百姓免遭屠殺，並上書忽必烈，大力保下了王立的性命。

那位美麗的熊耳夫人，在亂世之中保全自己，繼而挺身而出，保全一城百姓的性命，理應名垂青史。

然而，關於王立的功過是非，卻一直爭論到今。《釣魚城功德祠碑》中認為，王立在開城降元之後繼續為官，是「貳臣」、「罪人」；時至今天，也有學者認為，元朝是中國歷史上的正統王朝。王立為解救一城軍民，避免十幾萬生靈遭塗炭，而開城降元，應當肯定。

陶夢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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