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天涯詩會歲末隆重推薦:◎趙麗華和她的詩歌
06-03
趙麗華 ,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人,國家一級作家。與郁蔥合作編輯《中國詩選》《中國年代詩歌大展》等。 在《南方周末》《中國民航》《深圳航空》《晶報》《都市女報》《蘭州晚報》等報刊開闢隨筆專欄。 ◎趙麗華詩歌 《約翰遜和瑪麗亞》 一隻老波爾羊感慨: 「在過去 我們總是擔心 樹後面的狼 你們這代人 就沒有這樣的憂慮了 有苜蓿吃 有棚子睡。」 一隻小波爾羊抱怨: 「可是你們那時候 男女搭配是合理的 戀愛是自由的 你看現在 主家為了省錢 60個姐妹 才配給一個約翰遜 可是明擺著 他跟我們就是走形式 只有和瑪麗亞在一起 他才是真心的」 《鏟車》 它抓土 伸著胳膊 張著大爪子 動作遲緩、誇張 它一抓就是一大鏟 它抓住後就一古腦倒進 拖斗車裡 它接觸最多的 除了地上的土 就是拖斗車了 還有冷漠的世界在它的外面 滾燙的汽油在它的裡面 《Coffee shop》 對我是個陌生詞 因為我沒有進去 我無法愛上 一個在Coffee shop裡面 悶頭吸煙的男子 如果他不出來 我們就永不見面 《風沙吹過……》 風沙吹過草原 風沙吹過草原的時候幾乎沒有阻擋 所有的草都太低了 它們一一伏下身子 用草根抓住沙地 風沙吹進城市 在城市的街道上 它們飛奔 步伐比行人還快 它們遇到混凝土建築 遇到玻璃幕牆 它們一路地往上吹 帶著情緒往上吹 在最高的樓層 嗚咽的最厲害 風沙自草原吹來 吹過我居住的城市 向南一路吹去 風沙還將吹過我 吹過我時 就漸漸弱了下來 《大不大,非常大》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 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吶。 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如此拽法,我不明白 生在古代,上吊自殺 《廊坊不可能獨自春暖花開》 石家莊在下雪 是鵝毛大雪 像是宰了一群鵝 拔了好多鵝毛 也不裝進袋子里 像是羽絨服破了 也不縫上 北京也在下雪 不是鵝毛大雪 是白沙粒 有些像白砂糖 有些像碘鹽 廊坊夾在石家莊和北京之間 廊坊什麼雪也不下 看不到鵝毛 也看不到白砂糖和碘鹽 廊坊只管陰著天 像一個女人吊著臉 說話尖酸、刻薄 還冷颼颼的 《時機成熟,可以試一次》 我要這樣 持續地 專註地 不眨眼地 意味深長地 或者傻乎乎地 色迷迷地 盯你三分鐘 如果你仍然一付 若無其事狀 我的臉就會 首先紅起來 《涼風吹夜雨,蕭瑟動寒林》 張說一個人 來到院子里 感到孤單 就吟出上面兩句 《月上西樓》 我坐在陽台上攪豆豉 白衣素手 整個陽台都是 酵發黃豆、鮮花椒、杏仁、花生米 和西瓜汁的味道 有仙女的味道 有月亮的味道 《事實勝於雄辯》 一輛車和另一輛車追尾 不是一條公狗在嗅一條母狗 反過來也不是 《慢慢呼,慢慢吸》 從更遠處的夢裡看 那是一片龐大、兇猛的黑雲 佔了三分之一個天空 塌下來 是縱橫無稽的水 水追著我 整整一晚上 我尖銳地叫 累,就快要軟下來了 後來我被救上馬車 我的竹蒿不見了 車上 有兩個男人 《陳琳 41:36》 我正在聽 陳琳的歌 《不想騙自己》 然後是《滿天風雪》 現在這個歌過去了 我晃著腦袋 跟著唱《沒收你的愛》 她正在一首一首往下唱 如果不停電 CD機無故障 我不得「心梗」 那麼最後一首 肯定是《粉紅》 《緊》 喜歡的緊 緊緊的喜歡 一陣緊似一陣 這麼緊啊 緊鑼密鼓 緊緊張張的 緊湊 緊密 緊著點 有些緊 太緊了 緊死你 最後一句 是殺人犯小M 在用帶子 勒他老婆的 脖子時 咬牙切齒地說的 《有風吹過》 我看到柳枝搖擺的幅度 有些過分 《大葉黃楊》 園丁手藝不高 他只能把大葉黃楊 剪成 水平狀 波浪狀 和圓狀 如果不剪的話 園丁對我解釋說 黃楊就亂了 《白雲看起來輕》 那隻骯髒的羊一定吸吮了 一些濕氣 一些青草 一些異性 《大多數人都活得不容易》 除了這朵花要開 再也看不到別的了 《衣櫃》 衣櫃里的衣服 像是站著的 如果我不去動它 它就這樣直戳戳的 還好 沒有肉體在裡面 《死在高速公路》 有一天我會死在高速公路上 像一隻鳥 那些穿黃色背心的清道工 會把我拾起來 撫摩我的羽毛 讓我在他們手上再死一次 《華夏里3棟》 華夏里3棟 在一個夜晚 悄悄發力 它費了很大力氣 從地基里拔出腳來 向外移動 起初是笨拙的 試探性的 躡手躡腳的 它肯定以為大家都睡了 以為沒有人發現這個事 膽子就逐漸變大 後來它竟然飛起來了 我想明天天亮 華夏里2棟和4棟 會驚訝的大叫 也許故做不知 乘機向中間歪斜一點點 《如果生活刷新一次》 我正在喪失 一點一點地喪失 不算太快也不算太慢 這樣不夠 這樣遠遠不夠 我需要突然喪失 我用喪失而不用消失 消失是自然的 而喪失不是 喪失是人為的 可以刻意丟掉一些 每次刷新都少了一塊 有時是頭髮 指甲 有時是手指 一小片膽囊 有時是乳房或者大腿 像被人碰了一下刪除鍵 最後連個影子都不會留下 像從來沒有來過那麼乾淨 《浪漫主義灌木》 一叢浪漫主義灌木可以是懶洋洋的 可以隨意地東歪西靠,部長來了也不站起來 可以長時間不去理髮,不刮鬍須 說過的話可以忘記,發過的誓言可以不兌現 可以無休無止地拖欠銀行貸款 拒絕參加年終考核及計算機考試 拒絕和生活在附近的另一叢灌木結婚 說自己對女孩沒有興趣,說自己從來不上網 這叢浪漫主義灌木,吸引了一隻有著複雜性交史的 鳥雀前來築巢 她剛剛生下幾隻因屬計劃外生育而無法申報戶口的鳥蛋 她意外得到了這叢浪漫主義灌木無微不至的呵護 真的,這叢浪漫主義灌木的變化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他開始在意自己職稱的事兒 出門前喜歡照照鏡子。拽拽領帶 把自己想像成這隻風流鳥的情人和這些雜種蛋的父親 並偷偷在日記里寫下: 「我愛你。我甚至說不清這是為什麼 我甚至不敢小聲說出這句話 彷彿不可能。不應該。不是真的。」 《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親愛的 我肯定也老了 那時侯,我還能給你什麼呢 如果到現在還沒能給你的話 《生活空曠,而瑣事擁擠》 那些廚具和灶台已經擦得夠亮了 還有桌面、地板、工藝櫃、窗棱、窗紗、植物的葉片 (我驚詫它們對於灰塵的親和力) 把幾件發皺的衣服熨好,支在衣架上 (有些衣服總是洗一次,皺一次) 那些出局的東西必須歸位 (彷彿它們只是為了錯位,離開,不會自己走回去) 後來我終於靜下來了,躺在床上 想著還有哪些事是必須要做的 想了一些以前的事和以後的事 但不想過於傷心的事 不想更加傷心的事 這樣幾個小時過去了 又一陣孤獨(請原諒我用到這個被用爛了的詞) 被我忍了回去 《石青,赭黃,藍色或紫色》 我睡不著 躺著向上看 屋頂擋住了整個天空 《我終於在一棵樹下發現》 一隻螞蟻,另一隻螞蟻,一群螞蟻 可能還有更多的螞蟻 《傻瓜燈——我堅決不能容忍》 我堅決不能容忍 那些 在公共場所 的衛生間 大便後 不沖刷 便池 的人 《傻瓜燈——海獸》 我輕輕嘆息一聲 海鯨 海獺 海豚 海牛 海獅 海象 和海豹 這些胎生的 哺乳的 恆溫的 用肺呼吸的 胖胖乎乎的 海上動物 同時游向了大海 《朵拉·瑪爾》 她平躺著 手就能摸到微凸的乳房 有妊辰紋的窪陷的小腹 又瘦了,她想:「我瘦起來總是從小腹開始」 再往下是恥骨 微凸的,象是一個緩緩的山坡 這裡青草啊、泉水啊 都是寂寞的 《有序化努力》 一天空星星 在走 我停 它們就不走了 瞪著我 我怕亂 嫌鬧 就跑起來 想甩開它們 回頭髮現 它們排成 一字 長蛇陣 仍然在我後面 《新俠客行》 據說古代的趙麗華不以真名傳世 輕功絕頂 仗劍天涯 除非萬不得以 從不出手現身 《杏花開了梨花開》 親愛的,在廊霸路西側,有幾株 杏花開了。 我這麼說,沒有帶任何情緒,沒有在抒情 如果僅僅是在饒舌 對不起諸位,我已打住 《現在我有些想你,以後不會了》 還記得我含著你,你的悸動 還記得我乘著你,你的癲狂 還記得你擠我到牆上,要把我撞成齏粉 還記得我整身而退,天空中的星辰碎下來 還記得我越退越遠,你越埋越深…… 《雨還在下》 雨還在下,我寫下這句話 僅僅是喜歡而已 我這樣寫下來 整個歐洲上空就會布滿陰霾 專業人士管這叫被低氣壓帶所控制 而整個的美洲 自加拿大的魁北克到美國的佛羅里達 都會陰雨不斷 頻頻發生一些泥石流、滑坡和其他一些洪澇災害 雨量最集中的地方是大洋州的一個無名小島 88888毫米(它可能連續下了兩個多月了) 我想像它就要沉到大海裡面了…… 而我這裡的乾旱 仍在持續 《臍橙》 下班的時候 我買了一些臍橙 我愛吃臍橙 像你包柚子那樣 包了皮 一瓣一瓣掰著吃 我還買了一些雞腿蘑和雞樅 它們其實和雞一點關係也沒有 《張無忌》(一) 張無忌 和他太師父 張三丰 學過一些 太極功夫 接著練會九陽真經 和乾坤大挪移 他研習聖火令上的武功 用了一天一夜 後來他又得到了 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 他就拱手 送給徐達了 《張無忌》(二) 張無忌和趙敏接吻 趙敏把張無忌的嘴唇 給咬破了 有關這一吻 電視上處理的比較草率 原著上描寫的過於簡單 後來張無忌承認 他對周芷若是敬重 對小昭是憐惜 對殷離是感激 對趙敏才是銘心刻骨的愛 這個結論儘管有些 概念化了 但也肯定與那次接吻有關 《月亮升起來了》(二) 月亮升起來了 月亮不是被人吊上去的 它看起來很從容 一點也不急 一點也不累 一點也不勉強 一點也不造作 一點也不煽情 一點也不難過 《這件事情你要毫不奇怪並逐漸習以為常》 昨天還是 如膠似漆 山盟海誓 的一對 今天他們 擦肩而過 誰也不搭理誰 《當紅色遇到藍色》 當紅色遇到藍色 當紅色遇到藍色 當紅色遇到藍色 它們會不會相愛 它們會不會相交 它們會不會打起來 它會不會變成粉色 它會不會變成紫色 它會不會變成硃紅色 它會不會變成一頭狼 它會不會變成一隻公雞 它會不會變成一條橡皮魚 (念白:像狼那樣在冰天雪地里跑 好象很孤傲 像公雞那樣在快天亮的時候叫喚 好象一夜沒睡 像橡皮魚那樣 離開水 躲在盤子里 通體透明 好象很好吃) 它會不會變成一塊桌布 彩色的 蠟染的 《快進4》 我怕漏掉 我見你的 一刻 我怕慢放也沒有 《我夢見我躺在棺材裡》 我夢見我躺在棺材裡 人們往裡填土 弄得我身上、嘴上、臉上 都是髒的 我喊: 「給我蓋上!給我蓋上!」 他們聽見了 棺材蓋「轟--」的蓋上了 天黑下來了 我感到這樣 真是好多了 《我不能在夜晚的深處醒著》 我不能在夜晚的深處醒著 我不能在夜晚的深處想你 我不能再向你身邊移動半步 我再也撐不下去的冰殼 只消輕輕一碰,就都碎了 一片一片的冰 一片一片的裸體 一片一片壓痛了夜晚 《想著我的愛人》 我在路上走著 想著我的愛人 我坐下來吃飯 想著我的愛人 我睡覺 想著我的愛人 我想我的愛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愛人 他肯定是最好的愛人 一來他本身就是最好的 二來他對我是最好的 我這麼想著想著 就睡著了 《熱水瓶》 一個打開蓋的熱水瓶 它的熱一點點跑出來 它的熱一點點跑出來 它的熱一點點散盡 直到和空氣的溫度一模一樣了 《吸引》 像鐵釘和鐵屑奔赴磁石 我迷醉和驚嘆於這種吸引 無法拒絕,身不由己,被拽住,被拽走 被「啪」地一下粘貼牢 正極遇到負極…… 你聽到的多是些半真半假的語言 顧及面子,或掩飾某種真實 而肉體和思想並行不悖的話語才是由衷的 俗世規則和傳統觀念把你拽開,拽走 靈與肉搏鬥,掙扎,走開 然後更快地彈回來 將肉身撞破 沒有人這樣告訴你: 「在你不由自主的時候 讓思想聽憑肉體」 你收拾著碎片,若有所悟 你思考的不會是絕對的真理 就像屋檐上的水,它硬要滴下來 就像春雨過後的幼筍,它硬要拱出地面 就像閃電,它硬要將黑夜撕開 就像這個女人,她忍不住要給你 拒絕如此艱難,因為她需要…… 《這個夜晚…… 》 這個夜晚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那樣 在黑黑的大地上蹲伏著 他被巨大的委屈籠罩著 找不到出路…… 直到天亮的時候 他突然不見了 ◎趙麗華人、文、詩印象 麗華的詩歌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她發現和捕捉到生活中像煙一樣輕盈的那些東西,語言亦鬆弛到自在飄忽狀態,內在的詩意卻被悠然守定。 ―――劉亮程 趙麗華是近年來詩歌界最具實力和影響力的詩人之一。她的詩歌被公認為在探求詩歌感性與知性、內在複雜度與外在簡約形式的切點上有超乎尋常的把握和悟性,寫作姿態隨意、自如,毫無矯情、造作之態,有時從容、淡定,有時又大膽、前傾…… ——千尋 你不要試圖去幫助她(趙麗華),她有著自己的倔強,她有著自己的光亮。 ——郁蔥 (翻看各個雜誌和選本上的趙麗華作品),我能夠從港口的一堆輪船中把她和別人區別開來,我不是通過辨別她詩歌的色彩和形狀,而是聽她詩歌的聲音。她的詩歌有一種非常獨特的聲音,不是「噓——」的一聲,是「砰——」的一聲。 ——車前子 生活中的趙麗華給人的印象:不施粉黛,不化妝,不加修飾,其實僅僅是一種假象而已,在其詩中,你能清楚的看清這一點,她的本像,亦即對待詩歌創作藝術的態度:詩歌女神繆斯(靈感)悄然來到她的身邊,伸出透明的手指把她從沉睡中喚醒,也就是她每天的每個清晨、黎明,她便推開窗子、面對自然之鏡梳妝打扮。 ——牧野 作為女性詩人,我特別感動於趙麗華詩中比比皆是的清澈,對世事的洞察加上席姆博爾卡式的智慧使趙麗華的詩幾達化境…… ——安琪 在果子(趙麗華)詩歌中我看到了漢語語言的多種可能,短短半年的時間就讓我好象進入了一個新的詩歌寫作詞庫當中。能夠以詩歌寫作推動漢語語言的發展,我看果子(趙麗華)就是其中佼佼者。 ——丑石 讀多了趙麗華的詩,你會發覺有一種清潔孤傲的唐宋之風撲面而來,異於那些華麗詞語的堆砌,趙麗華選擇了口語,並成功地走向了口語的極端寫作,完完全全的日常白話成就了她舉重若輕、小中見大的開朗與豁然。 ——小文 趙麗華的清澈不單單是一種來自語言的歷險,更重要的是來自於她對現實與經驗的洞悉,對情智與內心的感悟,對晦暗與風暴的拷問。我曾經說過,一首不能讓我浮想聯翩的詩,一首不能激發我寫作慾望的詩,對於我的閱讀是無效的。一首詩的終極意義取決於一個詩寫者的自覺意識在語境上的突破與努力程度。令人欣慰的是,我們看到了趙麗華這種「刺叢里的求索」。無論是「我一抬頭,就看到月亮」不同版本的語言變構,還是《檜柏在沉默》饒舌似的語言解構,都讓我看到了趙麗華對漢語存真度的懷疑,同時也讓我看到了趙麗華的清澈是深度的,有吸附力的。深入趙麗華的清澈,我還發現,趙麗華的語言平和,但語感總是不由自主地擰緊。語言平和,說明她善於把握語言內部的各種要素,善於平衡語言的衝突。語感擰緊,說明她內在的語境高度緊張,不這樣做,整個氣場就會立即崩盤。咋看起來,似乎與她的性格不太吻合。仔細想想,一個性格豁達的人,未必沒有心細如髮的時候。 ……趙麗華的冒險,其實就是在窮盡漢語的各種可能性,以改寫漢詩固有的面貌。在趙麗華近期的語言博弈里,我見識了她的運氣、經驗和手氣。說實話,在語言博弈的三要素中,我更推崇她的手氣。(手氣也許與一個人的稟賦、實力有關。)一個手藝人,沒有手氣,何以立? ——格式 卡爾維諾在他的《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中預言了未來文學的某些讓人「備感親切」的「價值、特質和品格」,列在首位的就是「輕逸」的品格。讀者也許已經猜到,我在此要說的當然是趙麗華的詩歌。在東、西文化寓言中都不乏為避免生存之「重」而「飛升」入另一世界的傳說。「飛升」是不可能的,取而代之的現代性「神話」是來自「語言」的魔力。趙麗華是掌握了這種魔力的人。 ——向衛國 她(趙麗華)的《有風吹過》加上題目,三行,卻是餘味雋永,令人百讀不厭: 我看到柳枝搖擺的幅度 /有些過分 。第一眼看到這首我就喜歡上了。而有人卻批評她寫的太隨意,太不專業,玩弄小感覺,真是「有些過分」!這首詩是對生命勃發的感懷?對自然界因互動而產生微妙圖景的詫異?對自我的外在投射?我想喜怒哀樂在這裡已經退居其後,更多呈現的倒是畫面感極強的自然之境,是詩本身,而非詩之外的東西。敏銳的詩人善於捕捉,聰明的詩人善於營造,趙麗華更是前者——極致而自然,幾臻化境。 ——六毛 趙麗華是近幾年來越來越受到年輕詩人敬重的詩歌編輯,其為人深為我欣賞,比如前些時候她發表在《詩歌月刊》上的那封公開信,其間張揚出來的勇氣深得我心。 ——劉春 趙麗華詩歌率性自然……她和周遭事物的聯繫是那樣輕快,在都市中遊刃有餘猶如在森林中獨舞…… ——康城 我注意到很多傑出詩人如趙麗華、楊黎、何小竹等都巧妙地運用了語言的「復義」功能。這一類詩歌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顧左右而言他。這就是說,作者想表達的跟詩句表面上的意思可以聯繫較少。又因它們語言的平易,理解字面意思非常簡單,很容易讓人略過其背後隱藏著的意義。所以這一類作品對閱讀者的要求並不低。 ——樂思蜀 女詩人的天生優勢在於她們更容易蔑視成規,從而享有越界的自由特權。這樣也就經常能為詩界提供新的靈感和語氣。趙麗華的輕聲獨白是建立在這樣自足的個人感覺之上的:「我想我的愛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愛人/他肯定是最好的愛人/一來他本身就是最好的/二來他對我是最好的/我這麼想著想著/就睡著了」。而跟她的安靜澄澈相反,安琪的矛盾和混亂,則指向另一種真實…… ——唐欣 生活中的趙麗華,美麗,隨意,豁達,風趣,好玩,慵懶,喜歡安靜地在家呆著或讀書……她的絕大部分散文隨筆,通過對瑣碎的日常生活狀態的真實描摹,極為本真地流露和呈現了她的上述性情。比如,《做一回小偷》、《百無聊賴》、《愚人節里說戰爭》、《說到「羊蠍子」,我的口水流下來》、《偽球迷》、《如果非典繼續,我仍將呆在家裡》、《量體溫》等等,皆涉筆成趣,詼諧幽默,讀後令人或莞爾或捧腹,然後在文字之外想像著趙麗華的可愛。……如果說,「茨維塔耶娃的所有散文都是為狂喜辯護;為天才辯護……」(蘇姍·桑塔格語)那麼,趙麗華的所有散文隨筆都是為智慧辯護,為世間諸多存在的美好、安靜、情趣……辯護。 ——東籬 在我並不算狹窄的閱讀視野里,趙麗華是最具內涵的女性詩人之一,她的詩作幾乎從所有角落抵達讀者的內心。她詩中的語言是多解的並極具穿透力,她不寫表面化的東西……她的語言姿態極其自然……她在用超乎俗常的飛翔感和一語中的的語言質感在寫詩……她詩中所滲透的深邃、凝厚使你無法迴避她為你帶來的普遍的詩意…… ——郁蔥 即使表現個體孤獨、寂寞的小情緒,如趙麗華的《這個夜晚……》:「這個夜晚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那樣/在黑黑的大地上蹲伏著/他被巨大的委屈籠罩著/找不到出路……/直到天亮的時候/他突然不見了」,也要比徐志摩、戴望舒式的「清愁」來得更直接、更有力、更開闊、更明朗。 ——lonkey 趙麗華的口語是被洗滌的很乾凈的那種,言說中不時出現的復調,讓詩歌產生輕度抒情的氣息,並在敘述中含而不露地夾雜著豐富的閱歷。她的詩歌一開始多半是大面積的鋪陳,然後在即將結束的瞬間筆鋒快意急轉,內容看似瑣碎,卻有一種別樣的風味。 ——探花 你想感受幽默在女人筆下是什麼味道嗎?總之,但凡有機會,我是不會放過的,比如趙麗華、高虹的文字。或許有詩人的介質,趙麗華的幽默光鮮、活潑、率真,有讓人捧腹的功效,如果論血型,當屬O型,不信你去讀讀她那篇《找個笨蛋下盤棋》:而高虹幽默的血質…… ——麋鹿居士 王小波雜文里有一篇《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有他一貫的好風尚:流淌、靈動、和藹。能把豬篇寫出深厚的人文氣質,可見老王的卓爾不凡了,於是我喜歡。我想做豬的念頭由來已久。很不幸的是,很多中國文人也是這樣想。比如古龍《歡樂英雄》里的王動(王動和古龍很相似,基本上是一隻不愛動彈的豬,不同的是王動愛啃雞大腿,古龍愛嚼雞屁股)。比如趙麗華。趙麗華更出格。她說她要《做一隻歐洲的豬》,這顯然還是不愛國的。想,很多時候是基於不能。 ——細雨騎驢入劍門 趙麗華無疑是寫出好詩的人。她的好詩很多(好句子也實在不少),比如《想著我的愛人》、《這個夜晚》、《風沙吹過》、《華夏里3棟》、《一個渴望愛情的女人》等等,我認為皆可成為現代詩中的上品……趙麗華的詩是平易的、簡單的、自然的、質樸的、日常的、輕鬆的、感性的,給讀者的是「比比皆是的清澈」(安琪語),但透過這層語言的外衣,我們依然能夠強烈地感受到她對世間存在的非凡洞察和深度表達。 ——東籬 趙麗華的詩歌讓我獲得了當年面對「莽漢」時的那種閱讀快感……從某種意義上說,趙麗華是在消費主義時代找到了一種恰當詩歌話語的詩人。比之精神監控時代的物質貧困,消費主義時代無疑是一個輕鬆而性感的時代;而相對於以精神重負的反彈為動力的慣性寫作方式,這個輕鬆的時代則使詩人重新面臨寫作理念和能力的考驗。而趙麗華所做的,就是在輕中點化輕。她以智力上的優越感和調侃乃至促狹的心態,在時代的通俗表情中點化出一隻只「呆鳥」與之逗趣,進而以一隻小母波爾羊對「一夫多妻制」不平的抱怨(見《約翰遜與瑪麗亞》)——這種雅皮式的語涉曖昧的幽默,鬆懈著這個社會僵硬的肌肉神經。在這樣的詩歌中,世界上所有複雜的事物都能變幻為滿地滾動的臍橙,而這其中的某個臍橙,則又可逆為原初的複雜。……這是一種和時代的生態相對應的詩歌,趙麗華的寫作不再去證明詩歌的重大性,但卻顯示了它的必要性。 ——燎原 (以上評論文字均為百度搜索「趙麗華詩歌」詞條時出現的文章中摘選而來,除個別詩人及評論家的文字外,還有相當一部分屬於普通讀者的隻言片語,這些隨意的評價文字往往也能一語中的,他們更加客觀地說出趙麗華詩文帶給他們的印象——如能看到此雜誌,請他們和《文學界》雜誌或者趙麗華聯繫(信箱:zhaolihua9990@126.com)以惠寄樣書。) 一首詩和一篇文章 《一個渴望愛情的女人》 趙麗華 一個渴望愛情的女人就像一隻 張開嘴的河蚌 這樣的縫隙恰好能被鷸鳥 尖而硬的長嘴侵入 想 起 蚌 採薇 你有沒有突然想起某一件事情的時候?就像我現在,在時空的某一個交匯點上,猝不及防地突然想起家鄉的河流,以及河流中的一種動物,就是蚌。 關於蚌,人們一定記得那個著名的寓言故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兩個同樣愚蠢的傢伙。只別讓那個得了甜頭的漁翁成為「守株待兔」的人才好。 蚌,是我最熟悉的動物之一,我在少年的時候,就經常行走在乾枯的河床上,只要見到濕潤的河泥上有一條不太深的圓潤的溝痕,順藤摸瓜,准能捉到一隻蚌。小蚌,我喜歡拿在手裡玩弄,端詳它的模樣,細數它身上的花紋兒,覺得像一塊半透明的鵝卵石。大蚌,就不甚喜歡了,討厭它烏黑的鎧甲,沾滿著泥巴,乞丐一樣醜陋不堪之狀。那時,不懂得憐惜生命,常常強硬地掰開蚌合攏得極其嚴密的外殼,想看一看它藏在殼裡的肉體是怎樣地白皙細嫩。很像是一個強盜,硬要推開人家的兩扇門扉。當我的蠻力遭到蚌強有力的抗拒時,我就會把蚌放在一塊大石頭上,然後用另一塊石頭砸爛它的硬殼。它是那樣的不堪一擊,遠沒有我想像的硬度,比砸一隻核桃容易多了。然後,我殘忍地任由那軟軟的細白的嫩肉,流得一片狼藉。河岸邊的鴨子們會高興的,爭食蚌的殘骸。如果不幸,沒有鴨子來幫助我收拾殘局,不出半天時間,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就會有一種腥臭味引來一大群蒼蠅,嗡嗡亂叫著,落在蚌腐朽的屍體上,分一杯羹。蚌,一定至死也不明白,它如何得罪了一個小孩子,而落得如此惡運。 現在想來,我兒時的惡作劇,真是一種罪過。罪過。 後來學習了一點兒生物學,才似乎明白,蚌,那堅硬的外殼,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它的全副武裝都不過是用來防禦,而不是用來侵犯。看來,蚌,實在是一個溫柔的動物。彷彿獨善其身的隱者。 前一段時間,讀到趙麗華女士的一首小詩,《一個渴望愛情的女人》:「一個渴望愛情的女人就像一隻/張開嘴的河蚌//這樣的縫隙恰好能被鷸鳥/尖而硬的長喙侵入」。以我這個不懂詩的人的眼光來看,寫得很形象,也很有趣兒。惹得我會心地一笑。但不知為何,這首小詩遭到一大群詩人的圍攻,令趙麗華女士百喙莫辯。我不常讀詩,因此詩歌欣賞水平極其滯後。我覺得當代詩歌大多失去了我所喜歡的詩中有畫的空靈感。有人說這是詩歌藝術的進步。我不敢妄言。詩歌圈子裡,吵吵鬧鬧的聲音卻很是高漲,大有聲震霄漢之勢。 誤讀。我以為趙麗華只是在呈現一種現實。卻原來,趙麗華女士用「一隻張開嘴的河蚌」,比喻「過於渴求愛情的女人」,「嘲諷的意味是顯而易見的」(見她的作品《人有病,天知否?》)。而且她說:「我的詩在一定程度上印證和呼應了克爾凱郭爾的那句著名的話:『女人們要想獲得解放有什麼奇怪呢——這只不過是我們時代的很多醜陋現象之一罷了』。」請恕我孤陋寡聞,我沒有讀過克爾凱郭爾的作品,我只能斷章取義地從趙所引用的這句話中讀出,克爾凱郭爾是反對女人追求解放的。僅就這種觀念就讓我反感。誰規定的女人就必須裹著小腳走路?誰剝奪了女人追求愛情的權利?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不是一直被後人傳為美談嗎?我是一個女權主義者,若有誰敢於嘲諷「安娜卡列尼娜」,我就要像刺蝟一樣地亮出尖刺來。若果真「這樣的縫隙恰好能被鷸鳥/尖而硬的長喙侵入」,那也只能說明「鷸鳥」的奸詐。可是,作者不去揭露「鷸鳥」的奸詐,偏要嘲諷「蚌」的「盲目、有病亂投醫」,大有「你活該倒霉」的意味。這就讓我很不開心。一個女人不同情女人的孤獨與寂寞,卻偏要去嘲諷她們「要想獲得解放」。這樣的嘲諷毫無高明可言。 從趙女士的小詩出發,仔細咂摸一下,女人和男人的關係,還真的有點兒像是蚌和鷸的關係。而漁翁是誰?當然就是那個寫詩或是寫小說的作家。 一種莫名其妙的原因,使我突然想起河蚌。是走在馬路上的時候,突然想起的。想起蚌的時候,我就只想到蚌堅硬的外殼,以及它直立著行走的那樣一種姿態。沒有其它。想起蚌的時候,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像一隻外表堅硬,而內心柔弱的蚌。一隻長著雙腳的蚌,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城市車水馬龍的街頭。腳下的水泥路堅硬得劃不出一點兒痕迹。 一個舊東西貼這裡請流浪的狗2批評 寫出好詩的人是什麼樣子? ——好詩賞讀(外國篇) 趙麗華 首先我要告訴你,我為什麼要給這篇文章起這麼一個名字。你反覆讀這個題目:《寫出好詩的人是什麼樣子?》,你會覺得似曾相識。我必須坦然地告訴你,這是仿照波蘭詩人亞·扎加耶夫斯基的一個非常著名的句子「懂得道理的人是什麼樣子?」而出的: 懂得道理的人是什麼樣子? 這種人系什麼樣的領帶? 他說起話來是否都是完整的句子? 他是否穿得很破爛? 他來自血的大海還是忘卻的大海? …… 我一直強調,仿製是由於喜歡。但我必須如實告訴你我在仿製。這是我的性格。幾年來,我看到那麼多詩人在仿製,但是他們不告訴你,讓你以為他們無意之中與大師的思路撞車了。比如「我來了/我進入/我征服」「我的父親他沒有死/他回來了」等等。我看到這類被反覆引用無數遍或拙劣仿製無數遍的句子,生理上都會起反感,抑制不住地厭倦。我不知道我對現代詩還剩下多少好心情,讀它們的時候還有多少快感和愉悅。 然而當我在電腦屏幕上敲上「寫出好詩的人是什麼樣子?」這句話,我興奮起來,一大群好詩人蜂擁而來。我拿不準先寫誰更好。我怎麼給他們排順序哪?以某種獎勵的順序?以名氣大小?這些都未必公允。還是按照好詩的順序吧,而且是我個人的標準。所以你大可不必由於我個人的某種偏愛或偏見而指責我。你高興的話與我一同去走進他們,你沒有興趣的話可掉頭而去。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1939——),加拿大卓有才華的女詩人及批評家。以其特有的細膩及敏銳顯示了對人類深刻的洞察能力。出版詩集《圓圈遊戲》、《那個國家的動物》、《地下鐵路的手續》、《強權政治》、《你是快樂的》、《真實的故事》等。在國內外多次獲獎。 (賞讀篇)你開始 沈睿 譯 你以這種方式開始: 這是你的手, 這是你的眼睛, 這是一條魚,藍粼粼的而又光滑 在紙上,幾乎是一隻眼睛的形狀。 這是你的嘴,這是一個o 或是一輪月亮,無論哪一種 你所喜歡的。這是黃色。 窗戶的外面 是雨,綠色的 因為是夏天,更遠處 是樹林然後是整個世界。 它是圓的而且僅有 這九隻蠟筆的顏色。 這是世界,更為豐富 並且比我說的更難以理解。 你以這樣的方式塗抹是對的 用紅色然後用桔黃色:世界在燃燒。 你曾經學過這些字 你將要學比你能夠學的更多的字。 手這個字在你的手掌上飄動 像一小塊雲在湖的上空。 手這個字拋錨 而你的手抵及桌子, 你的手是一塊溫暖的石頭 在兩個字之間我握住它。 這是你的手,這是我的手,這是世界, 它是圓的但不平坦比起我們能看到的 也沒有更多的色澤 它開始了,它有個結束, 這是你將要歸來的 所在,這是你的手。 瑪格麗特寫了好多好詩。比如「殺死你不能拯救的/把你所不能吃的扔掉/把你所不能扔掉的埋葬//把你不能埋葬的送掉/而你不能送掉的你必須隨身帶上/它永遠比你想像的要沉重。」這樣人所共知的好詩。沒有這樣流傳於世的好句子的詩人不能算是好詩人。一個人寫了一輩子詩,沒有一個句子被人記住,這是很可悲的。他(她)也不能稱得上是一個合格或稱職的詩人。更談不上是一個好詩人。寫出好詩的人是什麼樣子?寫出好詩的人通體都是亮的。發著光。這種光芒越過時間和空間照耀過來,直接擊中了我們。 我看到她寫《你開始》,於是一切開始了。她在那裡畫畫,在紙上,畫布上,想像中或者在愛人的身體上。我為什麼想像有可能是在身體上是由於我對瑪格麗特的了解。她有一段有關女性身體的著名描述: 它在遠處的黑暗中閃著光,那是個完整而成熟的景象,像只大瓜,像只蘋果,像惡劣的色情小說中對乳房的隱喻。它閃亮得像一個氣球,像一個霧氣迷濛的正午,像一輪濕漉漉的月亮,在它的光卵中閃耀。 抓住它。把它放入西葫蘆里,放入一座高塔里,放入一個化合物里,放入一間卧室里……快啊,把它身上栓一條皮帶,一把鎖,一把鎖鏈,一些疼痛,讓它老實下來,這樣它就再也不能從你這兒跑開。 這個開始的過程細膩而緩慢,一點點開始,她不是一個急躁毛草的女人。她沉穩而又細心。她首先從一隻手開始。手是我們肉體上最敏感的器官之一。它能夠去觸摸,去給予,去要。招一招手讓你來,擺一擺手讓你去。它能創造這個世界,也能改造這個世界,還能推翻和毀滅這個世界。人類之初的時候,我們的先祖站了起來,他(她)用兩個前肢去夠樹上的果子,從此把爪子變成了手,把動物變成了人。手真的是很神奇,它能夠給我們撫慰,扶持,輔助甚至於推動,它也能夠拽住我們,阻礙、阻擋、阻隔、阻截、阻攔、阻撓我們。它能夠讓我們死去,也能讓我們活過來。 一首好詩就這樣開始了。手之後,是你的眼睛。是一條魚的形狀,藍粼粼而又光滑。你的嘴是一個o,或是一輪月亮,無論哪一種,都是你所喜歡的。好詩中永遠有不想說出或欲言又止的東西。我們的想像力在無限地加深著這首詩。帶著更多美的甚至於曖昧的聯想。我們怎麼會喜歡那些一目了然的引不起任何聯想的東西?那些表皮的水面的東西,不論是詩,抑或是人? 之後瑪格麗特告訴我們窗外是夏天,而且還下著雨。下著雨的世界是蒼茫的,我們喜歡這種蒼茫。在這種蒼茫之中我們是雨抑或是蒼茫的中心。這種蒼茫之中我們是相對自由的或封閉的。但瑪格麗特筆尖一動,打破了這種封閉;「遠處是樹林然後是整個世界。」一句話讓我們的視野開闊起來。「遠處是樹林然後是整個世界」,我願意把這句話重複一百遍。我把它列為像「飛鳥沒何處/青山空對人」或「涼風吹夜雨/蕭瑟動寒林」一樣的名句。一般的心胸和境界的人是造不出這樣的句子來的。 接著她又告訴我們這樣一個真理,一個最樸素的真理。我一向以為真理都是樸素的,不造作的。她說我們窗外的世界是圓的,而且有九隻蠟筆的顏色。這是一個最簡單的常識。常識是美的。常識的美在日常生活中是經常要被忽略的。真的,我們太習慣說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或醜陋的,或坎坷的,或陡峭的,或清醒的,或麻木的……我們都忘了,它原來僅僅是圓的。我們太習慣於強加給我們面前的事物太多的比喻,讓讀詩的人覺得疲累。瑪格麗特幫我們把這些比喻拿掉了,讓我們看到了世界的本初之美。 但同時她又告訴我們這個世界要比她說出的更難於理解。真的,我們永遠都不知道都不了解這個世界上發生的許多事情。她說這樣塗抹是對的,用紅色然後用桔黃色。因為世界在燃燒。燃燒的世界是一個充滿慾望與激情的世界。而沒有激情的世界必定是冷寂的,沒有生命的,如50億年前的地球……一個毫無激情的人在我們身邊的人流中穿行,他平靜,淡漠,超然,永遠不激動,永遠不沮喪,永遠不去愛與恨,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他可有可無,沒有參與意識,失去了存在感……他是虛無的,或者他從來沒有活過。 為了前後呼應,或者是為了強調,瑪格麗特再次說到手:「手這個字在你的手掌上飄動/像一小塊雲在湖的上空」這樣不經意中展示出來的美讓我由衷地驚異和讚歎!我曾在飛機上看過一小塊雲在湖的上空飄動的那種美,也曾寫過「雲團輕輕飛走/湖泊像一面鏡子被顯露出來」這樣的句子。而瑪格麗特就是這樣把最美的想像最美的比喻賦予了手。「你的手是一塊溫暖的石頭/在兩個字之間我握住它」這樣帶著體溫的句子是可感可觸的。世界是由兩個相握的手構成的。用手開始的這個世界,用手結束?用手開始的愛情,用手開始的這首詩,這幅畫,用手作終? 最後我想說,瑪格麗特細膩,智慧,紛繁而多彩,甚至於有些詭秘。如果她來到我身邊,但願我一眼就能將她認出來。 羅伯特·勃萊 羅伯特·勃萊(1926——),美國六七十年代「新超現實主義」(又稱「深意向詩派」)的主要推動者和代表人物。是美國當代詩壇成就最大也是最為重要的詩人之一。 (賞讀篇)反對英國人之詩 王佐良譯 風穿樹林而來, 像暮色里騎白馬賓士, 是為了國家打仗,打英國人。 我不知道華盛頓是否聽樹的聲音。 整個早晨我坐在深草里, 草長得能遮住我的眼睛。 我從樹下抬頭,聽樹葉里的風聲。 突然我發現還有風 穿過深草而來。 宮殿,油艇,靜悄悄的白色建築, 涼爽的房間里,大理石桌上有冷飲。 貧窮而聽著風聲也是好的。 勃萊所說的打仗不是動刀動槍的那種。他一直為擺脫當時英國學院派的詩歌傳統而努力。他對那些空洞的說教詩風非常反感。他通過引進拉美現代詩歌、歐洲超現實主義和中國古典詩而給美國詩歌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所說的風當然是指一種清新的充滿了生命活力的詩風。他憑著一個天才詩人的悟性與敏感首先捕捉到了。他不僅聽到了來自樹葉里的風聲,他還聽到了穿過深草而來的更低的風聲,這當然是指那些來自細節、來自底層、來自水面之下的那些聲音。這從他的另一首短詩《潛鳥的鳴叫》中更能深刻地表現出來: 從遠遠的無遮的湖泊中心 潛鳥的鳴叫升起來。 那是擁有很少東西的人的呼喊。 他的筆直接關注到那些一無所有的人,但他沒有表現出同情或者憐憫,他只是設身處地充滿寬厚寬容地去理解,他感同身受地站在貧困者的立場說話,那些宮殿,油艇,靜悄悄的白色建築,涼爽的房間,大理石桌上擺著飲料,它們與普通人無關,這些屬於貴族的東西曾經是號稱貴族的詩人們經常寫到的,然而它們如此虛妄而空泛,淡漠而冰涼,缺乏生活和生命的熱度與蒸騰。一味的高高在上的詩歌是僵硬的,「貧窮而聽著風聲也是好的。」 這首詩整體反映了勃萊的一些創作上的觀念,他總是力圖返回到一個更為隱蔽也更為本真的生命世界中去,通過他的深層表達,以恢復人與自然的某種更本質的東西。象他的「如果我想起一匹馬整夜不眠地徘徊於月光覆蓋的短草之上/我就感到愉快,彷彿一艘海盜船犁過深色的花叢。」這樣充滿質感的句子在他的詩中比比皆是。 他曾創辦了一個名為《五十年代》的雜誌,後依次改為《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成為這一流派作品的集中地。七十年代以來他每年出版一部詩集,保持了旺盛的創作活力。他定居於明尼蘇達州的一個農場,評論家稱他的詩為「奔流在中西部大平原下深部的、突然長出來的樹榦和鮮花。」 佩內洛普·夏特爾 佩內洛普·夏特爾(1947——),14歲開始寫作,17歲發表第一篇小說。1980年發表詩集《果園中的小樓》。 (賞讀篇)百葉窗 太陽火辣辣地曬我。 我拉下百葉窗。 在下午的舊衣服里 我的皮表在打顫。 像某些植物 我害怕走來另一個更強的我 那個反影 會剝我的皮 直到被剝得一片片懸掛在那裡 在毫不在乎的風中 百葉窗般砰砰地開閉 一首詩,每個人都會有每個人不同的理解。尤其是這類充滿隱喻與暗示的詩,它充滿彈性,含蓄而豐富。馬拉美說:「詩寫出來原就是叫人一點一點地去猜想,這就是暗示……一點一點地把對象暗示出來,用於表現一種心靈狀態。詩應當永遠是個謎。」然而即便謎一樣的詩也應該能夠解讀,儘管這樣的解讀有時是猜測性的甚至是模糊的。如果一首詩完全不能夠理解,也沒有傳達給你任何感覺,那麼我會認為這個作者有故弄玄虛之嫌。在現代詩中,這類作品不乏其例。 毫無疑義,這首詩中有一種令人屏息的性意味,儘管它是若隱若現的和若有若無的,那個「更強的我」,那個「反影」,無疑是她生活中至關重要的一個人物,或者說得更明確些是她所愛的人。勞倫斯說「 性與美是一回事,就象火焰與火是一回事一樣。」既然這樣,詩有什麼必要迴避這種發自人性本能的、自然的和與生俱來的東西呢?羅洛·梅有一句話:「只有今天陳詞濫調的性愛論充斥的世界,才會忽略性愛在人類經驗中所具有的神秘深度。」我認為它切中了當今中國詩壇的一部分真實。 然而解讀這個類型的詩,我仍然下筆躊躇。一怕自己悟性差,理解不到位或者有失偏頗,二怕在涉足那些禁忌之地時,偶爾會有伍爾芙一樣的擔心: 一旦我將筆端觸到紙上,如果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去表現自己認為是人類關係,道德及性的真諦那些東西,我就無法去評論哪怕是一部小說。而所有這些問題,按照那……的看法,不能由女人百無禁忌地和公開地進行闡釋和回答。 伍爾芙還說到,這個女解讀「必須嫵媚可愛,必須能討人歡心,必須——說得粗魯些,說謊,如果她想成功的話。」我不嫵媚,也不討人歡心,更不想說謊,尤其是面對我認為的好詩的時候。當今好多寫詩的在說慌,好多評詩的也在說謊,詩越來越變得空洞和空泛。現代詩成了道旁苦李,無人採摘,跟這種由來已久的空洞和空泛有直接關係。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讓作者和評者都更直接一些,更本真一些,打破那些重重禁忌,真正寫出和詮釋出那些真正反映事物真諦的和本質的東西,否則單純靠夸夸其談、虛張聲勢、拉幫結夥、嘯聚山林……來獲得徒有虛名的成功又有什麼快樂可言呢。 希姆博爾斯卡 希姆博爾斯卡(1923——),當代波蘭著名女詩人。出版過《我們為此而活著》等九部詩集。此外還寫過大量書評。1996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賞讀篇)在赫拉克利特河裡 林洪亮譯 在赫拉克利特河裡, 一條魚捕到另一條魚, 一條魚用尖魚去切碎另一條魚, 一條魚在造一條魚 一條魚住在一條魚裡面, 一條魚從一條被包圍的魚那裡逃脫。 在赫拉克利特河裡, 一條魚愛上一條魚, 你的眼睛——他說——像天上的魚炯炯有光, 我願與你一起游向共同的海洋, 啊,你這魚群中的姝麗。 在赫拉克利特河裡, 一條魚構想出高於一切魚類的魚, 一條魚向一條魚跪拜, 一條魚向一條魚唱歌, 一條魚向一條魚祈求, 為了游得更輕鬆。 在赫拉克利特河裡, 我是一條單獨的魚,一條獨特的魚, (但卻不是木頭魚、石頭魚)。 我在單獨的瞬間里描寫小魚, 就像銀光閃閃的魚鱗那樣短促, 也許是黑暗在羞怯中閃爍?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赫拉克利特河可以是我們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條河,不論它在非洲或亞洲還是拉丁美洲都無關緊要,它僅僅是詩人隨手拿過來用以表達她想表達的東西的一件載體而已。在這條河裡,有以各種不同方式生存著的魚,它們同是魚類,生活狀態卻如此不同。有的在捕另一條魚,有的在切碎另一條魚,有的在造另一條魚,有的竟然住在另一條魚的裡面,有的從一條被包圍的魚那裡逃了出來。 這些都不難理解,重要的是我們想了解希姆博爾斯卡怎麼往下寫。魚們的基本的生存狀態我們了解了,往下詩人怎麼展開這首詩呢?在第二段里詩人告訴我們一條魚愛上了一條魚,這不奇怪,有生命的地方就有愛情。我們想知道魚怎麼表白自己的愛情,一條魚對另一條魚說:「你的眼睛像天上的魚炯炯有光」,這就如同我們讚美身邊的女人,說她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因為愛情她就不再是一個普通女人了。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這種愛就會無限地提升著這個女人,在愛她的人的眼裡,她光彩奪目,通體都是亮的。「我願與你一起游向共同的海洋」這句魚們用來表白愛情的語言頗有點像我們人類經常用到的類似於「我願與你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一類的句子,又普遍,又動聽。在愛中你可以無限地重複它,它永遠不過時,永遠不厭倦。「啊,你這魚群中的姝麗。」這是一條什麼魚啊,竟得到了如此的讚美!是一條窈窕的鰻鱺,還是靈巧的鯡魚?抑或是青魚、草魚、鰱魚、鱅魚? 在赫拉克利特河裡,還有一條魚在構想高於一切魚類的魚,還有的魚在跪拜,在唱歌,在祈求,只是「為了游得更輕鬆」。而在這一切之中,女詩人說自己是一條單獨的魚,獨特的魚,她在單獨的瞬間描寫小魚,這個瞬間儘管像魚鱗那樣短促,但是她捕捉到了,儘管她或許有某種暗中的羞怯。 希姆博爾斯卡用她幽默的、詼諧的、輕鬆的詩歌語言寫出了我們人類的生存狀態,並且用寫魚的形式,這樣表達起來更顯生動和傳神。人和動物之間這些適度的距離感也能使詩人的筆鋒更加遊刃有餘和揮灑自如。通過這首詩也能基本反映出她的一些創作理念:「看似單純的問題其實最富有意義。」 希姆博爾斯卡的語言功力是出類拔萃的。這在另一首詩中反映的更加突出: 當我說出「未來」一詞, 第一個音節已成過去。 當我說出「寂靜」一詞, 我就立刻打破了這種寂靜。 當我說出「烏有」一詞, 我就在創造一種無中生有。 我一向認為,對詩語言的技藝追求是每一個詩人的最起碼的職業道德。那些執意反技巧的人要麼是過於蠢笨,要麼是別有用心。但這裡我說的技巧是這類駕輕就熟的、甚至沒有技巧痕迹的技巧。它們是自然的和自如的,不是造作的和矯情的 。呂約有一句話我記憶猶新:「技藝是所有行業的良知,形式是所有創造物的最高自尊心。向所有行業的苛刻的、傲慢的形式主義者致敬!」那麼我在此最想說的當然是: 讓我們首先向希姆博爾斯卡致敬吧,用我們一顆詩人的真誠的和真摯的,敏感的和敏銳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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