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鑒賞:秦觀簡介及《好事近·夢中作》賞析

好事近·夢中作

秦觀

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

飛雲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醉卧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譯文一】

春天到來野花在雨中開了,一枝花的開放說明春天的到來。(我)走到山谷里的小溪旁,驚起了成百上千的黃鸝鳥兒。

春天的雲在藍天下猶如龍蛇一樣翻轉變化。(我)喝醉酒後躺在小溪旁邊的古樹藤的陰涼下邊,也不知道了東南西北。

【譯文二】

一場春雨,給山路上增添了許多鮮花,鮮花在風中擺動,又給滿山帶來了盎然春色。我走到小溪深處,無數黃鸝飛躍啼鳴。

天空中飛動的雲彩在眼前干變萬化宛如奔騰的龍蛇,在碧空中屈伸舒展,十分自如。這時,我正醉卧古藤陰下,朦朧迷離,全然不知南北東西。

【注釋】

①好事近:詞牌名,又名釣魚笛、倚鞦韆。

②黃鸝:烏名,鳴聲婉轉。亦稱黃鶯、黃鳥。

③龍蛇:似龍若蛇,形容快速移行的雲彩。

④夭矯:屈伸自如的樣子。

⑤空碧:碧空。

⑥了:完全,全然。

【賞析一】

此詞作於詞人貶監處州酒稅時。

此詞名揚於時。蘇軾有題跋云:「供奉官莫君沔官湖南,喜從遷客游……誦少游事甚詳,為予道此詞至流涕。乃錄本使藏之。」黃庭堅跋此詞云:「少游醉卧古藤下,誰與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惟有賀方回。」全詞題為「夢中作」,系寫夢境,先寫出中漫遊,再寫飛雲空中變幻和醉卧出藤陰下。整首詞出語奇警,意境幽絕。

起首二句,寫春路、春雨、春花、春山、春色,環環相扣,宛轉相生。春路上下了一場春雨,給人以浥盡輕塵的快感;春雨過後,春花盛開,給人以無比絢爛的印象;而春花一動,整個山間又出現一片明媚的春光,遂使人目迷五色,如入仙境。作者僅用寥寥十一字就寫出了一個帶有濃郁浪漫主義色彩的奇特境界,為全詞定下了基調。三、四兩句,緊承前意。「行到」一句,與首句「春路」相應,點明方才的一切乃詞人的夢魂春路上行走所見,而這條春路,傍臨小溪,曲徑通幽,越走越深,境界越是奇麗。「有黃鸝千百」,則把這種奇麗的景象充分地渲染出來。「小溪深處」,應是一個靜謐的所在,黃鸝或許正樹上棲息。詞人的突然來到,打破了一片岑寂,無數黃鸝立刻喧騰起來。上有黃鸝飛鳴,下有溪水潺湲,再加上滿山鮮花烘托,境界何其優美。

過片二句,鏡頭移向天空,只見飛雲變幻著各種形態,竟象龍蛇一樣,碧空中飛舞。「夭矯」二字,寫出龍蛇盤曲而又伸展的動態,極富於形象性。「空碧」即碧空,因押韻而句法倒裝。碧空萬里,龍蛇飛舞,這個景象煞是壯觀。它象徵著詞人夢境中獲得了一剎那的精神解放。對作者用語和造境之奇特,清人陸雲龍評曰「奇峭」(《詞菁》卷二),陳廷焯評曰「筆勢飛舞」(《詞則。別調集》)。所謂「奇峭」者,當是指景象奇偉,格調峻峭,非一般綺靡之作可比,也與少游其他作品不同。所謂「筆勢飛舞」,是形容詞筆縱橫捭闔,筆端帶有感情,落紙如龍蛇飛動,奔逸超邁,運轉自如。

「醉卧」二句,由動至靜,靜的狀態中,創造了一種無我之境,反映出詞人消極出世的思想。古藤濃陰的覆蓋下,詞人酣然入睡,置一切於不顧,似乎很超脫,達到了無我之境,實際上這是對黑暗現實一種消極的反抗,亦即明人沈際飛所云「白眼看世之態」(《草堂詩餘續集》卷上)。此處寫得靜謐幽絕,有不食人間煙火之妙。《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引《冷齋夜話》云:「秦少游處州,夢中作長短句曰:『山路雨添花……』後南遷,久之,北歸,逗留於藤州,遂終於瘴江之上光華亭。時方醉起,以玉盂汲泉欲飲,笑視之而化。」據此,此詞當為秦觀於紹聖二年春所作,離去世有五年之久。因結語有「醉卧古藤陰下」之句,後人遂以為其死於藤州之讖,實屬一種迷信說法。

全詞所寫,皆淡語、景語、致語、麗語、奇語,景緻奇麗,意境深微,借優麗的夢境,隱托痛絕的情懷,確乎「如鬼如仙」,「高舉遠慕,有遺世之意」,充滿浪漫、奇詭的色彩。

【賞析二】

上片是寫詞人夢中看到的美景。「春路」兩句,寫景兼點時令,採用白描手法寫活了一個春天。其妙處在於兩個動詞,一個是「添」字,具有雙重含義:一方面,一場春雨滋潤了萬物,促使含苞的山花綻開,於是花兒多了起來;另一方面,春雨來得及時,山花開得迅速,詞人在不知不覺中突然感受到雨露的滋潤、春天的美好,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另一個是「動」字,它將春花與春色有機地融為一體。春花是春天的使者,是春天代表性的景物,當滿山鮮花盛開、爭奇鬥妍,就能呈現出一個生機勃勃、氣象萬千的春天。「動」字抓住了這層含義,用得恰到好處。「行到」兩句,進一步描寫構成明媚春光的千百隻黃鸝。這黃鸝不僅是視覺形象,同時又在聽覺上給人以音響。在這春氣浮動、奼紫嫣紅的深山裡,群烏薈集,戲嬉喧鬧,交相和鳴,加上小溪的潺潺聲,真的美妙動人。

下片是寫詞人的醉酒。「飛雲」二句傳神地描寫了天空由陰沉多雲轉為澄澈蔚藍,進一步說明春天的多姿多彩。雲在眼前飛,變幻成龍成蛇,一屈一伸,怪狀迭出;不久,這些奇形的雲塊又慢慢地淡化,最終完全消失,而晴朗、明麗的天光普照四方。這既是指天色而言,又是心情的流露。醉卧二句,是說面對這美好的春光,詞人禁不住狂飲起來,以至於醉了,美酒和春色已完全融化在醉得不省人事的作者身上了。這是一種醉倒春光、身與物化的人生境界:不圖名利,恬淡自適,神遊萬物之表,與天地山水共存。

這種物我一體的人生境界,是詞人人生遭遇的曲折反映。現實中無法排遣的壓抑和苦悶,在詞人假託的有花香和鳥語的美妙夢境中得到了完全的解脫。他是很無拘無束和無憂無慮的,他的醉酒也不同於以往的借酒澆愁,而是放開心懷痛飲,是和愁傷從此了結的豪飲。

【作者簡介】

秦觀(1049-1100)字太虛,又字少游,別號邗溝居士,世稱淮海先生。漢族,北宋高郵(今江蘇)人,官至太學博士,國史館編修。秦觀一生坎坷,所寫詩詞,高古沉重,寄託身世,感人至深。蘇軾過揚州,親自看望秦觀,正巧孫覺、王鞏亦在高郵,乃相約游東嶽廟,載酒論文,吟詩作賦,一時傳為佳話。秦觀生前行蹤所至之處,多有遺迹。如浙江杭州的秦少游祠,麗水的秦少游塑像、淮海先生祠、鶯花亭;青田的秦學士祠;湖南郴州三絕碑;廣西橫縣的海棠亭、醉鄉亭、淮海堂、淮海書院等。秦觀墓在無錫惠山之北粲山上,墓碑上書「秦龍圖墓」幾個大字。有秦家村、秦家大院以及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古文游台。

秦少游是北宋文學史上的一位重要作家,但是,長期以來,人們在談到秦少游時,習慣上總是把他與婉約詞聯繫在一起,卻較少提及他的詩,更少論及他的文。其實,在秦少游現存的所有作品中,詞只有三卷100多首,而詩有十四卷430多首,文則達三十卷共250多篇,詩文相加,其篇幅遠遠超過詞若干倍。當然,評價一個作家的成就不能只看作品數量而不看質量,有的作家存世雖只有一部(篇)作品,但其影響巨大,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卻是無可撼動的。儘管如此,要歷史而客觀地評價秦少游在文學史上的貢獻與地位,如果只論其詞,而不論其詩其文,尤其是不論其策論,不僅有失偏頗,而且也評不出一個完整的秦少游。

緊扣現實,不尚空談

秦少游的策論共有50篇,其中進策30篇,進論20篇。認真分析這些策論的內容就可以發現,這些文章大都能緊扣當時的社會現實,較少作書生之空談。這一方面與當時制科之文的要求有關,一方面也與其業師蘇東坡的鼓勵與點撥有關。蘇東坡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散文創作的成就頗高,他的鼓勵與點撥當然是經驗之談。

引古證今,說理透徹

策論是古代的一種特有文體,相當於現代的政論文,是臣向君提出的有關國事、朝政的意見和建議。它的閱讀對象主要是帝王,因而在寫作上不能長篇大論地泛泛而談,篇幅要短,立論要明,論據要足,說理要透。既要注意一事一議、深入淺出,更要注意言而有理,言而有據,言而有序。統觀秦少游所寫的策論,基本上達到了以上幾點要求,特別在引古證今、說理透徹方面更是無懈可擊。

結構嚴密、章法井然

熙寧四年,宋神宗採納王安石的建議,改革科舉法,「罷詩賦及明經諸科,專以經義、論策試士」。為了應舉,秦少游在策論的寫作上下了不少功夫,他對策論寫作的重視甚至超過詩詞賦。他曾說「作賦何用好文章,只以智巧飣餖為偶儷而已。若論為文,非可同日語也。」正因為如此,秦少游的策論無論長短都非常注意謀篇布局,注意結構和章法的變化。

鋪陳排比,氣足神完

先秦諸子百家的散文和後來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大都講究運用「整句」鋪陳排比,讓人讀起來感到有一股氣勢撲面而來,很有震撼力。秦少游在飽讀大量經典散文的過程中,對散文中如何運用鋪陳排比心領神會,加之他青少年時也寫過《浮山堰賦》《黃樓賦》《湯泉賦》《郭子儀單騎見虜賦》《和淵明歸去來辭》等,特別是為紀念蘇東坡在徐州抗洪成功所寫的《黃樓賦》就很得蘇東坡的賞識,認為這篇賦「雄辭雜今古,中有屈宋姿」。他把賦中運用得駕輕就熟的鋪陳排比又運用到策論中來,就使文章更加氣足神完。

綜上所述,秦少游的策論立論高遠、說理透徹、章法嚴緊、文筆犀利,有一種特有的藝術張力,完全可以用「辭華而氣古,事備而意高」來一言以概括之。

其實,對秦少游策論的評價,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是很高的。宋代吳曾《能改齋漫錄》:「……至於議論文字,今日乃付之少游及晁、張、無己……」。蘇東坡《辨賈易彈奏待罪札子》:「秦觀自少年從臣學文,詞采絢發,議論鋒起,臣實愛重其人。」清代梁章冉《捫虱新話》:「……少游文學西漢,所進策論,頗苦刻露,不甚含蓄。若比東坡,不覺望洋而嘆,然亦自成一家。」現代著名學者朱東潤則說:「予於少游之書,尤喜讀進策三十篇,觀其所得,導源東波,所見益卓。其論選舉與役法者,皆深造而有得,不為世俗之言。」

秦觀詩文亦為北宋一大家。明胡應麟於《詩藪雜編》卷五言:「秦少游當時自以詩文重,今被樂府家推做渠帥,世遂寡稱。」秦觀詩感情深厚,意境悠遠,風格獨特,在兩宋詩壇自成一家。散文以政論、哲理散文、遊記、小品文最為出色。其策論文筆犀利,說理透徹,引古征今,富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黃庭堅認為秦觀詩只是盡情揮灑胸臆,專任自然,並未去刻意構想、苦心經營,這點頗類似李白詩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其實,秦觀也並非不講究文辭的細密精緻,只是不顯出過份人為的痕迹,而別以清暢流麗之態示人而已。他的「詩似小詞」,若換用李清照《詞論》的話,是「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縱觀淮海詞,則多為純情任心之制。所以,馮煦《蒿庵論詞》云:「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在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也許,正是在這種特定意義上,可以說秦觀詞與李白詩歌的主流藝術精神是一致相通的,故也不必過為計較,他們二者在藝術風貌上凄婉綿邈和飄逸豪放的顯著差異。

不言而喻,秦觀詞的藝術精神是多層次多元化的,如今來談論其主流部分,但卻不意味著可以以之總攬全體;從另一方面說,這種藝術精神的形成到成熟,也經歷了他的整個創作生命,存在著一個不斷變化而發展的過程,始終呈動態流動形狀。如果將上述者置放於詞史、乃至文學史的大視野中來觀照,或許便能夠更清晰全面地認識其意義與價值取向。

秦觀在某些特定環境情勢,即「淮海秦郎天下士,一生懷抱百憂中」,如憶舊、遷謫時製作的這第三種類型的詞,已使原來侑飲娛興、按拍協歌的傳統價值歸屬摒退於很次等,甚或無相關連的幕後位置。而另外卻命其擔荷起詩歌在古典詩教理論里的代言情志功用,遂成為自我主體心態意緒的特定物化形式,以之滿足他嘆喟命運悲劇、宣洩人生愁煩的現實精神需要。

在這裡,秦觀徑直將個體生命存在的種種缺憾納入詞中,再也無須假助以往閨思離怨之類的慣有模式,或故為飾辭託言以求深隱婉約之姿。對於上端,他一般僅只聊借來增大詞的容量與彈性,故得能在保留其主流性的本色風情韻調之際,又平添出若許的沉咽清悠意味,特見空濛雋遠之致。因而向來與周邦彥一齊被推許作「詞家正宗」,「大抵北宋之詞,周、秦兩家,皆極頓挫沈鬱之妙。而少游托興尤深,美成規模較大,此周、秦之異同也」(陳延焯《白雨齋詞話》)。

他的這種藝術精神,多曾熏染影響到後來的許多詞家,如李清照、姜白石,直到宋末之周密、王沂孫、張炎等,皆緣於生平身世國運而寄慨於詞,更大程度上朝向詩化的道路認同、復歸,乃至逐漸衍變為長短不葺的詩,相互間益愈以辭采意格相高,更加傾注到「娛己」的旨趣。雖然他們出於各自的才情藻思,所作風格面貌多有不同,甚或成為相對獨立之支派。但從總體而言,卻改造、更新,或者說更大程度上發展、擴張了花間、南唐以來的傳統藝術流派,使之不斷勃發充溢著生命活力,不至於趨向僵枯沉晦的末路。這其間,秦觀的貢獻是必須給予充分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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