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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魯迅,坐下來,好好商量!

誰是魯迅,坐下來,好好商量!

蒙生哲思

魯迅先生(後文中,簡稱為「迅翁」)的遺緒,一直是熱門話題。這表明,迅翁並未遠離我們。他是好是孬,在講「自由」的時代,任由評說;誰願意將迅翁鑲嵌在怎樣的概念體系之中,為迅翁找個位置,雖然難切實際,也悉聽尊便:名、譽,多半如此。

我為什麼要關切 魯迅先生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可令人關切的,是迅翁之所惱、所怒,所怨、所恨,所哀、所痛,好像全都留給了後輩;他肩扛著閘門,放我們到了「這裡」,他的恩怨情仇,特別是他處理恩怨情仇的思路和方式(病態的偏執、多疑和刻薄),似乎都和我們一道過來了;不知這是否是迅翁的本意。更要緊的是,現在人們似乎都要學迅翁的樣子,以迅翁痛斥一切「牛鬼蛇神」所開創的模式作為範例,任何一個中國人,都可以將其他任何一個中國人,特別特別是將全部「中國人」、全部中國人的全部列祖列宗,作為應予「啟蒙」的對象;凡百事務,只要他自己看不慣,就可以將「中國」、「中國人」中的一個或全部,以及中國人的祖宗「啟蒙」一番。令人錯愕的是,「啟蒙」時,盡可以「惡語傷人」,「穢言罵街」[1],「輕」則呵斥、咒罵中國人的「素質」忒差,重則株連九族、殃及遠祖,對中國人的「民族劣根性」開展大批判,證明中國人遠遠不如「洋人」。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以外的其他中國人和中國?時興的是:誰都可以抬出迅翁的八個字,即「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做根據,將「罵人失禮」的緣由推給挨罵者:誰叫你們不爭氣讓我「怒」而「出言不遜」呢!何況,據說迅翁早就宣告,他罵人,看似私怨,實為公仇!用「文革」語彙說,怕就是「實為路線鬥爭」吧;於是,後來的「啟蒙者們」,天生就有權罵人;之所以正當、有理,所依託的是「公」,是民族、國家、未來!可是,誰來擔保這「實為公仇」呢?說來不嫌荒唐嗎!

問題是,能這樣「望文生義」地使用這「哀而怒」,並將它作為行為規範、罵人的根據嗎?筆者閉塞,似乎迅翁本人,也沒說他是「哀而怒,故罵人」;怎麼會將「奴隸立其前」,貴族叛逆者痛恨奴隸不跟著他一同去造反,才會有的「哀而怒」,拿去對付、或「啟蒙」自己的同胞和他們的祖宗呢?如此,中國的這種「啟蒙者」的「啟蒙」,不就變成貴族或「先覺的精英叛逆者」的訓斥、呵責;訓斥、呵責誰?訓斥、呵責不願跟著他們造反的奴隸!?請看迅翁的原話:[2]

「故懷抱不平,突突上發,則倨傲縱逸,不恤人言,破壞復仇,無所顧忌,而義俠之性,亦即伏此烈火之中,重獨立而愛自繇,苟奴隸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視,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視所以怒其不爭,此詩人所為援希臘之獨立,而終死於其軍中者也。」(摩羅詩力說·五)

這是迅翁在熱情讚頌、甚至謳歌他心目中的近於超人的詩人拜倫,所寫的一段話。拜倫,海盜—貴族破落戶,一位按照自己的哲學,要求超乎個人現有的成功,因而喝求變革的「貴族叛逆者」;他「自然寫過大量歌頌自由的崇高詩篇,但是我們必須知道,他所歌頌的自由是德意志邦主或柴羅基人酋長的自由,並不是普通凡人也可以享用的那種劣等自由」(引自羅素《西方哲學史·拜倫》)。

哪些在中國,用罵人來「啟蒙」同胞的人們,您們還有半點「平等」的味道嗎?沒了平等,還說什麼自由、民主呢?那又何來「現代精神」?不無悲傷的,是:這樣做的始作俑者中,能沒有迅翁的身影嗎?

還有讓人不得不予以關切的,是所謂「阿Q精神」。自然,筆者了解,有人說過:「阿Q」是迅翁挖掘中國人的「國民性」(以後演化為「民族劣根性」)的重要兼主要成果,思想深刻得無以復加,意義重大得無需言說;「阿Q」還是幾百年才會出現的少有的、具有世界意義的文學典型,具有十分難得的世界意義;如此之類,恕不羅列了。

可是,聽說,作為德國浪漫主義思潮的產物,「國民性」、「民族性」這些概念成了「撼動歷史的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希特勒[3]及其一夥的推動力,殺人如麻,弄得世界驚慌而後怕,於是,西方學術界,乾脆讓它們「不存在」,這就是說,在學術領域內,不會再有這類概念了。而且,讓闡述「國民性」的哪門子「民族心理學」學科,也壽終正寢,在高等學院的學科名錄中絕跡![4] 對此,中國人不需要問一下:中國人的「國民性」還真的存在過?現在還應該存在下去嗎?

這件事情對於了解西方人文學科(請注意:之力的「人文」二字)的設立與撤黜,甚至對理解「科學是什麼」,也大有好處:用實踐檢驗,看它對人類有無真正的好處,而且絕不能帶來壞處,而不是看它是否是一套所謂的「規律」。這種看待科學的思路,也就是知名科學家斯特芬·霍金說的「人擇原理」[5]吧;或者徑直說:他們西方的科學,照樣是在「踩著石頭過河」!有利於人類生存,那就算一步;所形成的事、物,也就成為「科學的」;不是如此,即是說對人類生存不利,那這一步就不算,就不「科學」!另外再去「用腳摸個石頭」,再去踩踩看,看新的「這一步」,是否是應當往下「走」的「路」,「走」通了,就是「科學」。這件事情所昭示的,不是這樣的含義嗎?二、所謂阿Q精神

再回到「阿Q精神」。說阿Q精神需要重新關注,還有一條更為緊迫的理由:阿Q按照阿Q精神行事,出夠了阿Q相,也就應對了他的五味人生。這一過程,竟然和西方某些心理諮詢師,治療某些心理疾病的過程全然相同!在西方,這樣治病的開創者竟然也是大名鼎鼎的弗洛伊德!隨後又有兩個心理學學派,以他們的理論,引導「心理病人」去「當阿Q」,以求治療某些心理病,使西方人也能應對他們的五味人生。這二個過程是如此一致,不值得中國人問一串為什麼嗎?在迅翁寫出阿Q的同時(很可能是在寫出以前吧),弗洛伊德就在以「阿Q精神」給人治病了。隨後又有兩個心理學派,推出以阿Q精神為病人治病的新理論。我們中國人不許「睜眼看看世界」?(詳情請看:蒙生哲思的博文:《另眼別調話阿Q精神》。

然而,這類與迅翁干係如此密切的實際問題,並沒受到學界和「主流文化」的關注。而我們的魯迅研究者,依然還在西方學者擬定的「社會發展史」中,依據西方概念體系,為迅翁找個位置,走向學術象牙塔那個唯一的象角尖的深處。

魯迅是誰?誰是魯迅?

2007年以來,「魯迅是誰」的提問,此起彼伏。然而,這是有「表(謎面)」無「里(謎底)」的謎語。而今,誰也不能鎖定一個「實體」,說「它就是魯迅」。由「魯迅是誰」衍生出的「還原魯迅」的欲求,也只能是「七寶樓台」,說說而已。理由,那倒不是五四先賢,那一大批「范兒」(這是我在畫家陳丹青的文章里看到詞兒)「已乘黃鶴去」,而是迅翁眼裡的「皙人」(白種人)的「理性」,證實不了,我所看到的那個「物」(已經留在我大腦里的那個「物」),就真是被我看到的那個外在的「物」;儘管這個「理性」被有些人「吹」的神乎其神!甚至說中國人根本就不具有「理性」。然而事實說明,合情合理的,反而是中國的老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天下一致,而百慮叢生」;皙人的「理性」,依靠他們的「邏輯」,就不能將這句話證偽,改成「天下一致,思慮的結果也總是一致」。

於是,無論是誰,用「皓首窮經」的方式將「魯迅全集」,以及種種「魯迅傳」,讀他「幾個窟窿 。他也沒法子「還原魯迅」;他所講出來的「魯迅」也只能是他所理解的「魯迅」,也只能是他的「一己之見」!這類「一己之見」,天然就是」平等「的!這很重要!

於是,英語里有句話,大意是:「一千個人就有一千位哈蒙雷特。」這是「一致生百慮」的「英文版」!凡此種種,令人覺著,再堅持去猜「魯迅是誰」這個有「表」無「里」的謎語,跡近荒唐;不如問問「誰是魯迅」,允許各抒己見,「一千個人說出N千個魯迅」來,然後,坐下來,友好地慢慢商量:看當今中國人應不應該再「惡語傷人」、互嗎不休?強加於中國人頭上的什麼精神,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迅翁說:「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這話說了一百零三年了。現代的中國人,我們從我做起!從今天起,不再罵人、不再吵架!我們只能「好好商量」!因為我們只能有你自己的「一己之見」!所謂的「平等」、「自由」,不能從這裡做起嗎?然後,我們和諧地商議中國人的大事:努力使「沙聚之邦轉為人國」!

……

哦!「誰是魯迅」?


[1] 這兩點,我們作為先生的後人,比起先生,豈止是「略輸文采」?不讓人羞愧、悲痛?不知是否還得保留「一代不如一代」這句名言。

[2] 這八個字,出於魯迅先生的《摩羅詩力說 · 五》。「衷悲」,即「『內衣』(衷)里藏著的悲哀」,或與「滿懷悲哀」的意思相近吧。「疾視」,即怒視;本《莊子·達生》篇。以上對詞義的說明,均據商務印書館《古代漢語詞典》。另:「自繇」,即自由。

[3] 這個對希特勒的評語,見約翰·托蘭著,郭威強譯《希特勒·作者序》,國際文化出版社,2002年。

[4] 張芸著《別求新聲於異邦》,15—115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

[5] 斯特芬·霍金著,許明賢、吳忠超譯《時間簡史·小詞典·人擇原理》:「我們之所以看到宇宙是這個樣子,只是因為如果它不是這樣,我們就不會在這裡去觀察它。」另外,在該書第157頁上,有關於「人擇原理」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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